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救人
火光撕裂了不眠的夜,大軍的鐵蹄聲隆隆而至,馬蹄聲中裹挾著刀劍的鏗鏘銳鳴,鎧甲的震動聲隨著戰馬的馳騁啪啪作響。
朝堂之爭,利益之奪,傷害的永遠都是普通百姓。全城燈火驟息,花街柳巷也沒了歡樂的派頭,所有人家皆掩門不出,巴不得背上生出堅硬的殼,保護自己不受其害。
在大軍攻打皇宮之時,行館處也是一片狼藉,兵器相交。
三個月,晏蒼陵足足等了三個月,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為了救出季臨川,他在同高餘見面後,便先讓其帶著他的書信到南相求助。一收到晏蒼陵的求救信,季崇德怒不可遏,他的寶貝兒子竟然再次落到了昏君的手裡!一氣之下,不顧自己尷尬的身份,便夥同樂梓由同許頌銘,帶著一隊偽裝成商賈的親衛,披星戴月馬不停蹄上京而去。
一到達京城,他們便先去行館查看了情勢,發現晏蒼陵依舊被監視得很緊,無法同外界聯繫,於是,他們便將聯絡的頭改牽至季臨川身上。在高餘的相助下,他們很快便聯絡上了季臨川。
季臨川得到了自己爹的消息,喜上心頭,當即提筆寫字,出了無數個妙計,一是讓宮中可信之人散佈不利於李桀的謠言,利用李桀挑起各方爭端;二是在狩獵之日,讓己方人偽裝成發放羽箭的,暗中替換普通羽箭,挑起安天仁同皇后與王恩益的矛盾;三是讓夢容給狩獵後受驚的安天仁下慢性毒藥同夢魘,讓其心生恐懼;四是在皇后失勢時,讓夢容引導皇后和安天仁將何勁逼到絕境,使其出兵攻向皇宮;五便是在各方妙計實施期間,讓親衛同當初為了運送裝飾品而來的兵力匯合,一舉在何勁攻城時,攻下行館,救出晏蒼陵。
於是,這一夜,廝殺聲沖入雲霄,冷風呼嘯,捎來刺鼻的血腥味,整整縈繞鼻端一夜,不止不休。
晏蒼陵冷臉揮劍殺死了最後一名侍衛,狠狠地一腳踹上屍首,單手握拳揩去臉上的血污,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看後方集結的親衛各個皆是紅著雙眼,久未飲血的劍都在簌簌發抖,他泛開冷笑,冷哼一聲,赫然擴大了音量厲聲詢問:“兄弟們!現今王妃被困宮中,受庸帝侮辱,你們說,我們該怎辦!”
“殺,殺,殺!”振臂齊呼,剛勁十足,氣吞山河,連呼嘯北風都斂聲靜氣,戛然止步。
“好!我們殺進宮去,救出王妃!”
“救出王妃,救出王妃!”
“殺啊殺啊!”
殺……殺……殺……
“慕卿?”耳邊似乎響起了時隔多日的熟悉聲音,季臨川探頭一望,只聽皇宮之外,隱有兵器相接聲出,喊聲喧天,連地面都在嗡嗡顫動。
意識到危難降臨的宮女同內侍亂成一團,大聲尖叫卷走值錢之物,趁亂逃亡。靜立在季林閣前的侍衛被冷風刮得渾身打顫,卻始終站如勁松,巋然不動,不移半步——天子未下聖令,他們不敢離開。
季臨川知曉今夜晏蒼陵一定會來救他,因此他毫不擔心,將東西收拾好後,他便呆呆地坐在床上,扯著衣角發呆。
外邊的喧囂同他無關,他一心只念著一人,晏蒼陵。他相信,時隔三月的懷抱,定很溫馨,他在等著,等著那個懷抱。
隆隆隆,大軍的聲音再次作響,他側耳一聽,眉心緊鎖,這聲音似乎有些與眾不同,聽起來似乎有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湧入,莫非是安天仁的援軍到來?
心念一生,他忽而想起當時夢容探出的萬夫莫敵的侍衛之事,莫非這便是安天仁隱藏在宮中的勢力?
可惜他身在季林閣中,隔絕了外邊的世界,任何紛爭皆看不清晰。
那股勢力來得毫無徵兆,勢如破竹地踏入皇宮,對著何勁的兵力一個圍剿,便將其逼退到了皇宮之外,其勢之猛,連趕入宮中的晏蒼陵都被其震驚。
只見這隊大軍連同馬匹都身著重鎧,手握的銀槍矛頭尖銳,訓練有素,一看便知是精銳部隊。安天仁竟然隱藏了如此好手!幸而今日攻城的非他晏蒼陵,不然他將會似何勁大軍一般,久攻不下,還隱有被挫氣勢之勢。
狠一咬牙,晏蒼陵趕忙揮手,讓親衛趁著何勁軍隊尚未被完全逼退皇宮時,趁隙打入皇宮。
天子的軍隊有如一圍堅固的城牆,固若金湯,晏蒼陵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夥同自己的親衛,趁隙鑽入皇宮,運起輕功在房頂上游走。
此次到來的親衛皆是身負輕功之人,在房頂上飛奔遊刃有餘,輕輕鬆松便能避開侍衛的攻擊。很快,他們便依著高餘所贈的地形圖,尋到了季林閣——
一刀逝過,一顆頭顱便沖天而上,翻卷的血花染紅了雙眼,手起刀落間,又是一顆頭顱滾落下地。
“啊——殺人啦——”
脆生生的嘶叫竟從季臨川的房內傳來,晏蒼陵一驚,順著敞開的大門朝裡望去,發現那發聲之人,竟然是安瞬言,此刻他正抱著季臨川的大腿尖叫。
季臨川從安瞬言腦袋中抬首,目光一接,電光火石間,便深深地映入了晏蒼陵流光溢彩的眸瞳。這對眼已經不知有多久未曾見過了,熟悉中帶著陌生的味道,他們彼此曾在夢中無數次地想到對方的眼,可每每在觸手可及時,那一雙靈動的眼,又在腦海中消失殆盡,只留得餘夢的苦楚,一點一點的在清醒的世界裡嘗。
淚珠朦朧,頃刻湧到了眼前,還未相擁,便已相泣。
“啊,大壞人!“安瞬言一聲穿風而入,悄然打斷了兩人流轉的情絲,季臨川回過神來,看著那死抱著自己大腿不放的安瞬言,厭惡籠在了心頭,一手將安瞬言的手扯開,同時刻,快步到櫃中抽出那把當時李公公刻意遺落的匕首,卷起收拾好的包袱,準備逃離。
安瞬言再度撲身而上,抱著季臨川哇哇大叫,嘶聲大哭不要放開他。
季臨川眉心一沉,方才他還在閣中等待著晏蒼陵,一會兒的功夫,安瞬言就沖了進來,言道這兒侍衛多,可以保護他。季臨川看這安瞬言一身髒汙,滿臉泥土,十之八九是自己在玩鬧,丟下了宮女逃跑,意外之中到了這兒,尋求庇佑。
孩子還小,不知何謂攻城,不知何謂大軍兵臨,直到此刻見到了血腥,方知曉大難臨頭。
季臨川對這安瞬言毫無好感,正要繼續將其丟下時,忽而心中明光一亮,反而一把手將他給撈了起來,丟給晏蒼陵一喚:“打暈帶走。”
晏蒼陵一掌劈到哇哇大叫的安瞬言脖上,斷了他的驚叫,再將人丟到了親衛手中,斬下一旁砍來的侍衛腦袋,大手一攬,將季臨川穩穩地抱在了懷中。
時隔三月的擁抱,在這火光相接,血色彌漫之時得以實現,季臨川目光只落在晏蒼陵身上一瞬,便移了開去,匕首一開,削金如泥,俐落地削掉了迎面而來的銀劍。
季臨川抿緊雙唇,匕首一翻,刺向沖來之人,投入到新的鬥爭而去。晏蒼陵卻不會再給他動手之機,麻利的劍一劃過,揚著劍氣旋身,便將圍上之人殺了個乾淨。
利劍帶血而回,晏蒼陵朝眾侍衛一揮手,攬著季臨川,上了房頂,快步疾馳,朝著芳容殿方向而去。
夢容早在殿門前等候,看季臨川已然安全,心頭一松,真心的笑容展露,揮手卻是要同他們道別,言道她不願離開皇宮。
晏蒼陵問她為何,她只說,她要親眼看到王恩益死。
晏蒼陵勸不動她,如今時刻緊迫,遂不再耽擱,帶著季臨川同安瞬言朝一偏僻的門沖去。
樂梓由帶領的另一隊親衛,早早便在此等候,一見晏蒼陵帶人而出,兩方兵馬立刻彙集,簇擁保護著晏蒼陵同季臨川,逃離皇宮。
天子的府軍正集中兵力攻打何勁大軍,誰人也不會將目標落至這些不穿盔甲的晏蒼陵身上。於是乎,晏蒼陵幾乎是當著大軍的面,穿行於刀光劍影之中,帶著季臨川逃離。
背後的火光漸行漸遠,灌入耳邊的風令人簌簌發冷,晏蒼陵身上冷汗,經由冷風一吹,凝成冰潔,爬在背脊,這令他的神智更加清醒。他單手緊擁著季臨川,哪怕攻來之人劃破他的手,他也絕不會再放開季臨川一點,分開的苦痛嘗過一次便足以刻骨銘心,不必再嘗。
季臨川目中也燃起了決意,平素只能用來握筆的手都有了揮霍不盡的氣力,被軟禁的憤怒,被安天仁侮辱的仇恨,在這一刻盡數迸發,順著他的頭腦,湧到那一隻握著匕首的手上——晏蒼陵此刻才發覺,這一雙手不僅僅能揮筆作畫,還能上陣殺敵,絕不輸於他人。
璟涵,他的璟涵啊……他用他堅強的意志,撐起了那一具體弱多病的身體。
染血沖出,逃出皇宮後,他們仍舊不能停下,一路直奔到皇宮週邊,同已經在那等待的季崇德同許頌銘會合,晏蒼陵立馬拉著季臨川跳上馬車,由樂麒抽鞭趕馬,沖向城門,而樂梓由則駕著另一輛馬車,帶著季崇德而行,其餘親衛運起輕功跟上。
上得馬車,晏蒼陵再不遲疑,握住了季臨川的手,一個緊窒的懷抱,擁得季臨川同自己貼得毫無縫隙。
三個月,等著這個懷抱,三個月了。
熾熱的吻瞬間壓下,霸道地用舌尖撬開牙關,沖入其內,侵佔屬於自己的領地,帶著不止不休的勁頭,攫取著,侵佔著,相纏著……
“快到城門了!“樂麒一聲穿透車簾入內,晏蒼陵猛地放開了季臨川,將長劍一橫,抵在季臨川的身前,目光凜然間射出淩厲之勢。
季臨川也抽出了匕首,護在自己胸前,危難之時,所謂的臉紅,所謂的熱吻後的纏綿,都在冷風中消失殆盡。
“準備好,要衝了!駕!”
馬聲仰首高聲嘶鳴,迎著城門守衛的銀槍,蹬開四足,狂風一般掃向前方守衛,同時刻,樂麒抽出長劍,劈空一劃,蕩開犀利的劍氣,將眾守衛的包圍圈逼退一步。樂梓由同樂麒跳車而下,夥同趕來的親衛,將攔路的守衛一一斬殺,刀光過處,血花飛揚,濺起的鮮血朦了雙眼,燃了決意,寒光湧動,在包圍的城門守衛中打出了一個缺口。
晏蒼陵同季崇德在樂麒同樂梓由下馬車後,便接手了馬韁,狠狠抽馬碾壓擋路的守衛。這兩匹馬,乃是特意在萬起國邊境購買的快馬,日行千里,彪悍兇猛,腳力過人,撞上人身,便能讓其口吐鮮血,暈闕過去。
保命的本能從身體激發,看晏蒼陵等人實力驚人,城門守衛漸而喪失了鬥志,一人退,繼而便有更多的人退,逐漸的,缺口越來越大,打到最後,包圍圈退到完全可讓兩輛馬車毫無阻攔地通行。
樂麒同樂梓由對視一眼,同時躍身而上,跳回馬車,接過馬韁抽鞭一打,奔向茫茫夜幕,沖出京城。
而眾親衛如鳥獸散,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守衛的視線中,隱藏入了百姓之家,再難尋其蹤跡。
晏蒼陵等人出了城,仍舊不能平息內心的驚魂,晏蒼陵的身體繃得老緊,握著銀劍的手因寒冷已經瑟瑟發抖,但他依舊沒有鬆手,任由凝成冰晶的汗滴墜而下。
一隻同樣冰冷的手,按到了他的手上,季臨川輕輕對著他的手一拍,不發一言。在這等時候,說話只會消耗體力,他們需要緊繃著神經,接連趕上數日的路,待得保證完全安全了,才能鬆懈。
一日一夜,暗無天日的奔跑,到了附近的城鎮,早有準備好的人手,給他們換了新馬同食物,接著,他們換人趕馬,繼續朝前而去。
安天仁手下的大軍實力驚人,何勁匆忙之下,毫無準備,鐵定會慘敗于安天仁之手,因此他們不敢輕易鬆懈,生怕氣剛喘下,安天仁的大軍便逼至。
沒日沒夜的趕路,近乎榨幹了他們的精力,他們一路逃亡,一路打聽京城的情況,但因消息不靈通,也聽不得多少消息。
安瞬言在他們換馬後,便驚醒過來,看到季臨川冷著的臉,他大叫一聲鬼啊,屁股便往一旁挪去。驚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這方發現自己身處馬車之上,大驚失色,沖到季臨川胸腔大聲質問這是何地,他究竟想作甚,膽敢害他,他定讓皇祖父殺了他。
季臨川冷笑著將安瞬言的手打開,豁然抽出匕首,唰地架到了安瞬言的脖上,一字一句,陰沉沉地道出:“皇太孫,委屈你一路隨行了。”
“你會說話!”安瞬言臉色微變,驚愕出聲,“你騙了皇祖父!”
“我當然得騙他,不然我還說話讓他害我不成!”臉上的血痕,將這張平凡易容後的臉,染出了幾分猙獰,季臨川咬碎了牙,雖知這孩子只是一時被王恩益迷了心竅,但他同晏蒼陵的分開,同這孩子息息相關,於是多日的怨氣在這一刻一股腦丟到了這孩子身上,架在他脖上的手,都不自禁帶出了狠意,“你若再廢話一句,我不介意,讓你曝屍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