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朵,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余安朵看見是向之謙,松了一口氣,用發抖的雙手抓著他,「快走快走!奐真有危險了,這裡不方便說話,先走,上車我再告訴你詳情。」
向之謙被她面無血色的樣子嚇到了,他從沒看過余安朵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沒有多問,他立刻去電給司機,交代他將車子開到門口候著,接著以身體不適為由匆匆告別派對主人,火速帶著余安朵離開現場。
一上車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塗奐真為什麼會有危險?」
「你有沒有認識的人在高雄?我拜託你快點讓人去幫我把奐真帶走!她有危險了!」
「安朵,你冷靜些,把話說清楚,塗奐真為什麼人在高雄?」
「是高雄開發的那個案子!奐真是負責這次土地整合的專員!」余安朵將塗奐真為何會在高雄的原因、案子目前面臨的土地問題,以及她方才聽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告訴向之謙。
高雄開發案的事情他尚未正式接觸,目前還是向柏成在主導,可聽到弟弟居然意圖不軌、不擇手段,他實在不敢相信。
「你說柏成他……這、這怎麼可能……」
「我有證據!我把他方才和喬麗雯說話的內容全都錄下來了!錄音隨時都可以聽,可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找到奐真跟那些地主,不然他們馬上就會有危險!」余安朵哭了出來,她真的怕好友出事。
他摟住她顫抖的肩膀,冷靜地說:「別慌,我這就打電話請小舅幫忙,一定讓人儘快找到塗奐真。」
向之謙聯繫楚格非,簡單扼要的告知目前狀況,希望能透過楚格非的人脈,儘快找到遠在高雄的塗奐真和那三名遭到鎖定的地主,以確保他們的安全。
「小舅,這事請你務必先幫我處理,詳細情況我跟安朵到了再當面跟你解釋。我們現在已經在路上,約莫十五分鐘後會到。」
「好,我知道了。」楚格非也不羅唆,有什麼事情就等人到了再說,但是找人的事情可以先動手。
十五分鐘後,向之謙和余安朵趕到,余安朵當著兩人的面把錄音內容播放給甥舅兩人聽。
楚格非聽完,陰惻惻地笑了,「我都不知道原來柏成有這樣的狼子野心!看來是我們小瞧了他。」
向之謙眉頭緊鎖,久久不發一語。
許久,他用異常沙啞的嗓音說:「爸爸讓我儘早進公司熟悉事務,卻一直沒有交代任何案子給我,只讓我先從內部著手查帳,我原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但現在想想,我猜爸應該是多少知道了些什麼。光是核對公司近一兩年的大型案子,但凡有柏成經手的,帳面上就發現不少問題,不難想像帳面之下是怎樣的一缸黑水……」他抹了抹臉,神情無奈且失望。
他沒想到自己的弟弟竟會視他為眼中釘,也沒想到自己有天竟需要這樣調查自己的親人,他更沒有想到,向柏成明明看起來是那麼單純的人,做起事來卻是這麼狠戾無情,視人命於無物。
如果他都這樣心寒,不敢想像爸爸要是知道了這些事,會有多震驚、多痛心。
「其實我近來也有耳聞一些風聲,只是,畢竟我是外人,不好對向家的事情說什麼,你爸爸雖然信任我,有幾次想找我幫忙探探傳聞中的事情,但我婉拒了他,因為一旦我插手,勢必會涉入你們頂信的內部機密,我怎麼樣都該避嫌,加上你爸近來身體狀況確實大不如前,我想也許是這樣,所以才急著把你找回去。」
「可是為什麼要把這種事情交給之謙?」余安朵很不平。
越是認識向之謙,就越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他外表看似清傲冷情,其實比誰都心軟、比誰都護短,而今他要跳出來和自己的弟弟這樣對著幹,他該有多難受呀!
「這就是使命、是責任。」楚格非說:「要扛起一個家族、一個集團,有時候就得面對別人無法面對的事情,哪怕敵人是自己人,也得提著刀硬上,因為這就是所謂的接班人對自己家族無法拋卻的使命與責任。」
他拍拍向之謙的肩膀,神情堅毅的望著他,「要親手砍下這一刀,對你來說或許有點難捱,但是,你非做不可,因為你不只是向柏成的大哥,更是頂信集團未來的主人,是你爸爸要交棒的人選,你扛的不只是向家,還有整個頂信集團員工的前途,你可以難過,但是態度要堅定。」
只有小舅會跟他說這些話,也只有小舅會這樣跟他說話,很現實,卻也很明確,一針見血。
向之謙定定的看著小舅,點點頭。「我知道。」
「我不能幫你,只能挺你。」
知道有人會挺著自己就夠了,不是嗎?
「我也是,我也會挺你。」余安朵很心疼,溫柔地抱著他,希望能給他一點正面的力量。
他們一直守在楚格非家裡,等候最新消息,直至深夜。
然而很不幸地,儘管他們已經在第一時間立即反應、處理,仍然晚了一步。
根據楚格非友人傳來的消息證實,包括三名地主及塗奐真在內,目前通通下落不明,不排除已經遭遇不測。
「不……」余安朵哭了出來。
她和塗奐真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的情分比親姊妹還深,更別說幾年前母親過世的時候,始終是塗奐真陪在她身邊。
沒能及時阻止危險找上這個在她生命裡,幾乎佔據她所有人生的一半的塗奐真,余安朵很是自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結果。
「想來這些人身邊老早就有人在監視,去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對方都了若指掌,才有辦法憑一通電話就讓幾人一塊消失不見。」
「應該還沒死!」向之謙突然說:「如果只是要他們死,當場槍殺就結束了,但是這樣一來勢必會引起媒體、社會輿論的注意,對向柏成明顯不利。」
聽向之謙這樣說,楚格非試著從向柏成的角度去思考,「如果我是向柏成,越是骯髒的事,就越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人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即便日後東窗事發,也要能撇得乾乾淨淨才行,最好是能讓警方以自殺或事故結案。」
「這需要一點時間佈署,相對的也替我們爭取到一點時間,所以……」
沒等向之謙說完話,楚格非已經打電話給高雄的神秘友人。
「繼續幫忙找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那個塗奐真是我家丫頭,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怎麼說也要幫忙給我找回來。」
對方顯然給了令楚格非滿意的答覆,片刻,只見他彎了彎唇,「謝啦,我欠你一次。」
掛上電話,余安朵馬上感激地說:「小舅,謝謝你,我也欠你很大很大的一次。」
「先別急著謝,等人找回來了,多的是給你說謝謝的機會。」
「小舅,不如把這事情鬧大吧,塗奐真的父母還不知情,我們應該請她爸媽立刻報警,也許能間接給柏成製造點壓力,迫使他改變心意,畢竟人命關天,事情若真鬧大了對他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公司的事情你也要加緊看著辦了,狗急會跳牆。」
楚格非提醒。「我知道。」
「先回去吧,有什麼情況我會馬上通知你們,什麼事情該處理的都抓緊去辦,這次若沒能一舉壓制住向柏成,以後不知道還要閙出什麼事情。你爸那邊,你要想想看怎麼處理。記得,先別走漏風聲,免得打草騖蛇。」
告別了楚格非,向之謙帶著余安朵回家。
不希望她一個人在家裡擔驚受怕,他將她帶回他目前居住的豪宅寓所,這兒她也來過幾次,不算陌生,有人陪著也比較心安。
余安朵不知道楚格非究竟動用了怎樣龐大的關係、人脈,在幾個人徹底消失了整整兩天兩夜後,終於有好消息傳回臺北。
三名地主都是被綁到山區的一處工寮,據說救出他們的人並非員警,而是一支類似於私人傭兵的神秘組織,約莫十來個人左右,各個荷槍實彈火力強大,看到年事已高的地主們因為過度饑餓、身體不適,這十來個人二話不說,神勇無比的徒手接力,直接將三個平均年齡六十歲的老人家扛下山,送醫治療,並且趕在媒體、警方和受害者家屬注意到他們之前徹底消失,並未留下太多線索。
只是,眼見地主們都已經平安歸來,唯獨塗奐真依舊遲遲沒有消息。
病房裡,警方給三位受害者製作筆錄,好厘清案發當時究竟發生什麼事。
「都怪我們三個沒用,我心臟不好,那天突然被綁,藥都沒帶在身上,老陳長期洗腎,身體也不好,老李的腳開過刀,根本走不快,塗小姐擔心我們一直被關在那裡會死掉,所以才決定拚一拚。」老章說。
「是啊,那丫頭人太好了,她說要幫我們把歹徙引開,讓我們三個老的趕緊逃,如果逃不動,就在工寮等她,她拚了小命也會找人回來救我們。」老陳說。
「塗小姐真的是這樣跟我們說的,所以我還以為那群人是塗小姐派來救我們的,這麼說來……」老李閉嘴了,表情很不妙。
「工寮很偏僻,山路也不好走,塗小姐當時又是摸黑離開,我怕她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
「塗小姐要幫忙引開歹徒的時候,我好像……我好像……有聽到槍聲,她、她、她。。。。。。會不會……」
「阿彌陀佛,佛祖千萬不要讓工作認真人又善良的塗小姐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不然我們三個實在是沒臉面對塗小姐的爸爸媽媽。」
「一定要讓她平安回來,只要她平安回來,我一定把土地賣給她!」
事後,警方依著地主們給的線索,調動大批人力,在工寮附近展開地毯式搜山,卻依然一無所獲。
「奐真到底跑去哪裡了?那些人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余安朵擔心到吃不下、睡不著,不過兩三天時間,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
第四天,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向之謙突然打開房門快步走了進來。
「安朵,找到了,找到塗奐真了!」
「真的嗎?」余安朵一股腦兒的坐起身,猛烈來襲的暈眩差點害她再度倒下,她緊緊抓著向之謙的手追問現況,「她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她受了一點傷,現在人在醫院,你先吃點東西,等有了體力我再帶你去醫院看她,她爸媽已經先趕過去了。」
「她傷勢怎麼樣?嚴不嚴重?」
「算不上輕,但也不嚴重,大致上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余安朵喜極而泣。
「對了,是誰救了她?是哪個好心人救了她?我一定要好好感激這個好心人!」
「這個人你也認識,是阿衍。」
「你是說……皇甫衍?!」
向之謙笑著點點頭。「怎麼會,他不是人在美國嗎?」
「只能說,緣分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向之謙望著余安朵,說了這麼意味深遠的一句話。
一大早,向柏成猶在房間裡呼呼大睡,警方已經趕到向家,將他逮捕。
「放開我,你們在做什麼?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向柏成大聲咆哮。
張月麗也慌得手足無措,「柏成,柏成!員警先生,你們這是要做什麼?為什麼要抓我兒子?」
「向柏成涉嫌掏空頂信集團,並教唆綁架、傷害四名受害者,警方依法逮捕。」
「胡說八道,我沒有,我沒有……放開我!」
向之謙和余安朵趕到的時候,家裡已經亂成一團,向父心裡有底,沉默不語,張月麗大聲哭喊,一旁的傭人們更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之謙,你快來,你幫幫柏成,柏成要被抓了,你幫幫他!」張月麗哀求。
「阿姨,能幫的我一定幫,但是柏成該面對的懲罰還是得面對。」
張月麗腦中一片空白,「不可能……柏成好端端的掏空頂信集團做什麼?那是你爸爸的產業啊!而且警方說他綁架,他綁架了誰?他不可能做這麼恐怖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向柏成教唆綁架三名高雄的地主和一名整合公司的女員工,為了讓高雄開發案能順利推行,還意圖殺害他們。」余安朵代為說明。
她能夠理解向柏成母親的懷疑,因為沒有哪個父母願意相信自己的寶貝小孩是壞蛋,但不管如何,向柏成就是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阿姨,證據確鑿,沒有人陷害柏成,三名地主跟整合公司的塗小姐都已經正式向警方報案,準備提起告訴,至於掏空公司資產,公司內部也都已經調查清楚。」
張月麗茫然無語。
「向之謙,是你對不對?是不是你在後面弄我的?你就見不得我比你好嗎?」向柏成怒目咆哮。
「柏成,你冷靜點。」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我從小被你壓著打,好不容易在公司做出一點成績,你就急著回來分一杯羹,我掏空了什麼?那些本來就是我應該拿的,我不拿,以後老頭會分給我嗎?他有在乎過我這個兒子嗎?你有當我是弟弟嗎?我只是拿我該拿的……」
「夠了!你這個混蛋,什麼叫做你該拿的?我沒給的,誰都不許拿!你以為頂信集團是你說要拿就可以拿的嗎?你有那個資格、有那個能耐拿嗎?」向父痛心疾首,怒斥冥頑不靈的小兒子。
「為什麼我沒有資格,我也是你的兒子,我不比向之謙差,我比他還好!」
向柏成不服,情緒激動的他大吼大叫大鬧,警方幾乎快要制不住他,突然,他撞開身旁的員警,隨手從櫃子上拿了一把拆信刀跟大家對峙。
「柏成,冷靜點,把刀子放下!」向之謙勸說。「柏成,不要這樣,媽媽拜託你……」
「滾開,我不要看到你,你根本不是我媽媽,你只會討好大哥,永遠都只會拜託我不要這樣、拜託我不要那樣,你如果真是我媽,為什麼都不站在我這邊?」
「柏成……」被兒子這樣指控,張月麗很心痛。
「向之謙,這次是我自己太大意,才會栽在你手上,但是我不甘心我的努力全都付諸流水,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大不了我跟你玉石倶焚!」
話落,眾人來不及阻止,他已經握著拆信刀沖向向之謙,狠狠剌進熱燙的身體裡——
「呃……」張月麗痛苦的發出悶哼。
向柏成傻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人,渾身冷汗直冒,顫抖的鬆開了拆信刀,踉蹌後退。
「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媽!媽……對不起……」
「阿姨!阿姨!」向之謙扶助軟倒的身體,大吼,「安朵,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快!」
張月麗拉著他的手,「之謙,拜託你,幫幫柏成,阿姨拜託你……」
「阿姨,會的,我一定會的,你不要擔心,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會沒事的。」
一場逮捕落得如此下場,向父眼眶含淚沉默良久。
掏空、綁架、傷害……這一連串的負面事件在社會上掀起了巨大風波,眾所矚目的開發案停擺,連帶也重創了頂信集團的股價。
為了穩住軍心,向之謙幾乎天天加班到深夜,不斷跟銀行代表協商、穩住銀根,親自和高雄那邊的地主道歉、懇談,還要想辦法穩住股東及投資者的情緒,他一個人除了要安內更要攘外,幾乎忙得分身乏術。可不管再忙,他總會不忘在余安朵的陪同下,挪出時間去探視看守所裡的向柏成。
「我媽她現在怎麼樣了?」向柏成一臉樵悴。
與其說他恨媽媽,不如說他恨的是媽媽在大哥面前低聲下氣,如此卑微,可再怎麼樣,他都沒想過要傷害自己的母親,這些天,只要想到那一幕,他就渾身發抖懊悔不已,再沒有過去的狠戾。
「阿姨的傷勢很穩定,過幾天就能夠出院了,她叫我帶一些東西過來,一會所方的人會送進去給你。」
向柏成沉默不語,許久才開口,「我知道我做了那些事,你不會讓我太好過,但是我媽是無辜的,這些年她沒有對你不好。」
「當然,阿姨有多麼努力對我好,我很清楚。」儘管因為太努力,所以造成更深的疏離,但她的努力不能被抹滅。
「那就看在她沒虧待你的分上,幫我……幫我好好照顧她。」
「不用你交代,我也會這麼做的。阿姨雖然不是我親生媽媽,但她是我弟弟的媽媽,我已經沒照顧好弟弟,總不能連他的媽媽也照顧不好。」
「你……」向柏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難道,他還願意當他是弟弟?怎麼可能?他可是曾經想要傷害他的壞蛋啊!
「做錯事情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改過,我相信我弟弟柏成是個敢做敢當的人,我等他贖完了罪,回來跟我一起扛頂信集團這個大擔子。」
向柏成沒有說話,低下頭去,用力的咬著下嘴唇,雙肩顫抖。
結束和向柏成的會面,步出看守所,上車,余安朵漾著溫柔的笑臉迎接他。
「怎麼樣?他今天看起來還好嗎?」
向之謙點點頭,「謝謝你去醫院看阿姨,還細心的幫我準備那些東西。」
「那沒什麼,你每天都忙到這麼晚,我只是做了一點點小事情罷了,因為其他的我也幫不上忙。」
「這樣就很好了,累的時候,看著你就很好了。」
其實成為接班人好像也沒有比較好,乍看很風光,可背地裡要付出的辛勞遠比大家可以想像,瞧,帥氣的冰塊男都快要變成熊貓男了。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偶然在醫院遇到來探望妻子的向父,和他短暫聊天。
其實,向父並不是不疼愛向柏成,或許正是因為太疼了,怕這個從小不如大兒子聰明能幹的小兒子,會撐不起頂信集團這個沉重的擔子,所以才想讓這個小兒子可以在大哥強悍的羽翼下,盡情發揮他的創意與衝勁,只是,人性總是這樣不完美,總是覬覦自己所沒有的,忘了珍惜自己擁有的。
她很感恩上天賜與的美好奇蹟,讓她回到過去的一個月,改變了未來的一切,看著走過的軌跡,已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改變,她相信小舅也不會死了,因為向之謙已經回來,小舅不必去美國看他了。
看著身旁心愛的男人,感恩她能這樣摟著他……
返回臺北的路上,疲憊的男人放鬆地靠在她胸前,覓得短暫且寶貴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