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二章
「屬下恭迎少主。不知少主前來有何要事?」
穿過孚日降月陣,葉思吟便受到占星樓的主人恭敬地行禮。
「右護法不必多禮。」葉思吟清澈的紫眸望向那本該絕色的女子左側臉頰上的駭人傷痕淡淡道,「那日多生事端,我也沒有機會詢問。今日前來……」
「是否為了屬下左頰上的傷痕?」優雅的女子直起身,墨色的眸子含笑望著年少的主子,打斷他的話。雖用的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醉月不禁在心中感歎,這少年外表雖冷漠,卻是天性善良。如此人物,才能俘獲那冷傲絕世的主子吧。
葉思吟並未現出心思被猜透的尷尬,只是點點頭道:「我略懂岐黃之術,右護法可介意讓我瞧瞧?」如此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毀了那姣好的容顏,可惜了。
醉月提起唇角,露出一抹溫柔笑容:「少主過謙了。少主乃『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弟子,武林大會與星州之事屬下也略有耳聞。少主的醫術豈止是『略懂』而已?」轉身引路,「少主請。」
點點頭,葉思吟跟隨醉月進入占星樓之中。
占星樓只是一棟小樓。一層為廳堂,二層為占星台,三層則為右護法醉月的閨房。廳堂之上,上有一長八尺有餘的黃花梨木坐塌,下首處則是兩排同樣材質的椅子。坐塌之中的小案上,擺放著一個錯金博山爐,散發著微妙的不知名的香氣。
見葉思吟對香爐的凝視,醉月柔聲道:「這是天竺的依蘭香,有凝神靜氣養顏之功效。」
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葉思吟在榻上坐下。見醉月依舊站在一旁,遂道:「右護法不必拘禮,坐。」醉月這才坐到另一邊,口中道:「少主喚屬下醉月便是。」
「好。」葉思吟點頭答應。左一個「右護法」,右一個「右護法」的確有些彆扭。
「醉月,你可知自己是中了毒?」
「自然知道……若是普通燒傷,閣中大把名醫,還怕無法治癒麼……」說著有些哀傷,眸中浮起一抹幽幽的神色望向那香爐,「奈何總記不住這傷好不了了,還總習慣用這勞什子的依蘭香……」
葉思吟亦看了看香爐,問道:「醉月用這依蘭香有多久了?」
醉月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回答:「屬下聞慣了依蘭的氣味兒,房中已經有十餘年未曾斷過依蘭香了。」
「可知何時中了這毒?」
「……十五年了。」醉月說的有些勉強。如此美麗的女子,因為中毒而被毀了原本絕色的容顏,這十五年的痛苦,想必比死更為難受。
歎口氣,葉思吟葉思吟揭開香爐蓋,執起一旁的香箸輕輕撥弄著其中燒了小半的線香,輕聲道:「你可知,是這依蘭香救了你的性命呢……」
「什麼?!」醉月訝異地看著少年仍舊帶著稚氣卻有著不符合這具身體年齡的老成神色的臉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對尋常人,依蘭香有著養顏之功效,可以延緩皮膚的衰老。可對於醉月你來說,正是這依蘭,阻止了那劇毒自臉頰往全身擴散。若非如此,那毒早已足夠置人於死地了。」葉思吟覆蓋上香爐蓋,抬眸看著有些震驚的人,等待她回過神來。
「沒想到這小小的習慣竟救了我的命……」半晌,醉月才有些自嘲地搖頭道。
「這劇毒甚是古怪,從未曾見,不知……你可知下毒者是何人?」葉思吟有些遲疑地問道。那劇毒折磨醉月十五年之久,閣中卻似乎無一人知道他臉上的傷出自何處。他問過戰銘與霄辰,兩人均道初次見到醉月時,她已是這般模樣。醉月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想必其中另有隱情,只怕是醉月不會直言道出。但長此以往,依蘭香之效一旦減弱,後果便不堪設想。對於這個奇女子,他還是萬分欣賞的,因此便想替她醫好了那傷。
醉月果然低頭不語。正當葉思吟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正想起身道別之時,醉月忽然抬起頭道:「下毒之人乃苗疆大祭司。」語氣中有些微微的絕望與哀戚。苗疆本是以毒著稱的國度,更何況是大祭司的毒……前些年,她還曾遍訪名醫,卻始終得到失望的消息。這幾年,她幾乎都放棄了。怕是連「聖手毒醫」花漸月在此,都不一定能夠解了這苗疆大祭司所下的劇毒,更何況面前的少年……
葉思吟心頭猛然一沉。竟是苗疆之毒……可這醉月如何與苗疆扯上了關聯?而且還是與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祭司?不過這並非現在葉思吟所關心的問題。既然知道毒源為苗疆,接下來便該對症下藥了。
思及此,葉思吟對醉月道:「此毒之前從未曾見,製作解藥怕是要費些時日。」
醉月平靜的眸中升起驚訝之色:「解藥?!」
「嗯。少則三日,多則五日。」葉思吟看著那令人作嘔的駭人傷口,微蹙了蹙眉,又道,「只是,我需要一件東西……」
「是何物?」醉月不能否認自己是有些激動的。十五年了,本以為已經習慣了那猶如身體一部分的傷痕,卻不料如今聽到「有解藥」之時是如此欣喜。
「……我需要自你的傷口上取一些腐肉。」葉思吟說的有些艱難。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幾乎是無法忍受的劇痛。未料醉月連想都沒有想便點頭道:「少主請稍等。」語畢便上樓了。只餘下葉思吟一人有些驚愕。
片刻,醉月便又下了樓,手中是一個白色的瓷碟,上頭有一小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而醉月的左側臉頰則紅腫萬分,比原先的更為可怖。
葉思吟接過她手中的瓷碟,眸中閃過一絲欽佩。一手自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道:「這是療傷聖藥凝香玉露膏,怕是對那舊傷沒有什麼效果。只是那新添的傷口,能立刻止血止痛。」
醉月接過藥瓶,微微欠了欠身道:「少主為醉月所作之事,醉月銘記於心。」
「言重了。」葉思吟淡然道,起身離開了占星樓。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醉月無法掩飾墨色雙眸中的感激。驀地,那日夜觀星象之時所見躍入腦中,心中不禁有些擔憂——額外的光暈纏繞,不知到底是好事抑或是壞事……
看了看手中的凝香玉露膏,醉月伸手撫上自己正在劇痛的面頰,不顧一手的鮮血,只是輕輕撫著。心中漸漸冷下來——十五年了,離開苗疆已經整整十五年了,心中的恨與復仇之心卻從未消弭過——不知何時才能看到那王座上的昏君與他手執權杖的大祭司被萬民唾棄,死無葬身之地的景象……主人與太子快要起事,苗疆如今亦蠢蠢欲動。離那天,應該不遠了吧……
出了孚日降月陣,葉思吟匆忙趕往藥房。忽然,週身被熟悉的親暱氣息包圍住,忍不住露出笑容——「寒。」
「去了占星樓?」抱著懷中之人,看著他手中的瓷碟,葉天寒便知這人去了哪裡。雖然苗疆大祭司的毒,能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讓這人試試也好。醉月這些年助他良多,她的占星術與各種陣法,曾多次令浮影閣免遭遇難。他可以為她提供容身之所,可以借朝廷太子之手殺了苗疆藩王與大祭司替她報仇,卻無法還她一個對女人來說最為重要的完好容顏。
「嗯。你不是去審玄悠琴了麼?這麼快便審完了?」葉思吟有些奇怪地問道。
葉天寒手上萬分溫柔地接過瓷碟,攬著葉思吟往藥房的方向走去,面上卻冷冷一笑:「區區玄悠琴,不過是苗疆王的棋子罷了。」如此似乎毫不在乎地說著,葉天寒心中卻泛著陣陣殺意。憶起方纔那無知的女人左一聲「亂倫」右一聲「無恥」,他便恨不能殺了她。不禁在心中慶幸方才阻止了懷中這人隨他一道前去刑堂。否則,還不知這人又要如何胡思亂想了……
「之前說一月後去京城。一月之期近在眼前,何時出發?」葉思吟從不過問這些事,今日是因為醉月與玄悠琴這兩人皆與苗疆有關。又憶起武林大會之時玄悠然所說苗疆藩王之目的,便有些擔憂。他雖不太清楚情人與太子到底想要做什麼,只是隱約自葉天寒平日與戰銘霄辰兩人的議事中聽出點端倪。如今苗疆又橫插一腳,怕是此戰凶險萬分,弄不好便要腹背受敵。
「七日之後。」看出葉思吟的憂心,葉天寒低下頭吻了吻他的臉頰,道:「不必擔心此事,交給本座便是。」
「嗯。」看著葉天寒深邃的眸子,葉思吟甩掉腦中的憂心忡忡,輕聲應道。的確,他不懂政治軍事。他只是個大夫罷了,朝堂戰爭,幫不上任何忙。可只要這人在身邊,又有何可擔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