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開門!你們這是綁架!」
淩衛一邊高喊著,一邊再次用力捶打房門。
他知道這是徒勞無功。
從昨晚到現在,他已經試了自己能想出來的所有方法,希望可以離開這個地方,最後卻又驚又怒地發現,這看起來奢華高雅的房間,其實是一間最高級的囚房。
每一扇門,每一個窗戶都使用了最堅固的材料,傢俱則大部分是固定式的,無法拆卸出趁手的工具。
他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是,從昏迷前的記憶來看,很明顯這次綁架的幕後主使者是洛森家族。
「叫艾爾?洛森出來!他以為自己的伎倆可以瞞得過軍部嗎?」
淩衛狠狠地一拳砸在房門上。
房門外面包裹著厚厚的天鵝絨,不至於手骨折裂,但反作用力還是震得手臂發酸,帶動胸口未完全癒合的肋傷,隱隱作痛。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淩衛挫敗地坐回床邊,垂在床單上的五指緊緊收攏。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在中森基地被騙入包圍圈,他也記得自己被打暈了,後來在一間奇怪的審訊室裡醒來。
是的,他還遇到了噩夢中常常見到的那個恐怖男人,泰斯。
接下來呢?
是刑訊!
淩衛難受地皺眉,把拇指按在太陽穴上,彷佛想把這些令人厭惡的記憶給擠走。
開始時他是記得比較清楚的,那個叫泰斯的男人一直逼迫他承認自己是衛霆,而不是淩衛。
不知道他們這樣做的原因為何。
為什麼必須承認他是衛霆?衛霆不是他的父親嗎?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是想把他逼瘋嗎?為了讓洛森家打擊淩家?
淩衛知道洛森家這樣做一定有目的,只是他不知道這個目的具體是什麼。
估計是要針對淩家。
總之,逼迫的過程非常可怕,淩衛回憶那一段,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
接下來,是更瘋狂的……
靈敏劑!
尖銳的注射針頭彷佛在眼前閃爍寒光,淩衛驀地渾身一顫,像身體還殘留著它所帶來的巨大痛苦。
後面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他大概暈過去了。
再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被關在這間堪稱奢華而異常堅固的房子裡。
淩衛並不知道,他昏迷的時間裡,其實綁架的主謀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無數次,那男人用溫暖的大掌撫過他的臉頰和髪端,用唇在他身上留下細碎的吻,嘴裡呼喚的不是淩衛,而是另一個名字。
只是,當淩衛醒來那一刻,迷迷糊糊地喃喃出,「淩謙……淩涵……」時,那男人的臉色驀然陰沉,然後轉身離開了。
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
淩衛知道自己被囚禁,憤怒地敲門砸牆。
他根本沒想到,真正的危險,已經隨著那輛隱蔽式房車的著陸而到來。
發現房門被推開,坐在床邊的淩衛猛然跳起來。
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著出現在門外的男人。
「餓了嗎?」穿著少將軍裝,艾爾?洛森和其他時候一樣,光華內斂,風度不凡,但在淩衛眼裡,他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綁架罪犯。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
想到自己曾經渾渾噩噩地躺在他的大腿上睡覺,淩衛更痛恨自己的愚蠢。
弟弟們當時的惱怒是完全正確的。
一直看不清形勢的,原來還是自己。
所以才落到這樣狼狽的境地。
「從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還有力氣瞪人。看來你的身體底質還不錯。」
艾爾?洛森緩緩走進來,把手上的託盤放在桌面上。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淩衛沉聲問,隨即又說,「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我是不會妥協的。我只是一個養子,想利用我來威脅淩家,那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不吃一點嗎?如果想逃走的話,就要保存體力。當然,你是逃不出去的。」
本打算等幕後真凶現身就狠狠飽以老拳,但是,面前這個舉止從容的男人,讓淩衛直覺到莫大的危險。
他警惕地打量著在眼前輕鬆得如在家裡閑坐的艾爾?洛森,不引人注意地用眼角餘光觀察房門方向。
不出所料,房門已經無聲無息的關上了。
應該是自動感應的高硬度門。
淩衛在心裡估量著。
「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在中森基地襲擊我?綁架聯邦軍人,還是在軍部基地行兇,還有刑訊,你的一系列行為已經構成嚴重犯罪,你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想把我關到什麼時候?」淩衛嚴厲地質問。
雖然只穿著白色的套裝睡衣,年輕的指揮官身上依然充滿威嚴感,筆直的站姿,凜然正氣的英俊臉龐,質問時鏗鏘有力的聲調,都令人怦然心跳。
艾爾?洛森淡然地打量著他。
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在很久之前,有一個渾身透著不服輸勁的鎮帝軍校生也這樣站在他面前,把驕橫的自己罵得一錢不值,陽光下,漆黑乾淨的短髮隨著他激動的動作在半空飛揚,閃耀迷人光芒,彷佛上面綴著細微的鑽石。
他在那一瞬間,忘記被低等的平民學生痛駡的恥辱,忽然冒出奇怪的念頭。
他要,撫摸那光芒。
烏黑的短髮,烏黑的眼睛,都有著他難以理解的光芒。
還有,淡色的唇。
雖然說著讓人討厭的內容,可是,淡淡的,鮮嫩的顏色卻像名貴的鑽石果剝開了外殼,露出晶瑩的果肉,誘人品嘗。
回憶像一根細長的線,拉扯二十年前的往事,伸展到時光盡頭,然後因為過度展開而繃直,猛地扯動扣在心臟上嵌入的鏽環。
狠狠一痛。
讓他倏然回到眼前的現實中。
啡色眼眸中的柔情,冷卻下來了。
「我這麼做,完全是出自你的意願。」優美的雙唇裡,淡淡吐出令淩衛驚訝的回答,「所以,根本就不存在綁架這個說法。全聯邦都知道你在我的監護之下。」
「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請你說明白!」
「看一下這個,你就會明白了。」
艾爾?洛森打開遙控。
牆面表層往兩邊滑動,然後迅速伸展出佔據整幅牆面的螢幕,定格的畫面是淩衛的臉部特色,他臉色蒼白,嘴角還沾著鮮血,但眼神堅定。
艾爾?洛森再按了一個鍵,視頻開始播放。
「新淩衛號,及所有附屬艦工作人員,請注意,我是指揮官淩衛。一個小時前,我在中森基地遭遇了惡意襲擊,是艾爾?洛森少將救了我……」
淩衛震驚地瞪著螢幕。
他聽出了自己的聲音,而且,這張臉毋庸置疑,也是他的。
可是,他不可能說出這麼荒謬的話!
「……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艾爾?洛森少將。因為本人的傷勢嚴重,而且在衝突中遭受腦部撞擊,隨時可能陷入昏迷,或者思維紊亂,因此,本人,淩衛,在此根據《聯邦公民自由人權法》第兩百三十條,作出公開聲明,確認艾爾?洛森少將,為我唯一的,人身自由及健康監護人……」
淩衛的心臟因為聲明的內容而憤然跳動,胸膛起伏。
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
「這是偽造的視頻。」淩衛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他的聲音和傳聲器中發出的聲音疊合在一起,像奇妙的雙重唱。
「在我面前玩這種不入流的把戲,連小孩子也不會上當。」淩衛不屑地看向艾爾?洛森。
覺得自己想明白其中蹊蹺,他反而變得從容,轉回頭,冷笑著繼續觀看洛森家族耍的花招。
螢幕由他本人發表的聲明,還在繼續傳出。
「……有權代替我,淩衛,在醫療問題上做任何最終決定。監於腦部可能受到永久性傷害,本人的精神狀態的判斷權,也同時交予艾爾?洛森少將。我自願,把聯邦法律賦予我的,個人所屬的聯邦公民權——全部交予艾爾?洛森少將。絕不反悔!」
在聽見見證人為維爾福中將時,淩衛愣了一下。
一種難以解釋的不安感浮上心頭。
可立即又被他按捺下去。
聲明視頻播放結束,緊接是一段新聞摘錄,主持人是聯邦媒體大頭星雲傳播的金牌主持貝妮塔,而接受採訪的人,是面無表情的維爾福中將。
「中將,請問您承認自己是淩衛指揮官聲明的見證人的身份嗎?」
「是的。」
「也就是說,淩衛指揮官發表聲明的時候,您就在他的身邊?」
「是的。」
「那麼,請問淩衛指揮官當時的狀態如何?他受到怎樣的襲擊呢?目前有懷疑的對象嗎?」
「軍部正在調查,無可奉告。」
大提琴般低沉沙啞的聲音,正是維爾福中將的招牌本色。
螢幕跳到另一幅畫面。
一大群軍人和穿著白袍的醫生圍繞著一輛醫療運送車,彷佛正發生著什麼重大事件,醫療運送車旁掛起了警戒線,記者們層層疊疊地擠在警戒線外,把胳膊伸到最長,拼命揮舞著話筒。
畫外音在傳聲器中響起,一個男聲激動地以快速語調說著話。
「軍部的決定終於出來了!根據淩衛長官昏迷前的意願,他將被護送到艾爾?洛森少將目前的居住地,也就是聲名赫赫的洛森莊園,在那裡接受進一步治療。洛森家族發言人表示,他們會盡一切努力治療和保護淩衛指揮官……」
「……法官們已經確定聲明的有效性,從即日起,淩衛指揮官的公民權利,將完全交予艾爾?洛森少將……」
鏡頭忽然拉近。
淩衛瞳孔驟縮。
他在螢幕中看見自己的臉。
他雙眼緊閉,正躺在重力平衡擔架上,被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移送到治療車上。
新聞一則連著一則,像連續在耳邊響起的炸彈,永無間斷。
各大媒體的報導在他眼前閃過,主持人和專家們討論的聲音像無法驅逐的毒蛇,鑽進耳道。
每多看一個畫面,每多聽一個字,這一切都是偽造的假設就虛弱一分。
「淩衛指揮官目前還在昏迷中,但是他在昏迷前,公開發表聲明,要把一切公民權利交予艾爾?洛森少將。」
「……社會人權學者認為,這個行動有一定危險性,但法律界認為,這一條法律給予了聯邦公民更大的自由……」
「從指揮官的聲明,令人不得不推想他和養父家庭的關係並非如外界想像的那樣和睦。」
「假如淩衛準將長期昏迷,艾爾?洛森少將是不是有權決定停止他的生命呢?擁有另一個人的公民權力是否意味著奴隸制的復辟,這是值得全聯邦探討的問題。」
「……甚至可以說,淩衛指揮官已經公開把自己定位為艾爾?洛森少將的所有物,而且,他是自願的!」
被採訪的名人很多,法官、學者、軍官、教授、醫生……甚至皇太子韓特?菲勒也模棱兩可的說了幾句關於人權的講話。
淩衛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即使是不瞭解媒體圈的淩衛,也知道要偽造這麼多新聞是多麼不現實的一件事。
當畫面上出現了淩承雲將軍清瘦冷厲的臉時,淩衛驀地倒抽一口氣。
主持人大概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和這位至高權力者接觸的,把話筒伸到將軍面前時,一邊喘氣,手還有些發抖,「淩將軍,請問你對淩衛指揮官聲明的態度。」
「軍部的態度已經很明瞭,尊重聯邦法律,尊重淩衛的公民權力。」淩承雲語氣毫無起伏地回答。
「可是,淩衛指揮官是您辛苦養育了二十年的養子,他忽然決定投入洛森家族的懷抱,您心裡一定很難過吧?在鏡頭前,是否有什麼話想對自己的養子說呢?」主持人一定是因為過度興奮或者緊張而大腦短路了,竟然敢在上等將軍面前這樣放肆地提問。
淩承雲揮手阻止沖上來的警衛,沉著地說,「我是軍人,軍部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至於,想對他說的話。」
他看向鏡頭。
那一刻,淩衛覺得自己被爸爸深沉的目光刺穿了。
透過螢幕,這目光刺得他滿心流血。
「淩衛,爸爸尊重你的選擇,只是,如果有時間的話,希望你回來看看你媽媽。她很想你。」
淩衛彷佛胸口被打了一拳似的,猛然倒退一步,身體搖搖欲墜。
「關掉!關掉它!」他忽然失控地吼起來。
一直在旁觀察他的艾爾?洛森露出微笑,關掉螢幕。
被傳音器傳出的報導聲充斥的偌大房間,忽然死寂到極點。
淩衛粗重的呼吸聲在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段聲明到底是不是偽造的,事實應該很清楚了吧。」
「怎麼會……」淩衛眼底動搖了一下,「我不可能作出這樣的聲明,根本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我不記得自己作出聲明。」
但是,如果是偽造的視頻,引起了聯邦如此大的轟動,一定會對視頻進行反覆的嚴格檢驗。
也就是說,這是一段連聯邦軍部都確認無誤的真實視頻。
「請坐,淩衛準將。」艾爾?洛森對他打個手勢,「喝一點水,吃點東西。我知道你有很多謎團,我認為,在整個聯邦中,我是最有資格為你解開所有謎團的人。」
他的話吸引了淩衛的注意。
是的,謎團。
他覺得自己一直生活在謎團裡,不管事情進展得多麼順利,但總隱隱感覺有一股詭異的迷霧籠罩著自己。
艾爾?洛森倒了一杯水,遞給淩衛。
淩衛疑惑地掃了他一眼,猶豫著接過了水杯。
「想知道事實嗎?關於你的出身,來歷,全部的事實。」男人緩緩把唇探到淩衛耳邊,宛如惡魔的性感低語。
猜測著對方可能不安好心,但是,沒什麼比得上人類求知的本能。
淩衛點頭。
「要揭開你的秘密,必須先提一個人的名字——衛霆。」
「你一定聽說這個名字。」
「但是,這並不表示你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
看見淩衛欲言又止,艾爾?洛森微笑著晃了晃手指,不讓他打斷自己的敘述。
他的笑平靜從容,一絲苦澀在深處靜靜流動,彷佛清澈山泉裡不經意漂出的一縷血絲,泉水完美般晶瑩,而血絲則刺透了這晶瑩,凝而不散,不想張揚卻依然觸目驚心。
語調低沉、緩慢。
像歷史的車輪曾經在他身上重重碾過,至今傷口仍在,即使只是微聳肩膀,讓心臟壓抑的痛也會頃刻浮現。
那痛在遙遠的過去。
也許正因為已過去,所以才今生今世,無法抹平,無法慰藉,無法放開。
「你知道衛霆是一個優秀的軍人。」
「你知道衛霆為聯邦軍部立下過汗馬功勞。」
「你知道他被忘恩負義的軍部秘密逮捕。」
「也許你還知道,他被逮捕後,受到殘酷的刑訊,最終慘死在內部審訊科。」
「但是,你知道他的存在,代表著什麼嗎?」
封閉如監牢般的房間華麗輝煌。
溫控系統調節到人體最舒適的室內溫度,一絲不冷,一絲不熱。
沒有,一絲的風。
彷佛時間和前塵,均凝固在此。
如此恰到好處,最應該緬懷過去的氣氛裡,艾爾?洛森的啡色眸子凝視著淩衛,傾述著過去。
「靈族。」
禁忌的字眼,軍部三大家族固守百年的秘密,就這樣,簡單的,從他唇中低聲吐出。
他幾乎告訴了淩衛一切。
落難、相遇、離開和……結局。
靈族和三大家族的先祖在宇宙中冥冥註定的相遇,彷佛海洋中一顆沙經過海底萬年的暗潮湧動,遇見了另一顆奇異的唯一的沙,命運的齒輪以磨滅所有阻擋者的殘酷堅韌默默轉動。
從此,一種奇異的決策力左右了聯邦的波瀾壯闊,決定了聯邦王族的衰落,決定了軍部的崛起,也決定了三個家族的後人,代代背負一個不可對人言的可恥秘密。
聽到決策力時,淩衛感覺似曾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不過幾乎是立刻,他就把這個詞和自己奇怪的直覺聯繫起來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雙腳踩踏的地板似乎也充滿了不實在感,一切如此離奇,百年之前居然有一個聞所未聞的種族,如此神妙而善良,而被光環籠罩的將軍家族,在不可思議的機緣下發跡,一步登天。
但,艾爾?洛森也只是,幾乎,告訴了淩衛一切而已。
幾乎。
出於微妙的心態,在所有的敘述中,他默默保留了一點秘密。
避開同樣也會讓衛霆意識受到傷害的真相,艾爾?洛森編造了靈族消失的原因。
他告訴淩衛,當年三位將軍回去尋找靈族,但發現靈族所在的星球已經因為一次恒星爆炸而被毀滅。
那是來自宇宙的力量,是命運女神一道毫無預兆的霹靂。
而將軍們發現靈族消失後,雖然遺憾但也暗暗欣喜,因為沒有了靈族,擁有決策力的人就只有他們了。於是,他們悄悄返回聯邦,把和靈族相處而得到的決策力使用於戰場,一步步登上輝煌巔峰,從此三個姓氏,高踞權力的神壇長達百年。
縱然如此,靈族滅亡這個消息,仍使淩衛受到劇烈衝擊。
從自己身上體現的決策力,他已經猜到自己和這個善良種族之間的關係,也許人天生是群居動物,對於自己的來源,即使是歷史中的,即使是百年前已經淹沒於宇宙浩瀚瑰奇的射線中,他仍不禁對靈族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情。
當「滅亡」這個詞從艾爾?洛森的嘴裡吐出,淩衛原本雙腳踏著的,那不實在的地板彷佛變成了遇上暴風雨的海平面,驚天動地地搖動。
他端坐的身軀晃了晃,隨即坐穩。
按照軍人標準姿勢,平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下意識地用力,默默握拳。
心臟跳得很快。
呼吸沉重。
滅亡。
一個已經被冥冥力量從宇宙中生生抹去的種族,原來他來自那裡。
淩衛腦子裡盤旋著三個字——明白了。
歷史永遠是最好的老師,片刻之間,他明白了。
三大將軍家族憑藉決策力取得無上權力,百年之後,利益既得者絕不會允許憑空冒出來的靈族後裔動搖他們的地位。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靈族,當年使他們閃電般地獲得權力,那麼也有可能,從他們手中無情地奪走權力。
即使僅僅只是有這個可能,那也必須嚴厲絞殺。
於是淩衛,明白了。
他明白了為什麼軍部要在二十年前無情地對衛霆趕盡殺絕。
他明白了為什麼衛霆的檔案被列為絕密。
他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總能憑藉莫名的直覺,頻頻取得戰功。
他也終於明白了,當帝國大軍節節逼近時,為什麼三大將軍會匪夷所思地將聯邦指揮官的帽子,如此大方地套在自己頭上。
終於明白,修羅將軍和洛森將軍看向自己時,那種忌憚的目光下藏著什麼。
「你應該可以猜到,衛霆,就是靈族的後裔。」艾爾?洛森說,「我不知道他這一脈是怎麼從星球被摧毀的大災難中存活下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活下來了,並且擁有決策力。這也許就是,命運。」
「對於軍部來說,衛霆必須死。他立的功勞越大,打的勝仗越多,他的罪就越大。軍部對待他的手段,就越殘酷。」
淩衛面容比艾爾?洛森想像中的平靜。
他在短短的時間內吸收了太多驚人的內容,咀嚼著夾著悽愴和慘烈的歷史三文治,點沾帶著血腥味的醬汁,痛苦下嚥。
震驚、激動到無以復加,已沒有適合的表情足以表達。
所以,平靜如一尊沉思的雕像。
這尊平靜的雕像,在沉思之後,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那個,和你同名同姓的父親,老艾爾?洛森,在內部審訊科親手殺死了衛霆。這是真的嗎?」
在我面前的你,坦然說著過去的你,其實你的父親,手上也沾著那個人的鮮血。
可是,你卻在提及那個人的名字時,流露出巨大的悲傷。
「沒有老艾爾?洛森,也沒有小艾爾?洛森。」對面穿著軍裝的男人溫柔地輕笑,「從來就只有一個,艾爾?洛森。就像只有一個,衛霆。」
他的笑很自然,如雲展雲舒,應該賞心悅目。
但雲色黯然,淡而澀,看在淩衛眼裡,沒有玉樹風流,只有滿目滄桑。
「二十年前,衛霆在內部審訊科受到長時間的嚴刑逼供,奄奄一息。」
男人掃視淩衛一眼,回避一切有關輪暴的字眼。
極端殘酷和充滿羞辱意味的輪暴,那是衛霆靈魂處最重的傷。
他要針對的是淩衛,他要揭開的是淩衛的傷口,讓淩衛絕望,逃避,放棄,讓淩衛覺得自己應該被衛霆替代。
攻擊淩衛,同時,保護衛霆。
因此,所有會傷害到衛霆意識的話題,他都必須回避。
「他受到常人無法忍受的極刑,一次一次昏迷,一次一次醒來。我沒辦法眼睜睜看他這樣被折磨,於是,我避過檢查儀器,攜帶槍支闖入審訊室。」
「是我親手殺了他。」
「他是我一生中最想保護的人,而我親手殺了他。」
「接下來的二十年,我一直被冰凍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直到現在,終於醒來。」
「淩衛,我醒來,是有目的的。」
「我的目的,就是喚醒衛霆。」
淩衛直視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一直以來淩衛都有一種錯覺,到現在,他終於知道,這並不是錯覺。
這男人的目光總能深深刺透他,讓他迷惘,讓他不安。但那種刺透和弟弟們給予他的目光不同,艾爾?洛森的刺透是穿過去的,他看著自己,卻又彷佛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
現在,淩衛知道了,那個人,是衛霆。
「原來如此。」淩衛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喃喃。
他沒有質疑。
雖然艾爾?洛森說的事情離奇怪誕,但他沒有任何質疑的想法。
不知為何,淩衛相信艾爾?洛森說的話。
也許是因為……艾爾?洛森給自己的感覺。
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身上散發著獨特的感覺,他和自己的弟弟們一樣是天之驕子,令人一見而不敢輕忽,但又和淩謙淩涵迥然有異。
淩謙是風一樣的,飛揚的。
淩涵是水一樣的,深邃的。
艾爾?洛森則不同。
他有著年輕的臉,年輕的身體,卻有一雙沉重寂寞的啡色眼睛,偶爾一瞥間,淩衛會感到刺骨的心痛,彷佛身體的某個角落,有一雙手揮舞蒼白的利爪,撲在心臟上狠狠抓撓到出血。
在艾爾?洛森身上,他能感到,無邊無際的,絕望的痛。
不管他是怎樣的英俊,意氣風發,器宇軒昂。
這男人,只是宇宙中一抹悲哀的孤魂。
但是……
「你說你的目的是喚醒衛霆。但是,我的父親,衛霆,已經死了二十年。」淩衛黑眸亮如星辰,冷靜地說,「你應該明白,我並不是他。即使我們的模樣,長得很像。」
他現在可以理解,艾爾?洛森為什麼要綁架他,要在審訊室裡逼迫他承認自己是衛霆。
這男人太想念衛霆,作出了瘋子一樣的舉動。
可這不可能。
一個人,不會因為某個男人偏執瘋狂的愛,就脫胎換骨般的變成另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
「我不是衛霆,我是淩衛。」
「淩衛是什麼?」艾爾?洛森忽然用溫和而禮貌的態度請教,「你可以定義一下嗎?」
淩衛怔了一下。
不知不覺的,他竟然和這個綁架他的男人以和平的狀態,討論起如此奇怪的問題。
本來是不屑一答的,但在傾聽了艾爾?洛森許多話後,他對這男人的感覺越發複雜,複雜到無法不認真對待他提出的問題。
也許是因為他對衛霆的癡情令人感動,淩衛衷心地希望他不要繼續毫無希望的瘋狂偏執。
一槍殺死了自己的愛人。
被冰凍二十年的將軍之子。
「淩衛是,」一時間要對自己下定義,其實並不容易,淩衛思索著說,「衛霆的兒子,淩承雲夫婦的養子,淩謙淩涵的哥哥,新淩衛號的艦長。」
他的人生很簡單。
家庭,親人,還有軍隊。
「看來,你存在的意義,就是親人和新淩衛號了。」
淩衛想起總是愛打聽八卦,熱情過頭的葉子豪。
「還有朋友。我有幾個不錯的朋友。」
「你的朋友,知道你是複製人嗎?」
淩衛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他盯著艾爾?洛森線條優美的雙唇,回憶剛才它是不是真的開合過,然後,視線往上,看向那雙深不可測的啡色眼眸。
艾爾?洛森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他製造了氣氛,回憶了往事,成功突破淩衛的心房,在他失去警惕的時候,狠狠把最毒的針刺入淩衛的致命之處。
所以他毫不退縮地迎接淩衛疑惑而震驚的目光。
啡色眼眸依然寫滿深沉和傷痛,還多了一樣令人心悸的東西。
譏諷。
冷冷的譏諷。
不屑的譏諷。
像看著關在籠子裡的動物,像看著可笑的人造塑膠玩具,像看著明明渺小得沒有任何價值,卻不自量力活在幻想中的可悲者,那樣冰冷的,篤定的譏諷。
淩衛的喉結下意識抽動了一下。
「你剛剛,說什麼?」他以為自己問得很鎮定,但一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沙啞的。
巨大的烏雲籠罩四周,吸入口鼻的空氣沉甸甸壓在肺部。
血液流動的速度似乎變慢了,慢得令人感覺寒冷。
那是,知道會讓人崩潰的打擊即將從九重天外雷霆劈下的預感……
「複製人只是通俗的說法。實際上,複製人並不能算人,科學的稱呼,應該是人形複製生物。按照法律上的定義,屬於特殊醫療物品類別,可以用於指定使用者的器官和皮膚移植。」
宛如讀專業辭典一樣,毫無起伏的陳述,讓人感到驚心動魄的冰冷。
「複製人沒有自我意志,在被原主取走內臟做手術之前,它們通常被放在培養液裡保持沉睡狀態。這麼說來,」艾爾?洛森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思索的表情,低緩地說,「有自我意識的複製人,應該算瑕疵品吧。」
目光打在淩衛身上。
淩衛如被烙鐵燙到一樣,劇烈地一顫。
「你到底在說什麼?」
「衛霆並不是你的父親,他是你的原主。而你,只是用衛霆的DNA製造出來的複製品。」
淩衛烏黑的眸子激烈震盪,霍然站起,「不!我不信!」
「你真的不相信嗎?」
和淩衛的激動相比,艾爾?洛森淺笑著,就像在談論一則微不足道的新聞,像面對衝動嘉賓的資深主持人,深沉老練,不動聲色的誘導。
「思考一下,問一下自己的內心,你真的覺得我在騙你?」
「在你心裡,早就有答案了吧。」
「你和衛霆長得一模一樣,眼耳口鼻,沒有一點不同。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相似成這個樣子。」
「你的噩夢,就是衛霆的親身經歷。世界上,有哪一個兒子會擁有父親的記憶?」
男人的話,清冷低沉,帶著噬心無色的毒液。
「不!這只是……你在故技重施!在審訊室裡,你們就曾經用各種手段,讓我以為自己是衛霆!」
淩衛憤怒地瞪著艾爾?洛森,充滿威勢。
但高漲的憤怒之下,是對現實疑慮的,一絲一絲擴大的龜裂。
他想起了追問父親的生平時,伍德準將三番四次露出奇怪的態度。
想起了覲見時說到他的父親,女王陛下憐憫的歎息,和模糊的回答。
想起了養父母從小告訴自己的親生父親的名字不是衛霆,而是另一個名字。
想起了淩謙當面說假話,對自己否認泰斯審訊官的存在。
想起了弟弟們對他做的噩夢異常關心,還表現出強烈不安,但當他想進一步探討,尋找真相時,卻被兩人異口同聲的堅決反對。
淩衛驟然微顫,彷佛有一絲陰風,冷颼颼鑽進他的後領。
淩謙和淩涵奇怪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眼中幽靈一般地飄過。
他們?
他們!
不不,這不可能……
「衛霆死後,軍部為了研究決策力,取走衛霆的DNA進行複製人計畫。」
「軍方科學部培養的幾個,還有洛森家和修羅家族的,都是無用的瑕疵品。只有淩承雲很幸運,終於培養出一個擁有決策力的複製人。」
「聯邦戰死的軍人每年成千上萬,你如果只是一個死去的軍官的遺孤,有可能被上等將軍收為養子嗎?」
「在淩承雲的眼裡,你是一樣有升值潛力的武器。而你也沒有讓他失望,你橫空出世,打了漂亮的瓶形戰役,大大增加了淩家的籌碼。」
「但你畢竟只是一個人造的工具。就在你和淩謙淩涵在床上翻雲覆雨時,軍部最高級的辦公室裡甚至為你開了一個機密會議,討論你這個複製出來的產品是否應該收歸公用。淩承雲當然堅決不幹,他還沒有把你這個工具的利用價值榨幹,怎麼捨得放手?」
「你以為新淩衛號上那些放蕩行為可以瞞得過上等將軍嗎?淩承雲明明都知道,卻一聲不吭。他為什麼願意把兩個寶貝兒子都放在新淩衛號上?將軍的嫡子,身份何等貴重,他卻出奇的開明,把你一個養子看得很重,甚至允許淩謙淩涵像貼身膏藥一樣跟著你?為什麼?」
「因為你是衛霆的複製人,你擁有決策力。想得到神奇的決策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你竭盡所能的接觸,像沾染你身上的氣味一樣,也許能像他們飛黃騰達的先祖一樣,沾到一丁點靈族的決策力。」
「所以他們陪著你,時時刻刻,隨時隨地。」
「難道你從來不覺得他們太纏人了嗎?兩個軍校的高材生,卻像小狗一樣黏著你不放,你不感到疑惑嗎?以他們的條件,只要他們勾勾手指,會有數不盡的俊男美女供他們挑選,為什麼他們卻只願意選擇你?」
「因為他們很聰明,他們知道,要想坐上軍部的最高位置,他們需要靈族的決策力。」
「而你,是他們父親為他們精心培養出來的,獲取決策力的道具。」
「也許他們覺得,做愛可以更深入地和你接觸,更容易達到目的吧。所以才會……」
「住口!」再也無法忍受的淩衛,發出前所未有的怒吼。
他像受傷的雄獅一樣沖上去,揮拳打向面含微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飽含毒液的男人。
砰!
拳頭著肉的悶聲在房中響起。
艾爾?洛森被打得臉猛然偏到一邊,卻慢慢地轉回頭,舉手抹去嘴角逸出的鮮血。
「胡說!都是胡說!根本沒有這回事!你中傷我的養父,中傷我的弟弟!他們永遠不可能這樣對我!你,你是全軍部最險惡的毒蛇!」
如果淩衛烏黑的眼眸是一片湖面,那這片黑寶石凝聚而成的湖面已經沸騰而破碎了。
他狠狠拽著男人的軍裝衣領,用力到指節發白。
淡色的雙唇似乎因為滔天的憤怒而豔紅奪目,與之相對應的,除了琉璃般破碎的黑眸,還有蒼白如雪的臉。
蒼白,一如他用力過度的手指關節。
艾爾?洛森卻笑了。
他的笑容有毒,他的眼神也有毒,帶著淩衛最不想看見的一絲高高在上的憐憫,帶著令人發冷的譏諷,吐出如煙一樣清淡的毒絲。
「是的,都是胡說。」他輕描淡寫,不在意地笑著,溫柔地說,「我在中傷你的養父和弟弟,我是軍部最險惡的毒蛇。而淩承雲,淩謙,淩涵,是天底下最無辜最善良的人。他們不知道衛霆的存在,也不知道你是衛霆的複製人,他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決策力,更沒有打算得到它。因為,他們永遠不可能這樣對你。」
啡色眸子射出的光芒,深深刺入淩衛的眼底。
艾爾?洛森的唇緩緩開合,玩味著吐出那個可笑的詞,「不、可、能。」
淩衛被這三個字直接砸中,瞬間生出幾乎癲狂的悲切,大腦猶如一隻手快速翻動著厚厚的記憶,在電光火石間定格於過去的一幕。
在舊淩衛號上,兄弟三人玩著羞恥的遊戲。
淩謙和淩涵逼著他從幾個看不見內容物的盒子裡挑選一樣「禮物」。
蘇醒之前,他朦朦朧朧聽見弟弟們的私語。
「如果你不同意測試哥哥的決策力,當時就應該反對,為什麼坐視不理呢?其實你也想知道哥哥到底選擇什麼。」
「淩謙,閉嘴。」
決策力。
測試哥哥的決策力……
他甚至在事後追問過當時聽到的這個古怪的詞。
「你和淩涵那天晚上說到的決策力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說過什麼決策力的話嗎?」
「這很好理解,哥哥是艦長,當然需要擁有做出決策的能力。不然怎麼可以指揮龐大的軍艦?我們全體人員的性命,和淩衛號的安危相關,當然希望哥哥決策的能力更強一點。」
「那測試這個字眼怎麼解釋呢?決策力這種臨時發揮的東西,可以靠什麼測試出來嗎?」
「嗯,哥哥說的是。這麼玄妙的東西不可能測得出來,是我失言了。對了,這樣說,哥哥在盒子裡面挑出我們的照片,就證明我和哥哥的緣分啊。」
弟弟洋洋得意的笑聲,彷佛在耳邊回蕩。
淩衛卻覺得血管裡的血液,忽然消失了。
不是凍成冰。
是消失了。
徹底的空了。
他的心臟,他的肝腸,他的鮮血,他在軍校打磨出來的強壯的身軀……他的一切,被掏空了。
艾爾?洛森安靜地站著,幾乎是縱容地讓他拽著自己的衣領,他知道淩衛遲早會鬆手的。
確實,淩衛慢慢地鬆手了。
每松一分,這位聯邦最光彩奪目的指揮官就枯萎一分,宛如一株本該傲然挺立的青松,瞬間經歷了萬年風霜,無數次無情霹靂,縱然想不屈不撓地堅持到底,最終卻眼看著立足之地的泥土漸漸流失,綠葉一片片凋落。
艾爾?洛森毫無勝利的得意感。
讓淩衛崩潰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
他和淩衛沒有仇怨,在淩衛身上,甚至閃爍著他欣賞的品格,但淩衛是一顆巨石,橫亙在衛霆重生的路上。
他必須剷除巨石,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毀滅淩衛的意識,讓他失去自己的存在價值,讓他無所留戀。
逃避吧,淩衛。
逃開這殘酷的世界,消弭在內心的深淵之處,把這具身體讓給衛霆。
讓衛霆替代你,幸福地生活下去。
淩衛,必須消失。
「你以為自己很幸福,擁有疼愛你的養父母,依戀你的弟弟,其實你擁有的,只是謊言。」
「每個人都在騙你,包括你最親的人。」
「你視為父母,你最尊敬的人騙你;你最信任,最愛的弟弟騙你;伍德準將騙你;女王陛下騙你……」
「從睜開眼睛看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開始,你就被眾人合手浸在名為謊言的麻醉藥裡,你睜著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
「你不是衛霆的兒子,你也不是淩衛,你什麼都不是。」
「你只是一個物品,培養艙裡製造出來的權力玩具,可以犧牲,可以欺騙。」
「當然,也可以放在床上隨意玩弄。」
「這樣的生存,有什麼意義?」
艾爾?洛森在凝固成石像的獵物耳邊,低沉地說著,一點點施加壓力。
熱氣吹進耳道。
淩衛卻覺得,那是來自塵封往事,那一顆子彈出膛,親手射殺心上人時破開空氣的陰風,是來自死寂的冷凍人冰庫中,最陰冷的寒流。
但他並沒有感到冷。
他是空的。
空的。
什麼都沒有了,還怎麼可能感覺到刺骨的冰冷。
但儘管空了,絕望的空了,他還在堅持。就算雙膝發軟,每一根骨頭都在哭泣般的顫慄,每一個細胞都在被撕扯破裂,他還是在堅持。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堅持。
像隨時會碎成一地的雕像,內部分崩離析,卻還挺直脊樑矗立,抽動著抖動的喉結,嘶啞地說出那句他就算用盡所有力量,也必須,必須要說的話——
「我要,親自聽他們,對我說。」
他們。
淩謙,淩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