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雖然是為唐晴「喬遷」辦的晚宴,但舉辦人卻是唐嘯,這麼一來,那些和唐縱完全沒有交集卻不得不出現的客人們就有必須出席的理由了。他們原先猜測莫非是唐嘯終於將親哥哥的白道產業也納入了自己的囊中,那無異於錦上添花,如果哪一天唐爺突然說要洗白唐家,唐縱就是最大的助力。
但也有人猜測,唐嘯恐怕是要藉著這次機會把自己內定的繼承人給公諸於世,他的年紀還不足以從唐家當家的位置上退下來,但盡早決定繼承人是必須的,年輕人需要磨礪和資歷,否則無才能無威嚴要讓眾人心服口服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唐家無非那三個兒子,大家心照不宣地把二少爺給自動排除了出去,剩下大少爺和三少爺。
龍潛自從被唐潛綁回家就一直不通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回歸鬧出了多大的風波,畢竟是唐嘯公然帶著人去梁洪烈的地盤上搶人,居然還搶成功了,梁洪烈連攔都攔不住,事後竟然也沒有趁機向唐家發難,眾人一致感歎難不成是唐家三少爺給梁家當家灌了迷魂湯,畢竟……梁洪烈愛男色眾所周知,他也從不隱瞞。
但傳說中被議論得最為傳奇的人物非龍潛莫屬了,當年唐嘯冷眼看著最疼愛的兒子入獄是連動一下手指的意思都沒有,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小少爺被一腳踢出了家門,誰會猜得到時隔數年,卻是唐嘯親自把人綁回來了,綁說明了什麼,說明人家小少爺壓根不想回來,是唐家當家上趕著要他回來,傳來傳去硬是把龍潛傳成了神仙般的存在。
唐家三位少爺跟著唐嘯進來的時候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原本三三兩兩說話的人迅速地圍過來,恭維的恭維,獻媚的獻媚。
唯有蔡業信和梁洪烈以及他們的人只是禮貌地打了招呼便兀自聊天,他們的身份地位不需要讓他們伏低狀討好唐家,龍潛看到梁洪烈在不遠處舉起酒杯朝自己遙遙示意了一下,笑了笑,從包圍群中擠出去,逕直走到他面前,順勢接過梁洪烈替他拿的酒。
「才幾天沒見,你看起來過得很滋潤。」梁洪烈沉著聲音佯裝不滿。
龍潛眉眼微微彎起,輕笑道,「烈哥你這話說得真像怨婦,恐怕不管我在哪裡只要不在烈哥你那你看我都覺得滋潤。」
「可不是。」梁洪烈喝了口酒,臉部表情嚴肅了下來,「說實話,少了你這麼一位得力干將確實難辦不少。」
龍潛聽出他話裡有意無意的試探,大概是希望他說出一個回梁家的確切時機。
「如果有困難,我來解決,從開始到現在我始終沒有動靜,不知道那些人背後是怎麼笑話我的。」梁洪烈斜了眼扎堆的旁人,又眼神深邃地看了龍潛一會兒,說,「但是如果你想留在唐家我也不會強求,雖然我打心底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堂堂梁家老大居然做出西子捧心的痛苦狀,龍潛忍不住哈哈大笑。
「阿潛。」唐嘯在方才站立的位置看著他,龍潛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抬眼對上唐嘯的視線,心頭猛地一跳,猝不及防地跌進他注視著自己的雙眸裡,唐嘯這個人,一向善於隱藏自己的感情,不會讓人輕易捕捉到他內心的想法,所以他的敵人們都費盡心思地猜測著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張開手到底想抓住什麼,龍潛甚至看不清他眼中的含義,只是不由自主地被牽住了視線,想移開也被牢牢地釘在原處。
許久,龍潛用力深呼吸一下,強行將視線移開,近乎狼狽地用手摸了把頭髮,藉以掩飾敗下陣來的不堪。
「如果你選擇留在唐家,告訴我,那我們就是敵人了。」梁洪烈在他邁開步伐走向唐嘯的時候在他背後陰冷地說,他說的是敵人而不是對手……
龍潛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走到唐嘯身旁。
「聊得開心?」唐嘯從他手裡拿過酒杯淺淺地飲了一口,龍潛連忙去奪,「唐爺,這是我的酒杯。」
唐嘯看了眼酒杯,不動聲色地喟歎:「心想著我的小兒子難得記得爸爸愛喝這酒。」
龍潛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別噁心行不行」的話差點脫口而出,幸好一個男人過來恭維打斷了他的衝動。
「喲,這是唐家三少爺吧,真是一表人才,人中之鳳啊。」年約五十的男人一口怪異的台灣腔。
「嗯。」唐嘯淡然地點頭,又看著龍潛道,「阿潛,這位是堅叔,你以前沒見過。」
龍潛優雅地抿唇淺笑,稍稍點了下頭,「堅叔,我不姓唐,我叫龍潛,你以後可以叫我阿潛。」
他這話無疑是當眾打了唐嘯一個重重的耳光,凡是聽到他這句話的人一時間統統被震住了,瞬間沒了動靜,屏著呼吸大氣不敢出的等待著唐嘯的大發雷霆。
龍潛淡定地觀察唐嘯的臉色,以前他曾經被唐嘯打過,一巴掌下去他的臉就吱地腫了起來,足足七天淤青才褪下去,現在他到是巴不得唐嘯再打他一次,光明正大地把他從唐家給打出去,也好讓他徹底擺脫唐家和唐家的人。
氣氛愈趨緊張,緊繃的弦彷彿下一刻就會崩斷的時刻,唐嘯伸手插進他後腦勺的頭髮裡摸了摸,以一種非常親密和疼愛的方式,龍潛愣了愣,條件反射地要躲,然後感覺到後腦勺頭皮針扎般的刺痛,唐嘯居然揪住了他的頭髮,偏偏他的臉上帶著少見的微笑,讓所有人以為他是在愛撫兒子的頭髮。
「孩子太想他母親了,暫時由著他去。」唐嘯又換成撫摸的動作,才放開手,無奈而縱容地歎道。
所有人的心裡立馬打起了小九九,誰說唐爺曾經拋棄唐家三少爺的,這明顯已經寵溺到無藥可救了要嗎?換成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敢在唐爺面前說同等大不敬的話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難不成唐爺選了小少爺?
此刻,眼底暗沉下來的只有兩個人,梁洪烈和……唐家大公子唐雲天。
彼時,龍潛還是唐家三少爺,彼時,他還叫唐潛。
唐家從老爺子那時候起就有個規矩,不得沾染毒品生意,底下的小家族若有牽扯進毒品裡頭的,唐家一概不護。
毒品交易的利潤是巨大的,但風險也同樣巨大,這些買賣可能會把唐家其他方面的利潤全都毀掉,唐嘯在政界是有些朋友,但那些人也不是愚蠢到無可救藥的人物,哪些事可以睜一隻閉一隻眼哪些事不可以終歸有個界限,而毒品是彼此共同的禁區,無論是白的黑的都不會輕易涉足。
那段時間卻有人來找過唐嘯,這人叫周元,在道上有些名氣,因為他專幹毒品生意,在海外有自己的生產地和加工基地,這回他打算把毒品販入香港和大陸。他缺得不是資金,而是關係,可靠的政治後台以保證他在販運的過程中不會出現致命的差錯。
自然,唐嘯就成了他所考慮的唯一對象。有人在黑道上混得開,有人在白道上得意,但只有唐嘯,他那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縱貫黑白,誰也比不過。
這是一筆大買賣,有了可靠的後台庇護,毒品的流通就簡單得多,安全得多。
但雙方見了面,進行簡單的交談後,唐嘯不容拒絕地給出了答案,「唐家目前並不打算涉足毒品市場。」
輕描淡寫地攔了回去。
當時唐潛並不知道書房裡在談那麼重要的事,門口也沒個把門的,敲了下門直接就進去了,結果匡當倒了地,旁邊一隻腳邁過去,他抬眼就看到那個面色難看的男人臉上陰狠的眼神,周元掃了他一眼,哼了聲就徑直離去。
那是種很殘忍的眼神,有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味,很血腥很變態,讓人想吐。
「爸爸,我覺得你出門要小心點。」他說。
果不其然,一星期後,是唐雲天和唐謝裡母親的忌日,這一日照例唐嘯會帶著兩兄弟親自去拜祭她。結果拜祭完還沒坐上車,他們就遇襲了。
對方來了兩個殺手,二話不說抽出槍就對準唐嘯開火,子彈打盡也不管是不是打死了目標就迅速跑了。
幸虧唐嘯和手下都反應敏捷,一個閃避得快一個保護得快,只是唐嘯腰上被子彈帶過,劃破了皮,只可憐兩個兒子給完完全全地嚇壞了,唐謝裡甚至嚇得尿了褲子了,連保鏢把他放進車裡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眼神都渙散了。
唐潛正在餵水池裡的魚吃食,一聽說唐嘯遇襲,直接把一包魚食扔進進水池裡,拔腿就跑。
他趕到唐嘯書房的時候,幫裡的那些骨幹們早聽聞消息趕來了,唐謝裡已經被送回房間壓驚,唐雲天到在,只是要從驚懼中徹底恢復看起來似乎還得花點時間。
書房裡的氣氛很冷肅。
「爸爸。」唐潛直接衝進去撲到唐嘯的懷裡,兩條手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像是怕唐嘯一不小心就飛了似的。
「阿潛,爸腰上有傷……」唐雲天站在一旁,忍不住提醒他。
唐潛把臉抬起來,果然看到唐嘯腰間已經包紮好的一處,還透過繃帶隱隱泛著血色,眼睛眨呀眨,那眼淚毫無預兆嘩地就下來了,還大顆大顆的,活像眼裡在掉珍珠,別說其他人,就連唐嘯都被他嚇了一跳。
眼前這張小臉看起來實在太悲傷了,慘白慘白的,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哭得甚是淒慘,手指頭緊緊地摳著他的腿都快摳進他的肉裡。
唐嘯環住他纖瘦的肩膀,低頭在他發心親了一下,安慰他,「沒事,爸爸沒事。」
唐雲天大聲說,「這件事一定是周元干的,爸拒絕和他合夥販毒,所以他才派殺手來殺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殺了他報仇!」
他激動的語氣完全暴露了他不可遏制的憤怒,以及掩蓋他害怕的顫音。
唐嘯邊摸著唐潛的頭邊掀眼淡淡地提醒大兒子,「不要動怒,誰先動怒誰就輸了一半,我告訴過你,別讓憤怒蒙蔽理智。」
唐雲天抿了抿嘴唇,父親當眾的輕斥讓還年輕的他覺得尷尬。
「這回他似乎也沒要取唐爺性命的意思,似是恐嚇,下回恐怕沒那麼簡單了。」
「對,既然他敢主動挑釁,那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除之而後快。」骨幹裡有人贊同唐雲天的話。
「爸,大家都是這個意思,我可以馬上找人去做掉他,免得讓外頭的人以為咱們唐家好欺負。」唐雲天始終沉不住怒氣。
「不行!」一直只顧著哭泣的唐潛突然開口,否定了他大哥的決議,所有人不禁一片愕然,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身量小巧,隱藏在寬大的書桌後幾乎看不到多少的小公子。
他的臉上還掛著淚痕,一滴眼淚垂在睫毛上遲遲不肯跌落,但他的表情卻是十分堅決和嚴肅,唐嘯看著他,竟覺得這麼矛盾的兩面糅合在一起,襯得他的小兒子十分妖異,因毒品引起的紛爭,他卻偏偏覺得這孩子像株罌粟,漂亮的外表下滲著劇毒,明知道危險也會控制不住地上癮。
唐雲天沒料到開口反駁他的人居然是他柔弱的小弟,一時愣住了。平日裡他一直把小弟當成好看的瓷娃娃,幫派裡的事他從不會在小弟面前說起,腥風血雨地怕嚇到他,此刻,他的弟弟卻站在父親身邊冷靜地說:
「先查清楚了是不是他做的,江湖上的事一個差錯誰也承擔不起責任,如果真的是他,那必誅無疑,這裡是唐家的地盤哪裡容得了外頭的人來放肆。」
比起唐雲天的暴躁憤怒,他淡定得幾乎可以媲美和尚坐禪。
如果不是那麼青澀的少年音調,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會以為這是唐爺在說話,實在太像了。
唐潛繼續道:「但殺歸殺,明著解決總是要惹紛端的,這根本沒必要,派遣殺手雖然直截了當,但風險太大,萬一失手弄得你來我往地死鬥又是白白費了時間和精力。」
骨幹們和唐雲天的嘴裡幾乎可以毫不困難地塞進雞蛋了。
唐嘯看著手下們有趣的反應,淡淡地笑問,「你說該怎麼解決?」
「這還不簡單。」唐潛輕輕一笑,面上是可以麻痺人戒心的純真模樣,「爸爸你就說要邀他再次商議這件事,他既然急於找人合作而那個人非你不可,他自然會答應,到時候你挑個安靜人少的地方,雙方只准帶一個人不准帶武器,事先先在約定的地方放把槍,找借口上個廁所將槍拿回手中,到時候還怕弄不死他麼?」
「這麼簡單能不能成功很難說啊。」唐雲天懷疑地看著小弟。
唐潛靠近唐嘯,唐嘯摟住他,一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美好畫面,「爸爸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就可以從當家的位置上下來了。」
在場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都知道唐嘯不喜歡有人覬覦他手中的權力,小公子卻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種話,更刺瞎他們眼的是,唐嘯不僅不生氣,還捏著唐潛的小臉,笑說,「你到是有膽量。」
「我只要爸爸沒事,爸爸在哪裡都一樣。」唐潛溫柔地撫摸著唐嘯受傷的地方,低低地說,說得非常真切,「我小小的心裡只有一個大大的爸爸。」
「那爸爸問你,還有沒有別的要說的?」唐嘯聽慣了女人們的甜言蜜語,卻無論如何也不及此時出自兒子口中的甜言蜜語,帶著孩童的天真和難測的深情,讓他心裡舒坦得很,於是好脾氣地諄諄善誘。
唐潛這才抬起頭來,認真地加上一句,「當然,誠意的表面功夫要做足了,不然人家剛暗殺過你你就湊過去,笨蛋才會傻乎乎地覺得你是真想去合作,況且剛遇襲就湊上去也顯得你太孬太沒脾氣了,落了面子。」
「說得好!」唐嘯哈哈大笑,甚為滿意。
「爸爸一定會想到更棒的主意。」唐潛的視線沒有從唐嘯的腰上離開,他看著傷口的眼神非常細膩,細膩得讓唐嘯短暫地失了失神,握著他肩膀的手下意識地施了些力。
唐潛說得對。這種主意唐嘯不可能想不到,他甚至能想到更為完美的。但由他十一歲的小兒子說出來又另當別論了,即便是他,十一歲的時候還是在學習課本知識的,直到開始接觸家裡的事務才開始走上這條路。
最難得的當屬他的冷靜和淡定,從頭到尾除了撒嬌,他連眼睫毛都沒多抖一下,就好像在討論哪道菜比較好吃一樣輕鬆自然。
實在是不容小覷。
不容小覷,這是所有人離開唐嘯書房時自然而然浮現在心裡的四個字。小公子這是實實在在的猛虎臥山崗啊,不動則已一動駭人,大公子的地位……
嘖嘖,不好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