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為屁股傷勢不輕,雖然被派立即服徭役,然縣太爺還是特准他休息了幾天。
只是在這幾天的其中一天,他正望著衙門圍牆想著要跳過去,蘭罄便如鬼魅般出現,輕聲對他說:「你敢不聽我爹的話,會有什麼後果,知道吧!」
說完,還對他笑了笑。
小七一整個毛骨悚然起來。
不聽縣太爺的話會怎樣小七沒那閒工夫去想,但不聽大師兄的話會怎樣,是小七所絕對不敢想的。
於是小七勉強自己暫時先打消離開的念頭。
蘭罄這會兒深不可測,小七不敢妄動。等他探清楚這人虛實,再來重新計量吧罷!
拖著拖著,幾日後小七也到了三班衙役那報到,開始他在官衙裡漫長守門的日子……
對……守門……
他武功不算天下無敵輕功也勉強無人能及、且易容術天下無雙的鬼匠不知名居然給人派去守門口!
而且最怒的是居然還不是守大門,而是守著一個小小花廳。
那班頭還說,如果大人們進來議事,他就得先給大人們端茶遞水、察看有無任何需要,而後退出去繼續守門!
小七心想,冤啊、真是冤啊!
他就知道攤上名字裡面有個「蘭」字的,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吃!
可惡的飛賊小葡蘭花,妳你在廚房當妳你的煮飯婆,輕鬆愜意又自在,憑什麼大爺就得當個小小守門衙役,還得讓那些衙門老爺呼來喚去!
小七嘖了一聲,心裡誹議過那施問施大縣令無敷數次,而後才倚門懶散站了,面容擠得嘴歪眼斜的,以示他的不爽快。
蘭罄從花圃前面經過時,看的就是這個景象。
小七頭上戴著個黑色四方帽,穿著一襲黑色滾紅邊的官服,算是有些細的腰上綁了條紅色寬腰帶,兩隻拇指便那麼插在腰間腰帶上。
小七整個人像是身上有蟲似地動來動去靜不下來,嘴裡還叼著根草,站沒站相。配上那張眼耳口鼻無一不缺,但卻平凡得驚人,且左臉頰還破了相的瓜子臉蛋,怎麼看怎麼教人想一棍子朝他的臉打下去。
「……」蘭罄無語。
聽說讓這人留下來是師爺南先生的主意。衙門裡向來他聽他爹的,他爹聽南先生的,既然南先生說好那便是他爹說好,所以他也就不反對了。
算了,隨他吧!一個小賊能撲騰出什麼花樣?頂多就是礙眼點罷。
這時小七瞧見蘭罄正在看他,當下像被開水燙到一樣跳了起來,落下時整個人站得直挺挺的,連忙點頭哈腰朝他家大師兄問好:「早啊小黑大人!嘿嘿嘿!」
蘭罄撇了撇嘴,本來不想理這個人的,不過既然人家都向他打招呼了,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應了聲:「早!」
小七才想說話,突然一件東西淩厲破空射來。
「喝,有暗器!」小七伸手輕易接住,發現是枚梆綁著紙條的飛鏢。他提高警覺往周圍看了看,沒發現人,跟著警惕地打開後看,發現紙條上面寫的是……
「恩公,今晚福來客棧,小蘭花上。」
小七把上面的字念了出來,然後沉吟半晌,碎碎念了幾聲:「找人就找人,好好說便成,射什麼飛鏢!要是大爺我接慢點,這俊臉不讓妳你射出個窟窿了!?」
小七偏頭看向他大師兄,笑道:「那個……小黑大人你找我有什麼事?」這人不讓他叫大師兄,他就只能隨衙門裡的人稱他一聲施小黑、小黑大人了!
蘭罄嘴角一扯,露出個要笑不笑的笑容,說了聲:「把這花圃、花廳和書房都給我打掃乾淨才能去福來客棧喝酒!」完後,便擺擺手瀟灑地走了。
小七一聽,臉就垮了下來。「大師兄你是真走火入魔還是假走火入魔,怎麼有你這麼愛整人的!這花廳、花圃加書房多大啊!更何況我只是看門的,不是掃地的!你大爺我都聽話乖乖留下來了,還派雜役給我幹,你、你、你這薄情寡性的人,真是沒良心啊!」
「再說一句就連官庫、糧倉、馬廄都讓你掃!」蘭罄頭也不回地說。
小七一聽,立刻閉上了嘴。
不過有時他也會覺得,他幹嘛打小到大都這麼怕這個大師兄呢?蘭罄又不是三頭六臂,更非青面獠牙。
後來想想,其實又不只他,全神仙谷裡的師兄弟一共八個,八個扣掉蘭罄一個、自己一個,剩下的六個當年連和他同桌吃個飯都會抖手抖腳被嚇哭了,所以他也不算孬了。
話說他當初怎麼會以為蘭罄是捕快呢?
看著蘭罄漸行漸遠的背影,小七覺得這人似乎長胖了些,臉也圓潤了幾分,不似以前在燕蕩山上,那蕭素索獨立的身影了。
和衙門裡人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官服,飄薄的黑綢輕輕淡淡像霧,那鑲在腰間與繡上隨著光影流動而閃著點點銀光的不熄火焰紋路。
胸前沒有不同其他捕快繡上的大紅捕字,而是簡簡單單的樣式。
身上流露的,則是半分邪氣、半點正氣,再帶一抹傲氣、一絲憨氣。
全無戾氣。
似乎這才是這個叫做蘭罄的人最初與最為單純直善的模樣。
而且……做仵作的確比當捕快更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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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晚上依約到福來客棧時,小蘭花已經備好一桌酒菜在那裡等他了。
「恩公!」小蘭花見著小七出現,立即站了起來朝著他笑。
「嗯!」小七雙手背在背後,點了一下頭,慢慢走到椅子旁。
「恩公請坐!」小蘭花恭恭敬敬地道。
小七一坐到椅子上,腰肢以上晃了晃,有點搖搖欲墜的模樣,方才那裝出來的氣勢也散了,駝起背來。
「恩公這是怎麼了?」小蘭花一邊幫小七倒酒,一邊關心地問。
「別叫恩公,叫我阿七或是小七都成,其他人都這麼叫我的。」小七喝了口酒,發覺是自己最喜歡的竹葉青,眼睛亮了一下。
小七大大灌了一口後以袖抹去唇邊溢出的水酒,再道:「大師兄、不對,是小黑大人!那傢伙也不加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今天妳你飛鏢傳書時他就在我旁邊,可飛鏢是射我又不是射他,他竟就叫我把後堂的花廳、花圃、書房通通清掃過一遍,那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真叫一個人獨自下去掃那還真得累死!」
小蘭花說道:「小七你不是有武功在身?況且你武功可比我厲害多了!這也會累嗎?」
聽得小蘭花直接跳過阿七不叫,叫了稍顯親昵的小七,小七愣了一下,也隨她了。他道:「有武功也是人,是人就會累!」
「說的也是……」小蘭花笑了笑,又替小七倒了第二杯酒。
小七跟著問:「對了,妳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麼?」
「啊!」小蘭花突然叫了一聲,而後站起來走到小七面前迅速跪下。「桑蘭花謝恩公救命之恩,關於連累恩公受罰之事,蘭花深感愧疚!」
小七一個驚啊!差點把手中酒盞給打翻了。
他在小蘭花的膝蓋碰到地面以前,用腳給擋了,雙手拖著她的手一抬,把人給帶了起來。
「有話說就好好說,說沒兩句就跪下,還讓不讓人安心用這桌好菜了?」小七說道。
「恩公!」小蘭花看著小七,臉上認真,「小蘭花身無長物,沒有什麼可以還恩公恩情的,若恩公不讓小蘭花對您下跪磕頭,小蘭花實在不知道該還您什麼!」
小七把人往椅子上帶,順勢倒了杯酒給她,笑笑說道:「大爺我救人不是打著讓人還恩情的念頭才救的,我一晚上碰到妳你兩次,碰一次就算了,但碰兩次叫做緣分,緣分不是用磕頭還的!」
小七執起杯子,臉上掛著有些痞的笑容,彷仿佛就像個市井流氓似的坐無坐相,說道:「杯子拿起來,幹了這杯!就當認識了個朋友。為了朋友做些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蘭花眼裡浮現薄薄淚光,被小七一番說詞撼動了她的心,她低頭望著酒杯,而後執起,與小七杯碰杯。
在兩個杯子發出的清響中小蘭花說道:「好,我就認了你這個朋友!以後若有任何事需要我的,小蘭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不用!」小七說道:「以後小黑如果又叫我掃花廳,我就找妳你啊!」
「好!」小蘭花笑。
「是找妳你幫我一起打他!」小七補道。「那傢伙我一個人打不過。」
小蘭花有著江湖兄女的豪邁,只是愣了一下,便道:「行!」
「來來來、挾菜挾菜!」小七這般說道。
卻在這時,鄰桌傳來了杯盞磕上桌面的聲響,輕輕的一聲,卻因靠得極近而引起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用餘光瞄去,只見一襲鑲銀黑衣在他眼角處閃閃發亮。
「……」他的心抽了一下。
再慢慢往上看,但見那生得國色天香妖豔動人的小黑大人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坐到了他們隔壁桌,而且正好整以暇地喝著酒。
「……」小七嘴巴大張,差點合不起來。
蘭罄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這麼神出鬼沒,而他竟然完全沒發覺!慘了慘了,方才那些話他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小七看看小蘭花,小蘭花也發現了蘭罄的到來,是以便以眼神詢問道:「現在打嗎?」
「想死不是這麼玩的!」小七撇了撇嘴,無聲說。
跟著他拿起乾淨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竹葉青,小心翼翼地端到蘭罄面前,彎腰屈膝地討好說道:「嘿嘿嘿,怎麼這麼巧在這裡過遇見小黑大人您啊,我正和小蘭花在用晚膳呢!」
瞥瞥蘭罄的桌上,一壺熱茶,幾碟小菜,遂道:「大人要不賞個臉和我們一起用吧,小蘭花那娃兒叫的菜挺是豐盛,一起用吧、一起用吧!」
蘭罄微微側首,淡淡瞥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找人打我?啊?」
蘭罄那聲「啊」,「啊」得叫一個銷魂蝕骨酥媚動人,小七一聽,從耳朵開始麻麻麻麻嘛,麻到胸口,再竄至下腹,而後整個人打了一個哆嗦。
他立刻說道:「不不不,小的怎麼敢找人打您呢?您定是聽錯了!是找您來一起打打牙祭、對、是打牙祭!」
蘭罄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小七立即端著酒杯往後退三步,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雙方氣勢暴漲,正有準備對陣拚拼個你死我活之勢,誰知這時客棧門口卻走進了一行人,一進大堂就大呼小叫的,吆喝著小二快來招呼。
蘭罄分神看了一眼,小七也是。
只見為首的是個二十七、八,長相差強人意、穿金帶銀的華服公子哥兒,而他身後則是一排的家丁。
小二趕忙靠過去,誰知那公子視線就這麼往大堂內一掃,掃到蘭罄身上就不動,嘴巴開開口水直流了。
「美、美、好美的美人兒啊——」華服公子隨即就朝著蘭罄走去,而他屁股後頭的一排家丁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華服公子將小七撥開,站到蘭罄面前,便整了整衣衫開始自我介紹,他說:「小生柴朗,家住松山縣,父親為松山縣令,在下為縣令之子,美人有禮!」
「我是男的。」蘭罄疑惑。
「自是自是,在下當然知道美人是男的。」柴朗一個拱手作揖,卻掩不住眼中色念,一直瞟著蘭罄不放。「小生喜愛遊山玩水,並在山水中尋覓佳人,今途經歸義縣竟遇到這如此出塵脫俗的美人,不知可否有這榮幸,請美人共飲一杯?」說著說著,口水又流了下來。
小七被柴朗一拂,又被他後頭幾名家丁喊著:「別礙事!」一推推得老遠還差點跌跤,正在想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之時,突然發現蘭罄嘴角一個森冷寒笑勾起,又見他修長細白的手指同間淡藍瑩光一閃,小七心中一駭。
那不是當日河邊那大盜吳什麼三的刀上淬的毒嗎?何時被大師兄弄到手了!
那東西可是毒性極強的孔雀膽啊,用在個不懂武功的人身上,那人還不立即斃命!
「哼!」蘭罄發出冷笑。「想與我共飲?就不知你是否有那能耐。」
「有能耐有能耐,小生當然有能耐!」急色鬼連忙點頭,一邊說一邊手掌還要往蘭罄小手上面蓋,順勢想將對方扯過來,來個馨香撲鼻、美人在懷。
一旁的福來客棧掌櫃連忙招來小二,急道:「『又』有幾個沒長眼的跑來咱們縣輕薄小黑大人,快去衙門報官,讓衙門派官差來嚴懲這些惡霸!」
小二點頭,一溜煙地往外跑去報信。
小七瞥見掌櫃這動作熟稔非常,想必蘭罄這張臉常常惹禍事。既然捕快等會兒會到那就好辦了,現下先阻擋阻擋大師兄,讓他先別傷人再說。
小七眼明手快地抽起桌上竹筒內一對筷子,跑了幾步往前一伸,剛好阻擋住柴朗要拍上蘭罄毒手的手。「喝、放開你的爪子!」
柴朗橫眉豎目怒望向小七。「大膽,你可知我是什麼人?竟敢阻擋我與美人親近,你不想活了嗎?」
「你才不想活了!」小七手腕一抬,用巧勁將柴朗震開。
蘭罄喝了聲:「多管閒事!」手中劇毒就要朝小七灑去。
小七大驚失色連聲道:「大師兄三思啊,你一灑師弟我就沒了!」
蘭罄略略遲疑,手就這麼被小七拿筷子一打,上頭的碎藍粉末輕飄飄落了地。
「好險、好險!」小七看著地上的孔雀膽擦了擦額上冷汗,一抬頭卻見蘭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打我?」蘭罄挑了挑眉,酥柔的聲音略略往上揚。「嗯?」
「啊……」這回可慘了。
小七額上冷汗冒出更多,腳步才往後一縮,蘭罄腳步便幾個挪移迅速欺到他面前來。
小七一個轉身想側開蘭罄抓上來的手,但蘭罄卻隨著他而動,小七往哪移他就往哪移,最後繞了幾圈被抓住衣襟。
這時小七左手握住蘭罄手腕要將對方從他襟上扯開,空著的右手與蘭罄切招,這時旁邊那登徒子柴朗瞧蘭罄和小七打起來,不由分說立即朝手下下令:「快快快,快把這小癟三打跑,別讓他唐突了美人!」
小七一個人應付蘭罄已經很吃力了,接下來又十幾個家丁要朝他攻來,氣得他一聲大喊:「奶奶個熊你這人真是恩將仇報,老子這可是救你啊!」
「救什麼救,大爺哪需你來救!」什麼也不知的柴朗在一旁吆喝助陣,對小七不屑地啐道。
「唉呀,真是好心被雷劈!」小七這才應了一聲,卻因分神不察而被蘭罄朝腹部猛力打了一拳。
跟著蘭罄迅速抓住小七腰帶,將他整個人高高抬起,接著重重往旁邊桌子一摔。
頓時匡啷啷的聲音響起,小七「嗚喔」一聲被摔得頭暈腦脹,木桌四散迸裂,那聲響之大、情形之慘,讓周圍圍觀的人都嚇呆了。
「你奶奶個熊……」小七咳出了點血花,爬不起來了。大師兄那拳之重啊……普天之下沒幾個人受得住的!
蘭罄朝柴朗走去,柴朗後退不及被一把抓住,而後就同小七般被高高舉了起來往旁邊的桌子摔下。
又是驚心動魄的木頭碎裂聲,伴隨著痛苦哀嚎。
低頭看著痛得滾來滾去的柴朗,拿腳踹了對方幾下,踹得對方慘叫連連。
蘭罄笑道:「不是說你有能耐?才摔這麼一下而已,你有什麼能耐!」
蘭罄舉腳去勢猛烈,落點就是柴朗胯間,一旁家丁立即趕上前來捨命護主,幾個圍住蘭罄,幾個連忙把一直發著殺豬似怪叫的主子拖到旁邊去。
十幾人打成一團,不過當然都只有被蘭罄打的份。
小七怕那些小嘍囉一個不小心會全都給蘭罄打死,於是撫著胸硬是加入混戰,奮力克制住蘭罄的手腳,免得他傷及無辜。
「小七恩公!」甚至,連小蘭花也沖上前去,憑著一股義氣,就算打不過,亦要相護小七。
然卻也因此,整個客棧亂成一圃團。不僅鍋碗瓢盆酒菜齊飛,店裡頭幾乎能砸的都給砸了,就連客棧的門板也因為被蘭罄摔了兩個人上去,而碎成了一塊一塊又一塊。
「老天爺啊——」掌櫃的躲在帳櫃後面,一邊心疼自己的家當,一邊心裡頭念著「阿彌陀佛」,希望衙門官差趕快趕來,這場混亂馬上停下。
到最後一干人等全都趴下,個個是鼻青臉腫,臉毀得恐怕連親爹親娘來都認不得了。
小蘭花倒在牆角,頭上腫了個包,人昏了過去。
小七給蘭罄壓在一張碎掉的桌子板上,蘭罄還猶有餘裕,小七卻已是氣喘吁吁。
小七暗忖照這情況下去,還沒等到其他官差趕來制止蘭罄,他就先給蘭罄打死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間貼得極近,氣息都交融在一起了。
小七臉有些燙,想撂下這些人自個兒跑了,卻慘在讓蘭罄給壓制住,完全無法動彈。
突然間,小七靈機一動偏過頭去指著門口道:「啊,你看,施大人來了!」
蘭罄立刻轉頭往外看道:「哪裡、哪裡?我爹在哪裡?」
小七立即將雙手抵住蘭罄的胸口,要將他往外推,誰知蘭罄警覺,馬上回過頭來。剛好這時小七因施力微微抬起了身,過於靠近的結果就是,蘭罄一回頭,小七一抬頭,四片唇便這麼交迭疊在一起了。
「……」小七無言。
「……」蘭罄望著小七,直到兩顆眼珠子瞪得都鬥到了一起,還是不瞭解嘴唇為什麼濕濕的、也看不見碰到了什麼,怎麼軟軟的。
「……」旁邊還有意識的人深吸了一口氣。
方才那柴朗只是想摸摸大美人的玉手,而且還沒摸到就都給砸得昏死過去了,這個親了大美人的,不就等一下便阿彌陀佛直登西方極樂了?
此時門外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嘈雜迅速的腳步聲,「啊——」接著有人大喊:「大膽淫賊,竟敢輕薄我們家小頭兒!」
小七趕緊將還貼在他嘴上的蘭罄推開,轉頭一望,發覺門口站著兩個捕快,一個身形修長細腰窄臀的正是衙門「四大金剛」中的陳豹,另一個是長相粗獷虎背熊腰的則是「四大金剛」中的安國。
那兩人見小七和蘭罄親在一起,不由分說便認定小七是淫賊,小七都還來不及解釋,便讓撲上來的兩人一陣爆打。
因為方才驚嚇過度,還來不及反應,直到安國一個鐵臂神拳打中小七的左眼,陳豹一個翻身後踢踢中小七的右臉,小七才「嗚呼」一聲喊道:「冤枉啊……我才是受害者……」虛弱倒地,再起不能。
「兄弟,這人不知悔改,咱繼續打!」陳豹說。
「好!」安國一拳又下去。
「嗚喔!」小七吐血。
蘭罄退後兩步,嘴咂巴咂巴幾下,說道:「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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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原本已是該熄燈停止辨辦案的衙門有了些嘈雜的聲音。
衙門後堂花廳這個向來被歷任縣太爺用來審辨辦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如今燈火燃起,映得漆黑的夜空有些兒詭異的白。
縣太爺施問黑著一張臉坐在花廳正中的位置上,旁邊站著的是溫文儒雅的書生師爺南鄉。
縣太爺底下一字排開,全部都低著頭悔過的是縣衙裡的捕快與仵作,從右而左分別是蘭罄、陳豹、安國。
而小七則是昏過去又醒了過來,如今坐在一旁梨花椅上小聲地哼哼著,身上掛滿了傷,臉上最慘,左眼一圈黑,右臉一個腳印,加上之前左臉破相的那刀,真是整張臉都慘不忍睹。
縣太爺問清事情來龍去脈後徒手啪地一聲打在茶几之上,那聲響幾乎可和驚堂木相比,聽得小七都替他的手掌覺得肉痛。
施問怒道:「陳豹、安國,衙門裡所有捕快以你們與丁金、李忠四人馬首是瞻,然你們辦案不但沒有查明事情,還將勸架的陳七打成重傷,你等可知罪!」
「屬下知罪,請大人責罰!」這兩人連辯解也沒有,直接單膝下跪領罰。
「那個……唉呦……」小七本想為這兩人說句話,誰知動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嘴角,讓他痛得哼了聲,也閉起了嘴。
「好,本官就罰你們半年薪餉,如有再犯,定不輕饒!」施問說完,轉向蘭罄。
「你這個孽子!」施問重重拍桌,喝蘭罄的這聲遠比陳豹安國那兩聲還大上幾倍,手勁也幾乎快將茶几拍出一個洞來。
南鄉師爺這時說道:「大人息怒,別氣壞身子。大人身軀乃歸義縣百姓之財,切勿傷之!」
南鄉這麼說,施問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後,朝蘭罄說道:「為父不是跟你說過,你要出衙門自可,但一是必須戴上面紗,二是必須有捕快相隨,三是不許逞兇鬥狠誤傷良民。」
蘭罄說道:「面紗帶著太悶,帶人他們也沒我走得快,而且我也沒有誤傷良民!」他的臉別向一邊,不看他爹。
「福來客棧都快被你給拆了,十幾個人躺在地上現下送醫廬找大夫救命,小蘭花撞傷額頭,勸架的陳七也傷成這樣,你還敢說你沒有誤傷良民?」施問喝道。
蘭罄還是不看他爹,冷冷說道:「那些傢伙不是東西,死了乾脆,小蘭花自己撞的,小七是不小心打到的!」蘭罄睜眼說瞎話。「然後因為打架桌子椅子本來就會碎的,不幹我的事!」
「你!」施問再度怒拍茶几。
小七看施問臉色已經黑得轉紅,那紅是被蘭罄給氣漲的,可這是人家父子間的事情,他也不好插嘴說些什麼。
南鄉師爺這時開了金口,語氣平和地說道:「大人也不必這麼生氣,事情起因還是那松山縣令之子,在下素聞松山縣令之子柴朗好玩弄風花雪月,愛浪跡秦樓楚館,若非他先對公子不敢不敬,公子想必也不會發脾氣。公子這陣子已經乖上許多了,大人您該對那始作俑者嚴懲才是。」
「沒錯!」蘭罄應道。
「本官不枉不縱,柴朗定不輕饒,但你傷了這麼多人也該罰!」施問怒道:「本官就罰你一年薪餉,另一年之內除了職務之外,皆不許出衙門。小黑,知不知道!」
蘭罄瞪大了眼看向他爹,突然眉頭一個糾結,竟就這麼轉頭筆直朝外走去。
「施小黑,你敢抗令!」施問猛地站了起來。
南鄉立即將他家大人扶住。南鄉說道:「大人您又忘了,對這孩子不能來硬的,您這麼做只會讓他更加生氣而已。」
小七看見蘭罄走離花廳時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這大師兄走火入魔過度了就認定施問是他爹,這世間也就有了個施問可以壓制他。
沒想到蘭罄還是蘭罄,他一火起來不僅僅是他爹的帳也不買,小七心想大概連西天如來站在他面前,蘭罄連看也不會看一眼的吧!
小七嘖了幾聲,看著蘭罄離去的方向。
而這衙門的師爺南鄉,則是望向了他。
第四章
小七睡的地方是後堂中一處衙門皂皀隸通鋪,簡簡單單的一個院子,幾間連在一起的房間,每間房的木板床上都躺著一堆在衙門裡幹活的人。
他回房後沒立即爬上自己那處位置躺下休息,而是心裡隱隱有些擔心。
神仙谷的武功外走陰內走陽,和別人家的功夫不一樣,注重陰陽相滋相長,修習起來威力也比別家驚人。
只是有好就有壞,若是過於躁進或心緒起伏過大便容易出岔子。
他那神醫師弟說,大師兄以前就是急於報仇沒日沒夜地練武,後來雖然武功精進,江湖上幾乎沒有對手,但也因此筋脈逆行、走火入魔、內腑皆傷。
神醫師弟還說,如果沒有好好照顧用藥調理,師兄可能活不過三年。
想他家師兄如今這情形又受刺激跑了出去,衙門裡的人也沒半個去追的,要真把他放在外頭有個三長兩短那還得了?
小七左想右想不放心,最後還是放棄躺上床鋪好好睡一覺的誘惑,到外頭找師兄去。
小七在衙門附近轉了幾圈,都沒看到人,這時剛好有一個打更的老伯經過,小七連忙抓住對方,問:「老伯,你巡更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小黑大人往哪裡去了,衙門裡的人有急事正派我出來找他呢!」
小七猜蘭罄這小黑大人的名號在歸義縣應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果然他才一開口,那打更的老伯就立刻指著城外的山說:「小黑大人剛剛往那座山去了。」
小七謝過對方馬上往小山方向走,那打更老伯在後頭喊道:「年輕人你自己小心點啊,聽說那座山上近來有大熊出沒啊!」
小七走上山時沒過遇到熊,倒是過遇著幾隻半夜不睡覺正在小徑上啄食的山雞。
他靈機一動抓了山雞,跟著走到半山腰又發現個山洞,而山洞裡正透露出點點篝火光芒。
小七探頭往裡望,見蘭罄整個人側身躺在山洞內的乾草堆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用手指彈著柴火爆出,漫在半空中的火星。
蘭罄身旁還有一瓶喝到一半的竹葉青,竹葉青被篝火烤出了溫度,點點酒香彌漫出來。
「鬼頭鬼腦的做什麼?」蘭罄悠悠出聲。
「嘿嘿嘿,大師兄好興致,在這裡這兒喝酒啊,怎麼沒叫師弟一起來?」小七諂媚地笑道。
「哼!」蘭罄別過頭不看他。
小七頓了頓,正奇怪怎麼這回叫他大師兄沒被制止,抬眼望瞭望蘭罄,見他又開始彈火星,臉上光影交錯的部分讓他感覺有些陰鬱。
想來這人如今正為了他爹罰他的事情心情不好,沒空理會自己這個小嘍囉吧!
小七走進山洞裡,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跟著把那只倒楣的山雞用樹枝串了架到篝火上頭烤。
這其間兩人也沒講什麼話,直到山雞被烤出的油滴到火堆裡發出吱吱聲響,一股鮮甜濃郁的肉香味彌漫山洞中,小七這才趁燙拽了只燒雞腿,恭恭敬敬遞給蘭罄。
「師兄請用。」
蘭罄瞟了他一眼,應了聲:「我不吃這個。」接著銀光一閃,山雞屁股整齊地被蘭罄的銀劍切了下來,小七會意,立即把那塊肉遞給他師兄。
「乖了。」蘭罄一副大爺的模樣接過小媳婦小七呈上來的屁股。
望著蘭罄把美食放到嘴邊啃咬的動作,小七不禁感慨。「人若美,就是吃雞屁股都一樣好看!」
「哼!」蘭罄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的屁股塞進你嘴裡!」
「呃、好、不說這個!」小七知道蘭罄說到做到。
其實他也不難瞭解為何這人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容貌,蘭罄這張臉從以前到現下為他惹了多少麻煩,小七就算十根手指頭加十根腳指頭都數不完。
小七眼珠子轉了轉,慢慢地往山壁靠,瞧他蘭罄一口酒一口肉喝得盡興也吃得高興了,這才說:「那個……是施大人偷偷讓我來找你的,他說山裡頭太涼,要你回去睡床。還有,他讓你別生他氣了。」
「真的?」蘭罄眼睛一亮,不過又立刻撇了撇嘴。「那他為什麼不自己出來找我?我跑出來很多次,他沒一次出來找過我。」
蘭罄想了想又怒道:「真是令人生氯,氣!」
小七連忙說:「施大人也不想的啊!他身為父母官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則,哪能罵你一罵你跑了,他又立刻出來找你,那肯定不行。況且周圍的人都看著他,他如果對你罰得稍微輕了一點,就會讓別人有話說,再如果因此被有心人惡意傳到他頂頭上司耳裡,那就算施大人再怎麼疼你,也沒辨辦法救你了!」
小七輕聲問:「這個……施大人為官清廉,不貪不腐,想必樹敵眾多吧?」
蘭罄點頭。「南先生說我爹本來是大官,可是後來因為不肯與官場中人同流合污,而且因為講話太直得罪皇帝和朝中權貴,本來是二品大官的,卻被從京城一路流放,放到這西南邊窮鄉僻壤的小縣來。」
小七抓到關鍵,遂問:「師兄你沒跟在施大人身邊嗎?要不怎麼不清楚施大人的事,還是聽南先生說?」
蘭罄道:「半年多前爹與我來歸義縣赴任時,我淋雨生了一場大病,很多事情都忘掉了。」
蘭罄說得輕描淡寫,但小七一聽,卻篤定那是蘭罄由燕蕩山脫逃時遇到施問與南鄉,也是這樣才被救起,一起帶到歸義縣來。
小七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多多體諒施大人的苦心了。他只你一個兒子,當然是要把你護好。正所謂寧願自己打兒子,也不願兒子被別人打!施大人甘願自己罰你痛自己的心,也不要出任何差錯把你交到別人手裡讓人打板子啊!當爹的當然最疼兒子了,師兄你說是不是?」
蘭罄偏著頭望他,片刻之後才又喝了一口酒,點下了頭。「他是我爹,他要罰我,我也讓他罰。」
小七接著和蘭罄瞎扯許久,言語中師兄師兄叫得又恭順又親昵地,好像這人不是他師兄而是他親哥一樣。
蘭罄突然問:「那個師兄是誰,跟我長得很像?所以你才一直叫我師兄?」
小七一愣,臉上神情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才慢慢應了聲:「是。」
「你師兄如今在何處?」蘭罄問。
小七這回停頓得更久,片刻之後才回答:「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小七凝視著蘭罄,臉上表情說不出是哭還是笑,蘭罄唯一看得出的,是這人的眼神透過他似看著別人,而那其中包含著淡淡的想念。
「死掉了啊?」蘭罄說。
「嗯。」小七一愣,慢慢點頭。
蘭罄想了想,「那好吧,你以後可以叫我師兄,我不會對你怎樣。」
蘭罄這番話讓小七笑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敢想像像那個蘭大教主會說出這樣彷仿佛安慰人的話,還在他身邊和他和顏悅色輕鬆聊天。
「你和你師兄是怎樣的,你們感情很好?」蘭罄問。他兩頰有些兒個紅,似乎染上了些醉意。
小七看著這樣的蘭罄,心裡對他的那一點防備也完全卸了下來。
「你想知道?」小七問。
蘭罄只是看著他。
小七眼神化得悠遠,略低下頭凝視火堆,深深吸了口氣後,道:「我都不知該從哪裡說起了……我和你……不、我和他認識的時候,該是在……一座大宅子裡。那座宅子滿載著許多人的想望,卻也牢牢鎖著許多人,讓他們無法逃開。
那時候我還小,遇著他的時候只覺得,欸,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這麼漂亮的人,看得我口水都流了下來,三魂七魄整整三天才歸位。」
蘭罄笑了一聲,小七也跟著笑。
小七繼續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宅子的主人對他做了……做了些極為不好的事情,還把他鎖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宅子裡……他恨那個人,連帶地也不喜見我。」
「為什麼?」
小七知道蘭罄想問什麼。「因為那個人待我極好。」
蘭罄點頭。「恨屋及烏!」
「恨屋及烏是這樣用的嗎?」小七笑,再道:「那之後,因為他想逃離那個籠子,便利用了我帶他離開,我也想他離開,便幫了他一把。然後……」
有些事情如今想起來心還是會隱隱作痛,縱然知道事情本就該是那樣,但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去受傷。
小七長長吐了口氣,略過些不必要的不去講,接著說道:
「然後其實他人也挺好,他師父來救他,他被他師父救了,後來他又覺得我幫他離開肯定會被罰,所以過了幾天也讓他師父回頭來救我,而後我便被他師父收入門下,成為了神仙谷的弟子。」
蘭罄喝了一口酒,靜靜聽小七說。
「只是後來因為我自己有心結,向師父學了幾樣功夫後就離開師門來外頭闖蕩,沒同他一起留在神仙谷裡。」小七說。
「你恨他騙你?」蘭罄問。
「不,」小七搖頭。「那宅子的主人對他真的很壞,他是該走,他不該留下……他會如此利用我,也是情有可原……」
「嗯。」
小七再道:「後來隔了好一陣子我發現他也出了穀,還進到烏衣教裡,成了武林中人人聞之喪膽的魔教教主,便易了容到他身邊去。我本只是想看看他過得如何,是不是還恨著那個人,是不是也還不待見我……誰知道一兜一轉就這麼過了幾年,這幾年也斷斷續續在他身邊。
他是知道師父傳我易容術的,或許他也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我,抑或許他從頭到尾只以為我是他教中的一個護法……
其實許多時候我見他時都想告訴他以前的事情別再想了,恨一個人並不會讓自己的心更為寬裕。如果他能拋下仇恨好好找一個人重新過活,或許、或許現下就能兒孫滿堂,而不是在燕蕩山渺日峰被天下群雄圍攻,落得身陷火場的下場……」
小七越說眼越是泛缸紅。他想親口告訴蘭罄一些事,怎奈時機已錯過,那個曾經讓他耿耿於懷的人,再也聽不見了。
「我不是說,你可以叫我大師兄了嗎?那你這些話我都聽見了,你還哭什麼哭!」蘭罄見到小七紅了眼眶,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話說,但說出來的字句卻讓自己好生彆扭。「還是我剛才打得你太疼,讓你痛得哭了?」
「沒事沒事,我只是一時鼻酸罷了。」小七連忙擦擦眼淚。「師弟現下全無大礙,只要師兄你記得以後別再打我就成了!」
「……那要看情形。」蘭罄還是挺彆扭地別過頭。「你別哭,我討厭看見人哭!」
「為什麼要看情形?」小七立刻用力擦眼睛。
「因為你那張臉,有時真的挺欠打的!」蘭罄說。
「欸……師兄你怎麼這樣……」小七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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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那些陳年舊事沒有被一再提起,小七最後轉了個話鋒,和蘭罄談談天文地理,談談他爹跟衙門的事情,最後蘭罄嫌煩也覺得累了便不再回答小七的詢問,一頭栽進乾草堆裡睡著了。
蘭罄睡後,小七也小小睡了一下。
但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埋在心裡的事終於說開給那人聽,心情一放鬆就睡得太沉,等他隔天醒來的時候蘭罄已經走出山洞洞口,準備離開了。
「師兄等我!」小七打著呵欠揉著眼,掙扎了兩下才從地上爬起來跟上蘭罄。
「以後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叫我師兄,但是有人的時候你要叫我的名字。」蘭罄說。
「得令!」小七帶著困意的臉綻出了個爽朗的笑容,露出兩顆小虎牙來。
蘭罄看著這人的笑臉呆了一會兒,心裡有種怪怪的滋味,但只片刻便轉身離去,不想去想。
有些沒睡醒的小七就這麼跟著蘭罄一路往山下走。
走啊走啊,小七邊打著呵欠邊想到底有哪天能讓他睡個飽呢?
他明明就是個嗜睡如命的人,一天不躺上三個時辰不成,卻常常為了一些事東奔西跑還得露宿荒郊野外以天為被。
想想總覺得自己還真有那麼點苦命了。
「欸師兄,你待會想吃點什麼?衙門外頭有攤賣燒餅的挺不錯,要不咱先吃塊燒餅再回去你看如何?」小七說。
這時走在他前頭的蘭罄突然停下腳步,小七一個收勢不及就這麼一鼻子撞上去。「怎麼了、怎麼突然停下來?」小七連忙問。
「噓!」蘭罄手指放在唇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蘭罄躡手躡腳地前進,小七也跟著他小心翼翼地走。他隨著蘭罄潛入草叢之中,輕輕地撥開兩旁人高的雜草。
這時眼前出現的景象,讓小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草叢後出現一片空地,而空地當中竟然有多達十幾頭的大小山豬正在齁齁叫著,那些山豬頭頭都長著駭人獠牙,每只幾乎都有家豬的三、四倍大,而且一大群聚在一起,其間正在騷動,看得小七是膽顫心驚。
他正想扯扯蘭罄的衣袖叫蘭罄趕快離開,沒想到探頭一看,娘啊,他家大師兄整個就是眼睛發亮,連臉上都像有光似的盯著那十幾頭兇猛山豬看。
「師、師兄!」這情形怎麼像他看見美人時衝動得流口水恨不得馬上奔上去的模樣。
那些山豬正在爭地盤、爭寵妾,每只獠牙豬是目露凶光口噴白沫,低低噴著氣。
後來其中一隻忍不住先發難,跟著便一大群豬沖來沖去、咬來咬去、撞來撞去。
蘭罄在這時也突然一個箭步飛奔出去,速度快得讓小七措手不及。
「師兄啊——」小七在後頭大叫。
然後他就看見了當蘭罄加入戰局以後,不只沖來沖去、咬來咬去、撞來撞去,還有響徹雲霄的豬叫聲,慘叫來慘叫去——
「奶奶個熊……」
小七在草叢後面抖。
這蘭罄還是人不是?
居然張開口就往野豬頭上咬,咬得那些豬鮮血淋漓,他自己則是張著血盆大口、眼睛發著亮光,四處追著豬跑!
「齁——齁——齁——齁——」山豬邊逃邊叫。
小七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難為昨晚才覺得蘭罄走火入魔的症狀沒那麼嚴重而已,怎麼今日就整個發狂了!
最後,蘭罄一個人收拾了一整群大山豬,而小七則是呆在旁邊三魂七魄通通跑出竅抓不回來。
蘭罄選了一頭最壯最大的山豬王扛上背,回來時發現小七一直看著他,便立刻退了一步說:「這頭大的是我的,我一個人要吃的!你要吃的話自己去選第二大的背回去!」
「……」小七嘴巴張得大大的。
「還不去!」蘭罄喝了一聲。真以為會有人跟他搶這頭豬。
「是是是!」小七像個小媳婦兒似地聽話去背了一頭滿是蘭罄口水與齒痕的豬回來,然後蘭罄才滿意地往山下走。
這時山豬屍體間突然冒出了一隻小不隆咚的豬仔出來,見著小七之後就一直齁齁齁地叫。
小七沒有理牠它,只是抖著手抖著腳,跟著蘭罄一人拖著一隻豬慢慢往縣城回去。
而那只小山豬則一路齁齁齁地,緊緊跟在小七背後,跟著他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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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和蘭罄回到衙門的時候也差不多中午了,蘭罄將豬往中庭一放,血盆大口一張,便又要咬起來。
小七連忙將那只豬挪開,面對蘭罄隱隱動怒的眼神,他急忙說:「這豬生吃雖然好吃,但若讓我架堆柴火幫你烤了,肯定會比生吃更好吃!」
蘭罄環著雙手斜眼看小七幫他操弄,從剖豬取內臟、生柴火、烤山豬完全都不動。小七也麻利地將一切弄到好,直至香味引來衙門正在辦公的人的垂涎,他才把自己心不甘情不願被蘭罄脅迫著扛回來的那頭次大的山豬也給烤了。
豬大王當然先進貢給蘭大教主,而豬二王就讓其他衙役及六房典吏給分了。
另一些豬雜碎小七本來要拿到廚房給小蘭花的,誰知蘭罄吃著吃著,突然跑來擋在小七面前。
小七捧著血淋淋的腸子和內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師兄還有什麼事啊?那頭豬吃不夠嗎?吃不夠我讓廚娘煮點豬心豬肺湯給你喝,人家說以形補形,吃什麼補什麼呢!」小七表面上笑著道,心裡卻是非議著:「省得你這麼沒心沒肺,自己師弟也淩虐!」
蘭罄朝那堆內臟看去,問道:「那膽呢?膽在哪裡?」
小七瞥了瞥雙手間一塊黑黑的東西,噘了噘嘴道:「喏,那不就是了!」
蘭罄遂把那東西拿起來,跟著不由分說便往小七嘴裡塞,小七嚇得手中雜碎全散了一地,還拚拼命掙扎著往後退,結果兩個人就這麼摔在一起。
蘭罄將小七壓在地上不許他動彈,跟著將豬膽掐破,灌進小七嘴裡。
豬膽味腥且苦,小七不只口中、連鼻腔也被灌進不少瞻膽汁,當場被嗆得都咳出眼淚來。
而其他人則在一旁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小七。
他們衙門這小頭兒三天兩頭發瘋實屬常見,有時拖雞拖鴨拖牛回來,有時拖鹿拖虎拖熊回來,常常誰服侍得他不順心就會被這麼壓著打,這灌豬膽的,倒還是好事。豬膽清熱解毒,對身體百利而無一害啊!
讓小七喝完了那些又腥又臭的膽汁,蘭罄才爬起身來。
蘭罄咧著嘴朝小七笑,說道:「以形補形,因為你沒膽,所以豬膽我不跟你搶,全留給你吃!」他眼睛亮亮的,再道。「剩下一顆你晚上留著吃啊,要生吃的,生吃最補啊!」
說完便抹抹吃烤豬吃得油膩膩的嘴,開心地一跳一跳跑去找他爹跟師爺了。
蘭罄離開後小七立刻翻身開始狂嘔,邊嘔邊忿忿地搥地說道:「蘭罄你個沒天沒良、缺心缺肺缺心眼的,虧大爺對你這麼好,竟這麼對大爺我!要繼續讓你這麼折騰下去,不用三年,大爺一年就會被你整死!」
小七顫顫地想,不行,晚點還是想法子,先離開這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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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內衙敲了三響梆子,已到了衙門休息關門時分。
小七洗了個乾淨的澡出來,渾身香噴噴地,手裡拿著個黑色琉璃瓶低頭思索。
他站在院子裡想著要不要去和縣太爺說明自己的來歷,再把神醫師弟那時托自己帶給大師兄的這瓶調理筋脈聖藥一起交給縣太爺,讓他定時讓大師兄服用以保性命無憂。
當年燕蕩山上八師弟對他說過大師兄只剩三年命這事他沒敢忘記,昨夜烤雞時也把這無臭無味的藥粉塗在雞上烤了給師兄吃了。
只是他如今要走,這事不交代一下倒也不成。
小七打定主意正準備往縣太爺住的宅院去的時候,眼前一黑,突然幾個高頭大馬的人撐住擋住了他的去路。
小七抬頭一看,眨了眨眼,問道:「幾位有何貴幹?」
擋在小七大爺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歸義縣衙門內有四大金剛之稱的金忠豹國四人。
這四人盯著小七的眼神很不客氯氣,火熱憤怒的眼光像是想將他燒出幾個洞來似的。其中長得小頭銳面,嘴巴尖尖像只老鼠的丁金是這幾人當中為首的,他最先開口道:「小子,新來的不懂就要問,別壞了衙門裡的規矩!」
小七頓了一下笑給丁金看。「什麼什麼規矩?你說啥我怎不懂了?」
李忠是個憨厚老實的,聽小七這麼說就道:「衙門裡的規矩就是,不能獨自一人和小頭兒在外頭巡街辦事或過夜!」
陳豹環著胸很不客氣地冷哼一聲:「小頭兒可是我們衙門裡的寶,他為人既單純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險惡,你新來的別以為有機會和小頭兒接近就黏著他,小頭兒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
「啊?」小七嘴巴開開合不起來。
單純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險惡?他們說的和他想的是同一個人嗎?
長得虎背熊腰的安國身形壯碩說話的嗓音也大,他朝小七吼道:「小子你別裝傻充愣,昨夜小頭兒跑出去散心後你就不見了,咱幾個找你們找了整夜,今天才看見你和小頭兒一起回來。」
安國沉不住氣,一把抓起小七的衣襟怒道:「說,你們兩個在外面過了一夜,你有沒有對小頭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
小七連忙道:「沒有沒有,一點都沒有!」
陳豹不信。「老子聽你放屁,咱小頭兒長得那麼漂亮,誰看見誰都會動手動腳。」
小七搖頭:「我不會、我不會。!」
「那你就是在心中想囉?」丁金瞇眯著眼問。
「想都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小七將頭搖得如同波浪鼓。
蘭罄如今雖然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但那雙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偶爾講起話來還可以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往往只要被他多望一眼,小七就會支撐不住連往後退,他又不是腦子被雷打壞了,哪敢對那人有太多心思!
嫌命不夠是嗎?
「總歸一句,」李忠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小頭兒是衙門裡大家的……寶……我瞧你浮氣得很,要有什麼心思千萬別一味往小頭兒那裡去。你若真是有,就來跟我們講,讓我們趁早幫你拔了。衙門裡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拔了就好!」
「咳……」小七咳了聲,「我能問問,是拔哪裡嗎?」他道。
「就拔那心思啊,你以為拔哪哩裡!」陳豹不屑地看著小七,一副就知道你心裡齷齪的模樣。
「欸……」
安國的手還揪在小七衣襟上,小七被抓得不舒服了,手指輕輕地扣在安國手骨之上,而後在腕處穴道稍一施力,安國立刻被泄了力,小七懸空的雙腳也順勢落了地。
「你們在做什麼!」院子另一頭突然傳來聲音,眾人回頭一看,發覺蘭罄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他們後面不遠處,帶著若有似無的笑看著他們。
小七立刻道:「沒什麼,切磋武功呢!」
李忠立刻將安國的雙手反扳藏到背後,以為這樣就能消滅證據。
蘭罄哼了臀聲,說:「爹叫你們全部到書房去,快點!」
「是!」金忠豹國恭敬地應了聲,齊向蘭罄走去。
「小七,你也是!」蘭罄說。
「咦,我也要去?」小七睜瞪大眼。
金忠豹國也愣了一下。縣太爺若入夜了還招他們至書房,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而衙門裡重要的事情,怎麼能讓陳七這才來沒幾天的毛頭小子也一起參與?
「咦什麼咦,我不是說全部了嗎?」蘭罄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是要我過去拎著你到書房嗎?」
「噢!」小七三步作兩步,馬上飛奔至他大師兄身邊。
看著小七對他猛陪笑,還露出那兩顆燦燦小虎牙來,蘭罄也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說了聲:「走快點!」就與這人並肩走了。
被留在後頭的四大金剛,是一個比一個眼紅。
「居然靠得那麼近!」丁金說。
「哼,我看他對小頭兒也絕對有那什麼心思!」陳豹不悅。
「啊啊、手和手碰到一起了,淫賊啊!」安國憤怒。
「欸,可是我看小頭兒怎麼好像還挺喜歡他的。」
李忠被眾人白眼一瞪,吶吶閉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