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哈……哈啾!」
一早,戚仰寧便哈啾個沒完沒了,不是他又過敏,而是因為昨兒個掉進水裡受了風寒。
「主子,您沒大礙吧?」柳無名一邊伺候他著衣,,邊憂心的問著。
「沒事,只是著涼。」
「要不要請崔姑娘替你抓帖藥?」
在這無常居待了多日後,他發現崔迎喜是真有些本事,這山裡的獵戶及農家似乎也十分仰賴她。
戚仰寧白了他一眼,「一大早別跟我提那丫頭的事。」
他會著涼還不是拜崔迎喜跟她那頭瘋羊所賜?哼,這筆帳他戚仰寧遲早會討回來。
著裝完畢,走出房外,崔迎喜已備好早膳,姬無雙正在一旁幫忙,兩人還有說有笑。
見兩人活像一對好姐妹,戚仰寧冷冷的瞪了一眼,迎上他的眼神,姬無雙立刻斂起笑意,換上一張嚴肅的臉。
「用膳嘍,昨天張大叔打到一頭大山豬,送了我一條蹄子跟兩斤肉,今天我煮了好吃的肉羹。」崔迎喜說著,一臉歡喜。
戚仰寧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什麼好吃的肉羹?不知道又弄了什麼鬼玩意兒來整我。
在桌旁坐下,往面前那大碗一看,果然又是看來十分可疑的東西。他正想抱怨,冷不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哈啾!」
崔迎喜一見,嫌惡的看著他,「喂!你太不衛生了,幹麼往碗裡打噴嚏?」
他沒好氣的回她一句,「反正你弄的鬼東西跟鼻涕相差無幾。」
「你說什麼?!」崔迎喜兩顆大眼不悅的瞪著他。
居然說她弄的東西是鼻涕?哼,為了給他治病,她這幾天可是很努力在查閱醫書,想找出他身上的毒耶。
沒錯,她是故意弄難吃的東西給他吃,但那都是不錯的藥草,她可沒虧待他。
「咦?」這時,她突然發現他臉色潮紅得不太尋常。她一個箭步上前,手掌便往他額頭上一按。
她這有違男女授受不親的舉動教他整個人怔愣住,不知怎地,明明該惱怒,心裡卻產生悸動。
「你燒得厲害呢。」崔迎喜蹙起眉頭,「都幾歲人了,連自己發燒都不知道嗎?」
經她一說,柳無名立刻憂心地道︰「主子,你……」
「不礙事。」戚仰寧搖搖頭,「不過是個小小風寒,何必大驚小怪,我……哈啾!哈啾!哈啾!」
話未說完,他又狼狽的打了幾個大大的噴嘻。
他懊惱極了,低聲嘀咕,「都是你那頭瘋羊惹的禍。」
「你別賴咩咩了。」崔迎喜一臉不以為然的反駁,「是你想捉弄我在先,還怪咩咩。」
此話一出,姬無雙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已從昨兒躲在暗處保護主子的趙無垢那兒聽說了此事,她也告訴了柳無名,也就是說,他們那平時冷酷倨傲,不苟言笑的主子幹了什麼幼稚的蠢事,他們全知道了。
戚仰寧瞪她一眼,「姬無雙,你笑什麼?」
姬無雙急急收住笑意,惶恐地說︰「無雙知罪。」
「你們這群……哈啾!哈啾!」
「我的天啊,拜託你別來了。」崔迎喜一手以袖掩住口鼻,一手拉著他的手,「快給我到床上去躺著!」
「我不要!」戚仰寧嘴裡打死不肯,卻莫名的移動了腳步,任她擺布。
看著崔迎喜強拉戚仰寧離去的這,幕,姬無雙還是忍不住笑了。
柳無名斜睇著她,「你還敢笑啊?小心主子剝了你的皮。」
姬無雙抿了抿嘴,雖忍住笑聲,眼底仍藏不住笑意。
戚仰寧這一病燒了兩天一夜,崔迎喜親自給他煮藥燉湯,看著他服下,若他不從,她便像教訓三歲孩子一樣念到他幾乎快投降。
柳無名跟姬無雙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憋笑憋得都快內傷了。
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戚仰寧,自五年前老侯爺遭人下毒身亡後,原本性情開朗的他就變得陰沉寡言,他為了明哲保身、積存能量,因此事事謹慎、步步為營,學會了七情不上面的本事。
可這樣的他在崔迎喜面前,卻再也冷不了、酷不了。
她就像是他的剋星般,總讓他惱得不知所措又無計可施,甚至還乖乖的讓她牽著鼻子走,這看在他們這些暗衛眼裡萬分驚奇,都不知道這崔迎喜究竟哪來的魔力,能教孤高的主子豎起白旗。
第三日,戚仰寧退了燒,自睡夢中醒來,視線一瞥,只見崔迎喜趴在桌旁睡著,手裡還抓著一本書。
想起這兩三天她親力親為的照顧自己,他心裡有種微妙的感覺,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伸展一下四肢,覺得輕松許多,雖然她弄給他吃的藥仍是難以入口,但似乎起了療效。
不愧是神醫的關門弟子,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實力還是有的,突然,他瞥見她手裡抓著的竟是那本《日出藥典》,而一旁有本冊子,上頭有字,他驅近一看,發現她把炭條削尖,在冊子上寫著漢字跟日出國的文字。
戚仰寧十分驚訝。他以為她只不過喜歡稀少的古籍珍本,不見得能理解其中內容,才讓無名挑了這本先皇賜給父親的《日出藥典》來賄賂她,萬萬沒想到在這深山野嶺之中,竟然有人懂得異國文字?
正想搖醒她並詢問相關事宜,鼻子忽地一癢——
「哈……哈啾!」
這一下,驚醒了崔迎喜,她整個人跳起來,兩隻眼楮瞪著他。
「你幹麼?」看他不知什麼時候偷偷站在她身邊,她露出防備神情,「又想捉弄我嗎?」
他濃眉一擰,他堂堂一個安國侯,哪會沒事像個調皮鬼一樣捉弄她?
可念頭才閃過,他又想起自己正是為了要捉弄她才遭羊咩咩踹進水裡,染了風寒,他不由得嘖了一聲,坐了下來。
「欸,」他看著她,「我問你,這字是你寫的?」他指著冊子上那些異國文字。
她知道他指的是日文,點點頭。
「你看得懂?」他一臉懷疑。
「嗯。」
她奶奶是中日混血,她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從小就有機會接觸並學習日文,在家也常以日文跟爺爺奶奶交談,雖然他們在她八歲及十二歲的時候先後過世,但之後她又在補習班上了三年課,也考過日文檢定,一般的聽說讀寫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戚仰寧眉心一擰,細細的打量著她,「你為什麼懂?」
「我自修。」她隨口胡謅。不是她不老實,而是她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自修?」他一臉狐疑。
宮裡那些太醫們就算是自修,也不見得有辦法理解並譯出這本《日出藥典》,也就是因為根本沒人能讀懂,先皇才會將它當禮物送給喜歡收藏書冊的父親。
而她竟自稱靠自修便有辦法讀懂這本書?
「怎麼可能?你區區一個……」
「幹麼瞧不起女人?你娘不是女人?你不是你娘生的?」猜到他又要說出那種性別歧視的話,她直接打斷他。
「我聰明不行嗎?」她氣呼呼的瞪著他,「我悟性高、天賦異稟不行嗎?你這人真奇怪,女人跟你有仇嗎?你是不是被女人狠狠甩過,心靈受創啊?」
他都還沒說到話,她就劈哩啪啦說了一串,他懊惱的皺起眉頭,正想好好反駿幾句,鼻子又癢了。
「哈啾!哈啾!」
「喂!」崔迎喜以袖掩面,嫌惡的瞪著他,「別朝著我打噴嚏,會傳染的。」
她從腰間拿出一個自製的布口罩。
「喏,這戴著。」她以命令的語氣說。他滿臉疑惑,「這是什麼?」
「這東西叫口罩,是我自己縫的,你戴上後,就算打噴嚏也不會傳染給別人。」說完,她非常強勢的幫他戴上。
他心裡雖抗拒,卻莫名順從的戴上。
這時,柳無名跟姬無雙走了進來,見他醒來並下床,十分歡喜。
「主子,了吧?」
「不礙事了,」他轉過頭,「不過是風寒……」
他一轉身,柳無名跟姬無雙瞪大眼楮看著戴著口罩的他,那模樣太滑稽,令他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戚仰寧兩隻眼楮像要噴火似的瞪著他們,他們見狀趕緊把嘴閉緊,強自冷靜。
「出去!」他指著門口,要兩人立刻自他眼前消失。
若是可以,他真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喔不,是把崔迎喜這老讓他出糗的丫頭給埋了!
已經秋天了,空氣裡漸漸嗅聞得到樹葉凋零的氣味。
崔迎喜帶著羊咩咩外出散步,一人一羊悠閑的漫步在林間。轉眼間,她穿越至此已有九年光景。這些年她一直待在赤岩穀,不曾去過其他地方,雖然她是個隨遇而安,物來順應的人,但有時她也會想,難道她終其一生都要這麼過了嗎?
「唉?」她輕嘆一聲,想起那個老把她一個人丟下的神醫。
「咩?」羊咩咩挨在她身邊,像是明白她的心情般叫了一聲。
她摸摸牠的頭,「咩咩,幸好有你陪我。」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蒙面黑衣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崔迎喜心下一驚,這人煙罕至的幽谷之中竟出現這等打扮的人,顯然不是善類。
她警覺的拉著羊咩咩轉身要跑,黑衣人騰起一躍,落在她面前。
她退後兩步,慌張地問︰「你要做什麼?」
「尋仇。」對方聲音壓得極低。
「我從沒跟人結怨,你找錯人了。」見鬼了,她除了神醫跟那些農家獵戶,還有偶爾尋上門來求見神醫的人之外,壓根兒沒接觸過誰。
「沒錯。你是無常老人的關門弟子,我跟他是世仇,尋他不得便找你了結。」黑衣人說。
「什麼?」她一愣,生氣地喊,「冤有頭,債有主,你為什麼要拿我出氣?」
黑衣人啞然,隨即有點惱怒地道︰「廢話少說!」他拔出腰間長刀朝她劈來。
「救命啊!」她嚇得拉著羊咩咩掉頭就逃。
黑衣人追著她到處跑,嚇得她哇哇大叫,只求老天爺快派個人來救她。
突然,林子裡竄出一個身影,正是戚仰寧。
她仿佛見了救世主般朝他奔去,可下一秒又擔心他一個京城來的貴公子,搞不好都自身難保了,怎麼救她?
才忖著,只見戚仰寧赤手空拳迎向黑衣人,兩人直接過起招來。
她看著有些傻眼。還以為這人沒什麼本事,沒想到他居然會武功?
兩人打了一會兒,羊咩咩突然筆直的朝戚仰寧跟黑衣人沖去。見狀,她忍不住大叫——
「羊咩咩!」
羊咩咩不理會,仍朝黑衣人沖去,黑衣人見狀,本能的持刀斬向牠。
「不!」她尖叫的同時,只見戚仰寧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羊咩咩的項圈,將牠往後拉扯。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人的刀揮在戚仰寧的手臂上,劃開了他的袖子,也劃開他臂上的皮肉。
「啊!」崔迎喜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沖上前去,顧不得刀劍沒眼。
見她過來,戚仰寧一掌擊向黑衣人左肩,黑衣人踉蹌幾步,眼底不知為何滿是驚慌,連忙轉身幾個騰躍便消失在林徑之中。
崔迎喜跑到他身邊,抓起他的手,只見他臂上皮開肉綻,鮮血淋灕,她眼眶頓時紅了。
她趕緊拿出腰間的手絹緊緊綁住他的傷口,但血依舊滲了出來,瞬間染紅手絹。
「走,我們快回去,你得立刻止血縫合。」她拖著他就要走。
她那驚慌憂心的表情教他一怔,心頭一陣悸動。
他睇著她的臉,「你該不是想哭吧?」看著她那紅紅的、泛淚的眼眸,他微微皺起眉頭。
她一把抹去眼角因驚怕憂急而迸出的淚花,倔強地道︰「誰想哭了?是剛才有東西進了眼。」
「是這樣嗎?你明明哈啾!」他一連又打了幾個噴嚏,只因羊咩咩正靠在他身邊。
不過這次他還沒趕牠,崔迎喜已經先開了口,以命令的語氣說︰「咩咩,你先回去。」
羊咩咩果然聽懂她的話,掉頭便朝無常居的方向走去。
「你也快點走。」羊咩咩一動,她也輕推了戚仰寧一把,像趕羊似的把他往前推。
回到無常居,她立刻幫他止血並給他吞了一顆藥丸,那是她跟神醫一起煉出來的,服下之後能短暫有麻醉的效果。
接著,她用消毒過的針線為他縫合傷口。
那線是用蠶絲撚成的,細小又具韌性,她小心翼翼的為他縫好臂上那道刀傷後,又塗上特製的藥物,然後敷上幹淨的布並固定。
柳無名及姬無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外科手術,雖然受傷時京城裡的那些大夫也懂得縫合傷口,卻沒人能縫得如此漂亮。
而對她的醫療技術感到驚訝的不只是柳無名跟姬無雙,還有戚仰寧。
他以為她只不過是跟在神醫身邊多年,學了一些皮毛,偶爾替人治治頭痛傷風的小病,卻沒想到她竟有這種連京城大夫都比不上的醫術。
看來,他真是小覷她了。
「好了。」她一臉抱歉卻又感激地道︰「也許會留下一點點疤痕,不過我用藥塗抹後會淡化的,還有,謝謝你。」他睇著她,「這麼坦率?」
「我這個人是懂得知恩圖報的。」她微微皺起眉頭,微惱的看著他。
還坦率咧,說得好像她是個別扭的人一樣,真正別扭的是他吧?
「你是為了救我跟咩咩才受傷的,我很感激你。」她說,「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裡。」
說真的,她很訝異他會不顧自身安危的救她,甚至為了羊咩咩挨了一刀。
在她眼裡,他一直是個不可一世又囂張傲慢的公子哥,她以為他是個獨善其身的自私鬼,卻沒想到他竟為了救一隻他口中的「瘋羊」而受傷。
她不只是感動,甚至還覺得對他刮目相看。
她想,人跟人之間真的不能存在先入為主或第一印象的偏見,也許他是個好到她意想不到的人也說不定。
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捉弄他,給他吃奇怪又難吃的東西了,我會對他好一點的。她在心裡想著。
「若你真心想報答我的恩情,那就……」
「迎喜姐姐!迎喜姐姐!」突然,一個十二歲上下的孩子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滿臉驚慌的打斷了他的話。
「小冒?」崔迎喜轉身看著他,「怎麼了?」
「不好了,我家的牛生不下來,快死了!」小冒急得眼淚直掉。
「什麼?!」她一聽,立刻丟下戚仰寧三人,抓著她的醫療箱便拉著小冒跑了出去。
她前腳一走,戚仰寧立刻對姬無雙使了個眼色。
姬無雙頷首,即刻邁步尾隨而去。
燭光如豆,室內幽暗,戚仰寧坐在床側,兩旁是柳無名、姬無雙以及李無言,趙無垢則跪在他跟前。
戚仰寧濃眉微皺,無奈地道︰「起來吧。」
「不,請主子降罪。」趙無垢抬起臉,一臉愧疚,「屬下未能保護主子,還教主子受了如此重的傷,罪該萬死,就算今日主子罪于我,董叔也會罰我的。」
「算了。」戚仰寧眉心一擰,「我說沒事就是沒事,這傷又要不了我的命。」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那被妥善包紮的手臂。
「無垢,」柳無名說道︰「主子既然不怪你,你也別往心裡去了,快起來說話吧。」
「不,無垢該死,竟然誤傷主子。」趙無垢臉上滿是自責。
「你都說是誤傷,自然情有可原。」戚仰寧臉一沉,「本侯命你立刻起來說話。」
迎上他足以震懾人心的眸光,趙無垢心頭一震,猶豫了一下,慢慢的站起身來。
他便是白天攻擊崔迎喜的黑衣人,之所以會假扮成神醫的仇家攻擊她,只因主子之命。
而戚仰寧要他如此做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為了教訓一下老是在捉弄他,把他當三歲孩子呼喝的崔迎喜;二是為了教崔迎喜在他跳出來英雄救美之後對他感激不盡,自此好生對待著。
可沒想到羊咩咩竟會沖出來攻擊,教經過長期訓練,遇佛殺佛的趙無垢本能的向羊咩咩揮刀。
戚仰寧只是要嚇唬崔迎喜,沒打算鬧出人命或羊命,所以才會在當下直覺反應的出手保護羊咩咩,導致自己受傷。
不過也正因為受了傷,才得以見識到崔迎喜那令人驚艷的醫術。
稍早他要姬無雙暗中尾隨她去小冒家,姬無雙回來後稟報崔迎喜十分鎮定,不慌不忙的安撫了難產的母牛,並助其有驚無險的產下了一頭小牛。
他對崔迎喜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無垢,你這次說不定立了個大功。」他眼中問過異采。
聞言,四人疑惑的看著戚仰寧。
「若不是挨了這一刀,我還不知道那丫頭有這等驚人醫術。」他唇角一勾,「我要得到她。」
此話一出,四人不禁瞪大了眼楮,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主子,您是說……」柳無名眉心一攏。
戚仰寧睇見四人的表情,知道他們誤會了他的意思,不以為然的哼笑,「你們都想到哪兒去了?那粗野丫頭豈能入得了我的眼?」
柳無名跟姬無雙互視一眼,心裡有著同樣的想法,但極有默契的選擇閉嘴。
「我看崔迎喜是真的從神醫那兒學到不少東西,不只能醫人,還能醫治牲畜。」他續道︰「這十來日我確實是精神多了,或許她真能醫治我身上的毒。」
姬無雙語帶試探地問︰「主子的意思是?」
「我們在赤岩穀已經待太久了,把京裡的事擱著也不是辦法,依我看,神醫也不似她所說的會在近日內返回無常居,所以我決定回京。」他說。
姬無雙跟柳無名又互視一記,「那主子說要得到崔姑娘是指……」
「我要帶她回侯府,讓她當我的醫女。」他眼底閃動光芒。
「咦?」四人一怔。
「不只如此,我還要借重她在醫治牲畜這方面的長才,助我與賈不二搭上線。」
「主子是說……」
「賈不二愛馬成癡,可他的愛馬柳月卻長病不起,要是崔迎喜能治癒柳月,我便能跟賈不二談上生意。」
除了王侯的身分,他同時也是個商人,做的是鋼鐵及兵器方面的生意,為了暗助同父異母的五皇子魏世真,他必須私底下打點許多環節,並培養及拉攏一些能人、異人,而這些都需要龐大的金錢支出。
因此早在三年前,他便開始暗地裡行商買賣,如今也已累積了驚人的身家財富,只不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及被趙後等人發現,他的資產幾乎全數都擺在摯友周子齊的名下,由周子齊替他管帳。
賈不二是知名的漕運商人,有龐大的船隊。
可他脾氣古怪,難以親近,戚仰寧多次透過中間人與他談生意都踫了軟釘子。據他所知,這世界上唯一能動搖並軟化賈不二的心的,就只有馬。
柳月是他自西域買回的異國種馬,可一到京城後便長病不起,他遍尋名醫為愛馬治病卻無成效,十分憂慮,若是崔迎喜真能治好那匹馬,那賈不二便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可崔姑娘未必能醫好賈不二的馬。」柳無名說。
「正所謂死馬當活馬醫,不試試又怎麼知道不行呢?」他臉上有著志在必得的神情。
姬無雙問道︰「可是崔姑娘會願意隨主子到京城去嗎?」
他們在無常居也住上十來日了,漸漸明白崔迎喜的性情,加上又親眼見到她是多麼古靈精怪,難以駕馭,甚至把向來高傲冷酷的主子當三歲孩子呼來喝去,這樣的她,就算主子說出自己的身分,拿王侯的頭餃來逼她,她也不見得會乖乖就範。
「欠什麼還什麼,」戚仰寧唇角一勾,「如今她欠我一份情,就得拿情來還。」
「欸?」崔迎喜訝異的看著安坐在面前,正經八百的說出「跟我回京城」的戚仰寧。
她難以置信的眨眨眼,再看向站在他身後的柳無名及姬無雙。
姬無雙跟她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告訴她「我主子是認真的」。
她皺起眉頭,狐疑的看著戚仰寧,「你燒還沒退嗎?」
「你不是說自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嗎?現在就是你報恩的時候了。」他一臉嚴肅地說。
沒錯。她確實說過這種話,但他要她報恩的方式居然是要她離開無常居,隨他回京城?
「我為了救你跟那只瘋羊,這只手臂差點就廢了不是嗎?」他挑挑眉,「這等恩情,沒讓你以身相許已是寬容。」
聽見「以身相許」這四個字,不只崔迎喜一驚,就連戚仰寧身後的柳無名跟姬無雙都心頭跳了一下。
崔迎喜秀眉一擰,「你瘋了嗎?這樣就要人以身相許?」
「不然呢?」他目光睥睨的看著她,「什麼知恩圖報,原來你也只是說說而已。」
「我是要報你的恩情,可沒必要以身相許吧?」
「沒錯,所以我沒要你以身相許,而是要你隨我返回京城。」他把身子微微前傾,兩隻眼楮定定的看著她。
以身相許?京城裡有多少天仙美女巴望著他能多看她們一眼,他都不為所動了,更何況是她這個粗野的丫頭?她真答應了,他還想逃呢。
要不是她有驚人的醫術,或許能助他一臂之力,他才不會想要將她帶在身邊。
「你要我跟你去京城做什麼?」
「當然是當我的侍醫。」他說。
「欸?」她一臉困惑,「侍醫是什麼?」
「光看字面也知道就是隨侍在旁的醫者的意思。」他說︰「你不是說我有病嗎?」
「嗯。」她點頭,「你中毒了,而且已經好幾年了。」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都一怔,他們從沒說過餘毒之事,她卻早已觀察出來,看來,她年紀雖輕,但確實是個不簡單的女醫。
如此一來,戚仰寧想將她帶回京城的念頭就更加堅定了。
「之前你發燒時我曾為你診脈,發現你脈象極亂,髒腑受損。」她一臉嚴肅地道︰「我查了許多醫書都沒理出頭緒,我猜想你身上的毒並非中土之物,而是來自陌生的異國。」
聞言,柳無名難掩激動地開口,「崔姑娘,你能為我家主子治好嗎?」
「崔姑娘,我家主子受餘毒所苦,還請你幫忙。」姬無雙也懇求著。
迎上兩人懇切的眼神,崔迎喜倍感壓力。
「不,我不確定我能治好他。」她抓抓臉,尷尬地說︰「師父或許可以,但是我……」
「這十來日,我確實覺得精神許多也舒緩許多。」戚仰寧直視著她,「我想彌給我吃的那些東西確實有療效,就算無法治癒我身上餘毒,至少能減緩其癥狀。」
「是沒錯,我給你吃的都是對身體有益的好東西。」
「我府裡有個萬卷齋,藏書萬冊,其中不乏珍稀的醫書,你或許能從中找到治癒我的方子。」
聽到他說他家裡有個藏書萬冊的書齋,她忍不住眼楮瞪大直發亮。
「我認為女人無法為人治病,你不是很不服氣嗎?」戚仰寧再接再厲,「既然如此,你便證明給我看吧。」
崔迎喜挑挑眉,「你在使激將法?」
「不是。」他說︰「只是給你個報恩及證明自己能力的方法,再說,你說神醫就快要返回赤岩穀是騙人的吧?你只是想把我留在此地並報復我,對吧?」
聞言,她一臉心虛尷尬。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的詭計了?
「你這人還真沉得住氣。」她有點心虛。
戚仰寧心頭一震。他剛才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真道中她的計謀,不行,他斷不能對她發怒,一副他如今才恍然大悟的蠢樣。
他要讓她知道,不管她耍什麼小心眼的脆計,都逃不過他戚仰寧的法眼。
「好多事我只是不想點破罷了。」他擺出驕傲表情。
「崔姑娘,」一旁,這十來日跟她處得不錯的姬無雙說道「我家主子說得對,這是你證明自己能力的好機會。」
「沒錯,崔姑娘,你得讓世人都知道女人並非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燒飯洗衣。」
柳無名也搭腔,「神醫遠遊,你何不暫時跟我們回京城去?你去過京城嗎?」
崔迎喜微頓。京城?那會是什麼樣的地方?
迎喜,外面的世界很險惡,在你還沒準備好之前,最好乖乖的待在赤岩穀。神醫從前老跟她說這些話,仿佛她只要一離開赤岩穀就會遭遇不測。
但外面的世界真有如此險惡?難道她終此一生都只能跟羊咩咩待在赤岩穀裡?喔不,想到這個,她突然覺得很抗拒。
睇著她臉上的表情,他非常確定她已經動搖了。
「你準備好到京城去大展身手了嗎?」戚仰寧笑視著她,「讓我瞧瞧你的能耐吧。」
迎上他略帶挑釁卻莫名教人心熱的眸光,她不由得心頭一悸。
她穿越來到這兒之後,就再也沒去過其他地方,說真的,她不只一次想離開無常居及赤岩穀,而這也許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只知道自己身處在一個叫南朝的朝代,魏氏一族統一中土,四方各有藩屬國,也聽說京城是個富庶繁榮的地方,可她卻一眼都沒見過。
「崔迎喜,」戚仰寧直呼她的名字,滿臉懇切,「你難道不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崔姑娘,我家主子不會虧待你的。」
「是的,你到了京城,包準衣食無憂,若能治癒我家主子的餘毒,必有重賞。」
柳無名跟姬無雙一搭一唱,試圖協助戚仰寧說服並動搖崔迎喜的意念。
「……」崔迎喜沉默了,正如他所說,這是個機會,而她必須善用這個機會。
再說,她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戚仰寧身上的餘毒,如果沒人為他找到那傷害他的神秘毒物,他遲早有一天會被那奇毒奪走性命。
他從黑衣人的手中救了她跟羊咩咩一命,現在該是她努力救他一命的時候了。
「好吧!」她率性的點頭答應,「我去。」
「太好了,崔姑娘。」姬無雙難掩興奮。
她回應了姬無雙,對她一笑,然後轉頭看著戚仰寧,一臉認真地道︰「但是我有個條件。」
「說。」
「我要帶著咩咩去。」她說。
「什麼?!」他一怔。帶著那只瘋羊進京城?甚至住進他安國侯府?
崔迎喜睇著他,「有困難?」
他忖了一下,「沒,不困難,我府裡有馬廄,牠可以待在那裡。」
「不行。」她用力搖頭,「咩咩從小到大沒離開過我,牠每天都睡我床邊的。」
「你是說……」
「我住哪兒,牠就住哪兒。」她語意堅決,兩隻眼楮仿佛在說「不答應算了」。
看著她那一副絕不妥協的表情,戚仰寧倒抽了一口氣,強忍下那幾乎要爆發的脾氣。
眼前當務之急是把她拐到京城,別說是一隻瘋羊了,就算她要把這無常居扛去,他都會允了她。
「成,你住哪,牠住哪。」
「一言為定!」她大喜,伸出了手,「打勾勾。」
他一怔。打勾勾?那是什麼?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抓起他的手,用自己的小指頭勾著他的小指頭,然後例著嘴對他笑,「不能反悔喔!」
看著她那一臉粲笑,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