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在無波殿門口徘徊了許久,薛祁才有些不大情願地上前,讓人通報冉穆麒他來了。若有可能,他希望能永遠不見這個對他心懷不軌的人,可他終究是抵不過“龍泉”的誘惑。對茶几近痴迷的薛祁才兩天的功夫就敗下陣來。只不過殿外的四個滿帶深意瞧著他看的女人,讓他想馬上折頭回去。
冉穆麒突染重病,皇後、張妃、妍妃和趙妃自是萬分緊張。可冉穆麒除了召見冉穆麟外,其他人等一概不見,連國事都交給了胞弟,讓衆位妃子們格外傷心,又聽聞皇上將納金國和南國的兩位公主爲妃,又對樓蘭王薛祁异常著迷,後宮的女人們表面平靜,內心却是又急又怕,尤其是最得寵又有懷有身孕的妍妃,少了幾分恩寵。
樓蘭王薛祁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美得脫俗,又美得輕靈,連女子都沒有幾人能美過他。如今得見,就連早已失寵的皇後都不由地黯然,更何况是其她三位妃子。四人對薛祁福身行禮後,張妃剛想上前同他說話,就見薛祁一個轉身躲到了他的侍衛薛鶩的身後,擺明瞭不想與她們說話,讓四人尷尬不已,却也是非常不悅。心道這樓蘭王怎如此不懂禮數。
薛祁自幼在雪山上長大,不僅不懂得人情世故,喜怒脾性更是從不會掩飾。再加上他天生有股子靈性,出生後就被天下三大仙者之一的無仙老人收爲義子。無仙老人“易”是出了名的任性和護短,對薛祁又异常溺愛。“易”喜歡四處游走,可在薛祁十五歲之前,他却是半步也沒有離開過素山。後來薛祁成年,他這才下山雲游,但每年他都會回素山看義子,可見“易”對薛祁的疼愛。有這樣一位比親爹還親爹的義父,可以想見薛祁的性子會如何。
薛祁躲在鶩的身後避開旁人的注意,想著若數道二十還見不到冉穆麒,他就立馬回去,再也不喝龍泉了。就在他數到十時,進去通報的喜樂跑出來,恭敬道:“讓樓蘭王殿下久等了,您請。”
“薛祁。”不滿地糾正喜樂的稱呼,薛祁拉著鶩進去了。聽到皇上竟然讓薛祁進入,在殿外等著消息的四位元元妃子滿臉的不信與難過。
“喜公公,陛下說何時見我們了嗎?”妍妃雙手捂著肚子,上前幾步問。
喜樂急忙躬身道:“請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們恕罪。陛下一直睡著,奴才不敢打擾陛下。若非必要,陛下連奴才都不讓進。娘娘,陛下說他氣色不好,不想讓人瞧見。要不娘娘們先回去等消息,陛下肯了,奴才馬上告訴娘娘。”
不想讓人瞧見?那薛祁不是人嗎?幾個人心裏同時想。
“喜公公,陛下已經醒了吧。您再進去通報一聲,我們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妍妃雙眸含泪,垂下雙臂,露出她已然凸起的腹部。
喜樂面有難色道:“娘娘,不是奴才不肯通報,是陛下還在睡著。世子殿下在裏頭,聽樓蘭王在外求見,就讓奴才請樓蘭王進去。”
“世子?”
“小楓?”
四人聞言,面面相覷。皇上爲何會讓世子留在寢宮內?女人們心裏都不是滋味。畢竟論起來,世子不過是皇上的侄子,皇上不見自己的兒子,却讓侄子守著,這心偏得過了。
“那世子怎不讓我們進去?”妍妃開口。
喜樂陪笑道,“娘娘,是奴才說錯話。這不是世子殿下的主意。是陛下睡前叮囑了世子殿下,說若是樓蘭王來了,就讓他進來。瞧奴才這笨嘴。”
“姐姐,咱們回去吧。等陛下醒了,咱們再來。”趙妃儘量保持儀態地對皇後道。她知道今日又見不到黃上了。
張妃咬咬唇,忽又笑開道:“陛下愛美,不想咱們瞧見他生病的模樣,那咱們就不瞧了。王叔最近忙于國事,僅留小楓一人在這裏照顧陛下怕是吃力,回頭咱們跟王叔說說,讓誠兒,信兒他們過來。怎麽說,父皇病了,孩子們也該在身邊照顧著,這是他們該盡的孝道。”
“姐姐說的是。也讓孩子們過來吧,最近他們都懂事了不少,說不定看到孩子的孝心,陛下的病也能早日好。”趙妃點點頭,輕挽上皇後的胳膊,“姐姐,誠兒的傷還未好,就不要勉强他了。”接著她又對妍妃道,“仁兒身子不好,天冷,就別讓他知道父皇病了,免得他擔心。讓信兒和義兒過來好了。”
皇後看著緊閉的房門,雙眸泛紅。她苦笑,那個男人真想看到他的孩子嗎?但她什麽也沒說,僅是點點頭。妍妃垂眸,雙手捂上肚子,很輕地點頭。
一踏進冉穆麒的寢宮,薛祁就聞到了龍泉的清香。循著香氣,他快步走進內室,只見冉穆麒半躺在床上,看到他進來,對他笑笑,接著悠哉滿足地喝了口茶。與昨日相比,冉穆麒的氣色好多了,臉色雖仍顯蒼白,可唇色却正常了許多,眸光都不再暗淡。
站在那裏,薛祁盯著冉穆麒手中的茶碗,碗裏是龍泉。他想喝,可冉穆麒明顯的得意讓他討厭。那人還竟然又當著他的面喝了一口。
“楓兒,幫皇叔給樓蘭王斟茶。”逗弄够了,冉穆麒開口,坐在他身側埋首在兵書裏的冉墨楓放下書,起身倒茶,端到薛祁面前。
“薛祁。”再次更正。薛祁心有不甘。接,還是不接。他瞪著茶碗,不伸手。接了,就遂了這人的心,不接,他不舍。
等了半天,也不見薛祁伸手,冉墨楓向上舉了舉。這人明明想喝,爲何不要?
“龍泉凉了,味道可就變了。”冉穆麒好心的提醒,下一刻,冉墨楓手裏的茶碗被人搶走了。
送上了茶,冉墨楓又回到床上坐下,繼續看兵書。昨日父王帶他到藏書閣去,他找到很多好書。當然,他所謂的好書都是兵書了。
喝了已經凉掉的龍泉,薛祁走到放茶的地方,不滿地瞪了冉穆麒一眼。這人竟用這種壺來泡茶。打開壺蓋,薛祁差些驚呼出聲,上好的龍泉,被如此地糟蹋!
“鶩。”喊了聲,薛祁的貼身侍衛馬上出去了,脚步匆匆。
“暴殄天物。”明擺著是對誰說,薛祁小心地斟滿茶,一點一點品嘗起來。臉上不時地流露出心疼。
“呵呵……”床上傳來一人的低笑。放下茶碗,他看著薛祁的各種神態,雖然他表現地極不明顯,可他却瞧得清楚。
轉身看去,薛祁細長的雙眉微蹙,接著又是淡然無波。
“我救不了你。”出口,是讓冉穆麒變臉的話。
“救?”隨即笑笑,冉穆麒的眼中却已無笑意,“朕何須讓你救?”他忘了這人的不同尋常。
“心病需要心藥醫。”無懼某人的龍顔不悅,薛祁繼續道。冉穆麒臉上的笑已經挂不住了。
“皇伯。”本不會出聲的人突然出聲,“時辰到了。”他一說完,只見冉穆麒的臉色轉爲哀怨。
“楓兒……皇伯剛剛睡醒。”冉穆麒從不知道他的侄子比皇弟還嚴厲。
“時辰到了。”即使是看書也沒有忘記父王囑咐的冉墨楓站了起來,沒得商量。
“楓兒,”冉穆麒放下手,討好地拉上侄子的手,“再讓皇伯歇一個時辰。”睡覺對他來說已成了比國事還可怕的事。
“時辰到了。”根本不給皇伯逃過的機會,冉墨楓伸手點了皇伯的睡穴。可憐的冉穆麒就這樣“睡著”了。
薛祁滿眼驚奇地看著冉墨楓把冉穆麒放平,墨楓的力氣好大,竟然能搬得動冉穆麒。不過更讓他高興的是,終于有人給他出氣了。他不用告訴爹了。
“墨楓。”走到床邊,薛祁蹲下,羞怯地笑笑,“謝謝。”
异色的眸子眨眨,爲何要說謝。
“薛祁。”攔下起身要走的人,冉墨楓從被褥里拉出皇伯的手,仰頭。
薛祁明顯地不高興了。他冷著臉,不動,他才不要給這人治病呢。
“心病要心藥醫。”
“薛祁。”冉墨楓不放弃。父王告訴他,曾經有人在父王不在時欺負皇伯,皇伯就是在那時身子變壞了。父王說的時候,很難過,他要幫父王照顧皇伯。
“心病要心藥醫。”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人,薛祁絕不理會。
心藥。冉墨楓不懂何爲心藥,但他一定要讓薛祁爲皇伯看病。想了想,他扯開衣襟,露出自己的胸膛。
“心藥。”指著自己心的位置,冉墨楓堅定道,心藥就是拿心做的藥吧,他有心。
這下,眨眼的人換成了薛祁。他盯著那張堅毅的小臉,盯著那雙堅决的眸子,盯著那副瘦小的胸膛,慢慢蹲了下來。
“墨楓,”薛祁的聲音變得低柔,“你真好。”
冉墨楓無法跟上薛祁的思緒,他等著薛祁告訴他是否可以爲皇伯看病。
拉上冉墨楓的衣襟,薛祁笑起來,仍舊顯得羞怯,却是美艶動人。
“墨楓,龍泉在哪里?”他原諒那人了,不過要用他的龍泉換。
冉墨楓轉身走到書櫃處,從一個小箱子裏取出一個小包。躲在暗處的羌咏急得想阻止,可又不能出來。
薛祁朝羌咏躲藏的地方瞧了兩眼,笑得更加柔媚,最主要的是,他即將拿到龍泉。這時鶩提著一個竹箱走了進來。在薛祁的指示下,他把竹箱放在屋內矮桌旁,從裏面取出一套包裹在綢緞裏的上好的青花瓷茶具,一個烟爐,一個燒壺,兩本書。放下這些東西,他又匆匆走了出去。
“還少爐火。”拉著冉墨楓興衝衝地走到桌邊坐下,薛祁擺好這些東西,嘆道,“可惜水差了。”如果在素山就好了,那裏的山泉最適合泡龍泉。
“薛祁。”不懂泡茶,冉墨楓急著薛祁給皇伯看病。
挑了一個茶碗擺在冉墨楓面前,薛祁道:“墨楓,能治好他的人不是我。那個人,在天邊。”說了句不清不楚的話,薛祁滿腹心思都在手上的那小包龍泉上。冉墨楓想繼續問,可對方身上散出了明顯的拒意。
在天邊。冉墨楓想到了猙,難道是他?
冉穆麒醒來後,薛祁已經走了,留下了一張給他調養的方子,但是帶走了他僅有的一小包的龍泉。得知“出賣”他的是冉墨楓後,他只能無奈地嘆息。
“羌咏,你晚上過去瞧瞧,這新葉可長出來了?”北淵冬天寒冷,茶樹很難存活,這龍泉樹難得地存活了下來,而且長出的茶味道極爲清香,最爲奇特的是僅有皇宮裏有一株。
“……是。”
羌咏爲難地應道。該如何跟主子說,那棵龍泉樹不知被誰給砍成了三段。他瞧了眼冉墨楓,對方全然無覺地看著兵書。羌咏在心裏搖頭,那棵樹在太後生前居住的寢宮後頭,王爺最是清楚,所以定不會是世子殿下砍的。世子殿下也不會無故地跑到那裏去。可究竟是誰呢?皇宮大內、禁軍、刑府司派了幾百人追查此事,却毫無頭緒。是誰能悄無聲息的毀了龍泉樹,難道是沖著皇上來的?不知王爺那頭查得如何了。若真是沖著皇上來的,會是誰?羌咏心中震動,朝床邊挪了兩步。
與此同時,一人在禦書房內唉聲嘆氣。可不能讓皇兄知道那棵樹是被楓兒弄斷的。然後他非常慶幸,慶幸皇兄不許任何人接近母妃的寢宮,這才沒讓人瞧見。要不要在皇兄知道前帶著兒子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