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 你騙我
月黑風高夜,鬼影沉重的天牢中,郭有年蜷縮在角落,連呼吸都覺得痛苦不堪,腐臭難聞。
死寂,周圍沒有半點聲響,於是就連老鼠的走動和吱叫都格外清晰。就在這種死亡般的氣息中,輕而穩的腳步聲響起,漸漸接近了郭有年的牢房,驚得蟲豸紛紛躲到更陰暗潮濕的洞裡。
就算身體再痛苦,郭有年也抬起了頭。在活墳墓似的牢房裡,任何新鮮的東西都是囚犯所貪婪和渴求的。譬如空氣。譬如乾淨的水和食物。譬如活生生的人。
來者兩名,前面身材中等,步履是軍中人慣有的,顯然是個男子。後面的身體苗條,因為全身黑衣,更顯窈窕,竟然是個年輕姑娘。只是,他們都穿著帶大風兜的斗篷,看不清臉。
走道裡火光昏黃,明明滅滅的,就像死囚犯的最後一口氣。但郭有年卻藉著這點光線,斷定來者是來探他的。他疑惑又激動,手腳並用的爬到牢門前,卑賤如地上的爛泥。
「誰?誰?」他斷斷續續地叫,因為缺水,嗓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楚,嘴巴張大些,乾裂的嘴唇就冒出鮮血來。六月的夜裡,空氣是悶熱的,天牢內更是沒有一絲風,這讓郭有年的喘息聲像接風箱一樣,讓人聽著都替他難受。
兩名來著並沒有開口,而是定定站在郭有年的牢房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好半晌,男子才打著官腔道。「傳皇上口諭,赦免郭有年叛國謀反之罪,即刻釋放。」正是袁丹青。
郭有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喉嚨裡呵呵了兩聲,整個身子都撲在地上。狂喜,毫無預兆的襲擊了他。他就像上了斷頭台,在屠刀落下的瞬間聽到「刀下留人」。他就像即將渴死的人,彌留之際看到一口活命的水。他就像葬身火海的倒霉蛋。眼看火燒眉毛,卻天降甘霖。
「謝主隆恩!謝主隆恩!」郭有年拚命爬起來,頭磕在地上彭彭響,不過十幾下,額頭就見了血。細長的血流像從亂髮中蜿蜒流出,就像狂舞的毒蛇。
琉璃看了一眼袁丹青,在這種環境中,居然想發笑。
腹黑妖孽的手下,果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就算看起來厚道,做起事來也陰損刻薄。不過嘛,為什麼她心情這麼愉快。感覺這麼爽呢!
袁丹青捂著嘴。咳嗽了兩聲,低低地道,「我們郡王說了,給一個涉死的人以生望,再狠狠奪走,那個人會有比死還難過的痛苦。這樣。水小姐心裡會痛快,我們郡王也替小姐高興。」
琉璃怔住,沒想到這招數是蕭十一想出來的。
她目光下掠,見郭有年還在叩頭謝恩,而袁丹青卻殘忍地笑了。「姓郭的,別磕了。爺是騙你的。你是十王餘孽,皇上怎麼會赦免你啊,做夢吧!你是不是豬啊,我說什麼都信?」
郭有年怔住,或者說是驚呆了。狂喜之中,渾身火熱,此時卻被兜頭澆下一盆冰水。那種滋味,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無法形容的失望、失落,還有恐懼。
「你……你騙我。」他喃喃地道,身體呆立如一塊茅廁裡的石頭,臭氣熏天又僵硬無比。
袁丹青摘掉帽兜,額頭上掛著汗珠子,臉上笑得惡劣,「我剛才騙你了,實在是對不住了郭將軍。可怎麼辦呢?我忍不住哪。對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烏龜王八蛋,我總是要踩上幾腳才快意。不過,現在可沒騙你。你死定了!幸好你是孤兒出身,陪葬的興許只有尤家。」當著水大小姐的面兒,他已經盡量說得很文雅了。
郭有年又愣怔了會兒,突然瘋了一樣撲上來,似乎要把眼前人撒碎。他活不了了!他在臨死之前還被涮了一把,被耍了一道!他對著外頭磕頭,現在想來是跪了兩個騙子!騙子!他以為真的出現了奇跡,哪想到還是一場空。他要死了,尊嚴還被侮辱!是誰!是誰這麼害他!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們!碎屍萬段!」他嘶吼,有如瘋狂的野獸,撞得比成年男人手臂還粗的柵欄彭彭響。和他比起來,烏鴉的嗓音簡直比黃鶯還好聽。
可袁丹青別說被嚇到,身子連動也沒動,一臉好笑的站在原地。豺狼再兇惡,關在了籠子裡,拔了尖牙,削了利爪,比一隻流浪貓也不如。不過他卻下意識的側跨一步,擋在琉璃面前。
琉璃輕輕用手推開他,淡然道,「我不怕。」對待仇人,她只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郭有年還在嚎叫,聲音在空蕩的牢房走道裡迴響。從這方面來著,蕭十一的本事真是大到能通天,居然打通各個關節,郭有年這般鬧騰,也沒人理會裡頭的動靜。甚至,她被帶進來的時候,連守衛也沒有遇到一名。她懷疑,蕭十一在皇宮布下的網有多大、多密?
「看來打得你還是太輕了。」袁丹青涼涼地對郭有年道,渾身上下都寫著兩個詞:第一是鄙視。第二是幸災樂禍。還有第三,就是快活。
他上下打量牢籠中的那個人,「看看,看看,胳膊腿都還在啊。其實有什麼用,過幾天連腦袋都沒了。哎呀呀,手指短了幾根,眼睛少了一隻,腳也爛了,覆在上頭白白胖胖的可是蛆蟲?」其實光線太暗,就算他武功高強,目力驚人,又怎麼能看得到?他就是故意!
眼看著,郭有年快活活氣死了,袁丹青適可而止,向後退了一步,讓琉璃上前。
他家郡王說了,最後的一擊,要讓水大小姐來,那樣她才會心裡痛快。但前頭搓火的事要他做,免得一個姑娘家浪費口水和力氣,和郭有年這種賤坯說話。還髒了那顆純潔的心。蕭郡王說:別看琉璃挖坑給別人跳,別看她狠決如一柄鋒利的刀,其實她是個頂頂善良的姑娘。
他家郡王為了水大小姐能想到這一步,做到這一步,為了水大小姐高興,不惜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如果這還不叫喜歡,他縱橫花叢這麼多年。就真不知道要如何去喜歡一個姑娘了。
「我就在外頭,小姐如果有事,隨時招呼我。」袁丹青再度低聲道,語氣恭敬,隨後就慢慢退了出去。
片刻後,牢房裡只剩下琉璃和郭有年。因為他是大趙國啟承帝登基以來的第一個犯下謀反叛國罪的人,天牢最底下的一層,由他「光榮」的獨享。
「郭將軍,當日你意氣風發。可曾經想過會有今天?」琉璃聲音仍輕,卻冰冷,令熱得恨不能扒掉自己皮的郭有年。居然從心底冒出寒意。
「你是誰?」他問。
「郭將軍難道猜不出?」琉璃輕笑。「這麼多日子的日夜刑求,郭將軍痛苦得睡不著的時候,就沒想想前因後果?就沒發現疑點重重?就沒反思過自己做下的惡,享受的果?再說,我也沒有掩飾聲音。若你猜不出,真不知當年西北小諸葛的名號是怎麼來的。」
「水琉璃!」郭有年咬著牙道。「我與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害我!」
聽聞此言,琉璃的淡笑變成歡暢的嬌笑。同時,素手一撩,帽兜退下。露出因為笑容而變得格外明麗的臉來。
在這樣的環境中,她就如一朵盛開的紅蓮。起於幽暗,卻有著能逼退一切骯髒和污濁的光芒,瞬間耀了郭有年的眼。他一直迷戀青檸,因為青檸神似紅蓮。到此時他才明白,真正像紅蓮的,其實是水琉璃,那是骨子裡的相像,相對於容貌,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你和霍紅蓮是什麼關係?」他大吼。奇怪的,本應憤怒,心中卻湧上恐懼之意。
正如琉璃所說,在日夜被折磨,在脫了不知幾層皮,斷了不知多少筋骨之後,他確實想明白了一些事,一些以前他忽略的事。男人,若被女色迷了眼,就愚蠢得連豬也不如。
首先,自從水琉璃去年五月進京,寧安侯府出了多少事?看似都不相關,但唯有當年插手謀害紅連的人會看明白,冷香冷玉死得太巧合。偏偏,那只是兩個小角色,引不起大注意。
其次,他怎麼就結交到水石喬?又怎麼見到酷似紅蓮的青檸?當初只覺得冥冥使然,現在看來就會感覺到這是圈套。
第三,青檸提出做妾的條件古怪,可他心頭火熱,沒覺得其中有詐。其實,青檸要的是什麼聘禮,黎豆豆就送了來,仍然巧得有些難以置信。而這件東西,正能觸動皇上的逆鱗!就連尤氏和尤肖,都被利用上了。而能使喚得動黎豆豆,除了紅蓮的人,還能有誰?進一步說,水石喬和水琉璃兄妹,很可能完全掌握了霍家軍!
這樣的情報,對皇上來講最為有用,可算是大功能一件。但是!他卻沒有機會上報!他甚至懷疑拷打他的人都與漕幫有關係,因為但凡他想說得與此相關的事,就會被上酷型,滿口牙都快被拔光了!到現在,他都不再想說了,因為不想讓尤肖脫罪,更希望溫凝之早晚落到比他還慘的地步!他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