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那一天的异狀不僅令下關鎮陷入極度的恐慌中,就連來襲的衛軍也躲在營地裏,距離衛軍營地不遠的地方,同樣“血水”覆蓋。那場天崩地裂的异狀也讓衛軍瞧了個清楚。不少士兵被嚇得生了病,還有很多士兵逃跑,爲了穩定軍心,衛軍大將不得不下令休整,幷頒布嚴厲的軍令,懲治逃兵。
“左將,可探出下關城內出了何事?”
軍帳內,衛軍大將軍殷霍焦急地問。幾名副將神色緊張地站在他面前,看向剛剛進來的一人。
被喚作左將的副將還來不及換下百姓的衣裳,難掩慌亂地說:“下關全城封鎖,末將帶人扮作百姓好不容易混入下關,發現下關城……儼然一處血城。城內的人皆說是天神發怒,將罪于下關。末將在下關城內看不到一處完好的房屋。三日前冉穆麟的五萬兵馬從仁昌抵達下關,下關城內隨處可見守衛。末將本想再多打聽一些消息,結果下關守軍下令封城門,不得進出,末將不得已只能馬上出城。”
“天神發怒?”殷霍毫不懷疑,那樣的异狀除了天神發怒還有誰能做到?深冬之日却烏雲密布,雷聲轟鳴,而落下的雪竟是血紅。即便他是將軍,早已見多了血腥殺戮,都不免膽寒。
“下關城內百姓驚亂,但末將所見北軍却仍有序,末將認爲冉穆麟還未死。不過末將前往‘醉紅樓’却沒有收到王充的消息。”左將又道。
殷霍凝眉深思,過了會說:“王充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很可能是出事了。北淵的兵馬幾乎掌握在冉穆麟的手中,要想除掉他極爲不易。王充把趙賢送給了我們,但他畢竟是北淵人,這其中是否會有詐,我等還要小心提防。”
“那將軍,接下來我們當如何做?”有人問。
“趙賢現在如何?”
“他還是不吃不喝,末將命人强行對他灌食,爲了防止他自盡,末將堵了他的嘴。”
殷霍點點頭,道:“不要等王充那邊的消息了。我們先探一下北軍的虛實。三日後攻城,讓趙賢來釣一下冉穆麟,我要看看他究竟死了沒有。”
“末將得令!”
…………
父王……父王……
就這樣不吃不喝地抱著父王的尸首,多日來,冉墨楓的腦中閃過無數的畫面。有許多畫面是他熟悉却有陌生的。熟悉的是,那是他曾經經歷過的日子,陌生的是,那些過往早已被他遺忘,他的心上只刻著和父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冉墨楓是不哭的,不管受到多大的傷害,多重的委屈,他都從不會哭泣。哪怕他在極度的憤怒中,他要麽是手刃令他憤怒之人之物,要麽就是被父王抱在懷裏漸漸被父王安撫下來。他不會哭,不懂哭。父王死了,丟下他一人,他也不會哭。眼中流下的不是泪,是他的血。
紫紅的雙目擡起看向前方,一抹白色的身影逐漸靠近。他不由得發出低吼,抱緊懷中“沈睡”的父王。當那抹身影站在他面前時,他警戒地看著對方,喉中的吼叫如獸。
對方摘下白色的兜帽,露出半邊有著紫黑色紋脉的臉。冉墨楓“嘶嘶”地吼著,眼中流下的血在他的臉上留下兩道痕迹。他的雙眸紅雲翻騰,眉心的青眼緩緩睜開,猙獰异常。來人就那樣平靜地看著疏離提防的冉墨楓,淩然不寒而栗又心魂向往的容顔散發著天生的寒意。
出人意料的是,最先開口的不是來人,而是冉墨楓。
“猙。”他嘶啞地低喊,眸中閃過慌亂,在對方的眉頭微蹙時,他又開口了,“我,不回去。”
他想起來了,想起了他爲何會在這裏,想起了他真正的身份,想起了他落入人世的使命,想起了在那座綠樹林林的山上,面前這人對他的教導。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父、是他的師,而他,却是猙的延續。
可即便是這樣,即便是他到了也許該回去的時候,此時的他也絕不回去。他敬猙、重猙,却無法跟他回去,他發過誓,要和父王永遠在一起。他早已記不清自己輪回了多少世,但他唯一清楚記得的就是父王對他的一切。
“你是獰。”猙開口,絕對的冷然。
“我是冉墨楓。”抱緊懷裏的人,他退無可退地靠著墻角。
“你是獰。”猙殘忍地提醒對方的身份,更殘忍地撕開對方的傷口,“他已經死了。”
低吼聲陡然加重,青眼冒出紅光:“父王,沒有死!”
“他死了。”
絕對冰冷的言語捏碎了冉墨楓的心,他低吼幾聲,突然跳了起來破窗而出。父王沒有死!沒有死!他要帶著父王逃,遠離猙,遠離他的宿命。
白色的身影輕鬆地攔住了他的去路,冉墨楓已然成了魔物,他的雙手把父王緊扣在身前,慢慢後退。
“猙,不要逼我。”他不願和猙動手,沒有猙,就沒有他。
而猙却幷不打算放過冉墨楓,他一步步慢慢逼近:“你要做的,是殺。”
冉墨楓步步後退,殺?不,那些再與他無關。他殺的再多,却救不了父王。他要帶著父王離開,哪怕人世變成了煉獄,哪怕天地就此毀滅,天道陷入混亂,也與他無關。
猙的雙眸隱隱泛出紅色,爲獰的逃避與反抗。他猛然揮手,一道火焰砸了過去,冉墨楓抱著父王輕鬆躲開,可還不等他站定,又一道火苗直奔他而去。
“猙!”冉墨楓暴呵,猙可以打他,但不能傷害父王!利用空擋放下父王,冉墨楓引開猙的攻擊,紫紅的長髮飛揚,風漸起。
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如幻覺般在殘影中對抗。一人是絕對的擊殺,一人是不還手的躲閃。天空風聲大作,火焰混著水箭在無人的村落裏毫不掩飾地現出。
“猙!我不回去!”青色的眼眸射出青色的光劍,阻擋猙的一道道水箭。
“你爲殺而生。”話中的殘意令天地冰凍。
當一枚巨大的火球把冉墨楓轟出百里之外後,猙的身影隨後而至,一脚踩在落下的冉墨楓胸口。三眼魔物無畏地看著他,低啞地開口,話中透著祈求:“猙,我不回去。”
“他已經死了!”脚下用力,血從冉墨楓的嘴角流出。
“我要和父王永遠在一起。”冉墨楓躺在地上,堅决不回頭。
“既然如此,留你已無用。”猙一脚踢飛冉墨楓,接著飛身而至一手扣住他的脖子,提起了比他還高半個頭的冉墨楓。
“猙……”冉墨楓扣住猙的雙手,艱難地開口,“我要和父王……在一起……”
“他已經死了。”猙不爲所動。
“猙……”冉墨楓看著遠處沈睡的父王,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司禦天,死了,你可還會,如此……”
猙的手瞬間用力,冉墨楓仍看著父王,沒有妥協。
“他們,是你,止痛的,器皿……父王,不是……他,是我,最,親近的,人……”剛說罷,冉墨楓被狠狠地丟了出去,不管嘴角的血水,他站起來。
“猙,我不回去。”依然是那句。哪怕猙殺了他,毀去他的神力,他也不回去,“獰已死,我是冉墨楓。”
猙雙眸赤紅地看著冉墨楓,就在對方以爲他又要出手時,天地間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大風很快地過去了,哪里還有猙的影子。
“猙?”冉墨楓的眼裏閃過不解,但他幷沒有多想,他要的只有猙不再勉强他。快速來到父王身邊,冉墨楓剛伸出手,才發現自己一手的灰塵,在身上擦了擦,又擦去嘴角滴下的血,他輕輕地抱起父王。
父王,不分開,再不分開。
站起來,仰頭看看昏暗的天空,青色的眸子妖异。他似乎還忘了一件事。天空又揚起風塵,在遮天蔽日的大風中,冉墨楓抱著父王漸漸消失了。
就在此時,咚咚咚的戰鼓在下關城外響起,衛國的兵馬在除夕的這一天對下關發起了進攻。與之前不同的是,衛軍在陣前搭了一座高臺,高臺上綁著一個用布巾封住嘴的人──被莫名俘虜的北淵大將趙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