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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銀夫糟糠夫(上)》第10章
  第十章

  鈴鈴鈴……鈴鈴鈴……

  鬧鐘響起,及時拉住兩人的理智、沖散激情,他大口大口喘氣,迅速坐起身離開她的棉被,按下鬧鈴,吸氣、吐氣,在平抑氣息、壓制情欲後,才敢轉頭面對她。

  他應該說對不起的,但看見她春水似的眼神,他換了另一句話。

  「至少要到這等程度,才能告我性騷擾。」他試著幽默,試著把曖昧氣氛推回正常。

  而她應該害羞別開臉的,但她卻悶著聲音直覺地說︰「再下去一點點,就不知道是誰要告誰性騷擾。」

  他聽見、大笑,於是他知道,她並不討厭這樣的騷擾了。

  一翻身,他又翻進她的被窩裡,湊近問︰「要不要再試一次?放心,我對上法院不感興趣。」

  話沒說白,但已經表明得夠清晰︰本人蘇凊文,歡迎郁喬小姐性騷擾。

  臉上浮起兩坨紅暈,她把尷尬全都堆在臉上。

  好吧,他同意,這種事做比說更自然,如果他想要繼續,不應該問可不可以,而是應該直接製造情境。

  用力抱緊她、用力在她臉上親一下,他翻身下床,俯視床上的睡美人說︰「起床吧,我們去海邊。」

  「為什麼去海邊?」

  「你的手冊裡寫的,要去海邊吹吹風、留下一排腳印。」

  「你是說真的?真的要幫我完成所有夢想?」

  「在你眼裡,我是個隨口說說的人嗎?」他瞪她,佯裝生氣。

  不只這個,其實他也已經訂了機票,五天四夜日本遊。他願意去更遠的國家,願意花更多時間完成她的出國夢,只是黃伯伯擔心她的身體禁不起折騰,旅行是很耗費體力的活動。

  「不,在我眼裡,你是言出必行的男人,只是你為什麼要這麼認真看待,說不定我在手冊裡寫的只是無聊屁話?」

  「因為,等我把你的願望全部達成,就輪到你來達成我的願望了。」

  「什麼願望?」

  「忘記了?我已經寫在你的手冊裡面。」

  她想起來了,想起他補上的那些字︰把好男人拐進禮堂,牽著他的手走紅毯,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相差兩歲到三歲,等孩子念國中後,重新回到職場,和丈夫一起拼命賺財產——

  她想笑的,卻沒想到淚水比笑容更快呈現,因為她明白,自己永遠無法完成他的心願。埋進他懷裡,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愛她、追求她的男人。

  他明白她為什麼落淚,卻假裝不明白,捧起她的臉,他刻意笑得很張揚。

  「我知道,能被我這種優秀到幾乎瀕臨絕種的男人喜歡很不容易,那是要打遍天下多少無敵高手才能辦得到的事情,但你也不必激動到痛哭流涕,我還沒正式求婚,還沒帶著你走紅毯呢!」

  她也跟著笑了,只是笑容裡帶著心酸。「你裝不來的,痞是大橋的專利。」

  「眼裡看著新情人,心裡想著舊情人,郁喬,你太過分了!」

  話一落下,他彎下腰伸手呵她的癢,他的手指頭在她腋下製造一波波的高潮迭起,於是她尖叫、她求饒、她放聲大笑。

  肆無忌憚地笑,笑得站在門外偷聽的鐘裕橋和齊翔也跟著拉開嘴角。

  齊翔望向他,眼底有兩分憐憫,鐘裕橋明白他的意思,低聲說︰「沒關系,她的快樂比較重要。」

  齊翔點點頭,勾住他的肩膀說︰「走吧,我們去替他們準備野餐,外面賣的東西不健康。」

  「不,你去弄吧,我回房間,幫小喬設計一件新娘禮服。」

  齊翔深深看他一眼,點頭說︰「好吧,我們合力幫小喬完成願望,不要讓阿董專美於前。」

  起床後,他們去了海邊,是有沙灘的海邊。

  他們脫掉鞋子,在沙灘上留下兩行足跡,蘇凊文還用照相機把足跡拍下來當證據,證明自己完成她另一個夢想。

  他並沒有問她為什麼把在沙灘留下足跡當成夢想,但她主動說了。

  「我幾乎忘記爸爸長什麼樣子,忘記他的聲音,忘記他為我做過什麼事情,但我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帶我到海邊,他牽著我的手,在沙灘上,留下長長、長長的足印。

  「海浪打上來,把我們走過的足跡抹去,我氣壞了,想把足跡重新印回去,但爸爸蹲下身子、把我抱在懷裡,指著已經看不見腳印的沙灘說︰「別生氣,你看,足跡沒有被海水沖去。」我不懂,沙灘上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了啊。」

  「那時爸爸長長的手指頭先指了指我的胸口,再指指我的頭說︰「它已經烙印在你心裡、腦海裡,它是你一輩子都抹滅不去的痕跡。」」

  「我不懂爸爸的意思,爸爸揉揉我的頭發,把我背起來,一面走、一面唱歌。那時我還太小,不明白什麼叫做眷戀,但我知道,有爸爸在真的很好。我悄悄回頭,看見爸爸的腳又在沙灘上印入長長的一排痕跡,便偷偷在心底祈禱,祈禱老天爺不要再派海浪來搗亂。」

  蘇凊文靜靜看著她,擁她入懷,然後像是承諾似的對她說︰「不要怕,以後我來當你的爸爸,抱你、背你,給你唱歌說話。」

  那個時候,她或許還太小,不能理解父親的話,但現在她已經夠大了,他有把握,把握她能聽懂自己每句話。

  彎下腰,他把她背在背上。

  他輕輕地為她哼歌,那是一首她沒聽過的英文歌曲,他的嗓音很好,唱得婉轉動聽,讓她捨不得錯過任何一個音節。

  她趴在他背上,環住他的脖子,緊貼著他的溫暖。

  她真希望時空就定在這裡,再不要往前推進,就讓這刻永恆,讓這秒鐘永恆而清晰。

  下意識地,她回頭,看見一行腳印,長長地連到天邊。

  淚水刷過,如果爸爸那行腳印是孤獨,代表她將孤獨地走過童年、少年、青年,那麼阿董這行腳印是不是也代表,他將孤獨地走過壯年、老年?

  心頭一緊,她想為他做更多的事情,脫口而出,「阿董,我愛你。」

  聽見這三個字,他笑了,卻也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裡,淚水偷渡。

  好消息有兩個。

  第一︰鐘裕橋在網絡上賣出第一件作品,賺到設計這條路上的第一桶金。

  第二︰經紀人幫齊翔安排一次面試,如果面試通過,他就可以替一間大廠牌的飲料做代言,公司打算在這支廣告上面投注數億的廣告經費,換言之,如果齊翔通過選角,將有一段時間密集地出現在觀眾眼前。

  這天蘇凊文很忙,他必須在去日本之前把所有工作完成,所以由鬱喬送齊翔過去選角。

  鐘裕橋本來不想跟,但想想還是不放心,在最後一刻坐上車,把齊翔擠出駕駛座。

  齊翔身上穿的衣服是他搭配的,收到通知的時間太晚,不然他還打算親手幫他做衣服。他們三個昨天逛一整個下午的百貨公司,才挑到足夠的行頭,然後他們帶齊翔進美容院換上新發型,他整個人煥然一新。

  一路上,鬱喬嘮嘮叨叨念不停。「你不要緊張,要記住,表演這種東西沒有其他要件,只有一點——要能夠說服人。真誠一點,不要耍酷、不要擺譜,千萬千萬不要出現痞相,一定要把過去的紀錄丟掉,表現出百分百的真誠……」

  眼見選角地點快要到了,她越講越快,好像要把所有的話全部交代清楚才肯罷休,她的樣子惹得鐘裕橋大笑。

  「我看你比翔還要緊張吧。」

  對啊,她真的太緊張了,她吐口氣,同意自己神經兮兮。

  齊翔笑了,張開手臂把她抱進懷裡,笑說︰「不要擔心,我會好好表現的。」

  「嗯。」

  選秀地點到了,鐘裕橋停車,齊翔打開門,她臨時又想起一句,「翔……」

  「怎樣?」

  「不管你表現得怎樣,你都是我心中的第一名。」

  齊翔笑了,動手揉揉她的頭發,說︰「謝謝,我知道。大橋,帶小喬到附近繞繞、找點事情做,不要讓她在這裡窮緊張,面試結束後我再打手機給你們。」

  「知道了,加油!」鐘裕橋朝他握了握拳頭。

  齊翔轉身、邁開步伐朝大樓走去,他英挺帥氣的背影,讓鬱喬回想起兩人初見時,他坐在公園裡蕭索落魄的身影。

  他走出來了,走出過去陰霾,走向光明未來。

  她轉頭對鐘裕橋說︰「我有第六感,這次的重新出發,他會成功。」

  「不需要第六感,我就知道他會成功。」

  「為什麼?」

  「成功是留給準備好的人、留給願意承受風浪的人、留給願意不斷付出的人,翔是這樣的人。」

  她看著他,笑了。

  「笑什麼?我說錯了?」

  她對他笑不停,回答,「大橋,你也準備好了,你也儲存足夠的精力,你也願意承受風浪、願意不斷付出,結論是,你成功在望。」

  她在誇獎他,鐘裕橋笑逐顏開,學齊翔揉亂她的長發。

  「所以,現在我又是你的英雄了?你又開始崇拜我、暗戀我,甚至……愛上我?」他一邊說一邊朝她靠近。

  哈!她推開他靠得很近的大頭。「我老了,崇拜英雄的幼稚時期已經過去。」

  他翻翻白眼,硬把她拉進懷裡強抱一陣,才松開她,說︰「才怪,你不崇拜英雄怎會對阿董另眼相看。」

  她想反駁兩句,但他不給她機會,踩下油門,大聲說︰「走吧,去逛逛布店,我想買一些布料……」

  三個小時過去,齊翔還沒打電話來,鬱喬有點急,擔心是不是面試不順利。他們轉回廣告公司樓下,剛要下車,就聽見鐘裕橋的手機鈴響。

  是齊翔的電話號碼,她等不及,搶過手機急問︰「怎樣、怎樣,你有沒有入選?」

  手機那頭先是一片沉默,然後出現猶豫,光是這樣的頓點,鬱喬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搶快一步做出反應,她說︰「沒關系,失敗為成功之母,生孩子不一定次次都順產,我們就當作累積經驗,準備下回的沖剌。」

  「哦。」齊翔應道。

  「不要失望,越是經過風霜熬煉的果實越甜美。」

  「哦。」

  「我和大橋已經在廣告公司樓下等,你快點下來,我們一起去吃飯。」

  「哦。」

  齊翔掛掉電話後,她轉身對鐘裕橋說︰「翔沒通過試鏡,心情肯定很差,待會兒我們都不要提這件事,就帶他去吃吃飯、逛逛街,再租一堆影片回家看,熬過今天,明天心情就會比較好一點。」這是她的經驗談。

  「好。」鐘裕橋同意,牽起她的手走到廣告公司門口。

  不多久,齊翔從電梯處走出來,身邊有一個矮小的男人在和他說話,齊翔的態度溫和而客氣,同他聊上好幾句,才欠身道再見。他處理人際的方法比過去圓融多了。

  轉頭,齊翔看見大橋和小喬兩人,連忙迎身上前。

  鬱喬拉住他的手問︰「那個人是誰?」

  「我以前的經紀人。」

  「他找你做什麼?」聞言,鐘裕橋皺眉。

  「他手下的歌手也應征這次的廣告角色。」

  「所以你們剛剛只是寒暄?」鐘裕橋有些警戒。

  「不,他希望我再和他簽經紀約。」

  「不可以。」大橋馬上橫插了一句。

  「為什麼不可以?」小喬在狀況外。

  「當初你唱片的銷售量不好,他不但沒有想辦法幫你,沒有替你找更好的老師來充實你的專業能力,反而還利用你的剩餘價值,逼你接演一堆爛戲,害你的演藝事業走進絕境,這種只會利用藝人賺錢卻不肯花心思栽培藝人的經紀人,還是少聯絡的好。」

  鐘裕橋的口氣很急,但齊翔不介意,因為如果不是關心,他哪會在意。

  哇,還不是普通清楚啊。郁喬向他投去一眼,好像又有一點點的崇拜感覺。

  「大橋,我好想給你拍拍手哦。」她雙手合掌放在下巴上面。

  他不客氣地接收下她的佩服眼光。

  「柔柔是翔的死忠粉絲,翔的每件事情她都知道,既然翔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會向她多問幾句。」

  「看不出來,你也會關心人。」鬱喬揶揄。

  「那是你的眼光太差,我關心的人可多了。」鐘裕橋瞪她。

  「是、是,你關懷弱勢、愛好世界和平,你是有大愛精神的英雄嘛。」她敷衍地贊美他幾句,轉過頭問齊翔。「翔,所以呢?你會跟那個人簽約嗎?」

  「當然不會,我已經和金牌經紀人餘青緯簽約了,怎麼還能和前經紀人牽扯不清。」

  對呴,她怎麼忘記了,那位金牌經紀人還是阿董介紹的。看吧,金牌和銅牌的就是差很多,才簽完約就給齊翔安排一堆訓練課程,沒多久,又替他爭取到試鏡機會,屌吧。

  鐘裕橋用手肘踫踫他,問︰「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為什麼要你請客?」齊翔說著,眼楮彎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忘記了嗎?我剛賣掉一件衣服。」

  鐘裕橋驕傲地拍拍自己飽滿的口袋。那是他憑借自己的能力換來的第一筆錢,他要拿來和支持自己、推自己往前跑的好朋友分享。

  齊翔笑出聲,語氣中帶著些看好戲的味道說︰「是賺得多的人請客才對吧?」

  「當然。」鐘裕橋下巴仰得更高了。

  「那麼,大橋……」他搭上他的肩,滿臉抱歉。「對不起,接下這個廣告,我有十幾萬的收入。」

  「你不是沒有通過試鏡嗎?」聽見他的話,鬱喬尖叫一聲,迅速擠身進他們兩人中間。

  「我又沒有說,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講。」他笑得很邪氣。對啦,他故意給她錯誤引導的啦。

  這下子,她明白自己被耍了,她扠腰,一手扭住他的耳朵。

  「齊、笨、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知不知道我拼命醞釀滿肚子的安慰話語,你、你,你太壞了!」

  然而看著她惡狠狠的表情,齊翔居然笑開。

  帥得很過分的五官再拉出真心實意的笑容,讓他像顆和煦太陽,溫暖她的胸懷,把她的心口大火瞬間化解。任何女人都受不了這種笑臉吧,她想。

  齊翔定眼看她,笑容不曾停歇過。他發覺,能夠被她關心,感覺好好……他伸手一把將她抱入懷裡,無比的溫柔散發。

  「謝謝你為我擔心。」

  鬱喬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哭的沖動,最近,她太感性了。用力搖頭,她甩掉感性、甩掉淚水,這種時候不應該傷心。

  她跳起來,一把抱住齊翔的脖子,低聲歡叫,「你成功了!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會打勝這一仗,你會爭取到演出機會,我看好你!我一直一直都看好你!」

  齊翔和鐘裕橋相視一眼,啞然失笑。

  這女的,還真敢講,幾分鐘前不知道是誰在說失敗為成功之母?又是誰說生孩子不一定次次順產,就當累積經驗,準備下回的沖刺?

  不過,他們哪會在這節骨眼殺風景,她肯快樂、肯大笑,他們高興都來不及。

  鐘裕橋站在她身後,抱住齊翔同時,把她圈在兩人中間,他們陪著她笑、陪著她一起興奮。「耶!成功!耶!勝利!耶!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耶!成功的母親從現在起,一路滾蛋……」

  他們笑、他們叫,他們開心得像個小孩,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幾次這樣的機會,所以,只要能夠延長快樂的感覺,他們願意盡力。

  「對了,打電話給阿董,他要是知道翔試鏡成功,一定很高興。」鐘裕橋說。

  「不行,早上阿董要開會,不如我們發簡訊給他,說我們買午餐到公司,和他一起慶祝。」齊翔建議。

  鬱喬的病,把他們三個緊系在一起,他們經常開「男人會議」,經常討論最新的醫學新知,為了確定隨時隨地都有人在她身邊,蘇凊文會把自己每一天的行事歷告訴他們,並且把只與家人通話的手機號碼給他們,確定在緊急的時候可以聯絡得上。

  「好。」鬱喬拿起手機,敲上字形。她一面敲、一面笑,為了他們之間相處融洽,也因為他們越來越像一家人。

  這天中午,他們訂日本料理,原本計劃的是一個歡樂的慶祝會,卻……

  鬱喬飯吃一半,疼痛突然侵襲。

  她咬牙忍耐,但蘇凊文還是發現她的眉頭打結、手緊捏沙發靠墊。

  終於忍不下去,一聲抱歉後,她進茶水間吞止痛藥。

  說不出口的心疼在胸口泛濫成災,蘇凊文暗示兩人,然後當她從茶水間回來後就說︰「對不起,我下午還有個會議,大橋、翔,你們先帶小喬回去,我辦完事情就回家,晚上我們接著慶祝。」

  他的話給了她特赦令。

  鐘裕橋飛車回家,而她一進門就跑進房間,疼痛一陣一陣侵襲過後,止痛藥慢慢發揮藥效,迷迷糊糊間,她入睡了。

  她不知道,齊翔和鐘裕橋進門看過她好幾遍,她一睡,就睡得無知無覺。

  她醒來時,蘇凊文正躺在她旁邊。見她清醒便叨叨說著,「餘青緯覺得翔的態度很好,相信他是可造之材,今天的試鏡讓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眼光,我想,翔二度大紅大紫的時間不遠了……」

  鬱喬淡淡地笑著。誰說阿董是機器人,他明明就是再細心、再體貼不過的男人,他知道她在乎什麼,知道她掛念什麼,知道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翔都是她最喜歡的弟弟,這樣的男人,她為什麼不敞開心懷,痛痛快快愛上一回?錯過了這個村,她到哪裡尋這個店?

  念頭興起,她靠進他懷裡,環住他的腰。她笑得燦爛絢麗,邪惡的一面在這時候開啟,仰起頭,她親吻他的下巴、親吻他的耳垂、親吻他線條有點僵硬的臉頰,她翻到他身上,想要為自己自私一回。

  「我想,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有多喜歡你。」她吻他一下,吻落在他眉眼間。

  「現在說,也來得及。」

  他猜到她的意圖,捧起她的臉,大方而鄭重地把吻貼上她的唇。

  不管是愛情或情欲,都是不需要言語、只消一個眼光便可以令對方理解的事情,不管過去他們身上有過什麼枷鎖,這一刻,他們盡數除去,他們都不知道自己企圖留下些什麼,只曉得兩個人都不願意錯過這刻。

  於是他大膽、她主動,他吻著她的唇、她撫摸他的身,欲火一寸寸加溫,他們在欲望的世界裡沉淪……

  這對蘇凊文是嶄新經驗,對鬱喬也是。

  性愛的感覺沒有小說上描述得那麼好,卻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不過一試再試的欲望,兩人都有。

  然後,也不知道是誰提議、誰附議,蘇凊文搬進她房裡,和她成為一體。

  只不過,這樣蘇凊文就更清楚明白,她的疼痛有多劇烈。

  她常在半夜痛醒,卻因為害怕吵醒他,總是悄悄地窩到牆角邊。他很清楚,她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忍耐疼痛,於是他也為了不讓她憂慮,忍耐心痛。

  所以在她咬著唇,壓抑啜泣時,他背過身,放任淚水恣意。當她的疼痛次數越來越頻繁,他心底明白,分離將近。

  這個晚上,他又問她一次,「小喬,你相信奇跡嗎?」

  她給了相同的答案,「我不相信。」

  但是後面半段,她沒說出口。那個後半段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奇跡,請讓她有機會和他手牽手,走過數十年,從黑發走入白首,從紅顏走入龍鐘。

  這次蘇凊文沒隱瞞自己的心意,他說︰「我相信奇跡。」

  「為什麼相信,難道你踫到過?」

  「對,如果沒有遇到你、愛上你,我還是沒有心的機器人,但是我們在一起了,這就是奇跡。」

  可是這個奇跡太短暫,短暫到無法安慰他的感情。

  她嘆氣,窩進他懷裡,他知道她在掉淚,因為微溫的淚水滲入他的衣襟,帶著幾分微涼。

  他沒說話,只是抱著她,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像以往安慰她那樣。

  她睡了,而他久久無法入眠。

  前天他回家,跟爸媽和弟弟開了家庭會議,他告訴家人,自己需要一個長假期,然後向他們坦白,自己愛上一個女孩,一個活不了太久的女孩。

  爸爸知道小喬,知道她有多優秀,媽媽不認識她,卻喜歡她,因為她讓她的兒子變得柔軟,變得與過去不相同。

  媽媽義無反顧地支持,她說︰「去做你認為該做的事,公司裡有爸爸坐鎮,還有煜文幫忙,你不必太擔心。」

  他激動地攬住母親,在她耳邊低語,「我很感激命運讓我有你這樣的母親。」

  過去他從來不曾說過這種感人的話。

  他一直是個過于冷靜理智的小孩,但父母親沒辦法怪罪他,他們相信那是他們自己的錯——在兒子需要溫情的時候,他們忙於事業;在兒子失去可以依賴的外婆時,他們不在身邊,他們錯過了孩子的成長,錯過每個需要父母親存在的時間點,以至於兒子沒學會感性。

  他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他很感謝總算能讓父母不那麼擔心。

  媽媽告訴他,「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告訴我,包括你的小喬,我很樂意讓她知道,我很喜歡她。」

  她的話讓他心情激動,他不是愛說話、擅長聊天的男人,但那一刻,他想要和家人分享自己和小喬的故事。

  他說了,和弟弟從辦公室裡捕風捉影、道聽塗說的版本差很大,故事當中除了自己和小喬,也少不了齊翔和大橋。

  他不是說故事高手,但全家人都因為他的故事而動容。

  媽媽說︰「凊文,我終於知道小喬為什麼可以改變你,因為她是個溫暖而善良的女生,她的熱情融化了你的冰冷,她的開朗馴服了你的冷淡,而且你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你們都渴望親情的滋潤。

  「如果小喬需要一個母親,我很樂意扮演這個角色。」

  這個晚上他沒辦法入睡,心底隱隱升起一股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彷佛有片濃得化不開的烏雲罩在頭頂,迫得他窒息。

  想起母親,他嘴角微勾。如果不是小喬睡得這麼熟,他真的想把她挖起來,告訴她,自己比起大橋有多麼幸運,並且,他很樂意把這份幸運和她分享。

  再施一點點力氣,他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裡,他的腳夾住她細細的腿,他的手環著她軟軟的腰,他閉上眼楮,聞著她的發香,再次告訴自己,蘇凊文是個幸福的男人。

  這個晚上比平常都要安靜,她沒在半夜痛醒,她窩在他懷裡,睡得香、睡得沉,嘴角帶著柔柔的笑意,他以為這是病情稍微好轉的跡象,卻沒想到,在天色濛濛亮起時,床鋪一陣顫抖。

  他急忙松開自己的手腳,因為他知道,鬱喬又被疼痛驚醒。

  只不過這次的疼痛似乎來得又猛又急,她控制不住地呻吟出聲,他想要緊閉眼楮假裝熟睡,但驚人的嘔吐聲出現,下一刻,他聞到空氣中濃濃的血腥,他無法再假裝下去。

  他起身,打開床頭燈,看見床單被她吐出來的鮮血染出一片怵目驚心。是的,他害怕、他憂心,但他必須表現得沉穩淡定。

  沒那麼嚴重!他在心中欺騙自己。

  他輕拍她的背,讓她順利吐盡胃裡的鮮血,只是她這樣痛苦地吐著,讓他的心痛得像裂成碎片。

  他倒來冷水讓她漱口,他熟門熟路地打開她放藥的抽屜,拿出她該吃的藥,放到她的嘴邊。

  那一刻,鬱喬與他視線相觸,無須解釋,她明白,他早就知道一切。

  他沒有驚惶失措,沒有恐懼無助,他甚至還可以把她散亂的頭發順到耳後,捧起她的臉、對她微笑說︰「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可是她並不知道,他在進浴室那刻,眼淚便無法抑制地肆意奔流。

  他一面接熱水,一面用手背拭去眼淚,他恐嚇自己不能心慌,用手指把下垂的嘴唇往上揚,逼自己擠出一張笑臉,甚至逼自己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

  蘇凊文提著熱水走回房間,告訴她,「我幫你換好衣服,我們就去醫院,好不好?」

  她還是疼痛不已,可是她看得出來,阿董比她更痛。

  他的笑容扭曲,他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栗,她明白,那種感覺叫做心如刀割,在許多年前,她看著母親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慢慢死去時,她也有這種心痛。

  他把染血的棉被推到一旁,回自己房間找來幹淨的換上。

  他幫她把臉上、身上的血漬擦掉,為她換上最喜歡的那件洋裝。他找來梳子幫她把頭發梳順,笑著說︰「給我十分鐘換衣服。」

  「阿董……」她虛弱地輕喚他一聲。

  「怎樣?」他回頭,固執地讓微笑凝在嘴角。

  「我想再吞一顆止痛藥。」

  「好,等我一下。」

  他又回到床邊,打開抽屜,準確無誤地找出止痛藥,拿著水杯喂她喝下。

  躺回床上,她還在和疼痛拼搏,但卻迫不及待告訴他,「不要急、慢慢來,不差這一點時間,而且……你在我身邊,我很放心……」

  他點頭,淚水隨著點頭動作失控,他的淚落到她唇邊,她舔進嘴裡,嘗到淡淡的鹹、淡淡的心碎。

  他把被鮮血染紅的水桶和棉被拿回浴室,從自己的房間走到走廊,敲開齊翔和鐘裕橋的門。

  他凝聲說︰「我需要有人開車,我要送小喬到醫院。」

  齊翔聞言,眼眶迅速泛紅,他明白,這意謂著……小喬撐不下去了……

  「不許哭、不許傷心,不可以……讓她害怕!」蘇凊文緊緊握住拳頭咬牙切齒地說。

  安靜的病房裡,一方陽光斜斜射進,金黃色的向日葵在花瓶裡綻放,蘇媽媽坐在病榻旁和鬱喬分享照片。

  鬱喬把他們去日本的照片加洗一套送給了蘇媽媽,看見照片裡的蘇凊文從頭到尾都在笑,笑得蘇媽媽忍俊不住問︰「這個,真的是我兒子?」

  對啊,她的照片和蘇媽媽帶來的差好大,蘇媽媽照片裡的阿董又酷又冷,好像自己是孽子孤臣而非蘇家大少爺。

  蘇媽媽指著一張照片對她說︰「這是凊文十六歲拍的,看起來像不像小老頭?他從小就不愛笑,他外婆過世後,對人就更冷淡了。」

  鬱喬手指滑過蘇凊文的臉,清淺微笑。

  蘇媽媽是很好的人,她還以為穿亞曼尼的貴婦,眼楮都是長在頭頂,雖然有高標低標之分,但和大橋的母親不會有太大差距,但蘇媽媽並不是她認知中的那種女人。

  她聰明、睿智、溫柔、體貼,能娶到這種女人,是老董事長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住院這些天,阿董幾乎都陪在她身邊,她擔心他的工作,他告訴她,老董事長已經進公司坐鎮。

  偶爾他不得不出席某些會議,蘇媽媽便會出現在她身邊。

  剛開始她有些尷尬,但蘇媽媽態度自然,第一次見面先是一場自我介紹,然後拿出阿董的照片,開始介紹他的童年、青少年,也說了自己對於母親這個角色的不足,以及對兒子滿腔的歉意。

  她告訴蘇媽媽,「在那個階段,您不能不將心力時間花在工作上,否則公司怎會有今天的規模,公司沒有這等規模,又怎麼能夠給阿董那麼大的發揮空間?阿董能夠變成傑出青年,您和老董事長居功甚偉啊。」

  幾句話,便把蘇媽媽的罪惡感變為成就感。她可是超級業務員,總能讓人看見一件事情的優點。

  然後換她說起自己初見蘇凊文時的驚艷,說她是怎樣崇拜他、暗戀他,也說公司女員工對他抱著怎樣的心情,最後,還說︰「我相信,這麼優秀的阿董,一定會踫到一個值得他付出全心全意的女人。」

  她的安慰讓蘇媽媽輕喟,她順順她的頭發,心想︰如果這孩子不要生病多好,那麼凊文的愛情便可以圓滿了。

  鬱喬的心被撫摸溫暖,想著,其實自己的安慰很微不足道,因為這些日子,他們給她的支持難以言喻。

  她雖然住院,但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扮演病人,因為除睡覺之外,她的時間都被人佔滿了。

  齊翔來、大橋來,他們一出現就是笑話連篇,他們都刻意避開死亡話題,刻意說著令人開心的消息。

  比方說,比賽結果公佈,大橋的設計拿到亞軍,這個消息讓他的作品在網絡上的銷售成績更上一層樓。

  比方說,新的廣告還沒有推出,齊翔又接下了兩支廣告,而唱片的錄制也在經紀人的努力下開始進行。

  他們老是很沒創意的說︰「小喬,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但她明白,不是自己的關系,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心願意改變、願意勇敢、願意為自己殺出一條道路。

  大橋、齊翔出現,她就會笑不停,只有一次例外——

  她的胃已經很糟了,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但齊翔每次來還是會做一堆好料理,她要他別忙了,齊翔卻堅持道︰「吞不進去沒關系,舔一舔味道就好。」

  大橋好像看不下去,對他發了脾氣,「你幹嘛那麼愛賣弄廚藝,小喬不舒服,你看不出來嗎?」

  齊翔沒有生氣,只是幽幽解釋。

  「是你自己說的,你習慣借著某種味道來記住某個人,因為你會擔心,最在乎的那些人從記憶裡消失。小喬,你舔一舔就好,好好記住這個味道,永遠都不要把我忘記。」

  齊翔再也忍不住,哭了,而大橋飛快背過身去,可他顫抖的肩膀洩露了他的哀傷,阿董沒有流淚,卻凝著一雙濃眉,靜靜看向窗外。

  看著三個硬ㄍㄧㄥ的男人,她拿起筷子雖然她的胃很不舒服,還是把齊翔帶來的食物一點一點塞進肚子裡,好吃的食物沾上淚水,味道有些偏鹹,但她努力吃、努力吞,努力地牢牢記住屬於他們的餐桌、屬於他們的溫暖幸福。

  她越吃,他們越是淚流不止,但沒有人出聲阻止,她也不想停下來,因為也許……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記取食物滑過舌間的快意。

  十五分鐘後,她把吞進去的食物全吐了出來,齊翔看見,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孩子,緊緊抱住她說︰「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你記住我,不要你讓自己痛苦,我再也不做菜了,再也不要欺負你。」

  她眼底淚光閃閃。傻瓜,他哪有欺負她,他是愛她啊。

  那天,他們四個抱住顧此,狠狠大哭一場,隔天,他們抹淨眼淚,又開始賣弄笑顏。

  除了大橋、齊翔和阿董,金童小鄧和散財童子兄弟阿希、阿望也經常拜訪。他們來之前先在網絡上找到許多笑話,企圖用笑聲把病房填滿。

  小鄧說︰「這是董事長的規定,管不了淚水的人,就不準進病房,誰敢觸犯規定,薪水連降五級。」

  而她明白,這是阿董不捨得她難過恐懼。

  營銷部的同事也常來,青青、小樂和阿嶽會在她面前打打鬧鬧、一如過往。

  青青說︰「我真想在阿嶽背後刺字,提醒他不要那麼迷糊。」

  她失笑。是啊,阿嶽很有創意,可惜做事不夠嚴謹,這點小樂和青青恰好可以彌補,他們三個是最好的拍檔,能一路合作的話,必能創造佳績。

  阿嶽抓抓頭發,回嘴道︰「刺什麼字啊?精忠報國嗎?那我們以後要不要喊你岳母。」

  「什麼岳母,我又沒有女兒可以嫁給你。」他們合力把屬於疾病的蒼白、荒涼、哀愁全數排擠。

  她不笨,她理解阿董的目的,他想用快樂和幸福,填滿她生命最後一段旅程,對於他的做法,她滿心感激。

  回過神,鬱喬聽見蘇媽媽的聲音。

  「小喬,你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蘇媽媽,我不累,再給我說說阿董小時候的糗事,好不好?」

  她握住蘇媽媽的手。她是真心喜歡對方,她想過,如果自己有機會成為母親,她一定要當蘇媽媽這種母親。

  蘇媽媽笑了,心底微微疼惜。這孩子和老公形容的一樣樂觀、堅強並且勇敢。

  這時門突然被打開,齊翔和蘇凊文一起沖進來,齊翔一進門就連聲嚷嚷,「快點、快打開電視!」

  他到處找遙控、打開電視,找到他要的頻道,一邊對著手錶、一邊看著熒幕,等待……

  當!時間到!

  齊翔出現了,苦練多月的舞姿出現在熒幕上,他帥帥的臉對著電視前的觀眾,揮開滿頭汗水,仰頭,喝一口飲料,然後露出一張滿足的笑臉。

  什麼都不必多說,就讓人有欲望想要品嘗他手中的美味。

  這是電視首播,現在他的經紀人肯定盯著電腦,看著網絡留言,預測齊翔的第一炮,是不是褒多少貶。

  廣告結束,他激動地握住鬱喬的肩膀問︰「怎樣?我表現得好不好?」

  「好得不得了。」她笑著回應。

  「導演也這麼說,廣告公司老闆很滿意,又給了我兩支廣告代言。」

  「加油哦,曝光率越多,對你越有幫助!」

  蘇媽媽輕拍齊翔說︰「恭喜你了。」

  「謝謝蘇媽媽。」他熱情無比,將蘇媽媽一把抱在懷裡。這段日子裡,齊翔、鐘裕橋也和蘇媽媽越來越熟悉。

  「以後有機會,我們公司的宣傳廣告也可以拜託你嗎?」

  「當然,我和阿董是什麼交情啊,要幫忙,一句話的事。」

  「好吧,你們聊,凊文,我回去做些晚餐讓李伯伯送過來,小喬早上胃口不太好,你注意一下。」

  「知道了,謝謝媽。」

  蘇媽媽轉頭對鬱喬叮嚀著,「小喬,要找機會好好休息哦,別讓他們鬧得太累。」

  「好,蘇媽媽再見。」鬱喬揮揮手,蘇凊文跟著出病房送母親走到電梯口。

  病房內,鬱喬看著滿臉興奮的齊翔問︰「有沒有打電話回去,告訴你爸爸、媽媽?」

  「嗯……再過一陣子吧。」

  「你啊。」她嘆氣,「天底下,沒有會記恨孩子的父母親,他們早晚會明白,你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他們不能勉強你。」

  「這個話,你要去跟大橋說,大橋的媽昨天還鬧到我們家裡呢,幸好你不在家,不然還不知道會有多熱鬧。」

  齊翔滿臉臭,一面說話一面搖頭。幸好那個不是他媽,不然他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那大橋呢?他還好嗎?」藏嬌的金屋被找到,他要面對的,恐怕是一場大風暴。

  「放心,我很好。」

  門打開,鐘裕橋走進來,他的笑臉裡帶著一絲勉強。

  他承認自己的母親難纏,不過他已經有長期抗戰的打算,他想清楚了,母親的強勢起源于他們兄妹的乖巧、容易控制,如果不是過去他唯母命是尊,母親不至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所以,他多少該負一點責任。

  他走向病床,習慣性地踫踫鬱喬的額頭。這幾天她老是發燒,燒燒退退,嚇得大家一顆心吊上吊下。「不必擔心我,我已經不是過去的乖乖牌。」

  「也許你該試著說服鐘媽媽,你有你的才幹,雖然和她想像的不一樣。」

  「說服我媽談何容易,我寧可用行動向她表達我的堅持。」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他都要為自己固執到底。

  「幹嘛講這個討人厭的話題,快把你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齊翔催促他,完全忘記「這個討人厭的話題」正是自己挑起來的。

  鐘裕橋側過臉,看一眼在他後面回到病房的蘇凊文問︰「你們已經把事情告訴小喬了?」

  蘇凊文搖頭,「還沒有。」但他已經做好準備。

  鐘裕橋轉頭看齊翔,齊翔也搖頭說︰「這種事當然要讓男主角說,我怎麼可以搶功。」

  他同意,視線落回蘇凊文身上。

  蘇凊文難得笑,可他現在不但笑了,還笑出滿臉欠扁的幸福感,惹得鐘裕橋、齊翔直想把他抓起來阿魯巴。

  鬱喬視線輪流在三個人臉上轉過,問︰「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蘇凊文沒回應她,用手指勾勾齊翔和鐘裕橋,很有默契地一起擠進病房廁所裡。鬱喬看著他們的動作,忍不住嘆氣。

  男人會議從客廳、陽台一路開進廁所,還真是每下愈況,他們知不知道,三個大男人擠在廁所裡,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啊……

  他們並沒有讓她等太久,齊翔先一步走出廁所、關掉電燈,屋裡倏地暗了下來。

  一根蠟燭、兩根蠟燭、三根蠟燭……排成一條從病床到廁所間的走道,蠟燭在鐘裕橋的手下,慢慢地亮了起來。

  看見蠟燭的那刻,她想起蘇凊文那個心型的浪漫,本想調笑一句︰燒了大橋的盆栽沒關系,如果燒掉醫院,事情可就大條了。

  可是她還來不及說話,齊翔先一步彎下腰,將她打橫抱起來,他抱著她往廁所方向走去,輕輕地在她耳邊唱著歌曲。

  秒針分針滴答滴答在心中我的眼光閃爍閃爍好空洞

  我的心跳撲通撲通地陣陣悸動我問自己要你愛你有多滾

  我要和你雙宿雙飛多沖動我的內心忽上忽下地陣陣悸動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要不是停電的一夜才發現我寂寞空洞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要不是你問我要不是你勸我要不是適當的時候你讓我心動

  不多久,穿著白紗禮服的蘇凊文小心翼翼地拉著裙襬,朝她走近。

  那麼小的禮服穿在那麼高的身軀上,連背上的拉鏈都拉不上,他看起來有一點滑稽、有一點可笑,還有很多、很多點的……令人心動……

  他拿出戒指、靜靜站在她面前,他的笑容裡有說不盡的幸福甜美,那不是屬於機器人的表情,那個表情中有血有淚有感動,還有無數的復雜情緒。

  他說︰「小喬,謝謝你讓我認識愛情,謝謝你讓我知道什麼叫做幸福甜蜜,請你嫁給我,我想把這一刻牢牢地烙印在我的生命裡。」

  他的話很教人感動,如果理智少一點點,她會點頭,如果她多自私兩分,也會點頭,但是……她沒有本錢把理智丟棄,沒有本錢自私。

  她搖頭。「對不起,我無法和你雙宿雙飛,我的翅膀斷了。」

  「沒關系,我會背著你飛。」

  「我是很沉重的負擔。」

  「放心,我的肩膀強而有力。」

  「你知道娶我,意謂著什麼嗎?意謂著,紅毯的那一端是寂寞孤單。」

  「至少我曾經走過紅毯。」不管她說什麼,他都執意說服她。

  「你會走過紅毯的,將來會有個很棒的女人,和你共度一生。」她已經從他身上得到夠多的感情,她不願意自己過度貪心。

  「如果你的預言不準呢?如果那個很棒的女人,始終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呢?」

  「你的條件很好,一定會有許多女人願意在你面前列隊,讓你慢慢挑選。」

  「如果那些很棒的女人無法引發我的幸福感呢?如果我的愛情只有這次機會呢?你怎麼忍心看我與幸福擦身而過?」

  他堵得她無話可說。

  「小喬,請嫁給我吧,如果我的條件真有你說得那麼好,一次的婚姻紀錄不會阻礙女人朝我撲上來的欲望。你說過的,人生很美,我們不應該埋首向前,忽略身邊的好風景,你說人生不應該留下遺憾,所以小喬,請求你,不要成為我人生中最大的遺憾。」

  她知道他是強勢的男人,卻不曉得他有這麼好的口才。

  他不斷說著,她安靜聽著,然後……被說服了,淡淡的笑化解了她臉上的蒼白,她把手伸向他,讓他將戒指套上自己指間。

  齊翔把她交到蘇凊文手上,電燈在此刻亮起,蠟燭熄滅,護士小姐們一個個進門,將玫瑰交到她手裡。

  與蘇凊文對視,這一刻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再無缺憾。

  他們的婚禮在一個星期後舉辦。

  那天鬱喬的精神比平常時都好,她穿著鐘裕橋親手縫制的白紗禮服,和蘇凊文拍下一組又一組的婚紗照。

  他們的婚紗照很不一樣,新郎有三個,輪流上場,不是正牌的兩個對著新娘又親又抱,把正牌新郎擠到一旁。

  如果不是新娘堅持留下幾張和正牌新郎的雙人照,他們的婚紗照可以定名為「猜猜看」,猜猜哪一個才是男主角。

  婚禮那天,她對老董事長和蘇媽媽道歉,但他們眼眶裡盈著淚水說︰「真希望上天給我們一個奇跡,幫我們留住你。」

  他們並沒有排斥一個條件差到底的媳婦。

  鐘柔柔和青青當她的伴娘,齊翔和鐘裕橋是伴郎,阿岳和小樂推著輪椅,讓穿著紅旗袍的阿嬤走在紅毯最前方。

  結婚進行曲響起,無數的花瓣從賓客手裡撒向新郎與新娘,那不只是裝飾,還是無盡的祝福。

  紅毯不長,但蘇凊文和鬱喬都明白,紅毯的那一方雖然名為永恆,可他們的永恆很短。

  她緊緊勾住蘇凊文的手,緩步走過紅毯,辛酸堆積成淚水沿著她的頰邊滑下,蘇凊文輕拍她的手背,笑著說︰「不哭,我很幸福。」

  她搖頭,多希望自己能夠給得起他更多幸福。

  公司裡的員工都到了,鬱喬許多高中同學和老師也蒞臨現場,蘇凊文和鬱喬的故事感動了所有人。

  他們把紙鶴長長串起,掛滿新房,每只紙鶴身上都寫滿平安健康。是啊,他們要求的不多,真的,只要平安、健康……

  那是個很轟動的婚禮,雖然沒有媒體,但許多賓客把這個故事和照片PO在網路上,短短的幾天內,祝福像雪片般湧入,網友的加油聲陪著她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兩個星期後,鬱喬走了,她臉上帶著微笑,萬用手冊上面的願望全部都簽上名字、押入日期,她的人生用了另一種方式,呈現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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