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度一生
看似平淡無奇的生活,總會因為一些突如其來的驟變被一舉擊垮。
17歲時的莊靜息最喜歡趴在自家窗口看著樓下人來人往的菜場。
那裡每天上演著各種人間百態,各種各樣的小販和商客,叫嚷聲吵鬧聲小孩的哭聲,媽媽總嫌吵,靜息卻覺得聽著那些聲音她才能意識到自己正在活著。
所以她注意到了謝原。
他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偶爾會穿他們學校的校服,在靜息為了每個月的考試和一大堆學習資料頭疼發脾氣時,謝原卻利用禮拜天的時間在菜場起早貪黑的賣魚。跟其他的小販不一樣,他很安靜,總是沉默的坐在自己的攤位上,生意來了就起身幹活。靜息特別喜歡看他剝魚的樣子,修長白皙的雙手像是被賦予了魔力,明明是髒兮兮的事,他卻能做的流利而乾淨。
那雙手用來彈鋼琴的話,應該也會創造出無與倫比的曲子吧。
那時她對謝原的瞭解還只限他有個瘋瘋癲癲的媽。
直到那個下晚自習的夜晚。
爸媽因為工作的關係沒有來接她,她只好一個人走空空的巷子回家。
沒想到被街道那個惡霸給截在了半路。
惡霸的目的很明顯:起了色心,想要發洩。
他輕而易舉就制服了弱小的靜息,急切的剝她身上的衣服。
就在靜息絕望的慢慢停止反抗時,突然看見巷子另一頭小心翼翼走過來的謝原媽媽。
「你真的有那麼慾求不滿嗎?」靜息突然冷靜下來,出聲問。
惡霸沒想到會被這麼質問,皺著眉停下了動作。
「假如你今天強姦了我,我一定會報警,那麼你就會因為犯了強姦未成年少女罪被逮捕,我的父母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會付出巨額的賠償,然後坐很久的牢,假如你因為害怕我報警而殺了我,那麼除去強姦罪,你又會犯下殺人罪,要麼你就逃,背負著殺人罪一直不停的逃,要麼你就會被抓住,直接槍斃。僅僅為了發洩一次慾望,卻要付出這麼慘烈的代價,真的值嗎?」靜息直視著惡霸的眼睛,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遲疑和猶豫。
靜息抬手指向站在一邊一臉呆呆傻傻的謝原媽媽,說:「她是個瘋子,家裡只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兒子,再無其他親人,她也不過才三十幾歲,姿色也算不錯。如果是她的話,你任何罪名都不用承擔。」
惡霸慢慢鬆開了束縛住靜息的手。
「我找謝朗,小妹妹你看見謝朗了嗎?」女人伸手拉靜息的衣袖。
靜息溫柔地笑,將女人推向一旁的惡霸:「他就是你要找的謝朗哦。」
她只是為了自救而已。
那種情況下,她只能用那個方法自救。
靜息默默安慰著自己,那個女人是個瘋子,她什麼都不知道,不會覺得痛苦的,說不定還會因為找到了她的謝朗而歡欣雀躍呢。
然而,當幾天後她不放心的偷偷跑到謝原家想探明近況時,卻從窗口目睹了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幕。
那個安靜的擁有修長手指的少年,將手上的菜刀用力揮向了他的媽媽。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沒想到會這樣的。
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著,踏進了謝原家的門。
「不想坐牢的話,就先把屍體清理了。」她看著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謝原,說。
像是在贖罪,又像是背負在身上的強烈的責任。
那天晚上,是莊靜息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夜晚。她陪同著謝原一起,在狹小的衛生間肢解了謝原母親的屍體。濃烈的血腥味充斥鼻腔,謝原一直精神恍惚,所以大部分事還是靜息在做。她用了十二分力氣,大滴的汗從她臉上流下來,滴到滿是血污的地板上。
「不會有事的,」靜息握住謝原沾滿鮮血的手,「沒事的。」
第一次見到鄭宴,靜息正在謝原的魚攤旁告訴謝原,所有的屍塊已經一個不剩都被她解決了,有的被燒掉,有的扔進下水道,總之不會有任何人找得到。
謝原安心的笑了笑,跟她說:「謝謝你。」
他並不知道面前這個女生那天晚上為什麼會出現自己家,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盡心盡力的幫助自己。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就在他想要搞清楚一切時,鄭宴出現了。他筆直地站在不遠處,眼神專注的盯著謝原。
靜息眼睜睜看著鄭宴大踏步走向謝原,心底忽然湧出巨大的不安。
一種重要的東西即將被搶走的不安。
起初她僅僅只是想要保護謝原而已,然而當她看見謝原在鄭宴的引領下漸漸露出燦爛的笑臉,一種異樣的情緒開始在心底緩慢滋生。
那樣的笑臉,原本應該是屬於她的。
一起上下學,一起複習功課,一起吃便當,一起騎自行車遠足,原本應該是她陪他一起做的。
那時少年少女間表達情意的方式是寫信。
靜息準備了一張散發著淡淡清香的信紙,幾乎將自己所有的才華都用在了那封信上。
其實洋洋灑灑那麼多字,所襯托的也不過是簡單的一句我喜歡你。
卻是一封永遠得不到回音的信。
這是他的選擇。
既然如此,她尊重他。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只要在他那裡,你能一直那樣燦爛的微笑著就好。
我只要站在你們身後,遠遠看著你就好。
看著你微笑,難過,悲傷,快樂。
高中畢業之後,大家各自離開了那個小鎮,她自此失去了有關謝原的一切聯繫。
她原以為一切就此劃上句點。
直到多年後她被調到了新公司。
她一眼就認出了鄭宴。
鄭宴看上去過得並不如意,每天都深深地皺著眉,彷彿有說不盡的心事。尤其是下班時,所有人都迅速收拾著公文包趕著回家,只有他在慢吞吞的磨時間,就好像,懼怕極了那個家。
那個家裡有謝原在等著他。
明明有謝原在等著他。
謝原到底幸不幸福。
謝原在他那裡到底過得好不好。
一個小小的測驗就知道了。
——「早上好,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靜息端著小巧的咖啡杯,衝鄭宴溫柔地笑笑。
然後是接二連三的試探。
鄭宴在動搖,靜息很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
如果當年自己趕在鄭宴之前先一步向謝原表白,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然而,並沒有如果。
只有現在。
能夠改變的,只有現在。
很快,她收到了來自鄭宴手機的一條短信:天橋見。
這不是鄭宴發的。
鄭宴對她一直很有禮貌,不可能如此突厄的發這種短信給她。
她抑制不住強烈的心跳,反覆看了這條短信好幾遍。
是謝原。
謝原發短信給她了。
謝原要跟她見面了。
她開心到遺忘了謝原見自己的理由,穿上最喜歡的外套,化了精緻的淡妝,不顧外面的大雪來到了天橋。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期望中的久別重逢。
不是溫柔的「好久不見」
「你好,我是鄭宴的戀人,我叫謝原,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糾纏鄭宴了呢?」謝原拍拍她的背,彬彬有禮的說。
完全陌生的語氣。
他不認識她了。
他把她忘的一乾二淨。
靜息自嘲的笑起來。
謝原繼續說:「我知道鄭宴很優秀,可是他愛的人只有我,所以請你不要再……」
「愛的人只有你嗎?」靜息直視著面前這個她朝思暮想了十年餘的男人,「如果我從這橋上跳下去摔死了,那麼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你推的我吧?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會一如既往的愛你相信你嗎?」
謝原臉上的表情慢慢僵住。
靜息將手上的傘扔到地上,然後倒退幾步,毫不猶豫的跳下了天橋。
卻沒有死。
而且鄭宴還對著剛經歷過搶救的自己低聲哀求:「不要報警。」
他並不相信謝原。
這個男人已經給不了謝原幸福。
靜息躺在醫院病床上思考著如何除掉鄭宴,直到公司的老總打電話問她鄭宴去了哪裡,他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
如果是鄭宴自己主動離開,絕不會一聲不吭不來上班,起碼會正式的辭職。
一定是謝原殺了他。
背棄於愛人的叛徒,就應該毫不猶豫的抹殺。
像十年前一樣,她著手幫謝原善後。
她按照住院期間醫患協議書上鄭宴簽的名字,在打印好的辭職信上模仿鄭宴的筆跡簽了字。
即使不是鄭宴親自遞交的辭職信,老總也沒有做出任何懷疑。
鄭宴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
沒有人去追問他的下落。
大家都無暇關心別人的事。
腿傷一好,她就歡欣雀躍的跑去找了謝原。
謝原依然沒有認出自己,她並不灰心,只要鄭宴消失了就好。她會慢慢讓謝原認出自己的,一切都會變好的,謝原臉上會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他會戴上她親手織的圍巾,他會認真的傾聽她的那句「我喜歡你」。
情人節,靜息終於接到了謝原的電話。
猶如情竇初開的花季少女,她穿上最喜歡的外套,化了精緻的淡妝,在半路還買了一枝鮮艷的玫瑰,來到了謝原的公寓。
大門虛掩著,叫了幾聲也沒人回應,靜息走了進來,看見一地的雜亂。
一定是出門忘關門了。
靜息無奈的笑笑,決定收拾一下這亂糟糟的客廳。
把茶几上的空酒瓶全部扔掉,擺上果盤,給沙發換上乾淨的罩子,又拖了地。
等謝原回來看見這幅場景,一定會大罵自己一頓吧?
誰準你動我東西了?誰準你收拾我家了?快去死吧!——一定會這麼訓斥她吧?
總之一定會跟她說說話。
靜息快樂的憧憬著,忍不住低笑。
漆黑的眸逐漸變成青灰色,謝原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血液以他的身體為中心迅速散開,很快凝結起來。
鄭宴費了好大勁才把鐵鏈解開,因為長時間沒有行走,他的雙腿完全使不上力氣。
舌頭的劇痛讓他手心冒出層層冷汗,他艱難的扶著牆,一步一步挪動著走到門口,吃力的打開臥室門,光亮猛地照射進臥室,所有的陰沉灰暗被一掃而光,他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彷彿獲得了新生。
當他的眼睛適應了光明,漸漸看清眼前的事物後,才發現站在客廳的靜息,她沐浴在陽光中,正擦拭著那隻原先被扔在角落的白色花瓶。
他看見靜息呆愣的望向自己,然後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就像迎接自己回到人間的女神。
然而女神卻舉起手上的花瓶,用力砸向了他的腦袋。
當鄭宴再次醒來時,頭頂仍是熟悉的天花板。
四週一片黑暗。門窗緊閉著。暗色的窗簾擋住了一切光亮。
他動了動雙手,聽見熟悉的鐵鏈聲,腳上也有,甚至腰上也有,徹徹底底被鎖在了這張床上。
像是做了一場夢。
他沒有故意咬破自己的舌頭,沒有將水果刀插進謝原的胸口,也沒有被靜息舉起花瓶砸向腦袋。
後腦勺傳來刺痛。
他艱難的轉了下腦袋,看見自己身邊躺著一個人。
謝原安靜的閉著眼睛,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被換成了乾淨的白襯衫,頭髮被清洗過了,傳來好聞的洗髮水味,柔順的搭在腦袋上。就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謝原?」鄭宴輕聲喊道。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永遠不會再有人進來了。
床頭櫃上靜靜地躺著一枝紅玫瑰。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