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幕前話
——當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們以爲世界更爲單純。
沒有贏不了的比賽,努力就會得到回報,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
一無所知,無知且愚蠢的孩子,用純真無垢的目光觀察世界後所産生的想法,那樣的想法——有錯嗎?
…………真的有錯嗎……?
…………————
只有微弱燈光照亮的狹小房內,少年拿起棋子。
裏面只有少年一人。
但是,在黑暗中,少年注視著某個明確可見的人影,默然沈思。
——遊戲那種東西,終究只是兒戲。
想像著房間中存在著一名絕對強者,少年謹慎小心地將棋子置於棋盤上。
如同他從懂事以來便一直做的事情一般。
室外充斥著恐懼與不安——看不見未來的絕望感,使暗夜也爲之凍結。
然而,只有室內宛如異世界般,與昏暗的照明相反,飄散著非比尋常的熱量。
少年手執棋子,再度陷入沈思。
——一旦長大成人,大家就會自然而然地遠離遊戲。
爲什麽?因爲再也沒有閑情逸致玩遊戲了嗎?
或者因爲世界並不像遊戲那麽單純?
無論理由是什麽,人只要長大成人就會自然地遠離遊戲。
但是少年不曾想過那種事。
他只是在深思熟慮之後,再度將棋子置於棋盤上。
——單獨一人持續進行著遊戲的孩子。
少年在周圍異樣的眼光注視下長大,即使如此,他仍繼續玩著遊戲。
因爲少年不明白那些異樣的眼光代表什麽意思。
只要凝神注視著黑暗就看到——『對戰對手』就在那裏。
單看外表的年紀與少年並無差別——面露自信笑容的『他』。
少年的感想是——『他』好強。
他總是淩駕於自己之上,而自己總是——輸家。
仿佛那是理所當然,仿佛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那讓少年得到——無比的樂趣,於是少年再次向『他』挑戰。
從旁人的眼裏看來,少年只是單獨一人,而從少年的主觀看來則是兩個人,單純就是如此而已。
黑暗深處的『他』並不與人交談。
只是貪心地追求著比少年更爲高明的——『最佳的一步』。
——給我更正確的棋步!更優秀的戰術!更高明的戰略!!
黑暗深處的『他』如此愉悅地呐喊著,少年則是以無畏的笑容回應。
……少年在他人眼中雖然孤獨——但是他甘之如饴。
那樣的世界單純明快,只存在輸、贏或平手。
而且不論結果如何——雖然最後輸的總是自己——但少年『下一步』都會爲了獲勝而思考。
那就是——『少年的世界』。
然而,『世界』卻毫不留情地蹂躪他『個人的世界』。
——怱地,刺眼的光芒照亮昏暗的房間,少年將目光移向窗戶。
只見原本應該籠罩著一片赤紅色彩的夜空——已經泛白。
父母沖進室內大喊並抓住他的手,少年卻仍非常惬意地看著『那個』。
那是宛如連接了天與地的——光柱。
父母臉色蒼白,不知爲了何事而呼天喊地,他們想要抱起少年,少年卻著急地伸出手。
——還沒分出勝負。
——少年緊急抱住與『他』對戰中的西洋棋盤,然後——
當他再度擡起頭時,仿佛要燒灼視網膜的光芒迎面而來。
————…………
聞到惡臭而醒來之後,少年才認知了一個事實。
——原來如此,世界確實不像遊戲那麽單純。
燒焦的母親癱軟無力地趴覆在自己身上,少年從母親的懷中爬出,放眼向周圍看去。
他以五感捕捉——這道蠻橫無理的光芒侵蝕『自己的世界』後所産生的光景。
口中嘗到鮮血的味道,鼻子聞到人體燒焦的氣味,耳朵聽見如深淵般的寂靜,肌膚感受到燒灼般的熱氣。
然後眼中看到的是——滿目瘡痍的世界。
到處都找不到生命的痕迹。
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的土地上盡是飛揚的瓦礫與沙塵,少年在煙塵之中仰望天空。
仿佛隨時會坍塌的紅色天空上——『破壞』的身影來回飛舞。
那是對人類不屑一顧,僅僅只爲了自己的理由而交戰不已的衆神們。
就只是因爲祂們不經意的『余波』,別說是少年在室內的小小世界,就連人們的世界也消失得不留痕迹。
——原來如此,世界確實不像遊戲那麽單純。
因爲世界沒有規則。既沒有規則,也沒有制裁違法之人的審判。
不,在那之前——這時在佇立於原地的少年前方,忽然有一個影子撕裂煙塵降落在瓦礫堆上。
影子對少年似乎毫不在意,卻不經意地——真的是不經意地,發現了注視著自己的視線。
——少年瞪著奪走自己一切的破壞者,他想到——沒錯,因爲人類對『他們』而言,甚至算不上是對手。
少年瞪視著有如拂去灰塵一般,將自己的——人類的世界隨意粉碎的『破壞』。由於爆炸的火焰與沙塵的關系,少年最多只能勉強看出那個『破壞』有著人類的外形。即使如此——
「……——」
少年確信自己與對方的視線相對了,他轉過身拖著腳步離開。
無視背後感覺到的視線,爲了存活下去,少年要遠離這裏——遠遠地離開這裏。
以幾乎要破壞棋盤的力道緊握著棋盤,少年——在那一天『長大』了。
這個世界混沌不明,沒有必然,只充滿了偶然。既蠻橫又無理,沒有任何意義。
——根本沒有時間花費在孩童的兒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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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天裂地,毀滅星球的古老『大戰』。
自從世界的絕對支配權——『唯一神的寶座』之爭結束至今,已經過了六千多年。
不戰而勝坐上唯一神寶座的神——特圖制訂出『十條盟約』的世界。
禁止武力,規定一切紛爭皆以遊戲決定的——棋盤上的世界(迪司博德)。
在那個世界的某一塊大陸——露西亞大陸西部,有一座都市。
那是艾爾奇亞『暫定聯邦』的首都——艾爾奇亞。
直到短短數個月之前,那還是個被逼至瀕臨滅國,籠罩在絕望之中的都市。
曾經是【十六種族】位階序列十六位,人類種的最後一個都市,不過如今形勢已經改變。
由無數島嶼構成的獸人種國家——『東部聯合』。
海棲種與吸血種共生的海底國家——『奧仙德』。
以及天翼種所居住的天空國家——『阿邦特·赫伊姆』。
新的『國王們』一即位,轉眼間艾爾奇亞就成爲合並四種族三國家的聯邦首都。
而在首都的中央街道,如今則是人聲鼎沸。
商人、農家得到大量的新資源並取回原本失去的資源,而工匠則前來采買那些資源。
他們分別靠著自己的腳或馬車,爭先恐後地穿梭在街上,競價的喊聲不絕於耳。
——所有的糾結、紛爭都以遊戲解決的世界。
原來如此,聽起來確實非常單純。
但是,過於急速的改革,利用遊戲並吞複數個異族國家,強制性地與之合併。
那樣的做法,無論如何以言詞矯飾——都毫無疑問是『侵略政策』。
妄書要以聯邦的方式,和平地合並在一起——那實在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吧。
本來那樣會導致國政混亂,令國家與種族間陷入泥沼般的政治鬥爭。
事情原本應該會發展成那種情況才對。
——幸好有『國王們』……空與白這對兄妹的作爲——
多虧他們在對國家的遊戲——爭奪國土之賭上獲得勝利,吞併對方,除此之外更——在不損及任何人的利益之下,實現完全的不流血侵略,事情才沒有演變成那麽糟糕的情況。
在人潮熱絡的街道上,雖然爲數不多,卻也不乏獸人種的身影。
那就是跨越【十六種族】的種族藩籬,所構築的『多種族聯邦』這個荒唐無稽的構想,雖然緩慢,卻也在一點一點地持續前進,而證據是——
——世界正在逐漸地改變,而且是以這裏——艾爾奇亞這個都市爲中心。
對於這明確的預感,一定也有人因此感到不安吧。
但是同時——對此心懷雀躍的人們,眼中則綻放興奮的光芒。
因爲他們正以見證人的身分,目睹著——『世界變革的時刻』。
……………好了,我們稍微回歸正題吧。
正如前述,由於唯一神制訂出『十條盟約』,使得一切事物都以遊戲來決定了。
而那位唯一神特圖,平時都在做什麽呢……各位一定很有興趣吧?
這次就特別爲各位介紹,幾乎全知全能的神——唯一神的私生活。
這個時候,他就在艾爾奇亞的小巷子裏,被年幼的獸人種少女拿著樹枝戳呀戳的。
「喂,喂,你要死了嗎,得斯?」
——唯一神倒在路邊了。
「……這、這麽說來……人類種……不吃飯就會死啊……」
「獸人種也會死呀,得斯。你是呆子嗎,得斯?」
天真無邪的眼神,直接了當的痛罵,讓特圖將臉更加緊密地貼在地上。
她就是擁有耳廓狐般的耳朵,黑色頭發的獸人種少女——初瀨伊綱。
她是前東部聯合駐艾爾奇亞大使,當今艾爾奇亞雙王的遊戲玩伴——更正,是心腹之一。
被那樣的伊綱用樹枝戳著,特圖心裏想的是——雖說這是他第一次『變成人類種』,但這個決定真是——大大的失策。
——好了,到底唯一神爲何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呢?
單純只是——打發時間,因爲唯一神『閑得要命』。
就算享有唯一神的稱號,若只是孤獨地在遠處眺望實在太無聊了。
更何況身爲『前·遊戲之神』,想玩遊戲更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爲了不讓人發覺自己的存在,他會僞裝成目的地所在處的種族,限制自己的力量,隨意地到處閑晃,玩夠之後才回去——這就是唯一神特圖的日常生活。
就這樣,這次他突發奇想,打算突然出現在空與白的面前。
『我來了喔♪(吐舌)』
——他原本打算這麽做,沒想到還沒到達目的地,就差點去世了。
變成人類種後,他只是一時興起地不吃不睡走了幾天,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這副肉體脆弱的程度超出想像,特圖甚至不禁爲之感動。總歸而言,唯一神大人現在滿肚子——更正,是餓到快死了。
「…………………………這個給你吃,得斯。」
伊綱說著從大量購入的魚中拿起一條,粗魯地往前一伸。
唯一神——露出仿佛目睹女神般的眼神,往伊綱看去,然後問道:
「……可、可以嗎?」
「……快點拿去吧,不然我要改變主意了,得斯。」
伊綱刻意把頭撇開,流著口水,有如強行忍耐般說道。
「……他們說要『稍微出個遠門』,要我去采買食物,得斯。」
聽到伊綱這麽說,特圖擡頭仰望聳立在伊綱身後的巨大皮袋。
「呃……意思是你出來幫大家買食物嗎?」
「……?這是伊綱自己要吃的,大家都各自去買自己的份了,得斯。」
不愧是獸人種,要支持她的身體能力,似乎需要相對的熱量。
「我只分你一點,得斯。因爲零食的額度只有三百元,所以沒辦法買太多,得斯。」
——照特圖看來,那袋東西應該花了三百枚金幣吧,不過他並不加以指謫。
他心懷感激地接受女神大人難得的施舍,不過——
「可是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呢……啊,對了——我們來玩遊戲吧?」
特圖啃著生魚,對她這麽提議,伊綱的耳朵頓時動了一下。
來玩遊戲吧——看到特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身爲獸人種的直覺告訴她——
「……你很強吧,得斯?」
「哼哼~容我自誇一下,打我出生以來——只輸過一次♪」
「來比吧,來比吧,得斯!」
————…………
「爲什麽——爲什麽贏不了得斯~~!」
——兩人反複玩了一個小時的牌——伊綱的成績是,九敗〇勝』。
「啊哈哈~♪贏不了那兩人的話,要贏我是不可能的喔!☆」
「那兩人——你認識空與白嗎,得斯?」
……了不起的洞察力,特圖內心一笑,怱地有個想法——
看到這名聰明的『年幼賢者』的模樣,他突然——
「……那麽這樣吧,我們一邊玩遊戲,一邊聊聊天吧。」
「……你是想用那種方法,讓我分心對吧,得斯。那是空常用的手段,得斯。」
「啊哈哈,別擔心,因爲就算不用那種方法——我還是會贏呀☆」
「……我要打敗你,我絕對要讓你慘敗,得斯。」
伊綱這麽說著,仿佛要看穿手牌一般瞪了特圖一眼。
「你想說話就說話,得斯。伊綱絕對要贏,得斯!」
聽到伊綱這麽說,特圖露出懷念過往的眼神,臉上浮現笑容。
「那可是難得一聽的故事喔……絕對是你不曾聽過的故事喔!」
「…………我聽不到你說的話,得斯。」
不是聽得很清楚嗎——特圖苦笑一聲,稍微收斂笑容說道:
「那就當你沒聽到吧,因爲這畢竟是——不會被提起的神話。」
——就這樣,某一段記憶和伊綱的身影重疊。
唯一神開始道出。很久很久以前——
「……曾經發生過一場……非常非常無聊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