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他就是個吃軟飯的
溫凝之坐在馬車上,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胸口。
懷裡,有一個信封,信封裡有幾張銀票,是宏宣給他的。宏宣很是能幹,那幾件東洋金漆玩意兒,兩天之內就出了手,價錢不錯,還做得很隱蔽。不過,這小子何必非到衙門找他,明明就是想讓他難堪的。幸好,他掩飾得完美。
只是,就算有了這些銀子,過年是能應付過去了,元宵節怎麼辦?他主持著漕運,絕對的肥差,照理說能得到不少「辛苦費」,想日進斗金也做得到,可他哪裡敢啊。皇上把他立在那兒,就是讓他做百官楷模的。他的名聲,就是他的聖寵,就是天下歸心、海清河晏的象徵。皇上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小人,還要經常誇讚他,把他當標桿樹著前頭,就是讓他硬頂著。
所以,他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愛名聲,卻又恨得不得了。名聲是他的光輝,也是他的牢籠。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在皇上跟前演戲的丑角,必須演得好,才有好日子過。
不過他太需要錢了,花架子也得有銀子撐啊。但那印信就是找不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麼大塊肉卻咬不了一口。往年,霍其堅還活著時,至少有年息和年貨送上。今年下面搞得一團亂,那麼點點的出息還給拖到開春了。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他還只是處吃軟飯的。
溫凝之越想越有怨氣,甚至琢磨弄出個印信的贗品來。只是見過那印信的人都死了,包括他的兩房妾室在內。他很後悔,為什麼不在弄死那兩個賤人之前,讓她們先把印信的樣子畫下來呢?失策!真是失策!
沒有人知道,大趙國人眼中的道德楷模,士子文人的象徵,萬千中老年婦女的偶像,師奶殺手,每天心裡頭翻騰著的。不是經濟學問,不是聖人教化,不是國家社稷,卻是這麼齷齪無恥又卑鄙下作,比市井流氓還不如的心思。
正獨自咬牙切齒,醜態百出,馬車卻猛然一頓。溫凝之沒有留意,加之車速不慢,他整個人向前撲倒,額頭撞在車壁上。生疼。
「怎麼回事?」他登時就怒了。暴喝一聲後。又覺得要注意儒雅的形象,改為咳嗽。
「侯爺,馬車的輪子出了點問題,不嚴重。」車伕誠惶誠恐的回話。「還請侯爺移步,小的修理一下就好。」
溫凝之非常不高興,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是臘月天,冷得很。馬車內有軟墊暖裘,有黃銅雕獸頭,四邊鏤空的炭爐,還有熱茶和點心,實在舒服得很。可卻要他站到寒風裡去,不是受罪嗎?
但。有什麼辦法?
他慢吞吞打開車門,只覺得寒風一下就灌過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的兩名隨扈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他。
「出門之前,也不檢修一下馬車嗎?」大趙國的貴族多坐馬車。鮮少用轎子。
「明明看了的,沒什麼問題。可是……可能是天太冷,顛簸的時候,輪軸有些錯位。都是小的罪過,一定盡快修好。」大冷的天,馬伕卻抹了把額頭。
溫凝之很是火大,但此處正是最熱鬧的朱雀大街,加上百姓們要辦年貨,人來人往的,他得維護形象,忍氣只忍得胸口疼,還得表現出寬厚主人的樣子,雖沉著臉,卻擺手道,「去吧去吧,別擋了百姓們的路。」轉眼,看見自己贏得了崇拜和尊敬的目光,感覺舒服了些。
「侯爺,今兒刮的是大西北冽子,風吹到臉上都疼。」一個隨扈指了指街邊專賣茶食甜餅的小鋪道,「不如您先進去看看,順便歇歇腳也好。」
溫凝之抬頭看了看鋪面,雖小,卻也乾淨精緻,就點了頭。只是才邁步上台階,突然有一個人從側面跑過來,似有急事,嘴裡還喊著「借過借過」,嗖一下從他身邊躥過去,把他帶得一腳踩空,向後就倒。
幸好兩個隨扈手腳敏捷,沒讓他當眾跌交,可這一下嚇到他了,驚魂未定之中,下意識的又摸了摸胸口,發覺衣襟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扯開了。
不是遇到了偷兒賊吧?!溫凝之臉都白了。撞傷他沒關係,可若偷了他的銀子,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更痛快些。
「侯爺,您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另一個隨扈見他面無血色,連忙問。
還好溫凝之城府夠深,那般的驚駭都掩飾過去了,只道,「無妨,只是那人突然鑽出,實在沒有預料到。撞到我便罷了,若是傷到老弱婦孺,大年下的,可怎麼辦才好。去把那個人追回來,本侯要說他幾句!」說到後來,語氣裡掩不住焦急,聽起來好像是氣憤。
他從十五歲中了探花郎,見識了清苦耕讀生活之外的繁華奢靡,就深深迷戀上了,就像老鼠見了真正的大米似的。於是,開始偽裝自己,如今已經成為有如印在骨子裡的習慣,到哪兒都本能的裝,忘不了的裝。他的真實意思其實是:想藉著關心百姓的由頭,把那個偷兒追回來。
他的銀子啊!
隨扈應了聲,一個去追賊,一個守在原地。溫凝之也不去茶食鋪子裡歇著了,要死命控制自己,才沒有當眾往胸口裡探一探,看看那裝著銀票的信封到底有沒有被偷。他只覺得胸口那兒都涼了,冷風嗖嗖的往裡灌。
艱難的熬了片刻,追賊的隨扈回來了,神色尷尬的躬身道,「回稟侯爺,屬下無能,讓那小子給跑了。今天人多,他又熟悉路,三鑽兩鑽就沒了影子。」
溫凝之提的一口氣,險些背過去,正急得想讓兩個隨扈再去找,車伕卻稟道,「侯爺,車輪已經修好,請侯爺移步。」
兩名隨扈想扶溫凝之,卻見眼前人影一閃,侯爺以前所未有的快速,極不優雅的鑽進了車廂,仿如惡狗搶屎。他們對視一眼,都只道候爺是冷得很了。所以手腳麻利,哪知溫凝之關緊車門後,第一件事就是扯開衣服。
信封,掉了下來。呼,還好還好,東西沒丟。不但沒丟,怎麼還多出一個?明明只有一個的啊,現在變成了雙數。
溫凝之詫異,盯著地上半晌,緩緩拿起原信封。那上頭被折了角。算是記號。再小心翼翼的打開看看。銀票妥妥的躺在裡面。一張不少。
他不禁鬆了口氣,猶豫片刻,才拿帕子包著手指,撿起另一個信封。他這個人。一向謹慎慣了,丟東西雖然心疼,卻是正常的。要是多了的話……那就奇怪了。若是有人私下想跟他聯絡,事情一定是機密的。可對方不知是敵是友,他當然要小心。
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再把信紙抽了出來,攤在座位上。紙上,有墨跡透出,顯然是有人寫信給他。慢慢地打開來看。其中三個詞令他瞪大了眼睛:琉璃、銀子、桃花潭。
一人、一物、一個地方。再通讀一遍信中之意,他不禁嚇得打起擺子來。
就這麼渾渾噩噩進了家門,回聽濤閣的路上,正見到琉璃出門。
「想買些節禮送給新交的朋友。」琉璃稟報此行的目的,「還虧得大姨娘提醒我這些人情世故。不然我都沒想到呢。這時候再送禮,希望還不太晚。」
「去吧。」溫凝之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你初來窄到,沒人會責怪。只是路上小心些,年底下街上人多,魚龍混雜,多帶點人的好。」
琉璃應下,兩下裡就散了。
走出幾步遠,溫凝之回頭看看琉璃的背影,看著她身上大紅色的織錦狐毛斗篷,連丫頭身上的披風都鑲了皮子,真真是富貴以極,心中突然有了決斷。他準備,答應陌生來信的條件。
「初五啊。」他仰天,假模假式的歎了聲,又搖了搖頭,走了。
而琉璃那邊並沒有直接出門,而是繞到中軸線的主院那邊。愛蓮院燒成了廢墟,連斷壁殘垣都是黑漆漆的。可琉璃看著,卻覺得開心。這才是對姐姐的祭奠,姐姐是嫉惡如仇的人,若她在天有靈,也會很討厭這假惺惺的存在。一把火燒了,倒痛快!
大門沒了,只剩下個黑洞,琉璃毫無阻礙的邁步進去。聽說牌位被溫凝之收走了,琉璃考慮年後換個地方住。因為再進行下一步計劃,她不需要就近出手了。還因為這幾天,她敏銳得發覺溫宏宣對她又開始審視,所以還是離這顆定時炸彈遠一些為好。
姐姐!姐姐!琉璃真想你啊。她低聲默念著。卻在這時,感覺視線裡有什麼一動。看不太清楚,就是餘光掃到。
「什麼人?」她立即警覺,喝道。身子,自然擺出防衛的架式。
是她大意了,以為這裡沒人,但願剛才她的自言自語沒有被聽到。
今天是青檸和唯唯跟著她,這兩人一個武功高,一個手腳利索,聽她叫了聲,立即圍上來。
「那裡!」唯唯眼尖,指向一斷殘牆之後。
「出來!」青檸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