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
什麼是解脫。
當你身處黑暗,渾身散發著難聞的血腥味,漸漸陷入深不見底的骯髒沼澤,突然有個人拉住了你的手。
他穿著乾淨的衣服,頭髮上有好聞的洗髮水味,微微皺著眉。
他就是鄭宴。
那時的鄭宴像一束溫暖的光,照亮了身心都陷入黑暗的謝原。
無論是鄭宴「無意間」多帶的便當,還是禮拜天閒著沒事過來幫他一起賣魚,或是課間對他的學習輔導。
巨大的溫暖在籠罩他。
假如一生都能沉浸在這股無與倫比的溫暖裡。
假如能跟這個人共度一生。
一直小心翼翼掩埋在心底的渴望,在聽到鄭宴那句「我喜歡你」後,悄然爆發。
他是喜歡我的。
他是在意我的。
一切都不是我的痴心妄想。
是可以實現的。
這份渴望,隨著時間的增長不斷加深,每一個親吻,每一次擁抱,都讓心底的愛變得更加濃烈。
然而拚死攥緊的這束光,終究還是瀕臨熄滅了。
哭泣,哀求,威脅,無論怎麼做都挽回不了那股溫暖。
那就一起墜入黑暗吧。
窗戶被緊緊封閉,暗色的窗簾擋住了一切光亮,鄭宴一動不動的躺在黑暗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中漂浮著腐爛的味道。
他不再掙扎,因為都是徒勞。
一天24小時,大部分時間謝原都呆在臥室裡,坐在床邊,自顧自的講話,講累了就爬上床躺到鄭宴身邊,抱著他閉上眼睛休息。
只是閉上眼睛而已。
他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
頭腦昏昏沉沉的彷彿快要爆炸,可就是睡不著。無論吃多少安眠藥都睡不著。
明明鄭宴就在身邊,明明知道鄭宴已經永遠都不會逃出自己的懷抱。
明明應該可以安心入睡了。
「今天莊靜息又來了,她還真是打不死的小強呢。」
「你是不是很希望她能發現你被鎖在這間臥室,然後救你出去?」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會先一步殺掉她。」
「宴,嘗嘗我今天做的菜吧。」
謝原夾了一筷子菜遞到鄭宴嘴邊,鄭宴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般。
「不要這樣,」謝原心疼的撫摸鄭宴嘴邊長出的鬍渣,「不吃飯身體會變弱的。」
鄭宴躲開他的觸碰,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謝原拿著筷子用力搗著碗裡的飯菜,輕聲說:「知道嗎?每次莊靜息敲開我們家的門,我都會有衝動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親眼看著她在我手下窒息而死。每次她裝模作樣放下水果轉身離開時,我就好想把她推下樓梯,眼睜睜看著她滾下去,腦袋摔倒階梯上。天知道我多想殺死她。」
「靜息是無辜的,就算你殺死一百個她,也解決不了任何事。」鄭宴開口道。
你叫她,靜息。
多麼親熱的稱呼。
是不是不久的將來,她就會像我一樣,把腦袋埋進你懷裡,嬌聲嬌氣的喚你,宴。
「那就好好吃飯,你吃飽了,我心情也會好,就不想殺她了。」謝原笑起來,重新夾了菜遞到鄭宴嘴邊。
這一次鄭宴沒有執拗,順從的張開了嘴。
謝原卻將筷子摔到地上,猛地俯身咬上了鄭宴的唇,舌頭蠻橫的鑽進他張開的口腔,用力深入直抵他的喉嚨,鄭宴控制不住的乾嘔,扭動著頭部做出抵抗,謝原的動作更加激烈,甚至咬破了
鄭宴的舌頭,謝原立即將滲出的血液吸允進自己口中,血腥味剎時遍佈口腔,從喉嚨一路蔓延到胃部,溫熱的腥味讓胸口升起一點暖意。
鄭宴大口喘著氣,喉嚨處的不適讓他連連乾咳。
謝原附在鄭宴耳邊,柔聲說:「我一定會殺了她,而且會讓她死的很慘。你不肯吃飯,我就給你注射營養液,總之你會活著,跟我一起活很久很久。」
被咬破的舌尖隱隱作痛,但這點痛對鄭宴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麼。
鄭宴注視著謝原,那個自己曾經豁出一切去深愛的純白少年,什麼時候變成了眼前這個令他毛骨悚然的魔鬼?
「你以為殺人是很簡單的事嗎?」鄭宴嘲諷道,「殺人償命,你殺了她之後,警察很快就會查到你這兒,將你送進監獄。跟我一起活很久很久?恐怕到時候是你自己一個人呆在監獄很久很久吧?」
「很簡單哦。」謝原低聲笑起來,憐愛的看著躺在床上的愛人,「反正已經殺過一次了。」
鄭宴愣住,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
為什麼這些年謝原從未找過自己失蹤的母親。
為什麼這些年謝原一直都對自己的母親閉口不談。
有些明明稍微動點腦子就能解開的謎題,卻總是被輕易忽略。
原來所有的驟變並不是因為時間的腐蝕,而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根深蒂固的存在。
在一片黑暗中,鄭宴卻能清晰的看清謝原的臉,他的眼睛已經徹底適應了黑暗。
很快到了情人節。
街道上到處都是手挽著手的情侶和夫妻,商店超市玻璃上貼滿了充滿粉紅氣息的海報。
前年情人節,鄭宴買了一大束火紅的玫瑰,為了搭配這束花,謝原特地準備了一個白色的花瓶,每天勤勞的換水,花香瀰漫整個客廳。
然而花朵再鮮艷,總有枯萎的時候。
如今那個花瓶被扔在角落,沾滿了厚厚的灰塵。
謝原擰開水壺,將兩罐安眠藥一顆不剩全部倒了進去。
如果喝完水就一睡不醒,算她幸運。
如果醒了,他就會用準備好的水果刀緩慢而仔細的切斷她的頸動脈。
他剛剛打了電話給莊靜息,邀請她來他們家來談談鄭宴的事。
那個傻女人很爽快的同意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馬上就會收到來自謝原的最浪漫的情人節禮物。
謝原走進臥室,想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果刀,卻發現鄭宴無聲無息的緊閉著雙眼,胸口毫無起伏。
「宴?」謝原聲音打著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邊,伸手搖鄭宴的肩膀,「宴,你怎麼了?」
沒有反應。
謝原用力扳開他的嘴巴,發現他的舌頭破了很深的口子,血液沿著他的嘴角流出來。
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意志力,才能把自己的舌頭咬成這樣。
「本想直接咬斷的,但是太痛了,」鄭宴咳了一聲,虛弱的睜開眼,看著滿臉錯愕的謝原,微微一笑:「我死了之後,你就能解脫了。」
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死了之後,我怎麼可能解脫。
對我而言荒蕪而又貧瘠的這個世界,正是因為有你才變得精彩起來,因為你的存在,才讓我有了活著的希望。
哪怕你厭倦了我,想要離開我,我也愛你如初。
謝原抖著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劃了一道口子,然後放在鄭宴的嘴邊,讓自己的血流進鄭宴嘴裡。
「我不會讓你死的,」透明的眼淚從謝原的眼角滑下來,「我們要活很久很久。」
鄭宴頹然地搖頭:「活著太累了。」
「你答應過我的,要跟我共度一生。」謝原又在胳膊上劃了一刀,用力將血擠進鄭宴的嘴裡,「所以,我們一起好好活著好不好?」
「讓我抱抱你。」鄭宴看著謝原胳膊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動了動被鐵鏈束縛起來的雙手。
謝原臉上帶著未乾的淚痕,咧嘴笑起來,乖順的點頭:「嗯。」
束縛已久的雙手終於被解開,鄭宴坐起身,活動了下手腕,然後衝謝原輕輕張開雙臂。
瀕臨熄滅的光,再一次明亮起來。
謝原急切的撲向愛人,撲向那個猶如救命稻草般的的溫暖擁抱,他死死的摟住愛人的腰,鼻間充斥著專屬於愛人的氣息。
他想起那個穿著乾淨襯衫微微皺著眉走向自己的班長大人,不顧自己身上刺鼻的魚腥味,執拗的拉著他的胳膊要帶他回學校上課。
他想起鄭宴輕輕握住自己手腕,溫柔地跟他說「我喜歡你」,那時他溫柔的眼眸,幾乎能融化一切。
他想起那個冬天,鄭宴的媽媽衝自己揚起手掌時,鄭宴驀地衝過來推開了她,他兩隻手在不停發著抖,卻依然堅定的把自己護在身後。
他想起他們第一天搬進這個公寓,躺在這張床上,鄭宴熱烈的深吻自己,說:「從今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你什麼都不用做,我會養你。」
他想起了很多事,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裡。
以至於當水果刀插進自己的胸口時,他甚至沒感覺到疼痛。
剛剛他在胳膊上劃完口子後,就隨手把水果刀放回了床頭櫃上。
「我愛你,至死不渝,」鄭宴握著那把水果刀,在黑暗中凝視著謝原,「可我太累了。」
一輩子都活在黑暗中,太累了。
鄭宴太瞭解謝原了,簡單的苦肉計就能擊垮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理智。
眼前這束給予謝原無限溫暖的明亮的光,突然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照亮他的同時,也將他燒為了灰燼。
「你不用親自動手的。」謝原溫柔的注視著心愛的愛人,伸手想摸摸他的臉,但還沒來得及碰到他,就直直倒了下去。
你不用親自動手的。
你溫柔的聲音,就像魔咒,你說我是下賤貨,我就真的是個下賤貨,你讓我別哭,我立即就不哭了,就算你讓我去死,我也會立即轉身從窗口跳下去。
你讓我去死,我就一定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