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燦在路邊見到了一個妖怪。

　　妖怪剛才撞到了電線杆子，正蹲著可憐兮兮地摸腦袋上的包。

　　“嘶……哎喲，好痛。”

　　何燦只是多瞥了一眼，就要繼續走他的路。

　　“喂喂，你剛才那輕蔑的眼神是怎麼回事？”但是妖怪騰地站了起來，直直朝他沖來，氣勢洶洶。

　　“我沒有啊。”何燦的視線只在妖怪臉上停留了一秒鐘，眼珠子就齊刷刷地往左邊移動。

　　“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妖怪逮住他的反應，手指都要戳到何燦的鼻尖上。

　　何燦用鬥雞眼瞄了瞄那截手指頭，“你也不是人啊。”

　　“看得出來？”妖怪有些吃驚，這年頭有眼力分辨人和妖的可不多。

　　“不過，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我們都一樣。”何燦拍了拍妖怪的肩膀，視線又在妖怪臉上飛掠而過，望向了天空。

　　“……我呸。”這話怎麼聽怎麼刺耳，妖怪很不高興地甩開他的手，實在是惹人厭的傢伙，“幹嘛？我臉上有東西啊！”

　　妖怪的妖生第一課就是變形術，他很自信。

　　“嗯，鼻子出來了。”何燦毫不否認，淡定地指出。

　　“鼻……”妖怪趕緊摸了摸，手指頭一下戳到了兩個大鼻孔，糟糕，剛才撞得太疼就冒出來了嗎？

　　“那我先走了，豬妖。”何燦擺了擺手。

　　“你給我站住！”豬妖一把揪住何燦的衣服，“你剛才那表情什麼意思？看不起豬妖嗎？！”

　　“沒有。”何燦說，“你是一個勵志故事。”

　　“哈？”

　　“你教育了我們眾生平等好好努力也能脫胎換骨。”

　　“………………雪特！”豬妖聽完何燦的話，一怒之下扭頭就走，“如果不是有防禦外妖術禁令，我現在就讓你好看我讓你嘲笑豬妖我讓你歧視妖怪臭人類我們走著……”

　　豬妖邊走邊罵罵咧咧，瞧字還沒說出口，嗙嘰又撞上了電線杆。火上澆油，包上疊包，豬妖痛得蹲了下來。

　　“啊，原來豬真的都走直線呢。”

　　從小住在城鎮裡，活生生的豬可很少見，何燦第一次親眼驗證了這個傳說中的常識。

　　“你你你你你你！”豬妖呲牙裂嘴，一手捂著痛處，一手指著何燦說不上話來。“哎喲好痛好痛。”

　　何燦看不過去，走上前在豬妖身邊蹲了下來，“你沒事吧？”

　　總算還有點人樣，豬妖哼哼唧唧地說：“還好啦……”

　　“嗯。”何燦放下心來點了點頭，又道，“那你小心收起耳朵。”

　　“雪特！就算有妖術禁令我還是可以踹你！”

　　“啊……”豬妖跳起來一腳飛踢過來，何燦居然躲也沒躲，應聲倒地。

　　豬妖本來只是氣昏頭腦，才不想惹事，見這陣仗一下也被唬到了，趕緊跑到何燦身邊慰問：“喂，人類，你沒事吧？”

　　何燦兩眼發呆直勾勾望著藍天白雲，嘴唇緩緩翕動：“豬蹄子真有力啊……”

　　“…………你自找！”

　　太不值得同情太不值得愧疚了，讓妖怪都不得不拂袖而去。豬妖扔下這具“屍體”絕塵而去。

　　人和妖的第一次見面不歡而散。

　　妖怪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死人類真不是好東西。雖然他也狠狠踹過何燦了，但心理創傷和生理創傷完全不成正比，害得他現在看到電線杆就心理陰影。

　　何燦的肚子痛了好幾天，他倒是沒想過去報仇雪恨，只是不明白為啥妖怪這麼生氣。他拎著從藥店出來的紙袋晃蕩著回家，經過路口時又看到電線杆下蹲了個抱頭的人影。

　　“啊，豬妖。”

　　越是提防越是出錯，豬妖又重複了昨天的故事，撞到了電線杆上。他眼含淚光地扭頭，一眼就看到了仇人。

　　“死人類！你要幹嘛！”為了不讓死人類看扁了，他硬氣地站了起來。

　　何燦看了看手裡的袋子，從裡面掏出樣東西遞給妖怪。

　　“什麼？”妖怪疑惑地接過看看，那是瓶紅花油。

　　“先給你吧，你比較需要。”何燦說，他本來是打算買給自己用的。

　　“你這是在暗諷我總是撞電線杆嗎？！”妖怪捏著瓶子，腦門上青筋直跳。

　　“這也不能怪你。”何燦哥倆好地拍著妖怪的肩膀，用理解的口氣安慰說，“你喜歡走直線嘛，撞到是正常的。”

　　“雪特！你給我去死！”火氣一上來，妖怪就忍不住展現暴力傾向，差點把紅花油砸到何燦腦門上，讓他也常常撞電線杆的滋味。

　　“那我走了，再見。”何燦認為自己做了件好事，並不顧妖怪猙獰的表情，起身就走。

　　妖怪忍了又忍，才沒再次飛踢，不過他看看何燦走路的方向，有些奇怪。

　　“喂，你幹嘛又走回去啊？”

　　“再去買瓶紅花油。”何燦撩起自己的T恤露出肚皮，上面青了一片，“上次你踢的腳印還在。”

　　妖怪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僵硬著臉。

　　何燦自己也低下頭看了看那淤痕，研究了一會道：“不是豬蹄的形狀。”

　　啪！妖怪的神經斷了。

　　他抽著嘴角，硬從牙縫裡擠出話，“你要豬蹄形狀啊，免費奉送啊。”他往後退了幾步，擺出助跑的姿勢。

　　何燦想了想說：“不用了，這個還沒好，疊上去就看不出來了。”

　　“你認真的啊………………”豬妖覺得身上的勁突然鬆了。

　　“那我先走了。”何燦擺了擺手。

　　豬妖看了看手裡的紅花油，倒了一點抹到額頭上。

　　“嘶……還是好痛。”

　　第二次見面，總算沒有傷人事件。

　　青年人年富力強，恢復得總是特別快。沒幾天何燦肚皮上的淤青就淡下去了，再抹個幾回紅花油應該就好了。可是豬妖的撞電線杆之旅依舊繼續著。

　　何燦在路口就看到電線杆下蹲了個人影。他走上前打招呼。

　　“喲，豬妖。”

　　豬妖幽幽地回頭瞥了何燦一眼，“死人類，我今天沒心思跟你抬杠。”

　　“我們有抬杠過嗎？”何燦奇怪地問。

　　“……”實在是不想搭理，豬妖懶懶地埋下頭，甕聲甕氣地說：“總之你走遠點啦，我要一個妖獨處。”

　　“蹲在電線杆下獨處？”

　　“……有你這麼不識趣的嗎？！你這混蛋四眼田雞！”妖怪氣得蹦起來大罵道。

　　他正要嗷嗷沖過來，路邊二樓的住戶忽然啪打開了窗，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田雞怎麼了田雞有對不起你嗎！”

　　何燦聞聲仰頭和窗戶裡探出身的大媽對了一眼，她長了一張大嘴巴，怪不得聲如洪鐘。

　　原來這家住的是田雞妖怪啊……

　　“附近妖怪真不少。”何燦感慨道。

　　豬妖冷不丁被澆了盆水，渾身濕淋淋的，什麼火氣也沒了。他不禁悲從中來，蹲下去抱著膝蓋念叨：“今天怎麼這麼倒楣剛被田小姐拒絕就算了還撞到電線杆不過這是常識也算了居然還被田雞大媽澆水最討厭的是這個死人類都是你的錯……”

　　“原來你失戀啦。”何燦不知何時蹲在妖怪的面前，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要你管！你就儘管嘲笑吧。”豬妖帶著哭腔說。

　　誰知道何燦輕輕拍著豬妖的背說：“沒事沒事，人生，嗯，不對，妖生總是要經歷幾次失戀的。”

　　妖怪聽到安慰的話，抬起眼皮看了何燦一眼，又抽抽搭搭地說：“我喜歡田小姐好久了。”

　　“沒關係，你現在還年輕，最重要的是事業要先搞好，愛情先放一邊……”

　　“這話聽起來怎麼像高中心理輔導老師說的……”

　　“不都這樣安慰的嗎？”

　　“……我呸！”到底是為什麼對這個死人類抱有希望？這傢伙徹頭徹尾是個混蛋。

　　“那我想想其他說辭。”何燦苦思冥想。

　　“不用你假惺惺。”豬妖噌地站起來就要走，輕風吹過，他狠狠打了個噴嚏。

　　冷水澡可不是好洗的。

　　“豬妖會感冒嗎？”何燦問。

　　“當然會啊！我們都是恒溫哺乳動物好不好！”豬妖沒好氣地說。

　　“那去我家換身衣服吧，我就住附近。”何燦拉過妖怪就往家走。

　　已經都失戀了，再生起病來就淒慘到家了，豬妖想想也不拒絕。

　　走到何燦的公寓樓下，豬妖仰頭望瞭望這棟建築物，不肯進去。

　　“田小姐也住這裡……”

　　這片街區真是妖怪的聚居地呢……

　　“她住哪間？”

　　“804。”

　　“我住704，沒關係，遇不到。”何燦拍胸脯保證。

　　“好吧……”妖怪不情不願地跟進了電梯。

　　妖怪沖了熱水澡，借何燦的衣服換上，再把自己的衣服晾起來。時近夏季，衣服幹起來總是比較快的，他死氣沉沉地窩在何燦的沙發上等著。

　　何燦從廚房裡拎了兩打罐裝啤酒，“你要喝嗎？”

　　豬妖莫名其妙地問：“你請客啊？”

　　“失戀不是要買醉嗎？”

　　“……我好不容易催眠自己忘了你提它幹嘛！”豬妖憤憤地扭頭，也罷，一醉解千愁，他索性猛力一拍茶几，用古裝片裡大俠叫小二的口氣喊：“上酒！”

　　好在何燦壓根不介意，放下啤酒坐到妖怪旁邊。他開了罐酒給妖怪，看他啜了口，好奇地問道：“你喝醉了也會變得像豬八戒那樣嗎？”

　　“……你是等著看好戲的心態嗎？！”妖怪氣得不行，差點被酒嗆到，“我告訴你，我變形課滿分！才不會變豬八戒！你永遠都看不到！”

　　“這樣啊……”何燦的口氣不無遺憾，妖怪惡狠狠地灌下一大口酒，才克制住自己不撲上去。

　　兩個人沉默不語地喝了大半天，妖怪臉色開始發紅。

　　“田小姐……”他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地哀歎自己逝去的愛情。

　　“田小姐為什麼拒絕你？”何燦不免有點好奇。

　　“她嫌棄我的尾巴是卷卷的，她喜歡又直又長的尾巴……”豬妖失落地說，他激動得把啤酒罐子拍到茶几上，抓著何燦的衣領使勁搖晃，“你說！你說啊！天然卷有錯嗎！”

　　何燦隨著豬妖的動作晃來晃去，說話都不清楚，“不會，卷卷尾巴很可愛。”

　　“就是嘛……”豬妖悲催地鬆開手，又去灌酒。話匣子打開了，他就自己念個不停，“我喜歡她好久了，我喜歡她烏溜溜的頭髮，她小小的可愛眼睛，可是她居然嫌棄我的尾巴……”

　　田小姐是田鼠嗎……

　　“沒關係沒關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燦用力安慰。

　　“陳詞濫調……”豬妖對何燦沒新意的安慰不滿意，他瞥了眼何燦，訕訕地說，“算了，幹嘛要你這死人類同情，你們連尾巴都沒有，最可憐了。”

　　“沒尾巴我也沒有不方便啊。”何燦說。

　　“哼，你懂個P……”豬妖鄙夷地說。酒過三巡，他說話也越來越含糊，越來越小聲，最後終於癱倒在沙發上。

　　“喂，豬妖？”何燦湊過去叫他也沒反應，就伸手去拍他，手才碰到妖怪的腦袋，忽然啪地起了陣煙霧，妖怪的衣服突然軟了下去。

　　何燦支著下巴思考了下，輕輕扯開一點T恤往裡面看。

　　一隻小小的圓滾滾的黑花小豬睡得正香。

　　“金華火腿……”的知名品種兩頭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