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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身世大白那日已兩天有余。
這兩是,楊明和仇似海兄長老待在書齋里,密商那洗刷罪名的辦
法。阿寶也曾听楊明說過,當今圣上自幼体弱多病,為追求長生不老
之術,在皇宮各處設置了醮壇,尤其前年江西龍虎山上的道士邵元節
被召入宮,便大受寵幸,專司禱祀,每逢雨雪短期,都讓他祈禱靈驗
,成為皇帝眼前的紅人。
楊明便是要藉著這邵元節還盛家十八年前的冤情一個清白……
阿寶輕嘆一口氣。
她本是無憂無慮的姑娘,一直以為她的爹娘該是相親相愛。是公
主也好,是平民也罷,總之,她阿寶就是阿寶,可她從設想過她的爹
爹曾痛下殺手,既想殺她,又想殺她娘……
“小寶兒,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不知何時,楊明竟棒著毛巾,
站在她面前。
她睜大眼,嚇了─跳!急快遮住那清水下的身子,臉紅道:“你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小梅子呢?”那小梅子是楊月叫來服侍她的。
楊明浮起詭异的笑容,上下瞧著她,道:“我讓她先回房了。你
又何必遮掩呢?你那身子我是早就看過了的……”
“你看過?”她叫道;“你──標騙人!老受騙我,以為我這般容
易被騙嗎?”這回是再也不信他了。
楊明賊笑道:“你可記得當日在牧場上,我要你替我刷背,那時
趁我不在,你還洗了個澡,不是嗎?”
阿寶惊詫地瞪著他。
“你怎麼知道?”
楊明輕咳了咳,笑道:“你大概不知,我的房里有條密道吧?讓
我想想,那日你是先脫墨綠色的衫子,再解長褲,最後呢!胸前的白
布條才落地。對了!我忘了一提,那日你玩水是玩得挺快樂,可也將
我的房間弄個半濕,我還沒找你算這筆賬呢!小寶兒,你該不會忘了
吧?”
阿寶張大嘴,腦子一轉,竟站了起來,指著他道:“你───你
──你從那時便知道我是女孩兒了?”
楊明自然不肯放過這旅旅春色,一雙包眼竟將她的身子盡收眼底
!阿寶又豈會不知?大叫一聲,又躲回水里去了。
“你──你背過身去!”
“小寶兒,我若背過身,又如何服侍你?”
“不必你服侍,我自個兒來就成。”那身上的熱度足以讓洗澡水
沸騰!他……他竟然偷看她!
楊明的神色無辜极了,就連那聲音听起來也挺無辜的。
“當日,你也瞧過我身子,我也沒有羞怯之情,你自然也不該害
羞才是。你的貼身丫頭回房,毛巾就在我手上,你若不想我服侍,難
不成你要泡在里頭一整夜?”
“你!”她恨死他了。怕他嗎?男女之事是後來才知道的,但──
實在是氣不過他──
“起來便起來,誰害羞了?”當真是勇氣百倍的站了起來,瞪著
他瞧。楊明一笑,倒也沒有“非禮”的舉動,上前將毛巾攤開采圍体
她的身子,再將她的衣衫拿過來,讓她穿上。
雖說沒半分逾矩,可也閑閑地在旁觀看。
“我要睡覺啦!你可以走了。”阿寶一換上衣衫,就下逐客令,
臉像火燒似的!將來定將這一切討回來!
楊明笑了笑,靠了過來。
“怎麼?頭發還沒擦干呢!”隨手拿了條毛巾,見她退了几步,又
擺上一幅無辜的神色,道:“我可是怕你受涼,你該明白我一片心意
才是。”
阿寶怀疑地瞄瞄他,伸出手p誼:“我自己來便成,不必麻煩你
了。”才不信他有什麼好心腸2伯奶受涼?不如說是想吃她豆腐才足立
。
“這事一點也不麻煩。”英俊的臉龐本帶著捉弄的笑意,可忽地
扳起臉來,幽幽嘆息起來,變化之快,當真讓阿寶目瞪口呆!
“你嘆什麼氣?又不是你讓人給瞧光了!”
“話可不是那麼說。小寶兒,你可知皇宮內院戒備森嚴,光禁衛
軍就有上千余人,此次要平反你義父的冤情,可不得不謂之難,很難
,非常難也!”瞄一眼她憂慮的神色,再道:“倘若一個弄不好,送
命是定然的。”
“送命?”阿寶壓根兒設想到這層,一臉惊慌與駭然,柳似的細
眉蹙了起來。“你所謂的簡單法子就是私闖皇宮?”
“說簡單倒也簡單,不過是將命賭上一賭而已。”楊明嘴角浮起
得意的笑,趁她全神貫注在那該死的計划時,俏然走至她身後,將毛
巾裹住那濕發,享受擦發之樂。
昏黃的光線下,那細細青絲泛著香氣,烏亮如黑檀木似的,讓人
瞧上一眼,便打從心坎怜惜──
“你那法子究竟是什麼?”她問。
他俯下頭,輕吻那半濕的烏亮黑發上,嘆口氣:“倘若再留長些
更好。”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在問你話呢!”這才發現他壓根兒沒在听
她說話,一旋過身,就瞧見他無辜地拿著毛巾,站在那里。
摸摸還不及腰的長發,已經差不多全干,臉紅了紅,道:“你老
愛騙我!那私闖皇宮的說詞全是騙我,是不?”到底他何時才會正經?
就為了占她便宜,扯了個漫天大謊,害她……害她先前膽戰心惊,生
怕万一他送命……
楊明又嘆了口氣,擱下毛巾,道:“我何須騙你?今夜三更定要
上皇宮一趟。京城已有三個月未曾下過雨了,正巧天賜良机,明兒個
晚上定會下場大雨。”走到桌前,瞧見那放置在桌上的瑤琴,嘴角不
覺一場。
“你怎知明兒個晚上會下雨?”
對於阿寶不可思議的語氣,楊明一笑,道:“這有什麼難的!當
年因緣際會,學了不少觀天象及五行之道,自然瞧出明兒個晚上會下
場大雨。說來,嫁與這般好的丈夫也是你的福氣,十八武藝樣樣精通
,又不花心,人又生得俊俏,要提筆作詩嘛,也有几分能耐,這种好
丈夫是難找。小寶兒,你若不好好珍惜,倘若哪日我跑了,你就後悔
莫及了。”總而言之,是在推銷自己。
阿寶本來听他能預測天氣,崇拜之心油然而生。哪知他後頭的話
是愈來愈自夸,干脆自動忘了那段話,問他:“既然你三更天要去,
我也一塊去。”
“小寶兒,今兒個夜里,忽地想听你彈首曲子。”楊明不答,反
而改了個話題。
她古怪地瞧他。這會兒可奇了──先前還瞧他沒一副正經的模樣
,怎地現下卻嚴肅起來?如今不過剛打過一更鼓,尚有空余時間,瞧
他似乎想留下什麼回憶似的……
她點頭,這次可是破天荒的沒再追問。走至瑤琴前坐下,見他習
慣性地坐在她身邊,臉紅了紅,道:“你想听什麼曲於?”
“丫頭,你會彈的曲子屈指可數,你愛彈什麼便彈什麼吧!”他
笑道。
這句話分明就是瞧不人嘛!
當下,也不理會他,開始撫弄琴弦,發出刺耳的琴音……楊明是
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面帶笑容地听她低低吟道:“碧紗窗下描郎像。
描一筆,畫一筆,想著才郎,描不出,畫不就,添惆悵。”這回可換
她捉弄他了,頓了頓,改了語調,輕挑唱道:“描只描你風流態,描
只描你色迷相,描不出你的溫存,停著筆兒想……”側過臉悄悄地近
瞧他,瞧他又有什麼舉動。
這不瞧還好,一瞧,心忽地“怦怦”直跳,像是跑了百米路似的
!這還不打緊,荒唐的是,她竟有一股沖動想親他、碰他。
難不成她讓他給感染了?
不過說也奇怪。以往是天天瞧著他的,也是早知道他的容貌是好
看得緊,可今兒個心里老覺得他……像是令人垂涎的食物,就是忍不
住想碰他、親他!修長的睫毛、剛毅俊美的容貌是瞧慣了的啊!怎地愈
瞧他,她的心愈是撞擊得厲害……
瞧他專注地听她彈琴,不自覺地、悄悄地往他的臉頰上輕触──
楊明似乎震了下,黑色的眼眸緊緊鎖住她。
“小寶兒,你……先前可是在‘侵犯’我?”
“我……”阿寶這下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灣了,只好坦白道:“
我也不知我在做什麼。我……你可別誤會我愛吻你,是因為我……怎
麼想也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來。
她到底是怎麼啦?臉如火燒,心肺滾燙,腦子里是一片混亂!她怎
麼會主動吻他呢?不僅如此,她還想碰他、摸他,這是什麼心理?
她是知道自個兒喜歡他的,總覺得他陪著她、伴著她,心里有說
不出的喜悅,不然何以會答應嫁給他呢?老是愛吃她豆腐,沒先把他
給打死就不錯了,自然是喜歡他才會嫁給他啊!
還是……腦中閃過模糊字言,心跟著一震!她想來啦!莫非這便是
牧場丫頭姊姊們說的……愛?
她嚇了一跳,臉色發白。這可不得了了!難不成她對楊明的感覺
便是愛情?可那牧場的丫頭姊姊們說過──愛情是他哀我哀、他怒我
怒、他苦我苦,他歡喜我也跟著歡喜,若是他受了一絲半毫的傷,只
怕是連心都要碎了!若是愛上一個人,是會想盡辦法要接近他的……
老天爺!這當真是愛?還是她糊里糊涂的以為這便是愛?
她只知道這一生中若沒有他,她也不會快活;這一生他若娶到別
的女子,她會受不住那刺激上這就是愛?包括想碰他、親他、接近他?
“小寶兒,怎麼?是讓我捉住了,所以羞怯起來?”楊明是欣喜過
望。他不曾見過這丫頭何時主動過了?她的男孩味一直挺重,今兒個
若有女性自覺,是再好也不過的了。
“誰……誰羞怯起來了?只是、只是想不通罷了?”
“你眼前便有諸葛軍師,什麼疑難雜症來找我便是。”語畢,那
二更鼓聲響了來。
楊明眉頭一皺,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及時封了口,站起來。
“天色已暗,你也累了……”
“我可是要同你一塊去的。”
楊明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懂武,只怕會連累了我。倒不如合合眼,明兒個起來,我
就在床頭侍候。那時,不想見我也不成了。”
阿寶瞧他的神色,是難得的正經。
“夜闖皇宮……你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既然如此,那就不
要去啦,咱們可以另想法子洗刷義父的罪名,犯不著冒著危險去。”
楊明浮起笑意,撫著她的發絲,若有所思地說道:“要洗刷你義
父的罪名,唯有此法。天下還沒有能難倒‘賞金獵人’的事。小寶兒
,你可別胡思亂想……若是擔心,就讓我摟上一摟、來個臨別一吻,
如何?”
阿寶瞧他又恢复那賊笑的模樣,心底突地明白了自個兒的心意。
向來是坦率之人,不懂隱瞞,一知道自個兒心里的想法,馬上說
道:“我終於明白剛才我怎地想破你、親你了!”
楊明一怔,笑得邪透了!
“我倒不知你這丫頭也有這想法。既然如此,以後我也不必再飽
受拳打腳踢,你愛何時吻我、碰我,我是悉听尊便。盡管來便是了。
”
阿寶才不理他胡扯一堆,脫口道:“那是因為我愛稱嘛?”
當下,也不理那顆炸彈炸得楊明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直接踮起
腳尖,用力抱住他,很盡心盡力的”啃”著他的嘴。
既然他是悉听尊便,那麼她愛他,理所當然就能碰他、吻他羅?
直到楊明离去之後,她都忘了問一件事──感情該是兩相情愿之
事,既然她發覺自個兒愛他,那麼他呢?
瞧他又恢复那邪氣的笑容,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僅拋下一句
“待明兒個回來,你愛吻多久,便吻多久,我是絕不抗拒的”,便大
笑的离去。
他可是愛她?她向來講求公平原則,若是他不愛她……若是他不
愛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說來有些可笑,阿寶好不容易發覺她自個兒的真情,可偏偏忽略
了她的戀愛邏輯觀。
既然她自個兒認為是因為愛他,所以想碰他親他摸他,那打一開
始楊明就碰她親她吻她,冒著被打死的危險,這結果照理來說,該是
夠明白了才是,而她竟還懵懂不知,猜不透他的想法?這,只怕這楊
明的將來仍是多災多難呢……
正值三更天,運氣好得出奇。
沿著盛綺月及那劉公公畫下的地圖,順著隱蔽的地方一路走來,
如入無人之境。是有几回差點撞上那巡邏的禁衛軍,可不知是那群小
兵功夫太差,還是他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總讓他巧巧避了
“過了這御花園,跟前便是乾清官。”楊明低聲道:“咱們就此
分手,事成之後,你先回楊府,別等我了。”
“楊兄……”那仇似海本想說些什麼,忽地嘴角扭曲起來,道:
“既是如此,咱們楊府見。楊兄,此事一了,盼你別再讓貓給抓傷了
。”難得一句幽默,換來楊明的苦笑,撫了撫今晚剛被貓抓傷的傷口
。
仇似海一身黑衣,迅速离去。
楊明輕咳了咳,忽地微彎身軀,掩去那高大挺拔的軀体,神色凝
重地急步朝那乾清官走去。
迎面而來的禁衛軍瞧見他,那為首的頭兒朝他叫:“邵真人!”
那楊明也不搭理他,神色中有抹趾高氣揚之氣。大搖大擺的來到
干清官,那守在門外的太監一瞧是他,連忙陪著笑意,走下階梯。
“邵真人,皇上早歇息了,你老兒有什麼事,待到五更,等皇上
醒來,奴才再為你通報。”
楊明用力咳了咳,聲音有些古怪,似那江西口音。
“我有急事要見皇上。崔公公,你快通報一聲,若是遲了,只怕
天下百姓遭災,到那時你可擔當得這罪名嗎?”
那名為崔文的太監一呆,臉色立刻討好來。
“邵真人,你先侯著,我人內啟察皇上便是。”急步走了進去。
他可是很清楚這邵元節是深受皇上的敬仰,雖說不過是江西一小
小道土,可皇上自幼体弱多病,迷戀於道教,求以長生,這是天下皆
知之事。尤其年前召這江西清宮道土邵元節入宮後,二年來凡雨雪短
期,好讓這姓邵的道士祈禱求雨,也皆碰巧應驗,還讓皇上封為致一
真人,賜居顯靈官,早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若不為他通報,誰知道
他會不會在皇上面前惡言几句,屆時他這小小太監還有命在嗎?
那楊明微微一笑,撫了撫二撇胡。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順利。為了
假扮邵元節,不但是易了容──死魚似的眼睛,略大有肉的鼻頭,又
厚又紅的嘴唇,在嘴邊有顆長毛的黑痔,臉型是倒三角,沒一樣似他
英俊風采的外貌,任誰瞧見了都認不出他便是那風度翩翩的“賞金獵
人”。唯一泄露的,便是那嘴角的傷痕……
思及此,不覺輕嘆一聲。
待一切事情告一段落後,非得好好教她如何親吻,不然不用一月
,他可就沒法子見人了。
“邵真人,皇上有請。”那崔公公步出門外,恭請他進入。
楊明一進去,瞧貝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身披龍袍,面色雖白
,可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相貌不凡,就可惜那眉間透露出氣量狹小
……
楊明搖了搖頭。原以為武宗崩駕,新皇登基該有一番新氣象,卻
沒料到明朝又多了一個昏君。
“真人,崔公公言道你有急事相告,究竟有何急事,須在大半夜
里喚醒朕?”那語氣並無不悅,由此可見他對這邵元節是諸多崇敬。
楊明咳了咳,雙手拱禮,用那江西的口音急道:“皇上,大事不
好啦!”
那厚總一征,脫口道:“真人,你的聲音怎地有异?”
“回稟皇上,小的剛經一番奇遇,遭仙人托夢,自然聲音有异,
到了明几個早上,自會恢复。”
“仙人托夢?真人,膚賜你起來說話。”那少年皇帝上前扶他來
,語氣里流露出神住之色。
“真人,你說的仙人托夢是指天上的神仙麼?”
“是也不是。”那假扮的邵元節面漢為難之色。“天机不可泄露
,那托夢的神仙是干叮嚀万囑咐,絕不能透露給第二人知道。就連小
的我,若不是道行高深,天上的神仙又豈會托夢於我,同我說一些…
…天机。”說到了最後,擺明了就是吊厚總的胃口──而且其是吊對
人了!
這厚總一生好神仙而求長生,光從他人宮二年前便開始那漫長的
玄修生涯就可瞧出端倪。若能同那神仙說說話,討點長生之道,便是
最大的愿望。也難怪乎,一聞這入宮不過一、二年的道土接触過那天
上的神仙,自然是又惊又喜,巴不得他能引荐,再不然說說那神仙說
過的話也是好的。
“真人,那天上的神仙到底說過什麼話?難不成連朕也不能知道
嗎?”
楊明再咳了咳,道:“皇上,這雖是天机,可小的也想將這天大
的事說與皇上知。若是……若是咱們能瞞著那仙人……”
厚總畢竟是少年性子。急道:“我不說,你不說,又有何人能知
?”
“皇上說得是。不過,今兒個夜里就你知我知,再也不說與窮人
知。明天天一早,你就忘了此事,我自然也忘了此事,水不再提,就
算是咱兩獨自在一旁,也不能再提,免得讓他人听見了……”
“這是當然。這事就當咱倆的一個秘密,明天起早,就算瞧見你
,也不提此事。”
楊明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小的就直言無諱。近三月以來
京城無雨,皇上命我祈求甘霖,可如今仍沒下文,原來是另有一番原
因。”頓了頓,見那皇帝期盼的臉龐,再道:“今兒個夜里睡到二更
天,忽地出現一仙人托夢。他道三月未下半滴雨,是因京城之內有天
大冤情未白,如在五日之內,這冤案還沒法子得一平反,只怕對圣上
修道成仙有所阻礙……”掐指算了算時辰,又道:“今兒個夜里,坤
宁宮一場小火就是由比而來……”語方畢,那門外忽地人聲鼎沸來,
來人在門外匆匆通報:“啟稟皇上,不好啦!坤宁宮無故起火……”
又有禁衛軍來報:“啟稟皇上,坤宁宮火勢稍熄,已無大礙。”
那厚總當場臉色發白!顫道:“既然無事,就全給我退下!”言語
之間,是不打算瞧那皇後是否受到惊嚇。
那厚總抿著嘴,道:“真人,先前你道若是此一冤情無法平反,
對聯的修道成仙定有大礙?”言下之意是信了十成十。
“正是。”楊明嘴角浮起笑意,咳了咳,再道:“倘若皇上能平
反此一冤情,不但對皇上修道成仙有所幫助,明兒個夜里京城方圓百
里之內,定有場大雨。”
“好!”那厚總坐下,道:“你倒說說看,究竟是哪一樁天大冤
情能左右朕的修道!”
天初亮,阿寶便坐不住的跑出西廂院。
她是一夜未眠,全為擔心楊明之故。
打從昨兒個夜里楊明离去,至今音訊全無。雖說不過是几個時辰
,但昨晚見他一臉愁容,足以想見事情的嚴重性。她雖是公主身份,
可這一生也沒跨進皇宮一步!是不知其間的險要,若是楊明遇難……
若是楊明遇難……
臉一白,不敢再深想下去。
本想去找兄長問個清楚,何以楊明同那仇似海夜闖皇宮,偏他一
人留在楊府?好歹也該去幫幫忙才是。
行至花園,瞧見那楊善早站在那兒;換了件粗布衫子,拿著掃帚
在那兒掃地……
他一瞧見阿寶,嚇了一跳,差點掉了掃帚。
“寶阿姨……不是!是寶……寶公主!”那語氣又是崇敬又是惊懼
。
那一日身世之謎揭開,他也在場,而且還嚇坏了!當初以為她是
有錢人家的好小姐,大他不過四、五歲,稱她寶阿姨是因為她是楊明
的未婚要,既稱楊明為楊叔叔,總不能還叫阿寶是寶姊姊吧?
可他是万万沒料到,她竟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他不過是個小乞丐
,是連為公主提鞋也不配的。劉伯還好,他於阿寶有恩,留下來是應
當。可他呢?乞丐又怎能與公主住在同一地方?更別提她當初想收留他
的意愿了!他只盼能在場府做個小小的家仆,管吃管住,就足夠了,
可再也不敢奢望在這里吃好穿好……公主哪!身份多偉大,他若有一
世能成為有錢人家,便心滿意足了,哪敢想像自個兒是王公貴族呢!
“阿善,天才剛亮,你怎麼就起來了?”她瞧見他拿著掃帚,身
上穿著粗衫,簡直跟她當初在牧場的模樣沒兩樣嘛……
“我……寶公主,我睡不著,所以就來整理整理花圃……”沒敢
跟她說的是,是他為了表現自己能做苦工;曾跟李總管說過,希望留
下來做長工,可那李總管言道,他是阿寶的客人,怎能在楊府做苦力
?
但那李總管又豈知阿寶是公主身份?他這乞丐怎配作公主的客人
呢?說不定哪日讓楊明或阿寶發現他還在這里吃白食,一腳踹他出門
也不是沒有可能……
“別叫我公主。你還是叫我寶阿姨,我可從不認為自個兒是公主
身份。”阿寶瞧他一臉怯怯懦懦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是怎
麼啦?是李總管虐待你了嗎?我讓你來,可不是讓你做苦工的,你可是
我的客人呢──”
“不是李總管要我做的,我──我是自個兒想做的。你是公主,
我不過是個街頭乞丐,怎配作你的客人?寶公主……寶阿姨,你能不
能讓我留下來?”
“你愛留多久便留多久;待義父的罪名洗刷,我讓楊明請個夫子
,教你讀書寫字,你說好不好?”
楊善呆了呆,顫道:“寶阿姨……你當真愿意讓我留下?”
阿寶點點頭,明白道:“我向來不說謊話,說一便是一。你留下
便是客,沒有在這里做苦工的道理。”拉起他的手,再道:“現在廚
房大概也准備好早膳了,你先過去吃,我待會兒再過去。”
楊善激動地點點頭,差點流下眼淚,正要跑出花園,差點撞上一
個小姑娘。
“別沒長眼睛的!這是給寶小姐吃的呢!”那看似十七、八歲的小
姑娘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盅湯,走進花園里。
那楊善一聞其中散發的香味,當下就餓坏肚了,忙跑往廚房去。
“寶小姐,這是小姐囑我炖的蓮子湯。”那姑娘笑得既甜又 腆
的。
“我不想喝。”阿寶是壓根兒沒胃口。“你自個兒喝吧!”
“那怎麼成!是月小姐見你房里一夜燭火未熄,失眠了整晚,火
氣定不小,所以派我送來……”那小姑娘怯生生的表情,好似她若不
喝下這碗湯,回去定會受罰似的。
雖說是喝不下,但阿寶還是接了下來,就算喝不下,讓楊善喝了
匣是。
阿寶小心地接了過來,瞧那小姑娘松了一口氣,心想也其做了件
好事。哪知一個身影晃了過來,將她手里捧的碗湯給掀了!細瞧之下
,竟是兄長。
阿寶還來不及說話呢!那軟劍便朝那小姑娘刺去。
而那小姑娘身影倒也巧,疾步避開軟劍,左手揮洒出紅色的粉末
,若不是盛綺月及時擋在她身前,揚起黑色披風打散紅色扮末,只怕
比刻阿寶早讓那些玩意兒給洒上身了。
“盛綺月,你敢抗命?”那小姑娘怒吼,完全不复先前那般怯生
模樣。
“我並非抗命。她既未欠我,我也不必殺她。”
那小姑娘冷笑一聲──
“好個不欠!盛綺月,當日你冒充她的兄長進了楊府,就有机會
殺她,如今為這‘不欠’二字,竟敢抗命,對很起你的親舅嗎?別忘
了當年若不是盛武文救她一命,你盛家又豈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若不是霽師父將奄奄一息的你從鬼門關救回,將你收作門下,你又如
何能有今日?難不成你忘了三年前霽師父臨死之際,要你許下血誓親
手手刃她,以慰盛家亡魂在天之靈,你都忘得一干二淨了麼?”
盛綺月的臉色白了白,沉聲道:“毒蜘蛛,當年許下血誓,是因
我不知事實真相。如今既知先父並未拋下妻子兒女,我又有何仇要報
?盛家上百條人命皆為她而亡,是咱們心甘情愿。護皇家血脈本是黎
民百姓所當為,即使是要我立時立刻死了,我也無半句怨言。十八年
來,你、我還有那高天易,皆為此事所害,如今你若能幡然醒悟,是
再好也不過的事了……”
那小姑娘冷眼相對,忽地撕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二十五、六歲的
面貌!一看才知她是當日在場府門外賣豆腐的風大嬸!
“你說得倒容易!什麼幡然醒悟全是假話,歸根究低,你是不將
霽師父的養育之思放在心上,事已至此──”他聆听之時,手指一彈
,那指間的小蜘蛛立即飛到盛綺月的臂上狠咬上一口。
別瞧那只是只小蜘蛛,它是愈小愈毒,是西域一帶的產物,每日
喂以毒虫,久之,自然毒性強烈,一個時辰之內未死,也會成廢人一
個。
她瞧見盛綺月忙將手臂周邊穴道盡數全封,冷笑──
“別枉費心机了!還是趁早為自個兒立下遺書吧!”
阿寶聞言,嚇了跳!見他臉色愈來愈白,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軀。
“大哥,你還好吧?”氣惱地轉向她,道:“你到底對大哥做了
什麼歹事?是下了毒嗎?快把解藥拿來──”
“要解藥也成。你自個兒過來拿吧!”她拿出一個小瓷瓶來,就
等著阿寶去拿。
里頭是一只毒蜈蚣,叫它咬上一口,也是同樣下場。
阿寶立即要上前──
“不要!”盛綺月低聲咆哮,臉色已然發青──“她不會給的!
”
見阿寶執意要上前去拿,一個狠心,道:“你待我這般好又如何
?你早已知我不是你兄長,是曾想殺你的人。即使是現在,我仍是恨
你的,恨你的出生毀了盛家,恨親爹選擇了你,卻放棄了咱們。以為
我不殺你,便是不恨你了嗎?若是我夠狠心,就該親手殺了你的!”他
是不得不作如此宣言,不然她若真上前去,不但他的命保不住,就連
她也恐遭毒手。
她的性子像极了十八年前的他!十八年的恨海將他徹頭徹尾改造
了。如果說,能挽回一些十八年前的良心與純真,便要极力救她才是
。這才是楊明留他下來的目的,不是嗎?
那楊明是早料到毒蜘蛛不肯罷休,否則何以甘冒大險,與仇似海
入宮,反而留下他這熟悉宮中的大內高手?無非是盼他對這毒蜘蛛動
之以情,說之以理。不過瞧眼下的情勢,只怕是有負楊明所托了──
阿寶咬了咬唇,坦率道:“我是早把你當兄長了,是不是親的,
也就無關緊要了。再說,既然義父因我而讓盛家家破人亡,那便該由
我來償還了。”語畢,就要上前去接那小瓷瓶。
“啪”的一聲,那小瓷瓶忽地讓一粒小石子打碎,里頭赫然掉下
一只剛死的蜈蚣。
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輕人打了個呵欠,從屋上躍下地面。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怎麼你們老愛大聲嚷嚷吵我睡個好覺!
”那年輕人再打個呵欠,走到阿寶與毒蜘蛛之前,道:“今兒個也算
有緣,干脆我作個和事佬;寶姑娘也不必討解藥了,我看根本是沒解
藥。至於這位姑娘若是趁早放棄殺人之心,我作個主讓你平安定出場
府,不知我這提議是不是有人接受?如有人接受是最好,我還可以睡
個回籠覺。”
毒蜘蛛同那盛綺月不覺心一惊。
想不到京城果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尤以楊家為甚!先前楊明的功
夫已是了得,哪知如今又冒出個不滿三十的年輕人!盛綺月受了傷,
沒感覺到他的存在尚有話說,那毒蜘蛛又豈會不覺他的存在呢?
當下,她冷汗一流,再瞧瓷瓶里的蜈蚣分明是讓石子震死的,這
年輕人的功夫尚在她之上,若想全身而退──
“你自然可全身而退。”年輕人走向盛綺月,朝他身上點了几處
,笑道:“十二個時辰內還不會毒發,兄台大可放心。”
“十二個時辰之後呢?”阿寶問道。
“再說啦!屆時屠某人自有法子便是。”
阿寶信任地點點頭,朝盛綺月說道:“既是如此,大哥,你也別
駭伯了。你可以相信屠大哥的,他可是楊明請來的廚子。上回我還偷
吃他做的菜,雖然挺好吃的,可就是量少些,塞不滿肚子就是。”
這所謂的屠某人便是指屠三手,是楊明專為那月初的喜筵請來的
大廚師。
他之所以被稱為居三手,乃因五年前偷潛入皇宮御房,存心挑戰
當今皇上專用之御廚子。本那御廚子是可以大叫錦衣衛前來捉拿盜客
的,可据稱對方也是性情中人,當下答允屠三手之戰書,二人大戰三
天三夜,共調理了蒸、煮、炒、炸、烤、煎、炖及烹調等八項廚技,
暗地以皇上為試食者,每回一到早、午及晚便各顯神通。三日之後,
御廚子甘拜下風,只因皇上三日之內每食一樣屠三手精心調理的美食
,便贊一聲好,頻頻追問御廚子這是啥菜,何以口味這般與眾不同!
每嘗一口,味道便不甚相同,卻又口齒留香───那御廚子能不甘拜
下風嗎?本想推荐屠三手為御廚,哪知他壓根兒不在乎名利,分出胜
負那晚,拍拍衣袖,瀟洒地离開皇宮。這几年留在鄉下平淡度日,今
兒個若不是遇上好友楊明大婚之喜,只怕至今還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今──他不過是偷懶睡個覺罷了,就遭入吵醒,本不想打理,
偏眼見楊兄的意中人有難,能不救嗎?讓楊明欠個人情也好。向來皆
是人欠楊明,可不見他欠過什麼人。將來他若有難事,定要索回這份
情。
毒蜘蛛衡量眼前情勢。
“你到底打算如何?”
“不如何也。只要你一生一世不動寶姑娘的念頭,便可放你一條
生路。雖我屠三手整日拿著菜刀,可也不是見人就砍。你若舍去這項
殺人之心,我就留下你一條命來。”
毒蜘蛛冷冷一笑──
“姓屠的,你大概不知所謂死土便是宁死不屈!今兒個殺不了佑
樘的公主,可也要拉個墊背的。”語畢,打開右手的指環,順著風向
;讓指環里的毒味研向他們。
阿寶沒習過武,自然不知她究竟在做些什麼,那盛綺月一瞧,立
即擋在阿寶身前。
那屠三手嘴一場,說了句“雕虫小技”,便舞了一套迷蹤拳!所
謂迷蹤拳,共十八套拳法,第一套乃以身形步法快捷難測為主,就見
瞬間屠三手身到之處,那風向隨之改變,小小的庭院里風向急邃變動
,盡朝毒蜘蛛飄去!
不及閉氣,反遭其果。沒一會兒工夫,她臉色通黑,急忙探向腰
間拿解藥,哪知屠三手早已搶先一步,拿過那藥。
他的眼神一沉──
“可別怪我心狠。雖只是個做菜的,可論心狠,只怕你還比不上
我。不要命也好,但你是用毒的,該知苦聞到這毒味,皮膚潰爛直到
你痒死、抓死,你──不伯嗎?”
如今,毒蜘蛛方知原來對方也是個用毒高手。忽地覺得背脊一陣
冷意,硬是想壓住,卻愈是奇痒無比──
阿寶見狀,實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屠大哥,你把藥瓶還給她
,好不好?”
“還給她!”屠三手不解。“寶姑娘,她可是想害你叼!”
“可她沒害成啊!”阿寶坦言道:“我從不明白殺人究竟有何好處
!義父從沒教過我半點仇恨,他雖終日以酒消愁,可也曾告訴我,仇
恨不過是瞬間的事。殺了人又如何?殺了人就能快活嗎?想我過去住在
山上多好,雖少接触人,可也整日快活得很。如今下山來,盡是瞧見
這人想殺那人,殺了後便有好處嗎?現下你殺了她,可將來呢?是不是
又有人來殺你呢?兄長想殺我;可我瞧他設一日是快樂的。這位姑娘
想殺我,我想她也沒一日是快樂的;既是如此,殺人又有什麼好處?
只圖個不快樂嗎?”嘆了嘆,再道:“當年,万貴妃想殺我爹是因妒
成恨,我爹爹想殺我卻又是因懼成恨。倘若沒有万貴妃的妒,沒有爹
爹的懼,今兒個又何以造成盛家百余人命盡亡:依我之見,咱們只要
對得住自個兒的真心,整日快快活活倒也不必強求什麼。恨也好,仇
也好,大伙兒坐下來攤開談豈不更好?”雖己知自個兒的公主身份,
但坦率純真的性於是不變的。
也許終其一生,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見不得人家砍來砍去,也不
喜人家恨來根去的。公主也好,平民也罷,心軟也成,婦人之仁也罷
,她阿寶就是阿寶,這性子是水不改的。
屠三手聞言,揚眉一笑──
“想來楊兄將來福氣不小,能娶得寶姑娘為妻。”瞧那毒蜘蛛嘴
唇又白又紫,當下讓她服了解藥。
“多謝屠兄夸獎。 ”一面目普通,嘴角有顆長毛痔的男子從拱
門外進來。
眾人一惊,怎地此人能無聲息地躲在外頭偷听?
那男子微微一笑,朝阿寶說道:“小寶兒,長相已變,那聲音可
不曾變過。怎麼?不過是一夜時間,便忘了我這未婚夫麼?”
阿寶惊喜交集地瞧著他──
“你──你”
那男子一笑,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拿下,露出俊美瀟洒的容貌。
阿寶大叫一聲,亂沒公主形象的,直接沖進他怀里,又是抱他又
是樓他的,還自動湊上唇,努力地開始“啃”他!楊明呆了呆,自動
送上門的羊肉沒道理不吃的,雖是“啃”得他舊傷未复,新傷又起,
一時之間他倒也忘了要教她如何接吻。
倘若洞房花燭夜有這般自動自發就好了……
一思及此,那思緒不禁飄向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燭夜……
七日前,皇宮里忽地無故頒下圣旨,言十八年前孝宗在位期間,
曾以為大內高手盛武文勾結韃子,判滿門立斬之罪,如今查出原是冤
案一樁,特此平反,重修盛家一門之墓,並宣凡盛氏人氏,均穿喪服
三日,以代盛家於嗣服喪。
這可讓京城的老一輩人皆相顧愕然!沒料到盛家當年冤情竟於今
日平反,更沒想到當今十八、九歲的皇上會頒下圣旨,對盛家人有所
補償……這皇上究竟是英明或是昏君一個?
當夜,京城一陣大雨,洗盡三月燥熱。有人說,定是盛家冤情平
反,盛家亡魂以此陣大雨聊表感恩……是真是假,姑且不論,總之盛
家冤情已雪,盛家兄弟也了一樁心愿,算是無愧盛家上百亡魂。
這一日,楊府是鑼鼓喧天,熱鬧不斷──
來往的賓客更是絡繹不絕,不僅是因楊府─口氣辦了三對婚宴,
熱鬧非凡,部份原因也是因那屠三手一手做出的喜筵讓大伙兒垂涎三
尺。
至於那三對新人──
楊明和阿寶是不用說。另一對是仇似海與楊月。
話說那日老太爺逼小漁兒與仇似海成親,這小漁兒精明的頭腦一
轉,干脆使計讓仇似海與楊月成婚,屆時她小漁兒還須同那仇似海婚
配嗎?
趁著阿寶之事告一段落,先灌醉楊月,再用三罐陳年烈酒灌醉仇
似海,將這二人搬到同一張床上。當然啦!憑她一人之力,怎能搬得
動那仇似海的身子?自然是托盛綺月幫忙羅!他不傻,也該瞧出仇似海
對楊月一片倩深,偏老認為門戶不對,所以他睜一只限閉一只限,順
便再幫點小忙,待仇似海成了親,便打算漂泊四海……
那小漁兒自認聰明得很!一大早起來,召來老太爺目睹現場,讓
那仇似海跳到黃河也洗不清,而那楊月既認沒了清白,若他不娶她,
還有顏面存活於世嗎?
事已至此,仇似海“只好”娶她了!
小漁兒自認事情圓滿解決,就等著做陪嫁丫頭。哪知老太爺拋來
一句話──
“家丑不可外揚。既然月兒許給仇護院,總不能向王家說明理由
退婚吧?既是如此,干脆收你小漁兒為楊家孫兒,嫁給王家公子,也
算是美事一校。”此言一出,小漁兒立時變作楊小漁,被迫上花轎。
這可是老太爺的奸計!
他又何嘗不知孫女楊月對仇似海的一片情意呢?當初早有打算將
楊月許配給仇似海,可他也知道這仇似海斷然不肯接受,還不是為那
勞什子的門戶之見!所以起頭就來個錯配鴛鴦,與那王家公子訂下駕
盟,明的是為楊月選的夫婿,實則是為小漁兒選的。
須知,老太爺向來欣賞小漁兒,倘若以她的丫頭身份,最好的歸
宿不過是長工家仆,當然比不過公子哥兒。如今收她為干孫女,也容
易找個好夫婿嘛。總之,小漁兒是誤打誤撞,反促成老太爺的奸計!
如今那仇似海與楊月婚配成一對。
小漁兒自然配王家公子了。
老大爺樂得哈哈笑。他是怎麼也沒料到,那小漁兒似乎早心有所
屬,在當日與阿寶偷溜出楊府,遭李家公子調戲時,相救的那一位靳
恩人……不過話說來,這初萌的嫩芽來不及培育就遭摧毀,恐怕連小
漁兒也不知自己對那靳恩人的感覺究竟為何呢……
同一日成婚,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兒是羞怯喜悅的新娘兒,這廂卻是拿著從小放在身上的古鏡,
心地慘兮兮的嫁入王家……
那未來,便是嶄新的生活在等著她了。
楊明娶妻的時辰是排在入夜時分。
從婚期的前一日起,阿寶便搬進盡歡別苑,等著楊明來迎娶。根
据古禮呢!成婚前是不該相見的,偏楊明向來不拘不節,成婚前一日
,還去盡歡別苑听阿寶彈琴唱歌,似是听上了癮。直到天明,那琴聲
才停下──就可怜那家丁丫頭紛紛走避,晚上睡覺蒙了好几層棉被,
才免去那魔音穿腦。
說來有些古怪,人家男人婚前該是同一些好友開個單身聚會,訴
說單身的好處,偏楊明不是,他自認自個兒可怜得緊,老早就想成婚
了,好不容易終於盼到洞房花燭,快樂得不得了,哪還會听那群江湖
朋友說什麼單身的美妙……
入夜時分,那新娘在盡歡別苑上了花轎,轎夫共有八人,個個皆
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物。若不是瞧在楊明的份上,又豈會來做小小轎
夫?只見他們輕松抬轎子,每走一步,便有一名江湖漢子奉上份禮。
像那號為鐵算盤的便贈了個小小的純金算盤,言若有朗一日,須用到
他時,便將金算盤拿到分布各地的七十二個堂口中任何一個,便有人
為她辦事。阿寶擅將其意自動扭曲成──若是有朗一日,楊明欺負她
,只須拿這金算盤到七十二堂口中的任何一個,就有人會痛毆楊明一
頓,當下便喜孜孜地收下了。轎子再走一步,又有一女俠將一本書奉
上;道那是讓阿寶閑來無事瞧瞧的,倘若有一日楊明惹她不快,照里
頭的法子便可整治他;阿寶不知那書是百毒大全,其書難求,自元朝
忽必烈攻占中原,這本書使失了蹤影,如今再現,竟落在不懂毒物的
阿寶手里,還當真是閑來無事瞧瞧的!再走一步,又有一半白半黑頭
發的中年漢於奉上一本書,那書使是自神農氏嘗百草,再由後人逐一
更改、補充的百种解藥一書,算是那百毒大全的克星。
那轎子是每抬一步,便有江湖朋友出現,送一珍奇异物,將沿路
看熱鬧的路入是看得一楞一楞,好不稱奇!一會兒是那百寶盒,一打
開便有音樂傳出;一會兒是─對七、八歲的娃娃兒在轎前舞了套小拳
,再奉上三雙短哨與樂譜,言道一哨誘以飛鳥,一哨惑以動物,一哨
迷以魚類。當下那扎著包包頭的小男孩兒取那其中紅哨,配以樂譜上
的音律吹起,只見那附近的鳥兒竟朝轎子上空飛來,盤旋不去,有那
百靈鳥、喜鵲諸多鳥類,一時之間蔚為奇觀,路人莫不稱奇!
這還不打緊,接下來收的禮物,是愈來愈古怪,讓人不覺嘖嘖稱
奇!轎子行至路口,离楊府不過几條街的距离,忽地有一名江湖漢子
點燃白色煙火,直破空而去,不消多時,那楊府上空出出現了一白色
煙火──
“寶姑娘請下轎。”那媒婆喜叫著。瞧她外貌已有四十歲余,該
是娘親級的人物,今兒個若不是楊明所托,現下還同几個孩兒隱居江
南呢!
阿寶疑惑地下了轎,還沒到楊府呢──才踏在轎前鋪的紅毯上,
即听一陣爆裂聲,掀起紅色頭巾一角,瞧見楊府上空正以紅、藍、綠
、白數种煙炮寫著几個字──
“恭祝楊兄弟娶得美貌嬌妻”
那字才消失,煙炮又再升,浮現了──
“祝楊兄弟與寶姑娘白首偕老”
原來選在人夜時分迎娶新娘是別有用意!瞧這昏暗的天色里,冒
’出繽紛亮麗的煙火,當真是好看得緊,連那佳節都沒這般既有新意
義好看呢!
“寶姑娘能嫁給揚兄弟,當真是你的福氣。”那媒婆笑道:“打
婚期前,楊兄就發貼要咱們這些几百年不出江湖的老骨頭定要參加喜
宴,還派草上飛下江南尋那做煙花的巧匠張永悔赶在婚期前做出這些
煙火來。寶姑娘,你大概不知今兒個為你抬轎之人,當年皆是殺人不
眨眼的大魔頭,若不是楊兄弟及時點倍,也不知他們今兒個是死是活
了。”
阿寶瞧了一眼那八名長相凶惡之人,眼里只有好奇,好奇他們是
:怎麼讓揚明給點悟的。
那八人之中有一中年漢子忽地大笑──
“楊兄弟果真娶很好妻子。這怯生生的新娘兒竟一一瞧過咱們八
人,是連眼也沒眨過一下。天下若說有哪家好姑娘能配得上楊兄弟,
實非寶姑娘莫屬。”語畢,八人皆笑了。
原本,他們答應做轎夫,也是為了瞧瞧這新娘兒到底夠不夠格做
楊明的老婆。今兒個一見,當真是地上一雙絕配!須知,他八人雖改
邪歸正許久,可當有人瞧上他們八人一眼,當場不嚇得屁滾尿流才怪
!更別談是普通人。這丫頭片子能一一瞧過他們,既無所懼亦無膽怯
之心,此女該當配楊明的。
阿寶是一點也不懂他們說這話的用意。瞧他們便是瞧他們吧!他
們是生得有些嚇人,可心腸好就夠了!媒婆說他們皆已改邪歸正,如
此一來,便是好人了!既是好人,又何懼之有呢?
媒婆微微一笑,請新娘子入轎,再抬往楊府,仍是每一步便有人
出現贈予一物。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總算到了楊府大門,新郎官便站
在楊府前。
“新娘子下轎啦!”媒婆忙命人再鋪紅毯,待阿寶下了轎,扶她走
向楊府大門。本該由新郎官牽她人內,可新郎官站在門前是動也不動
,嘴角掛著一抹古怪笑容,將眾人弄得一頭霧水!尤其是那因好奇前
來的路人更是期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婚禮是常有的,可這种婚禮可是百年難得一見,能不瞧嗎?
“小寶兒,今兒個你嫁與我為妻,雖說我文才武略皆是上上之選
,人又生得俊,風度翩翩更不在話下,你嫁給我是你的幸運、你的福
氣──”頓了頓,雖瞧不見紅巾下俏怒的臉蛋,卻也發覺她的雙拳早
已緊握,似是隨時會扑上前來,笑了笑,再道:“縱是如此,可總算
我有一點真心。既娶一妻煩終生,何須納妾再累我?”當下,從怀里
拿出一小小雕刻精細的盒子交給她。
“打開來瞧瞧。”他催促著。
那眾人皆屏息以待,想瞧瞧里頭是什麼玩意兒。
阿寶也挺好奇的,輕輕打開──
里頭躺著一純金心鎖。
才要隔著頭巾問這心鎖有何意義,忽聞楊明朗聲道:“這心鎖乃
表示你夫婿從今以後,僅要你一人,是旁的女人再也看不上限。除了
你外,便再也沒旁的女人能打開我的心。古禮是三妻四妾,我楊明偏
偏要反其道而行,這一生只娶朱瑋寶一人,同她白首偕老,瞧著她變
老變丑,讓她也瞧著我發稀齒落,這一生一世是只要地一人。現下認
識的江湖朋友也好,瞧熱鬧的路人也成,總之大伙兒都听見了我的誓
言,你們皆是証人。”他大聲的說道。是不打算說什麼如果有違誓言
,便道天打雷劈之類的話兒。在他而言,是沒有什麼如果的。江湖人
向來說一便是一,從沒後悔過,從今以後也不會有這事發生。
那江湖朋友個個叫好,不過那瞧熱鬧的路人是又惊又嚇的。此言
一出,豈不是說他一生一世是再也不能納妾了嗎?這樣多痛苦!成天淨
瞧著黃險婆。但仔細一想,楊家人向來無納妾的例於,娶了妻子就是
一生一世的唯一,也難怪楊明會如此說。
“小寶兒,你可听見我的話?”他低語。
“我也只要你一人。”她小聲地、動容地說道:“你若想要,我
也打造一個心鎖給你便成。”
楊明大笑,不再言語,牽了新娘入場府拜堂。
待拜了堂,媒婆先送新娘子回新房,那楊明就暫留在喜筵中,招
呼那樣江湖朋友──
那盛綺月拿了酒杯過來,冷然道:“盛家一門雖因你而平反冤倩
,可阿寶既認我為義兄,我就該站在她那一方;倘若從今以後,你有
負於她,就休怪我朝你這妹婿動刀動槍。”昨日被阿寶誘至中庭,勉
強受了她三拜,成了她義兄。
他是自認不配當阿寶的義兄,可受人三拜,名份已定,想反悔也
無從反悔,只好硬著頭皮做了。如今,既有一妹,是不知如何為她付
出,只好找上楊明,先威脅恐嚇一番,也好表現阿寶不是人單勢孤,
獨自一人嫁到楊家的。
楊明笑了笑,干了此杯,道:“兄長之言,我自然銘感於心。這
一生你無須擔心我會辜負阿寶。”
待酒過三巡,趁著江湖好友醉意萌生,人先閃了再說。不然只怕
到天明,還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楊明心滿意足地笑著。盼了多久的洞房,時至今日方遂其愿,豈
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行至新房門前,忽地想起那日莫汝兒交予他的錦囊,從腰際一拿
,打開一瞧一…
駭然、惊愕、大喜、了解的神色一一掠過臉龐!那莫汝兒上知天
文,下知地理,如今勢能料到楊家……
微微一笑,推開了門,瞧見阿寶早閑著無聊,便掀開蓋頭,東瞧
瞧西瞧瞧,瞧見桌上交杯酒,再好奇地瞧那一對紅花燭燃著。
“小寶兒,你又在胡亂搞些什麼?”他是早猜到新娘子決計不肯
乖乖等著他掀蓋頭。
阿寶見他回房,展顏一笑,那笑中有几分純真,有几分好奇。敢
情她壓根兒不知這洞房花燭夜究竟要做些什麼的。
她跑到他身邊,正要把一肚於的問題問出來,卻讓他牽到圓桌前
,拿二只小酒杯,交給她其中一個。
“這是什麼?”
“交杯酒,先飲半杯。”楊明倒挺有耐心地教她,待她喝了半杯
,做出苦臉來,不由得笑了。
“酒是濃烈些,可代表咱們的感情如酒般濃烈。”他示意互換酒
杯喝完另一半,阿寶又想發問,可楊明先讓她喝完了,再道:“這杯
酒喝完了,咱們就算是夫妻了。”就算她想休夫,門都沒有!
阿寶瞧了瞧那對紅花燭。
“那這對紅花燭也有其義羅?我瞧過去每晚一個房里最多也只有
一枚蜡燭,要不就是油燈,今兒個挺新奇的,還是一對紅花燭呢!”
本想上前細瞧,若不是楊明拉住她,唉!又不知她想搞出什麼花招來
。
“一對花燭是要通宵燃盡的,若是燃盡,將來夫婦定會白首倍老
。小寶兒,你猜,咱們的花燭到底會不會一塊燃盡?”
“這……當然會燃盡!”阿寶不免瞧上几眼,就擔心那對花燭隨
時滅了。“咱們──咱們守著它,好不好?咦!你在干什麼?”低頭一
望,不得了了!
他又在解她的新衣衫了!
楊明面不改色的回道:“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所謂春宵一刻值千
金,是該及時把握的。”語畢,手還不停地解呢!他是朝思夜想,好
不容易盼到這洞房夜,又豈會花在滿足這丫頭的好奇心上!
阿寶用力推開他,道:“你老愛解我衣衫。洞房花燭夜跟這又有
什麼關系?你老愛唬我,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換句話說,她是答應同他成親,可什麼是洞房花燭夜,她是一點
概念也沒有。
楊明這回早有准備。他是想到阿寶壓根兒沒什麼成親的觀念。
他的嘴角浮邪氣的笑容。
“小寶兒,你因愛我,所以同我成親,是也不是?”那神色、那
笑容分明是想起那一夜她坦白說出她愛他的話兒;本來他還以為她懵
懂的性子,只怕得至婚後數年,才能誘她明白她原是愛他的,沒想到
她提早想通,這倒也是好事一枚。
“這……與你解我衣衫又有何干?”阿寶的臉蛋通紅,是難得羞
怯。
“自然有關。既然成親,這洞房花燭夜是定要脫衫子的,若不脫
,我又豈能算是你相公,將來又如何能在一呢?”
阿寶怀疑地瞧著他一臉無辜的神色,提出疑問:“你的意思是,
定要脫衫子,才能算是同我成親,將來就能在一塊了?”
楊明笑道;“小寶兒,你是愈來取聰明了。”
“那,咱們脫了衫子,就來守花燭,好不好?”阿寶瞄了一眼仍
燃著的花燭,擔心道。
她是希望花燭能到天明方燃盡,這樣才能白首偕老。雖然他老愛
騙她,可既然愛上了他,自然盼一生一世都能跟他在一──恩及那夜
,她是說出愛他,可他呢?怎麼至今都沒半分表態?該是有一些喜歡她
的吧?不然何以答應與她成親?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楊明又要伸手去輕解她的新娘衫,哪知
讓她給避開了去。
“又怎麼啦?”
“這挺不公平的。誰知道你脫我衫子,會不會又吃我的豆腐?”
阿寶理所當然地說,一瞧楊明愕然的神色,補充道:“不如你脫一件
,我說一件,這樣才算公平,你也不會突然偷吻我什麼的,是不?”
楊明一時說不出話來。隨即想了想,浮起笑容。
“你這辦法倒挺好──你先脫,還是我先脫?”
洞房花燭夜是該為新娘子解衣的,哪知他的新娘主動得很,這倒
是始料未及的。
阿寶脫口道:“自然是你先脫。”
楊明倒也爽快,沒一會兒工夫,新郎官的衫子便落了地。
阿寶紅了紅臉,也脫了新娘衫。她臉紅幹嘛?可偏忍不住嘛!
每一件衫子落了地,她的臉蛋就漲紅了一分。真是古怪!當日在
牧場上他要她刷背時,也曾瞧過他的身子,但可沒今兒個這放心慌意
亂……
眼見他愈脫愈少,臉上還掛著色狼似的笑容。她就只剩下個紅肚
兜,再脫下去,她可就什麼也沒有──正心跳得緊,哪知他忽地跨上
前,她立急退一步,又想吃她豆腐了嗎?
楊明揚了揚眉,停下步來,笑道:“小寶兒,那日你吐露心意,
我可還未曾答覆你,你想知道那答覆為何嗎?”
阿寶心神轉移,心“噗噗”地跳,道:“我當然想知道啦!”
楊明眼神一變,輕言道:“我之所以娶你,自然也是愛你之故。
”殺手 一使出來,瞧她一時呆住,嘴角一揚,不趁此時,難不成還
等到天明?
他立即上前抱起她沒掙扎的身子就往新床上躺。
“小寶兒,你定然不知圓房之意……”他的眼神閃爍情欲和憐惜。
“我是不知道。”她小聲道。他瞧她的眼神好生古怪,是該用力
推開他的,可什麼力氣也沒了,像化作一堆爛泥臥在他懷裡,永遠永遠
再也不服要離開了……
他輕笑一聲──
“那倒也無妨。從今晚,有我教你,你自然就會明白──”語畢
,便怜惜地封住她的唇瓣,教她一場男歡女愛……
一對紅花燭通宵達旦的燃著,像是訴說白首偕老的約定,卻又好
似舍不得房內你依我依、濃得醉人的情意……那落了地的新郎衫里掉
出了一張紙,正是那錦囊。輕飄飄的揚落在圓桌下,那上頭隱約寫著
几字,寫道:楊家之後,養子女二十人,親生兒共八人……
這一生,他們是注定被此相許,白首偕老。可遙望天際,那同是
喜氣洋洋的王家呢?
能有同等的幸運嗎?
那楊小漁同那王家公子的姻緣究竟如何善了?
恐怕,那又是一段挺長的故事了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