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逝水逝】

　曾幾何時，蘇睿以為自己要瘋了。每天沉默著繼續著自己的修煉。每七天逝水劍會發一句話，提醒蘇睿時間還在流逝著。蘇睿數不清已經過了多少七天，他只知道，那把八歲那年就跟隨著自己的刻刀不斷在牆壁上移動，留下一個又一個冰冷的符文。

　　蘇睿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自己一個完結，兩世為人，他永遠都是那麼忙碌，沒有一刻可以安安靜靜地思想自己的生活。但是為了真正的完結，他必須忍受這一切煩惱，直到他站在頂端，站在煩惱無法觸摸到他的地方。

　　他的眼睛裡倒映著一個個符文，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瞳孔是渙散的，手臂完全是機械化地移動著，一次次嘗試更高的印，一次次失敗。牆上滿是戛然而止的一條條紋路，如同黃口小兒的塗鴉，雜亂不堪。

　　直到逝水劍說出第十二個七天，蘇睿才猛然驚醒過來，刻三，到了。

　　這個時候的蘇睿顯得特別焦急，也特別認真。刻刀帶起一串血花，皮膚割裂的疼痛再次侵襲。御印訣的力量將蘇睿的身體錘煉得極其出色，而越是出色的身體，被割裂時產生的疼痛也越是巨大。

　　額頭的汗水滴到傷口上，激起一陣刺痛，蘇睿咬著牙，集中精力進行著元素第三印的刻畫。如果失敗了會怎麼樣？他不敢想，身上本就滿是符文，他可不想有一個半成品。

　　「七天。」逝水劍的聲音再次響起，蘇睿發現，這個符文才刻了一半。

　　「七天。」逝水劍準確無誤地報著時間。蘇睿發現，這個符文只剩下一條紋路需要完成。

　　十四天的疼痛造就了元素印的第三印，生。

　　土、木、金、水、火、風、雷、暗、光、死、生……

　　蘇睿已經可以猜到，最後兩個元素印應該就是空間和時間了。到了這個時候，蘇睿終於明白，為什麼蘭華會在製作第一印的時候被印的力量吞噬，那是因為，她沒能抵抗第一印的巨大力量。蘇睿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製作元素第一印的時候被捲進時間漩渦，但就算捲進時間漩渦，似乎也比現在好一些。

　　四十二天後，蘇睿看著身上多出來的三個符文，戰印第三，無我，輔印第三，虛無，還有傀儡印三。蘇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雲霄囚牢這種地方，會讓人失去說話的慾望。間或有些老頭子說兩句，但整個建築中，基本多是平靜的。

　　這就是最殘酷的刑罰，在無限的時間流中，在始終清醒的意識中，等待死亡。

　　而有可能，外面的世界過去了一年，這裡就過去了一千年。甚至有可能，囚犯在這裡關了無盡的年頭，死去的時候，某個時間流中，他的母親正辛苦地把他生出來。荒謬絕倫！

　　但是之於蘇睿，一切都還有希望。這次，蘇睿不想再等，他必須完成所有的印，他必須得到強絕的力量！

　　於是蘇睿的瞳孔再次渙散，牆壁上又開始多出一些雜亂無章的紋理。

　　「七天。」

　　「七天。」

　　……

　　「七天。」

　　第八個七天。在這種狂奔式的練習中，蘇睿發現自己到了刻二。這是多麼荒唐的一件事情，自己就如同隱居深山的武癡，或許等到他出去的時候，就會發現外面已經是幾萬年後的工業社會了。蘇睿不知道這些天自己為什麼一直會對時間產生這種荒謬的不確定感。事實上，雲霄囚牢很平靜。只有逝水劍知道，這是劍對時間的疑惑，是對規則的懷疑，而這種情緒傳染給了與逝水劍有著精神聯繫的蘇睿身上。

　　如同一個自虐狂一般，蘇睿握著刻刀在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傷痕。

　　「七天。」

　　「七天。」

　　「七天。」

　　「七天。」

　　這是一個月，而這個月，就是蘇睿製作元素第二印的時間。

　　元素印二，空。一如蘇睿所想，這是一種可以讓蘇睿掌握空間的力量。他很想直到，到底是誰創造了這些印，為什麼這些印強大到能夠撕裂空間！然而沒有太多的時間讓蘇睿懷疑，戰印第二的符文已經開始在蘇睿的刀下形成。

　　戰印第二，魂攻！而就在這個時候，蘇睿的腦中咯噔一聲，製作兩個印的時間，讓他的刻印訣到了頂端！刻一！

　　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蘇睿忽然嘶啞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呵……」

　　「那個新來的？」

　　「好像是！」

　　「哎！才多久啊，就瘋了！」

　　「對啊，才多久啊！對了，到底他來了多久了啊？」

　　「不知道啊！」

　　「哎，時間感一點都沒有了！」

　　……

　　蘇睿停止了難聽的笑，低了頭，開始進行戰印第一的製作。兩個月，等蘇睿完成戰印第一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後了。蘇睿把力量匯聚到戰印第一的符文上，符文中傳來一陣玄妙的感覺。

　　蘇睿喃喃著：「戰印第一，戰神……」

　　蘇睿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將力量調動起來，御印訣的力量層級他已經無法判斷，隱隱可以感覺到，御印訣的力量似乎即將作出突破。

　　蘇睿站了起來，戰神？我倒要試試什麼才是戰神！

　　戰神印入體的那一刻，整個雲霄囚牢中的力量開始瘋狂流轉，似乎所有的氣勢都已經聚集到了蘇睿的身上，這一刻，整個雲霄囚牢中彷彿只有他一個人！蘇睿輕輕地一揮手，自己那間囚牢的牢門粉碎！

　　「怎麼可能？！！」

　　「誰！！！」

　　「幫幫我！！！幫幫我！！！」

　　「放我出去！！」

　　「我要殺了你！！！」

　　……

　　無數個聲音吼了起來，這些是雲霄囚牢中的瘋子，那些沒有說話的，是比他們更加瘋癲的瘋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睿忽然狂笑起來。

　　「冷靜。」逝水劍的聲音響起。

　　蘇睿的笑聲戛然而止。

　　許久，蘇睿又坐了下來，他還有事情，還有幾個印，他必須馬上完成。來這裡已經很久了，當戰神印啟用的時候，蘇睿覺得，他可以砸碎這個地方，把這個空中監獄捏成粉，挫成灰！

　　囚牢中不斷有人嘶吼著、央求著、號哭著。蘇睿沒有理他們，一顆心全部放在了輔印的製作上。

　　輔印第二，凌雲！輔印第一，瞬移！

　　蘇睿的目光並沒有在這兩個印上流連，儘管這兩個印能讓他飛翔，讓他瞬間移動，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製作完傀儡印二和傀儡印一的時候，蘇睿摸了把長長的頭髮和濃密的鬍子，他覺得，按照地球的標準，他現在應該是個偉大的思想家，手指上一片細小鋒利的罡氣浮動著，輕輕地刮掉了蘇睿所有的鬍鬚。此時蘇睿覺得力量跟自己是如此接近，甚至，他自己就是力量！

　　蘇睿還沒有下定決心製作元素印一，畢竟蘭華的遭遇已經給了蘇睿警示。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逝水劍發話了：「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蘇睿問道。

　　「是的，我想我很快就會消散在這個世界中，跟永久的時間同化，從此以後，再沒有逝水劍了。」

　　「什麼！」蘇睿驚呼一聲。

　　「不要奇怪，其實我並不是你的一聲逝者如斯召喚過來的。」

　　蘇睿沒有說話，但是他的心裡已經翻起了巨浪。

　　「我選擇了來到這個世界，其實是為了完成我的最後一步修煉，在穿越到這個世界的過程中，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好與你建立了精神連接，要不然，我就會立即消失。」

　　「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最後一步修煉到底是什麼，直到我來到了這裡。這裡讓我第一次產生了迷惑，這裡的時間是那麼亂，亂到我都無法理解，而我的宿命就是理解時間的意義。長久以來，我把時間歸於毫無意義，直到現在，我明白了。」

　　蘇睿安靜地聽著，沉默不語。

　　「可笑的是，我明白的不是時間的意義，我明白的是，我的最後一步修煉到底是什麼，那就是徹底與時間同化，最終理解時間的意義，並藉著這一點來完成我的宿命。所以，明白了這一點的我，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不，我原本就沒有生命。」

　　「所以現在，我出奇地輕鬆了，我要告訴你很多東西，你要好好聽著，就當是我這個流氓劍的遺言。」

　　蘇睿的面色十分沉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逝水劍是他不能理解的存在，而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不理解逝水劍存在的意義，從這個層面來說，他跟逝水劍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荒唐的是，他們都來自那個蔚藍色的星球。

　　「第三劍式，你已經學會了。當你用起你的第一印、戰神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你已經掌握了第三劍式。這個世界的人稱它為領域，但是我叫它，勢！這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狀態，但是你要知道，勢，與所謂的領域是不同的。這個世界的人所理解的領域局限於一定的空間，一定的效果，但是勢劍不同，它可以是劍，可以是盾，可以是一切你所想要的方式。如此，你就能夠明白，所謂的殺劍，所謂的守劍，所謂的勢劍，其實不過是同一種東西，它們都只是『劍』而已。」

　　蘇睿立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是的，逝水已經把他對力量的最高理解原原本本地講給了他，這讓蘇睿明白，自己面前的道路依舊很長，長到沒有盡頭。是的，對「劍」的理解有盡頭嗎？

　　「其實，我在跟你建立精神聯繫的時候，就發現你的靈魂武器已經形成，也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第二個名字。為什麼我的劍托是一沓金色的楓葉？難道一柄中國的古劍會用這種形式嗎？可惜，你沒有問我。」

　　蘇睿從這幾句話裡又聽出了流氓的味道，但是他沒有覺得快意，只是被淡淡的悲傷包圍著，這個可愛的流氓很快就要泯滅了，他是熟知自己內心的朋友啊！

　　「好了，小兄弟，比起我的萬年歲月，你實在是太年輕了，我告訴你，你的悲傷，你的憤懣，你的頹廢，都是多餘的。從現在開始，你要戰鬥。我見過很多高手，那些動輒毀天滅地的高手，他們心裡往往都是狂躁的，無盡的慾望。比起他們，你是好的。」

　　「開始製作你的元素第一印吧，這段時間，我會幫你守住，我知道元素第一印可能會吞噬你，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很幸運，在『生命』的盡頭，我還能碰到你這個小兄弟。」

　　蘇睿長長歎了口氣，提起了刻刀，這個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刀尖很流暢地在身上滑動，留下一個充滿美感的符文。

　　當蘇睿完成這個符文的時候，蘇睿感到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身上的力量瘋狂地朝那個符文湧了過去，在這個瞬間，蘇睿彷彿看到了自己過去所有的事情，一張張臉龐從眼前飄過，親切的，溫柔的，慈愛的，惡毒的，醜陋的，卑鄙的……

　　就當蘇睿即將沉浸在這個美麗的夢中的時候，地上的逝水劍散發出一陣星辰般的光芒，漸漸的，逝水劍的劍刃開始肢解、粉碎，圍繞著蘇睿旋轉起來，一團光芒從逝水劍碎裂的劍身中射出，漸漸刺穿蘇睿腦中的夢，將蘇睿從時間的漩渦中拉了回來。

　　「我的朋友，再見了！不，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就是時間，我永遠都在，你要確信，我在！」

　　聲音漸漸淡下去，最終消失不見，蘇睿看著身上那個新的，迷離的符文，那個代表著時間的符文，乖乖地躺在胸口。

　　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一沓金色的楓葉漸漸貼到了蘇睿的前臂上，與皮膚融為一體。蘇睿心念一動，一柄金色長劍出現在手中。

　　「為什麼會是劍？」

　　「因為你希望我是劍。」

　　「那，你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