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翌日一早,阿越照舊帶著衙役往街上巡視去,走到潘樓街,忽見個老頭兒讓街上一家典當鋪裏的夥計推出來,摔了個大跟頭,阿越忙上前喝止,扶起老頭兒一看,竟然是范管家。
「這是出了何事?」
「沈捕頭,」范管家見是阿越,苦著臉道:「小老兒想給大少爺做場法事超度,還要給三姨太收殮,奈何實在沒錢,便想著將宅子典了,可楚家鬧鬼出了名,連問幾家當鋪都不肯收,還被人趕了出來。」
他邊說邊歎,老淚橫流,阿越見不得這種事,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百兩的銀票來。
「這是一百兩銀子,你先拿去用,那宅子挺好,典了怪可惜的,還是留著吧。」
阿越做了三年捕頭,薪俸微薄,本出不起這一大筆銀錢,但沐家莊卻財雄勢大,何老管事擔心自家少爺在京城居住生活拮据,每年派人送銀子過來,連帶阿越也有一份,天長日久積攢下這一筆銀子,昨日才去銀號存了,他出身武林,見慣仗義疏財,這時見人有難便傾囊相助,並不心疼錢財。倒是范管家受了這般大恩,感動的連連磕頭,千恩萬謝地去了。
又過幾日,范管家來找阿越,掏出張紙雙手奉上。
「蒙沈捕頭大恩,少爺後事得以辦完,如今楚家算是完了,小老兒打算回鄉養老,這張乃是楚家房地契,小老兒留著沒用,看沈捕頭挺喜歡那宅子,就送給您吧。」
說完磕了三個頭走了。
沈越拿了地契去找沐華,稟明前後,聽沐華道:「既是如此,你便收著吧,宅子雖荒廢了,卻是人家一片心意。」
阿越倒是不以為意,笑呵呵道:「我極喜歡那宅子的東偏院,幽靜雅致得很,不像鬧鬼的樣子,我今兒晚上就去住上一宿,便真有楚子豫亡魂,知道是咱們幫他伸冤,想來也不會害我。」說罷興沖沖去了。
翌日,沐華上朝回來,到處不見阿越影蹤,叫來都頭李武一問,才知阿越去了楚宅竟是至今未歸,沐華心裏咯噔一下,便要叫人去尋,才吩咐了差役,便見阿越急匆匆沖進來。沐華見他沒事,鬆一口氣,問道:「做什麼這麼晚才來?」
「少爺,我找到楚子豫屍骨啦。」
沐華一怔,奇道:「二十來人尋了三天尋不到,怎的你一個倒找著了?那屍骨藏在何處,你倒說來聽聽。」
阿越喘勻了氣道:「我昨晚去楚宅住下,臨睡前去靈堂給楚子豫牌位供柱香祭他,出了西院便見一個年輕人站在池塘前面,我以為是哪個膽大的書生進來宅子閒逛,同他聊上幾句,說起尋不見楚子豫屍骨,心中難安,這人便笑了笑,讓我去看看池塘邊假山底下的那個洞,說完眨眼就不見了。我覺奇怪,照著他說的去探那假山,那山有半座是沒在池子裏的,我搜了一圈,發現淹在水中的那處山根底下有個洞,洞口讓人用磚石堵上了,掏出磚石一看,裏面露出一具白骨來。」
沐華聽到這裏便是一愣,「莫不是楚子豫屍骨?」
「我看了那屍骨形狀,應是男子骨架,想來便是楚子豫了。」
沐華皺眉,「那書生又是誰,如何知道楚子豫身葬何處?」
「我也不知他是誰,就是覺得這人出現消失間甚怪,竟是毫無聲息,而且……」阿越說到這裏一臉古怪,想一想才又接著道:「昨晚月亮甚圓,照的池水明晃晃的,我和他同站在池塘邊,水裏卻只有我一個的影子,他的竟是照不出來。」
「難道是楚子豫亡魂?」沐華思忖片刻,苦笑,「罷了,既已找到楚子豫屍骨,也算了卻一樁心事,那書生暫且不去管他。楚家今已無人,你便替他收殮了吧,入棺後好生安葬就是。」
阿越答應了,卻不離去,一副欲言又止模樣,沐華奇問,「還有何事?」
阿越抓頭騷耳半晌,支支吾吾道:「少爺,我覺得那楚子豫的屍骨甚怪。」
蒼絕此時從外面進來,聽見二人對話,問道:「怪在何處?」
「那屍骨存身的洞裏浸了水,一身皮肉腐爛殆盡,骨頭讓水泡的發白,按說早該散了架才是,可我抱他出來時卻是整副骨架連在一起,一根骨頭也未散落,雖說並不怕人,可我心裏總覺怪怪的。」
「我道有何奇怪,原來是這般。」蒼絕笑道:「這楚子豫讓人害死,心懷怨念,冤魂附在屍骨上纏繞不去,是以肉爛卻骨不散。」
阿越仍是不解,問:「范管家已請道士做法超度楚子豫,怎的還會冤魂不散?」
「你不是說的,楚子豫屍骨浸于水中,須知水乃至陰,再加怨念,等閒道士哪裡超度得了,范管家此舉不過給那些道士騙些銀錢去罷了。」
沐華聽了一驚道:「陰魂不散,這可如何是好?」
蒼絕滿不在乎道:「阿越,你去將他屍骨盛於棺木中置在靈堂裏,棺蓋不要封,敞他四十九天,每七天往他心口那根骨頭上滴一滴血,你生辰時日至陽,你的血能滅他陰氣怨念,待四十九天一過,他怨念消得差不多,再尋個和尚念通往生咒下葬就是。」
阿越得了法子,自去照著辦理。
沐華待阿越去了,同蒼絕打趣,「你於這降妖伏鬼之術倒通得很,莫不是以前做過道士和尚。」
蒼絕一臉正色道:「為兄乃千年蟒妖,若非眷戀紅塵,一身修為早位列仙班,這小小鬼怪又豈在話下。」
他初時正氣凜然,唬得沐華一愣,待說到後面又是一臉促狹沒個正經,沐華只當他玩笑,笑駡道:「好個不要臉的妖精,天天在我這裏要吃要喝,什麼眷戀紅塵,分明是捨不得好酒好肉,玉帝又怎會叫你這般貪吃鬼去做神仙。」
說罷,兩人笑做一團。
過得兩月,沐華閑來無事,忽地憶起楚子豫一事,叫來阿越詢問:「那楚子豫可下葬了?」
「啊?呃……那個……已經葬了。」
阿越臉色一變,吞吞吐吐道。
沐華見他神色有異,言語閃爍,大是起疑,待要追問,卻見秦師爺從前衙急火火跑進來稟道:「老爺,出了件人命案子,您快去前衙看看,苦主帶了具屍身來,快要把前衙哭翻了。」
沐華吃驚間顧不得追問阿越,跟著師爺往前衙跑,到了開封府大堂一看,一老一小兩對夫婦跪在堂前,哭得涕淚橫流,身邊一具孩童屍身,滿頭鮮血,已是死的透了。
「大人,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爺,可得給小民做主啊。」
夫婦中的老者一見沐華進來,哭喊著跪前幾步磕下頭去,喊聲中滿是淒厲悲憤,聞者心驚。
「莫哭,有話慢慢說,出了甚事?」
在沐華柔聲安撫下,老頭兒斷斷續續哭訴出來。
「草民姓段,家住城西瓦子巷,賣漿為生,家中三代單傳,只生得一個孫兒,今日上午兒媳領著孫兒上街買菜,不料一輛馬車在鬧市中橫衝直撞,將我孫兒碾死了,那車夫是靖南侯府的下人,蠻橫得緊,見撞死了人也不下車,只扔下十兩銀子就駕車走掉。草民的兒子去侯府理論,倒讓人打了出來。大人,可憐我孫兒才只五歲,老頭兒白髮人送黑髮人,那車夫狗仗人勢,十兩銀子想買我孫兒一條性命,可草民不要銀子,只求一個公道。」老頭兒講到這裏放聲大哭,「大人,大人,殺人償命,殺人需得償命啊……」
沐華面色凝重,沉聲問:「那車夫在鬧市撞死孩童,可有人看見?」
「有的,」孩子父親哽咽道:「小兒被撞時有數十人看見,曹家肉餅的掌櫃,賣菜的林三兒,賣肉的鄭屠子還幫著攔車來的。」
沐華點點頭,吩咐阿越和李武,「你二人帶著差役去將這些人證帶回府中錄取口供。」轉頭又叫來仵作驗屍,待仵作填好屍格,安慰老者道:「老人家放心,本官定當查明此事,還你一個公道。現下已驗完屍身,且將孩子先抬回去,好生安葬。」
那一家大小聽見沐華如此說,含淚叩首去了。
不多時,差役將一眾人證帶到,師爺、主簿等人急忙錄了口供給沐華看,與段氏一家所述並無出入,鬧市縱馬傷人致死,那是確鑿無疑了。沐華心下有了計較,命阿越帶了數名差役跟著,坐了車駕往靖南侯府而去。
靖南侯蘇裕文這兩年間聖眷正隆,賜下的一片宅邸便坐落在大相國寺西面一條街上,沐華辰時一刻到得門口,遞上名帖求見靖南侯。
蘇裕文平素多在邊關領兵,兩月前才奉旨調回汴梁,主管京畿防務,這日正與兵部尚書和樞密使在書房議事,忽聽管家拿著名帖進來稟報,道開封府尹求見。蘇裕文是宗親顯貴,豈會將一個小小四品府尹放在眼中,便欲回絕,不料翻看一下帖子,見著府尹名姓,驀地想起三年前那一面時沐華風姿氣度,當即改了口風,道:「叫他等等,我與兩位大人議事完了再去見他。」
總管得了吩咐,迎出門來,將沐華讓到花廳落座,致歉道:「我家侯爺正同幾位大人議事,請沐大人稍候。」
沐華只得耐心等候,這一等直有近一個時辰,到得巳時,才見蘇裕文施施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