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阿江 番外(八)
城市很大,石頭從沒見過這麽高的樓,街上來來回回都是人。阿江帶他去了好多地方,電影院裡他抱著一桶爆米花,阿江替他拿著大可樂,房間裡暗暗的,石頭看不懂螢幕裡演什麽,專心吃著爆米花,阿江也沒在看,一直撥著他的手指。
然後他們去了展覽館、大商城、遊樂園……石頭數都數不清,他不知道阿江的家鄉這麽大,好多新鮮好玩的,難怪阿江這麽久都不去找他。
阿江的房子在高高的樓上,有陽臺還有大大的窗子,晚上能看到全市的夜景。
石頭看看這個,悄悄那個,花瓶上的花紋這麽漂亮,到處看不到一點塵埃,他不敢伸手碰,怕不小心碰壞了。
阿江好笑地抱抱他,勾著他的脖子輕輕說:傻孩子,什麽我的家你的家,是“我們”的家。
我們……青年眨眨眼,手指慢慢劃著玻璃,臉又熱又紅。
這樣的幸福,那麽好,就跟夢一樣,隨時都能醒來。
晚上,街上的人很多,阿江說不用怕別人看,可以光明正大牽著他。他們到了中心廣場,這裡的燈光到了晚上最美,廣場很大,放眼去看到處都是人。有一家人、情侶、也有一個人,每個人都活在屬於自己的角落裡。
噴水池前,有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正在作畫,旁邊來了幾個人,接著又離開,然後再來幾個人。
石頭好奇地伸伸脖子,他第一次看見洋人,他以為他們活在不同的世界裡。
阿江笑笑,拉著他過去,石頭躲在他的後面,小心又期待地探探腦袋。
阿江跟那個洋人說了什麽,嘰裡呱啦的,石頭一句也聽不懂,他仰頭看看阿江,覺得阿江真厲害。
然後阿江把他從後面拉出來,說:小石頭,我們給他拍個照,讓他給我們畫張畫。
石頭驚訝地眨眼,這個人的畫擺在地上,畫得跟真的一樣。他躊躇地揪著手指,窘羞地低下頭,阿江拉著他站直。
小石頭,乖,抬抬頭。
啊,哦……
石頭把脖子一揚,阿江忽然低下身,在他嘴上偷了一個吻。
輕輕一聲“喀嚓”,洋人沖他們比了比手勢,挑著眉毛呵呵笑,旁邊經過人也悄悄看。
石頭的臉漲紅,像個活動的番茄。阿江付了訂金,約好一個月後再來拿畫。然後拖拽著小石頭,石頭卻好像要找一個洞,把自己給藏起來,還好前面有台甜點車,阿江用一根棉花糖把石頭的腦袋哄得抬起來。
棉花糖只有小小一球,石頭掰開手指數了數,鼓鼓嘴想,這個錢在他們那裡可以買十個大大的棉花糖哩……
“這位小哥。”一把聲音傳了過來。
石頭停下腳步,他轉過頭,那裡有一個白須老頭,打著地席,坐在地上。他身上的棉襖舊花花,鼻樑上是一頂圓黑眼鏡,像是舊電影裡常出現的老瞎子。
石頭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好像被什麽東西吸住了一樣。
阿江走出了好幾步,才發現小石頭跟丟了,他回頭找了找,才看到那蹲在地上抱膝看著老瞎子的青年。
老瞎子正低頭擺弄著什麽東西,阿江快步走過來,就見那皺巴巴的手正按在石頭天靈蓋上。
“你幹什麽!”阿江一把將石頭拉了起來,緊張嘶吼的聲音讓經過的人都看了過來。
老瞎子向著聲音扭扭脖子,黑鏡下的白眼轉了轉,古怪地輕點腦袋:“原來、原來……”
那聲音好像讓阿江如臨大敵,他用力抓著石頭的手腕,“我們走。”
還沒踏出一步,老瞎子的聲音傳了過來:“天生魂魄不齊的人,老朽也見過好幾個。這小哥卻有根金絲種在他身上替他收回散魂,嘖嘖……”他捋捋白須,咂嘴出聲。
“走了。”阿江擰眉,扯著石頭的手就要走,石頭卻站著一動也不動,傻乎乎地看著老瞎子。
老瞎子招招手,他就掙脫了阿江,一步一步走過去。
阿江愕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只看石頭又在老瞎子面前蹲下來,伸了伸手,卻要去碰老瞎子放在眼前的盒子。
老瞎子卻推推他的手,咧嘴嘿嘿笑,露出一口黑黃牙齒,倒有幾分慈祥:“傻小兒,不可隨便碰,老朽這就把‘它’還給你。”
只看老頭兒嘴裡念念有詞,打開黑盒子,裡面卻放著一個木牌位,好似被水泡過一樣,青黑斑斑看不出 什麽名堂。
他突然伸手,拍向石頭的天靈蓋。
下一刻,阿江就沖過來,把石頭拉了過去,他的勁兒太大,老瞎子也被衝撞得退了退,黑盒子掉在地上,牌位落地,發出了聲音。
“小石頭、石頭……”石頭木然睜著眼,倒在阿江懷裡,眼裡一點焦距都沒有。
阿江急得慌了,忙送石頭去醫院,老瞎子被抓了起來,先被扣了起來。
好在石頭半夜裡就清醒了,他一動手指,阿江就在病床旁跟著湊過來。他兩眼全是血絲,握住石頭的手微微發顫,看起來這麽怕。
這也是,石頭忽然沒了意識,醫院裡也查不出什麽毛病,可人就是不醒來,難怪要把蔣副長急成這樣。
阿江……石頭嘶啞地發出聲音,沖著他有些傻氣地咧咧嘴。
阿江卻紅了眼眶,抓著他的手放在嘴邊吻了吻,低低說:小石頭,你別再嚇我了。
嗯……石頭木然地點點頭,眼睛抬了抬,用另一隻手輕輕碰碰阿江的眼眉,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
從那天起,石頭徹底變了。
阿江沒辦法說清楚那種變化──小石頭好像變聰明了,就像是突然開竅一樣。
最明顯能感覺出的還是他說話的模樣,就跟完全換了個人,不再露出那種傻氣的神情,而是清明的,連眼神都仿佛精明起來。
他在醫院觀察的兩天就出院了,回到他跟阿江的家。
生活在一起,什麽變化都能看出來。
石頭能一下子學會自己坐電梯,什麽簡單的操作一看就懂,早上起來還會輕輕鬆松地幫阿江煮咖啡──這種事在平常人來說可能絲毫不奇怪,可阿江很清楚,對傻子來說,這很難辦,至少需要更多時間。
他走出房間,看到那站在吧台的青年,他已經學會了用咖啡機,旁邊擱著阿江的筆記本,按著網頁裡的教學,在咖啡上畫出楓葉來。
“小石頭。”
青年聽到聲音,很快地回頭,沖著他溫暖地微笑。
笑容是一樣的,沒有變,然而,似乎……裡面的本質有什麽不一樣了。
阿江吃著石頭做的早餐,石頭坐在他的對面,麵包裡夾著培根,以前的石頭會傻兮兮的一片一片分開著吃,現在他的習慣卻又完全變了。
“我臉上有什麽麽?”石頭發現了阿江的視線,咀嚼著抬頭問。
“沒有。”阿江牽牽嘴角,有些強顏歡笑。他站起來,石頭發現他的早餐基本沒動,有些擔憂地出聲問:“你……不吃了麽?”
阿江搖搖頭,他突然沒有胃口。
石頭站起來,像之前那樣送他出門,阿江接過公事包,走得很快,連每一天出門前的吻都忘了給。
白色的房間裡,阿江睜開眼,從躺椅上坐起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過來,沖他揚揚嘴角。
Dr. Langhans是個德國人,也是阿江從年少起一直隨訪的心理醫生。他是解構夢境的科學權威,但是對於這個醫生來說,蔣副長也許是個相當讓他頭疼的病人。
前世今生這種事太匪夷所思,沒有科學根據可以解釋人會有第二、第三次的生命,就連靈魂的存在也尚在質疑之中。
阿江卻堅信夢境的真實性,他說出的故事已經足夠讓德國醫生寫成一本小說。
十個夢,同樣的主角,同樣的結局,聽起來確實不可思議。
德國醫生摩挲下頜,他一直都覺得這些很有意思,不過他還是告訴蔣副長:這可能是你給你自己下的暗示。
暗示?
你渴望得到一樣東西,太渴望,你們東方人不是有一句話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為什麽會讓我覺得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德國醫生微微笑:有的人,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楚。
那你能解釋每一個夢的結局,又是怎麽回事麽?
醫生走到男人面前,拍拍他的肩,宛如老朋友一樣道:這可能說明,你對這場愛情感到悲觀,朋友。
悲觀,可以這麽解釋,也可以說是不信任。
不愛他麽?怎麽可能。他一想到他,心都會隱隱地刺疼。
──這樣的對話發生在很久之前,因為不相信德國醫生說的話,有段時間,蔣副長沒再過來拜訪他,接著又因為其他瑣事,一直拖到了今天。
“我以為你不會再過來,咖啡還是紅茶?”醫生又說:“噢,我忘了,你不喝茶,美式咖啡好麽?”
男人接過了杯子,他看著黑色的液體, “你認為,一個人的習慣會突然改變麽?”
“看情形。”醫生在他對面坐下來:“你有新的煩惱麽?”
阿江靜了一會兒,接著將青年的變化說了出來。他沒有告訴醫生是誰,只是舉了幾個例子。
醫生聽到最後,也有些驚歎。
他背靠著椅子,“了不起。”他挑挑眉笑笑。
“聽起來……就像是換了一個靈魂。”
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阿江的心跟著顫了一顫。
終究,蔣副長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在開車的時候,他的手機震了震。他分神去看了一眼,居然是石頭發出來的,還帶了一張照片──石頭去報了城裡的廚師培訓班,今天才去報到,照片裡是他跟幾個學員在一起的合影。
阿江看著照片中的青年,他跟幾個年輕男女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什麽異常。
他想起了他當初帶石頭去報名的時候,石頭畏畏縮縮地站在他的背後,又想看卻又不敢看。
篤篤──
後頭想起了不耐煩的鳴笛聲,紅燈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轉成綠燈。
阿江捏捏眉心,他不斷地自我催眠,那一切只是他的胡思亂想……他這幾天諮詢了好幾個相關專業的人士,他們的答案全都模棱兩可,畢竟這世上確實常聽見正常人變成傻子,而幾乎沒聽說過天生的傻子還能突然轉成正常人。
再說,這也不儘然是個壞事,不是麽?
小石頭不再癡癡傻傻,他能自己一個人做更多的事情,還學會了用電腦,磕磕絆絆地打著字。除了阿江,他還交到了更多的朋友,他的行為舉止不再怪異,思考模式不再單一……
阿江突然從床上驚醒,他坐了起來,看向旁邊熟睡的青年。
那麽平和,那麽安詳。
他伸了伸手,輕輕摸著石頭的發,就像過去的許多個夜晚一樣。他低下頭,在要吻上那個唇的時候,卻猛然一頓。
他起來了,去浴室裡淋著冷水。
欲望沈寂下去之後,他用掌心撫了撫面──他忽然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彷徨之中。
在那一霎那他發現,他的小石頭,似乎已經消失了……?
愛一個人,究竟愛的是他的靈魂,亦或是外表,或者是他身上的地位、名利。其實,每個相愛的愛侶,身上都存在著吸引對方的本質,正因為這樣,才會彼此靠近。
蔣副長已經一腳踩進了死胡同之中,他意識到身邊的青年,是個和他的小石頭相同卻不儘然相似的另一個人。
他並不厭惡他,甚至說,他依舊是喜歡他的,他比之前更能感受到石頭對他的愛意和依賴,他們之間不再只是寵和被寵的相處模式,石頭開始有自己的主見,他的變化是那麽明顯,幾乎是每一天,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感都在進一步地完善,他不再是那個孤僻的傻子,他的世界不再如此狹隘。
高興麽?阿江並不知道。
他只是一直困惑,甚至,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碰他的身體,就連親吻都顯得那麽不自然──阿江發現,他會生出一股罪惡感,他覺得這樣,就像是背叛了的他那個傻呼呼的傻小子。
石頭卻似乎發現了,他現在是那麽敏銳、聰明。每一天都睡在這個男人的身邊,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不知不覺,阿江連眼神都在回避他,他站在門口,跟之前那樣送阿江出門。
在阿江穿好皮鞋,起來要走出去的時候,石頭突然掂起腳尖,要去親他的時候,阿江卻伸手將他推開。
石頭踉蹌的退了退,阿江也愣住了,他們看著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訝然。
然後,石頭摸摸鼻子,笑了笑,擺擺手:你走吧,不快點的話,早上會堵車的。
阿江不自在地嗯了一聲,打開門。
──其實除此之外,他們依舊相處的很融洽。
很融洽……就只是這樣了。
石頭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去──這個世界變化這麽大,看不出一點過往的痕跡。
千年的記憶,回來得這麽突然,他也彷徨過、也迷失過,只是因為阿江還在身邊,讓他不至於迷惘罷了。
石頭將額頭抵在玻璃上,撓撓腦袋,終於也有歎氣的時候。
今天廚師班裡沒有課,他去了附近的菜場,想買今晚做飯的材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菜場裡出來沒幾步,就聽到有大媽在叫嚷。
搶劫啊!
石捕頭千年前的條件反射來得及時,他當下往那個方向喊道:哪裡跑!
他拔腿追,搶匪抓著女包溜得賊快,石頭這輩子打小就被一群孩子欺負,跑得那叫一個快哩,加上千年前的記憶,幾個假把式那是絕對拿得出手,這跳過去,一個轉身,就把那搶匪給追到了。那搶匪突然亮出小刀,胡亂揮動,石頭的手肘被劃開了長長一道口子,他也不慌,一個擒拿,就把賊人的手給扳到身後,在他脖子上重重一個手刀,總算叫他安分了。
公安氣喘喘地追過來,拍著石頭的肩:小兄弟,好身手啊!
石頭笑笑,下意識地拱拱手:哪裡哪裡,拳腳功夫,同僚相助,不須言謝。
這話可把人家員警大叔弄得一愣一愣的,這小子怎麽說話這麽古怪。
石頭頓了一下,會意過來,忙放下握拳的雙手,乾笑幾聲,趕緊開溜。
石頭灰溜溜地回去,在屋子裡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藥箱子,自己用繃帶包紮了,似模似樣,業務熟練。
結果一回頭,才發現自己顧著追人,把菜籃子給追丟了,還好錢包放在身上。
他摸摸鼻子,今晚只好歇夥,跟阿江出去找吃的了。
可是石頭沒想到,阿江回來得這麽晚,身上還有煙酒味,他倒是清醒的,石頭記得,阿江的酒量跟無底洞似的,從來沒見他醉過。
阿江看到他還沒睡,似乎也有些意外,站在房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一臉古怪。
石頭眨眨眼,問:你吃了沒?我去下點面給你墊墊胃。
吃過了。阿江還是進來了,扯扯領帶,也問:那你吃了麽?
他今天是第一次不回來吃飯,連知會一聲都沒有。阿江以為,石頭不會這麽傻,等著他一晚不吃東西。
石頭點點腦袋,笑笑地嗯了一聲。
早點睡吧。
阿江好像很累,不想多說其他的。
石頭說,你先睡吧,我看一下明天上課的資料。
阿江點頭,在石頭出去後把門帶上。
他根本沒發現石頭手上的傷,或者說,他一眼也沒有看他。
那一晚之後,他們之間的隔閡終於浮上檯面來。阿江開始回來得很晚,每天都會創新低,早上卻起得很早,似乎根本沒有睡。
他們可以一天裡說不上一句話,只是有時候,在深夜,石頭會感覺到背後投注在身上的視線,可是當他轉過身,看到的只有阿江的背影。
阿江對他還是好的,只是過不去心裡的那個坎兒。他沈浸在對那個“小石頭”的眷戀之中,現在的石頭,似乎已經不是他過去的那個戀人了。
阿江一遍遍質問自己的結果,就是把自己越繞越深,漸漸地,他已經沒有勇氣再看現在的石頭一眼。
石頭不是沒有發現阿江的冷淡,他沒再跟阿江睡在同一個房間裡,阿江也沒阻止他。
啊。
菜刀切到了手,石頭甩了甩,含在嘴裡吸了吸,看了吧臺上的材料,忽然就泄了氣──阿江又不吃,他每天做一堆菜幹什麽呢。
石頭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走了很遠,等到他回神,已經來到中心廣場。今晚的人比那一晚上少一些,不過成成對對的都是情侶。石頭坐在噴水池前,看著眼前經過的一對小情侶,男的牽著女的手,十指緊扣,三個月前,他也和阿江一樣,牽著手從這裡走過。
這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石頭轉頭,看到的是那個晚上在這裡作畫的洋人。
他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話,石頭沒聽懂,只傻傻地應著,那人也和氣,蹲下來先把畫具放下,把自己每晚抬過來一張畫拿出來,上頭用白布包著,他在石頭面前把布揭開。
那是一張油畫,畫中是一個男人和一個青年,背後是漂亮的噴水池,男人俯著身,嘴擦過青年的嘴角。
畫得太美,石頭看呆了眼,他忍不住伸手,小心地碰了碰畫裡的阿江。
這張畫擱了這麽久,阿江早就忘了吧……
青年扛著那幅畫,這畫可不小,又裱了起來,石頭把它包好了,想把它小心翼翼地帶回家。
他走到了廣場外頭,前面的地段都是高消費區,計程車不少,可現在卻下起了細雨,要攔車實在不容易。
石頭把畫又抱緊了一些,寧願自己淋著雨。
前面就是個五星酒店,石頭的眼力好,他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大門出來。這麽巧,阿江也在這裡。
他才要喊出聲,卻看到阿江後頭也跟著走出另一個人。
那是個少年,背對著他,看不見臉。阿江的臉卻對著他,那臉上的神情石頭很熟悉,阿江以前也常常這麽看他。
那麽溫柔。
他們一起坐進車裡,絕塵而去。
石頭抹抹臉,他覺得身子是冷的,血也是冷的。他打了一個寒顫。
那天晚上,阿江到了快要天亮才回來。他一打開門,就看到了客廳的那張畫,擺在角落的位置。
石頭剛好走出來,他吸著鼻子,看到阿江時眨眨眼。
他的眼睛紅紅的,鼻子也是,看樣子是感冒了。
阿江有些著急地走了過來,想要去探探他額頭的溫度,石頭卻低了低頭,不著痕跡地避開來。阿江的手也頓住了,接著僵硬地收回去。
那張畫,你去拿的麽?
嗯。
畫得挺好。
嗯。
然後,兩個人都安靜地佔據一個地方。
什麽時候,他們連說話都變得這麽疏遠。阿江欲言又止地張張嘴,別過眼捏捏眉心。石頭終於發現,阿江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累……
他揪了揪手指,抬起頭吸了吸鼻子,嗓子跟劃拉鋸子似的,“你忙吧,我去睡會兒。”
他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看著阿江說:“那張畫,送我行麽?”
阿江看著他,聲音也是一晚沒睡的嘶啞:“本來就是你的。”
“哦……”石頭點點腦袋:“謝謝。”那麽客氣。
石頭一覺睡到了中午,起來後下了一碗面,吃飽了就扛著那張畫出門去了。他轉了好幾趟車,來到了一個地方──那裡是老廟區,只有古早年代留下的大雜院,冥冥之中,他仿佛受到了指引,就算在那雜亂的小巷子裡也沒有迷路。
他來到了一個舊院子,門邊兒上,一個老瞎子坐在凳子上,拿著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留下的大煙槍,在那兒比劃著。
他好像早知道石頭要來,停下來沖他一笑──來啦?
石頭走過來,他在他這裡落了一樣東西,得一起帶回老家去。
老瞎子從屋子裡把黑盒子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捧著,交到了石頭手裡。
黑盒子裡裝著一個牌位,那是安陵浦江河神的牌位,幾百年前犯大水,河神廟已經毀去,牌位早就不見蹤影。
老瞎子說,師祖交待過,要親手交到施主手裡。
敢問恩人大名?
老瞎子笑道,師祖法號雲海。
原來是那個酒肉和尚,石頭搖頭笑笑,打開這個黑盒子,看著那已經瞧不出字的牌位,寶貝地用掌心摸了摸……
當年師祖發現,施主的一縷魂魄纏在河神牌位上,始終不散,師祖遂將牌位好生保管,交待後代弟子無論如何都要將魂魄和牌位歸還原主。
你師祖的恩情,在下無以回報。
與老瞎子拜別後,石頭一手扛著畫,包裡攥著牌位,接著就去了火車站。
他買了回村子的車票,火車得坐兩天,這麽遠。
石頭縮在位子上,跟著火車輕輕顛晃。他的額頭抵著窗子,摸著懷裡的黑盒子。
阿江,我們終於一起回家了。
作家的話:
還有兩章完結。
大家中秋節快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