第一二九章 •嫁禍
“如何,他吃了麼?”咿呀的關門聲落,安天仁側首挑向提著食盒緩步走來的李公公,“他可吃了什麼?”
“唉,”一聲歎息悠然而出,李公公搖首念道,“並未吃完,只吃了少許,皇上可要看看?”
說看便看,將食盒掀開,擺了一排的菜後,安天仁自得的笑容就凝在了臉上,他本以為李公公所說的只吃一點,是因晏王妃心情不好之故,結果飯都刨了一乾二淨,而菜都吃了大半,只有一些菜只吃了一丁點兒,尤以豬肝為甚,剩了好大一盤。
“嗯?豬肝怎地剩那麼多?”
李公公啊喲了一聲,手指一點,嗔道:“皇上,小的又並非晏王妃肚中的蟲,哪兒知曉呢。”
安天仁眉心一蹙,李公公確實也不知道此事。他原以為可用“季拂心”喜愛的食物來引誘他,熟料事情結果竟出乎他的意料,那現今他該怎辦。
“皇上,小的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李公公懷揣著小心,躬身問了一句。
“什麼話,說說說!”
“皇上,這晏王少說也是個親王,您這般逼他,若是被眾臣知曉,您的面上也過不去。小的以為,狗急了都會跳牆,更何況是這脾性不好的晏王妃,您若將他逼急了,恐他會做些不利於您的事來。”
安天仁皺皺眉頭,細細思量了一會,覺得李公公所說不無道理,遂開口問道:“那你認為朕該如何做?”
李公公敲了敲掌心,一錘定音:“小的以為,夢美人既然同晏王妃相熟,皇上您可讓夢美人去探探他的口風,而您之後還可以夢美人替你分憂為由,冊封她為妃,這豈非一舉兩得麼。”
安天仁的眼瞬間便亮了,一掌拍到李公公的肩頭,連聲誇讚:“妙,妙啊!”
“皇上,小的斗膽,”李公公躬身再答,“您當前先不宜將晏王妃逼得太緊,左右他同晏王都逃不掉,不如咱們同他慢慢耗,先讓夢美人接近他,給他說說您的好話,待其完全放寬心後,便可讓夢美人灌他酒醉,屆時……皇上,正所謂酒後吐真言,您還怕那晏王妃不道出他是何人麼?”
“可是……”安天仁略有些猶豫,遲疑看過李公公一眼,反復斟酌咬了出口,“夢容若是同晏王妃站成一線的話……”
“哎喲我的好皇上咧,您現今可是掌握主動之權的人,這天下都是您的,那些個晏王都在您的掌控之下,夢美人又怎會想不開幫他們呢,這不是找死麼!皇上,您便放寬這心罷,與其擔心夢美人,不如擔心……咳咳,小的失言小的失言。”
“罷了罷了,”李公公所說的擔心之人,安天仁也清楚是指王恩益,揮了揮手,“便這麼辦罷,走走走,起駕芳容殿,朕要去尋夢姑。”
“小的省得。”
李公公帶著安天仁往外頭而去,卻在行至一偏僻角落時同不遠處而來的王恩益碰了個面。
此時王恩益正同身側的另一官員在低聲談話,目光分毫都未納入安天仁的身影,一心專注於談天之上,邊談著他的眉頭也邊往中心凝去。
行來的步伐由遠及近,安天仁漸而聽清了王恩益倆人的對話。
“嘖,這晏王妃也忒膽大了,竟然公然拿匕首來傷害當朝命官,未免也太仗勢欺人,簡直不將聖上放在眼底。”
“可不是麼,王大人,李桀他被嚇得驚了魂,今日都告了病,在家不出了。”
“告病?不過是驚嚇一場,這也太不中用了!”
“王大人您有所不知,昨日裡李桀還同我說,當時情況危急,他險些喪了命,還是晏王及時趕來救了他一命,為此晏王還被晏王妃劃開了好大一個口子,血流如注。”
“笑話,晏王何許人也,也能讓晏王妃嚇著,莫不是李桀騙你的罷。”
“王大人,這李桀騙我,他也沒啥好處不是。”
“怎沒好處,瞧,今兒個告假不來,不便是好處了麼。”
“這……似乎倒也不錯。誒,不過我聽聞昨日裡晏王妃入了宮,現今被留宮中,這又是何況?”
“誰人知曉呢,早上方傷了朝廷命官,午時便出現在了宮中,這事情如此之巧,呵……咦,啊,皇上!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倆人齊聲道禮,一揖到地。
安天仁臉上已經盛滿了怒意,唰唰唰地從眼底溢了出來。李桀私下尋晏王妃,晏王妃傷人,李桀故意告假,晏王妃進宮來尋夢容……每一樣,都可會為他的怒意澆上一把火。
厚重的低氣壓從大氣中順入心底,連王恩益這一從容之人,都禁不住地發汗打顫,臉色微變。
“皇上?”李公公側首看向步攆上的人,輕聲提問了一句。方才一聽聞王恩益的聲音,安天仁便喚人停下了步攆,安靜地聆聽,直至王恩益行到自己面前道禮,他都未發一言。
安天仁牙關緊咬面色陰沉,臉上漏出幾分薄怒,強汲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壓下陰霾,指著王恩益就問:“愛卿,你們方才所說的究竟是何事?” 邊問著,邊下了步攆,同王恩益面對面而站。
王恩益眼珠子溜了一圈,不著痕跡地同身側的官員對視一眼,你一眼我一語地便將事情誇大而言,末了,還多添一句,道自己並非李桀,具體其中發生何事,也只有李桀得知。
安天仁的神情陰沉得將要翻雲覆雨,揮手將王恩益摒退,再讓人喚李桀進宮,欲問清昨日早上究竟發生何事。
李桀受驚,匆匆趕來,在即將進君舒殿時,正同退下的王恩益打了一個照面,王恩益嘴角噙笑,淡然地在他耳邊落了一聲:“若想活命,便嫁禍于李公公。”
李桀聽得不明所以,再欲詢問時,王恩益已經含著自得的笑容,背過他離去。
李桀頭皮狠狠一麻,忽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打了一個寒顫,繼續硬著頭皮往往君舒殿而去。一入殿中,李桀便是跪下行了好大一個禮,諂笑著抬起頭來,卻對上了安天仁陰鷙的面容。
安天仁一拍椅子扶手,質問李桀昨日一早為何會去尋晏王妃。
李桀心頭一跳,思及方才王恩益所叮囑之事,料想這王恩益也不敢害自己,遂將頭一低再低,不時挑起不明的目光掃向一旁佇立的李公公,明裡暗裡都在暗示著安天仁將李公公摒退。
安天仁收受到他的目光,揮手讓李公公下了去,大門闔上時,寂靜的殿中便只剩他們倆的呼吸聲了。
李桀籲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將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道出,其中不乏誇張之言,聽得安天仁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待話落盡時,安天仁追問了幾聲,聽罷李桀的回答,還不滿意,遂又追問他為何會去尋晏王妃。
李桀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動不停,一開口就是一句犀利的反問:“皇上,不是您讓小的去糾察晏王的麼?”
“朕讓你去的?”安天仁懵住了,指著自己的鼻頭,疑雲叢叢,“朕何時讓你去了?”眨了眨眼,將近日之事回溯了一遍,發現自己對此是毫無印象,簡直便似這段記憶被人生生抽出了一般。
李桀也作勢驚呼一聲,表情認真得不像話:“皇上,您昨日一早,便喚李公公來尋小的,讓小的去糾察晏王一番。於是,小的便在早朝之後,去尋晏王了,但半路時,小的被他事耽擱,直至將近午時方到達行館。怎料這晏王並不在行館內,晏王妃不喜小的,就揮刀趕人,哎喲喂,那場景可嚇死小的了,幸而小的躲得快,而晏王趕回及時,不然小的今後便不能為皇上您效命了。”
“李公公?!”安天仁大驚,兩手一撐椅子扶手,將身子稍稍前傾,好似聽不清晰地再將語調揚起,“你再說一次,誰喚你去尋晏王的?”
“李公公帶著您的口諭來的。”李桀再咬了李公公一口,言辭切切,讓安天仁都對他的話信了十之八九。
安天仁頓時沉默了,須臾,又問了李桀幾聲,可卻都得不到新的答案。無奈之下,他便讓李桀回了去,而他則抱胸在殿內走來走去。
今日王恩益的出現,也不知究竟是有意何意,好似在算計著什麼,又好似當真是無意路過。
細細回想其中關係,李桀乃是王恩益的爪牙,有可能夥同王恩益一塊兒將假傳聖令之事嫁禍李公公,可是,萬一是李公公故意假傳聖令給李桀,讓李桀背上私下找晏王的罪名呢?況且,哪怕這李公公之事擱置不想,那晏王妃傷人及進宮來尋夢容之事呢,又作何解釋。
尚有,目前他所聽的都是王恩益同其爪牙的一面之詞,誰人知曉是真是假,若是沒有此事,豈非是說明他們在利用自己,去陷害晏王,以使他們自己謀利?
安天仁將其中利害,想了個遍,把各種人物複雜關係一一理順,發現愈想愈是可怕,當停下思考之時,他滿腦都被陰霾掩蓋,看不得一點兒陽光。
順著李桀所說的去細細揣摩,他驚然發現,他身側竟然未有一完全可信之人!
王恩益同李桀已完全不可信,但是李公公同夢容呢,這兩人中,李公公看似忠誠于己,但誰人可知他是否當真背對著他假傳口諭,而夢容再三的探他口風,又在晏王妃傷人當日同其見面,如此行徑,可是說明她同晏王妃是一夥的?
心亂如麻,一旦內心對李公公同夢容的堅定信任被人打亂,許多有的沒的念頭便撲湧而上,越攪越渾,到最後已是理不清思緒,認不清出路,找不到一處光明……
安天仁不得不承認,王恩益三言兩語間,已成功地動搖了他對身邊之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