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那大姑娘十七八歲,女兒十八一枝花,雖不說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也確是明艷動人,往台上一站,台下小後生鬼叫聲一片。
大姑娘臉漂亮,手卻黑,做夢娶媳婦的小後生上得台去,往往沒得三兩招就給打了下來,而且個個是口噴鮮血,傷得著實不輕。
就在城南擺下比武招親擂的同一天,城北一家診所也開張了,坐堂的是個年輕的郎中,自稱姓仇,那仇郎中有趣,堂口先張了招牌,貼一副對子:師傳一招鮮,閉嘴吃遍天。橫幅是:專治咯血。而診所的名字就叫閉嘴堂。
哪有專治咯血的郎中啊,沒人信,四鄉八鄰都只是堂口看看,沒一個人進去的,倒是城南抬了個後生來,說是招親擂上給打下來的,傷很重,時不時的就要咯口血出來,說來也是怪了,那仇郎中看一眼,一丸藥餵下去,連叫三聲:「閉嘴,閉嘴,閉嘴。」那後生真就閉了嘴,再不咯半點血出來,過一柱香時間翻身爬起,拜謝郎中,自己走出去,竟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了。
這可真是奇跡了,消息不脛而走,別的不說,城南招親擂上的,只要一給打下擂,立即往擔架上一抬,一溜煙就來了城北,到閉嘴堂,仇郎中一丸藥下去,叫閉嘴就閉嘴,說走人就走人,真真是妙手回春,無雙奇技。
招親擂上大姑娘包打,這一面仇郎中包治,三四天時間裡,招親擂上打下來三四十人,仇郎中也就治好了三四十人。
一時全城轟動,傳為奇談,先前招親擂上打下人來,只是親朋好友抬了傷者來治,到後來便有人跟著看熱鬧了,人還越來越多,到最後,只要招親擂上一打下人來,所有下面的人便全跟到閉嘴堂來看熱鬧,眼看著傷者好了,再又擁了那後生回招親擂下去,成千上萬的人這麼哄來擁去,形成花江城裡一道前所未見的奇景。
第四天的午後,招親擂上又打下個後生,眨眼又給仇郎中治好了,眾人再擁去招親擂,人多,閉嘴堂門口還有些看熱鬧的沒散呢,巷子口便見來了一群人,前面是十來個緊身勁裝大漢,後面是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挺胸凸肚,肥嘟嘟的下巴向天抬著,氣勢凌人。
這夥人一來,本來圍著不肯散去的鄉鄰百姓立即遠遠躲去了一邊,因為他們都認識這中年漢子。
這中年漢子叫宋忠,是這花江城裡第一號大人物宋朝山家的總管,花江城裡四個大人物,第一宋朝山,第二羅昆,第三寧踏波,第四才是城守大人,宋朝山三個,名列花江六君子,在江湖上是聲名赧赧的名俠,但這城裡的老百姓只知道一點,這三個人都是大人物,花江城裡的產業至少有一半是他們的,剩下那一半,他們也要抽頭,不聽話的人,不是家破人亡就是立腳不住,花江城裡有句話:寧惹城守,莫惹宋羅,惹了城守打屁股,惹了宋羅見閻羅。
宋羅不能惹,宋家的管家也是不能惹的,誰敢在宋管家面前礙眼呢,自然都要遠遠躲開了。
宋家弟子到閉嘴堂門口兩面分開,叉腰一站,宋忠就進去了。
遠遠看著的百姓中有人就疑惑了:「宋管家來找仇郎中做什麼?仇郎中生意雖然好,但抽頭錢也用不著宋管家親自出馬啊。」
也有知道些事的,就答了:「不是抽頭錢,聽說宋羅最近出了點事,寧大爺都送了命,六君子中的范長新范大爺也給打傷了,天天咯血,宋管家來,可能是請仇郎中去給范大爺治傷的吧。」
這人一解說,邊上人便都明白了,就有人悄悄說了一句:「最好仇郎中不給他治,死了才好呢。」
先前那人便歎了口氣:「仇郎中敢不給他治嗎?在這花江城裡不聽宋羅的話,豈非找死?」
宋忠自然是聽不到這些話的,他一步邁進閉嘴堂,抬眼掃了一眼。閉嘴堂裡面不大,陳設也簡單,就一桌一椅,連排藥櫃子都沒有,桌後坐著個年輕人,二十來歲年紀,一張臉本來就發青,更冷著,就像二月裡瓦上的寒霜。年輕人背後,站著個丫頭打扮的年輕女子,一張臉同樣冷冷的,另一面還有個老者,做老蒼頭打扮,卻在那裡翻眼看天。
宋忠自從當上宋家的總管起,就還沒見過幾個敢在他面前冷著臉的人,尤其是這種跑江湖的小郎中,鼻腔裡一時大大的哼了一聲,他以為他哼了這麼一聲,這三個人該招呼他了,誰知堂上三人仍是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看天的眼皮子不眨,看地的眼睫毛不抬,生當他不存在,又仿似他這一聲哼,只是蒼蠅嗡嗡,宋忠這下惱了,心底暗叫:「哪來這三隻不開眼的廝鳥。」嘴上便大刺刺叫了一句:「哪個是仇郎中。」
這三個人,自然便是戰天風鬼瑤兒和壺七公了,只不過都易了容,戰天風好點兒,鬼瑤兒只是替他把臉稍稍刷青了點,他終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江湖上認識他的人不多,雖然先前藉著九鬼門的緝拿而紅了一把,但這會兒早也給人忘記了。
鬼瑤兒壺七公則不同,他們都是江湖名人,尤其鬼瑤兒是九鬼門的千金,未來九鬼門的掌門人,那是人人留意,壺七公這老偷兒偷遍天下,識得他的人也是很多,所以兩人都在臉上蒙了人皮面具,因此宋忠不識,若兩人以本象出現,宋忠一定認得,那就不敢哼哼了,在九鬼門千金面前哼哼的人,那是真的要見閻羅的,宋忠還真沒那麼大膽兒。
城南招親擂,城北閉嘴堂,一唱一和,都是戰天風的計策,就是要誘范長新上鉤,藥是九鬼門的,九鬼續氣丹十分珍貴,但在鬼瑤兒心裡,最重的是戰天風,珍貴無比的九鬼續氣丹做了魚餌,她卻並不心痛,一把一把往外撒,生似撒黃豆,城南招親擂上的大姑娘是謝天香最小的師妹,從來沒出過牡丹堂,而那些給打傷的後生裡,最前面幾個則是王一吼門下,也是沒出過門的獅堂弟子,萬異門本來就隱秘,沒出過門的弟子,別說江湖中的人,就是萬異門內部,彼此之間也未必認得。
所有一切都天衣無縫,撒下魚餌釣烏龜,戰天風就不信這烏龜不上鉤,而現在果然就上鉤了。
戰天風眼皮子不動,道:「你是什麼人?」
竟敢眼皮子都不抬,宋忠越發上氣,叫道:「你聽清了,大爺我是花江名俠宋朝山宋大俠家總管宋忠,受宋大俠之命,叫你走一趟,給我家五爺瞧一下病,宋大俠看得起你,這可是天大的面子,你小子可別不識抬舉,收拾收拾跟大爺走吧。」
「你家那什麼五爺死了嗎?」
「什麼?」宋忠暴跳起來:「你小子想死。」
「那什麼五爺死了就下葬,沒死就叫他自己來,走不動就爬,爬不動就叫人抬。」戰天風說著,索性閉上了眼睛:「本人從不出診。」
宋忠自從當上宋府總管,還就沒見過這號的呢,一時三屍神暴跳,再難忍耐,手一揮,暴叫道:「來人,拖了這不開眼的小子去。」
兩邊宋府弟子惡狼般撲上來,卻突然出了異事,前撲的宋府弟子突地一個個往後飛出去,宋忠細一看才看清,他們不是飛出去,而是給人像扔麻布袋一樣扔了出去。
出手的是壺七公,以閃電般的身法攔在那些宋府弟子前,一手一個,隨抓隨丟,幾乎是一眨眼,所有宋府弟子便全給扔了出去,這些宋府弟子只是不入流的打手,遇上壺七公如此身法,根本連壺七公是怎麼出手的都沒看清。
扔完了人,壺七公拍拍手,又去站到了一側,仍是翻眼看天,戰天風鬼瑤兒卻仍是眼皮子都沒抬,冷冷的兩張臉,就像兩塊冰。
這些年敢在花江城裡把宋府弟子做麻布袋扔的,宋忠還真沒見過,一時間驚呆了,醒過神來還想說句場面話,往戰天風兩張臉上一掃,不知如何卻就打個冷顫,急忙轉身跑了出去。
宋忠走,鳳飛飛從裡間打簾子出來,戰天風道:「可以了,讓謝香主撒了招親擂。」
「是。」鳳飛飛應一聲,到窗口放了一隻學舌鳥出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一隻學舌鳥飛來,衝著鳳飛飛嘰嘰一陣叫,鳳飛飛轉身看向戰天風道:「總護法,宋家的人抬了范長新來了,已經出了宋府,宋朝山、羅昆、易千鍾三人都跟來了,那宋總管回去說總護法三個都是深不可測的高手,宋朝山三個雖不太信他的話,但可能還是起了警惕之心。」
「很好。」戰天風點頭:「你也去吧,和謝香主他們會合,把這幾天搜來的情報再梳一遍,同時也不要放鬆監視,宋朝山幾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全部都要清楚。」
「總護法放心。」鳳飛飛抱拳:「我在宋朝山六個的宅子內外,每一處都放了一百隻鳥兒,靈花宗謝香主他們也加派了一批靈花靈草。」
「加派靈花靈草?」戰天風微一皺眉:「要注意盡量不要驚動他們。」
「這個我們省得。」鳳飛飛點頭:「謝香主他們加派的靈花靈草,有的是以種子的形式飄進去再發芽開花的,有的則是以根脈的形式從地底下鑽進去的,除非預先知道,不可能發覺。」說到這裡略略一頓,道:「對了,今早上有一隻鳥兒回報,說羅昆的小妾見園中突然開了一品從所未見的奇花,喜滋滋的請了羅昆去觀賞,羅昆聽說這花是自生的,一點沒懷疑,反說天降奇花,是他羅家的福瑞呢。」說著咯咯一笑。
「羅家的福瑞是要到了。」戰天風也冷笑一聲。
鬼瑤兒壺七公卻都沒有笑,兩人相視一眼,眼底都有驚駭的神色。
兩人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戰天風的報復計劃是怎麼樣的,只知道戰天風通過靈花宗,幾乎將宋朝山幾個的老底全揭了出來,他們先前不知道靈花宗是怎麼做的,因些還沒覺得什麼,而現在鳳飛飛的話,卻讓他們看到了一副可怕之極的情景:在宋朝山六個的宅子內外,每一個角落裡,都藏著一雙雙眼睛和耳朵,有鳥,有樹,有花,有草,宋朝山幾個做的任何事情說的任何話,都逃不過這些眼睛和耳朵,對於戰天風來說,宋朝山幾個完全是透明的。
想到自己身邊若也有這麼多眼睛盯著,鬼瑤兒幾乎要不寒而粟了,便是壺七公這樣在江湖中煎熬了幾十年的老油條,也自覺得心中一陣陣發麻。
鳳飛飛說完一抱拳,自行去了,戰天風三個仍是坐的坐站的站,靜等宋朝山幾個上門。
小半個時辰後,宋朝山幾個到了,宋朝山三個先進來,隨後四名宋家弟子抬了范長新進來。
戰天風早看過了宋朝山幾個的畫影圖形,這時當面對著,仍是抬眼掃了一眼,只是將恨意深藏心底,不讓宋朝山幾個看出來。
宋朝山六十來歲年紀,身材高大,長鬚垂胸,紅光滿面,左手中握著兩個鐵蛋子,不住的旋轉。
羅昆年紀和宋朝山差不多,身材卻要瘦小多了,臘黃一張臉,山羊鬍,臉上的顴骨高高突起,生似個癆病鬼兒,但微瞇的三角眼裡冷光如電,卻顯示出精湛的功力。
易千鍾年紀要小些,約摸五十不到,身材也和羅昆一樣的單瘦,但面上到比羅昆還要多著些肉,有點白面書生的味道,手中果然一直端著個酒杯,杯不離手的外號看來不是虛言。
躺椅上的范長新約摸四十多歲年紀,身量不高,還有些發福,便躺著肚子也高高挺起來,臉也是圓滾滾的,下頷處一圈圈的肉,不見脖子,乍一眼看去,和市集上那些殺豬的屠戶沒什麼兩樣,不過這會兒臉上沒有油光,而是慘白一片,顯然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戰天風看宋朝山幾個,宋朝山幾個自也在看戰天風幾個。戰天風三個中,隻鬼瑤兒有意收斂靈力,沒辦法,她功力太強,若不收斂點兒,只怕會嚇著宋朝山幾個,引起他們的警覺,戰天風和壺七公倒是沒必要,他們的功力本就還不到一流之境,以宋朝山羅昆的身手,不會怕他們。
果然,宋朝山看戰天風幾個雖也了得,還不能和自己比,警戒之心頓時鬆了許多,但羅昆老奸巨滑,眼睛看到仍不放心,突地暗運一股靈力向一邊的壺七公擊去。
壺七公自有提防,運力相抗,他功力不如羅昆,退了半步,一時老臉脹紅,瞪了羅昆道:「想打架嗎?」
羅昆試出壺七公的真實功力,微笑不答,轉頭向戰天風抱拳道:「先生便是仇郎中嗎?」
戰天風點頭:「是的。」
「連丫頭僕役都是高手,先生果是奇人。」羅昆三角眼緊盯著戰天風眼睛:「不過江湖上好像從來沒聽過先生名號,而以先生神技身手,不該如此,倒讓羅某不解了。」
戰天風回視著他,眼中沒有半點表情:「你是來求醫的,還是來說廢話的?」
這時范長新又咯了起來,咯出一大口血,戰天風冷冷的看著他咯,看著范長新弓著身子,一臉痛苦的咯著,尤其看到血噴出來,他心中有一種特別快意的感覺。
宋朝山卻急了,對戰天風一抱拳道:「仇郎中,請你看看我五弟的傷。」
「不要急。」戰天風搖頭:「我看了他的像,他不該死於今天,所以一定可以治好的。」
「太好了,便請先生施展妙手。」宋朝山大喜,便是范長新虛白的臉上也因高興而透出紅光,壺七公在一邊冷眼看著,竟不自禁的有點同情起他來。壺七公不知道戰天風到底要怎麼報復,但他可以肯定,戰天風花這麼大心力救治范長新,到動手報復時,便絕不會讓范長新死得痛快。
戰天風裝模作樣給范長新把了一下脈,道:「你是肺脈傷了,服我的藥,一丸就好。」取一丸藥,遞給范長新,范長新取水服了,運氣催發藥力,半柱香時間,竟就自己站了起來,對戰天風抱拳道:「先生果然是妙手神藥,我先前胸口好像是壓著一座山,只這一會,竟就空了。」
戰天風點點頭:「回去好生靜養,忌酒忌色,可別浪費了我的藥。」
范長新自然聽不出他語含雙關,連連點頭,另一面宋朝山易千鍾也是一臉喜色,要邀戰天風去宋府置酒相謝,戰天風托詞不去,范長新又命人取了一盤銀子來,戰天風叫壺七公收了,宋朝山一行人這才去了,出去時,范長新是自己走出去的。
范長新抬著進來,走著出去,此事傳開,更是合城轟動,閉嘴堂仇郎中之名,一時無人不知,但叫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閉嘴堂人去樓空,誰也不知道神醫仇郎中去了哪裡,而去城南看熱鬧的人,也發覺招親擂上空空如也,再無熱鬧可看。
第242章
這事報到宋朝山幾個耳中,羅昆叫道:「我當時就覺得那仇郎中來歷詭異,果不其然。」
一夜之後,范長新傷勢已好了大半,這時可就搖頭道:「我倒不覺得那仇郎中有什麼詭異的?」
「這人忽然而來,忽然而去,一治好你的傷,立即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樣你還不覺得詭異嗎?」羅昆看著他:「而且我可以肯定,城南那個招親擂,十九也和他們有關係,他們的目地,只怕就是要引起我們的注意,讓我們自己找上門去。」
「引我們找上門去就是為給我治傷?」范長新回看著他。
羅昆鼓起眼睛,一時無話可答。
一邊的宋朝山易千鍾也是面面相窺,再做不得聲,他們也覺得羅昆懷疑得有理,可事實卻讓他們完全無從疑起。
如果一個人要對付你,會先給你治好傷嗎?除非這人腦子有病。
幾人的對話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戰天風耳朵裡,戰天風嘴角邊掠過一絲冷笑,他輕撫著手中的魔心刃,低聲道:「馬大哥,秋高氣爽,正是打獵的好季節,我要開始撒網了。」
秋陽已經有一桿子高了,打開門,陽光便如一頭長著金色鬃毛的小馬駒子,從門縫裡直闖進來,滿院子蹦噠開去。
老亞揉揉眼睛,往門外看了看,歎了口氣,轉身抓起掃帚掃起落葉來,掃了兩下,又覺得懶懶的,拄著掃帚,望著院子門,出起神來,他仿似又看到了以前車水馬龍的情景,一個個主顧進來,一輛輛鏢車發出去,那會兒可真叫一個紅火啊。
好像有馬車停在了院門口,不過這一向老亞都有些愛走神兒,加之太陽又有些刺眼,他以為又是自己看走神了呢,便沒動,只是拄著掃帚呆呆的看著。
馬車上下來個人,是個老者,這老者背有些陀,還愛酒,右手拿著個雞公壺,左手裡更還誇張的抱著個大酒罈子,進門來,仰頭先去雞公壺裡嘴對嘴的喝了口酒,斜眼見老亞呆呆的不理他,似乎有些惱了,把右手雞公壺去左手酒罈子上重重一撞,發出一下清脆的撞擊聲。
這一撞,老亞倒是徹底清醒了,忙扔了掃帚,上前兩步道:「這位老丈,你有什麼事嗎?」
「這裡是不是鏢局?」那老者翻起眼睛,好像不滿意他這話。
「是鏢局。」老亞點頭:「雙龍鏢局在這一帶,可是大大的有名呢。」
「這不就得了。」那老者哼了一聲:「進鏢局來,你說我有什麼事?」
這話的意思是要托鏢了,老亞大喜,急伸手肅客:「你老裡面請,你老裡面請。」
「不必。」那老者搖頭,手中雞公壺一揚,大刺刺的道:「你這局子裡都有些什麼鏢師,全叫出來,站一排老夫看看吧。」
這話有些大,老亞一呆,那老者見他不動,老眼便翻了起來:「鏢頭又不是新媳婦,怎麼著,還怕羞不敢見人?」
「這位老丈真是個風趣人。」是總鏢頭江雙龍聞聲出來了,後面還跟著戴武葉遇仙兩鏢頭。江雙龍四十來歲,方臉絡緦胡,是個豪爽又不失精明的江湖漢子。戴武葉遇仙都是三十來歲,是雙龍鏢局身手最好最精細的鏢頭,這兩年烽煙四起,鏢行飯不好吃,其他鏢師都遣散了,只他兩個給江雙龍硬留了下來。
江雙龍到院中,抱拳道:「敝人便是總鏢頭江雙龍,這兩位一位是戴鏢頭一位是葉鏢頭,這位是老亞,還有兩個趟子手在後院。」江雙龍說著向幾人一指。
「人少點兒,精神頭也不怎麼樣。」那老者搖頭,去雞公壺裡喝了口酒,抿了抿嘴道:「不過衝著你雙龍鏢局的名頭,便將就了吧。」
「多謝老丈抬愛。」江雙龍抱拳:「不知老丈貴姓,要保的是什麼鏢?」
「老夫姓酒,老酒鬼的酒。」這老者說著,仰頭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酒,發出滋溜的一聲響。
一則有生意高興,二則這老者的話也有趣,老亞忍不住撲哧一笑,那老者卻瞪他了:「怎麼著,這姓很好笑嗎?自古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這酒可真是好東西呢。」
「酒老丈真高人也。」江雙龍忙讚了一句。
這話那老者愛聽了,點頭道:「你叫老夫酒管家好了,老夫要托你保的,是要你把我家少奶奶和小公子送到安平去,哦,對了,我家小公子也是姓酒,你叫他酒公子好了。」
「我才不姓酒,我也不愛喝酒。」馬車簾子打起來,一個少年探出腦袋,這少年大約七、八歲年紀,粉嘟嘟的一張臉,這時候噘著嘴兒,似乎是不高興,可烏溜溜的大眼睛卻在院中滴溜溜亂轉,明擺著是找這借口出來看新奇。
這少年身後,坐著一個少婦,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衣著樸素潔淨,一張瓜子臉,清秀端麗,左手牽著那少年,顯然要是沒她牽著,這少年已是蹦出來了,少婦與江雙龍眼光對了一下,慌忙垂下臉,輕叱道:「小令。」雖是喝叱,聲音裡卻透著慈愛。
那酒管家也回過頭去,呵呵笑道:「花間一壺酒,斗銷幾千愁,小鬼頭,你現在是不知愁滋味,到知道愁滋味時,才知道酒的好處呢。」
「我才不要知道。」小令舌頭一伸,向他做個鬼臉,縮回了車裡,簾子重又打了下去。
「小鬼頭。」酒管家嘿嘿一笑,回身看著江雙龍,道:「你們什麼時候能動身?」
「隨時都可以。」江雙龍臉上也帶了笑,頑皮的小令讓他生出了好感。
「那就今天動身。」酒管家說著將左手著的酒罈子往前一送:「這是保費。」
先前聽說只是保兩個人,江雙龍有些喪氣,因為這生意實在太小了點兒,世間的俗話雖說人命值千金,但真正托保,撐死不過三五十兩銀子,那還是因為這裡到安平淨是山路,要是平陽大路,二十兩銀子頂天了,刨掉吃喝,剩不了幾個,不過江雙龍看了這一對母子,到生出好感,再想想閒著也是閒著,生意再小也做了吧,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酒管家的保費竟只是一罈酒,一時可就呆住了。
他還沒想好怎麼答呢,酒管家伸出一半的酒罈子還又收了回去,鼓起眼睛看著他道:「先說清楚了,人之外,車上還有點子東西,人無事,東西也不能丟,東西若丟了,照這個價,你一壇得賠我兩壇。」
半壇都不想要呢,還一壇賠他兩壇,江雙龍簡直哭笑不得了,抱一抱拳,道:「酒管家,這個,我不喝酒的,要不你——那個。」雖然對小令母子有好感,但這酒管家真的過份了,他不想接這鏢了。
「不喝酒?」酒管家眼珠子一下鼓得老大,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連連搖頭道:「竟然不喝酒,那你真是白到世間走一遭了。」
這話難聽了,江雙龍臉一沉,酒管家卻好像沒看到他的表情,還在連連搖頭:「不喝酒,竟然不喝酒。」仰起頭,去雞公壺裡滋溜喝了一口,去衣袖上抹了抹鬍子上的酒水,翻眼看了江雙龍道:「不喝酒,那你嗑瓜子不嗑。」
這人說話越來越昏頭,江雙龍再忍不住了,哼一聲道:「瓜子我也。」最後不嗑兩個字還沒出口,他嘴巴突然就張大了,因為酒管家揭開了那個酒罈子的蓋子,從裡面拿了粒瓜子出來。
那不是普通的瓜子,竟是一粒金瓜子。
那個酒罈子裡面,竟是整整一壇金瓜子,在壇沿下堆成一個小小的山尖,金色的山尖,秋陽一照,金光刺眼。
江雙龍其實是喝酒的,酒管家手裡的這個酒罈子,他能認出來,是那種十五斤裝的,十五斤金瓜子,就是二百四十兩黃金,亂世中金貴銀賤,一兩金子值得四十多兩銀子,這一壇,就是近萬兩銀子。
這也難怪江雙龍嘴巴合不攏來了,誰見了這麼多金子能不吃驚得張大嘴巴?事實上邊上的老亞和戴葉兩鏢頭都跟他一樣,個個張大了嘴巴做聲不得。
酒管家又問了一句:「我說,你到底是嗑瓜子還是不嗑瓜子啊?」
「嗑的,我嗑的,當然嗑的。」江雙龍反應過來,一時點頭不迭。
「嗑瓜子就好。」酒管家嘿嘿笑,把那壇金子遞了過來,江雙龍雙手接住,入手往下一沉,他腦中閃電般掠過兩個念頭。
第一個念頭是,金子是真的,他先前有一點點懷疑,酒管家會不會和他開玩笑,拿些別的什麼來冒充,因為這麼大一壇金子做保費,也實是在太不可思議了,但現在他不懷疑了,顏色可以做假,重量卻不可以,除了金子,不可能再有什麼東西入手會有這麼沉。
第二個念頭是,金子遠比酒水重得多,同樣是十五斤裝的罈子,一罈酒十五斤,一壇金子卻絕對不止。
意識到這一點,他不禁重重的吸了口氣。
便在吸氣的同時,他腦子裡泛起第三個念頭,卻是一個疑問:「是什麼值得花這麼大價錢?」
小令母子?還是那車中的東西?若是小令母子,小令母子到底是什麼人?到安平跑一趟就要數萬銀子的保費。如果是車中的東西,車中的東西是什麼?值得拿數萬銀子來保?
江雙龍完全想不清楚,而且越想疑念越多,不過酒管家不容他想了,催道:「我說江總鏢頭,別發呆了,瓜子收起來,咱們這就動身吧。」
「好好好。」江雙龍慌忙應著,他本是個沉穩的人,但這時心神卻有些亂了,巨大的鏢金引來了巨大的疑惑,這個時候仍能保持心頭清明的人,不會有幾個。
收拾一番,鏢隊起行,雙龍鏢局全體出動,兩個趟子手在最前面趟路,戴葉兩鏢頭在車前,江雙龍在車後,將馬車緊緊護住,老亞隨車打雜。
到安平,路不遠,前後不過七八百里,都是山路,不過沒什麼高山,藏不住大股的盜匪,有幾個小毛賊,並不放在江雙龍心上,不過他還是十分小心,進山前,太陽還老高,完全可以趕在太陽入土前到山對面的鎮子裡,但他卻早早紮下了鏢隊。這小半天裡他仔細計算了路程,更下定了一切求穩的決心,只要不出事,他以後即便什麼也不做,這筆鏢金也足夠他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只是他心中始終有個陰影。
「撐過白茅嶺。」看著慢慢躲到山背後的太陽,江雙龍在心底祈求:「只要撐過白茅嶺,那就一切都不怕了。」
第二天一早動身,江雙龍照算好的路程,有時緊趕,有時慢行,總在太陽落山前趕到最近的鎮子或村落歇腳,一路平平靜靜,風不起,草不驚,不過江雙龍心中不敢有半點鬆懈,也時刻囑咐戴葉兩個和趟子手,豎起耳朵睜大眼睛,切不可有半點馬虎。
小令母子的馬車由酒管家親自駕駛,一路上,他手中總是拿著那雞公壺,時不時的咪一口,十分的悠閒自得,每每看了他的樣子,江雙龍心中總會生出一絲迷惑,認為自己的緊張是過於敏感了。
對行程,酒管家也完全不管,江雙龍說走就走,說歇就歇,小令的母親更很少露面,倒是小令對一切似乎都非常好奇,每每歇腳的時候就會竄出來,東看看西瞧瞧,問東問西,江雙龍讓老亞緊跟著小令,暗囑他用些巧妙的話套套小令的話頭,看能不能從小孩子的話裡套出些什麼,一出手就是幾萬銀子保費的人,實在是讓人好奇啊,但小令頑皮又精乖,有他問的沒他答的,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會給他娘喊了回去,老亞看著江雙龍,只有搖頭苦笑。
白茅嶺,上坡八里,下坡八里,兩邊遍生一人多高的白茅,秋風一吹,白茅如雪浪般擺動,美麗絕倫。
江雙龍看到那片雪浪,心中卻是一緊。
那片雪浪中,藏個千兒八百人,就跟藏隻兔子一樣,完全看不出來,若上坡到一半,兩邊群盜蜂湧而出,便有三頭六臂也架不住,江雙龍沒在這裡出過事,但有好幾家鏢局都是栽在這裡,其中不泛身手遠強於他的好手。
「葉鏢頭帶一個人在前面,戴鏢頭帶一個人在後面,老亞和我緊貼著馬車,一口氣直衝上去,再一口氣下坡,中間絕不要停。」江雙龍眼發電光,沉聲囑咐,眾鏢頭一齊應諾。
江雙龍扭頭看向老亞:「老亞,萬一有事,你立即上車把住了馬,拼了命往上趕就是,其它的一切都不要你管。」
「總鏢頭放心。」老亞緊了緊褲腰帶。
江雙龍再看一眼鏢隊,沒什麼遺漏了,喝道:「上嶺。」
葉遇仙帶一個趟子手,一馬當先直衝上去,鏢隊隨後跟上。
風吹茅草,颯颯作響,江雙龍一顆心也怦怦直跳,他的耳朵幾乎在無形中拉長了半寸,卻仍是無法聽到茅草中十丈以外的動靜,即便功力再比他高上一倍,面對風中無數茅草的刷刷聲,也是無可奈何,這裡實在是打伏擊最好的地方。
但出乎江雙龍預料,一路上坡,除了風吹草動,還是風吹草動,並沒有盜匪衝出來,眼看到了坡頂,江雙龍不由輕輕鬆了口氣,他怕的就是上坡,有伏擊,往上走不快,往下難掉頭,過了坡往下,一口氣衝下去了,有伏擊也不怕,事實上也沒人會傻到上坡不伏擊下坡伏擊的,上坡沒事,那就幾乎可以肯定沒事了。
但他一口氣還沒落到心底,霍地又吊了起來。
他看到了坡頂。
坡頂是塊方圓百丈的平地,頂上生著一棵古松,那古松也不知多少年歲了,枝幹兩個人合抱還抱不過來,長年青翠,亭亭如蓋,過嶺的旅人,一定要在樹下歇歇氣才下嶺。
這時樹下站著一個人,這人全身裹在一件黑袍中,看不到身形,更怪的,是這人臉上戴著一個陰陽怪的面具,一邊笑,一邊哭。
看到這陰陽怪面具,江雙龍一顆心便直沉了下去。
陰陽怪,早些年著名的大盜,招牌就是臉上的陰陽怪面具,身手高絕,據說已足可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境,行蹤詭異,心黑手狠,一旦出手,絕無活口,只是近些年久不聞動靜,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出現了,而他等在這裡的目地江雙龍便用腳後跟也想得到:小令母子或者那車上的什麼東西。
酒管家不知是喝得半醉了還是眼神不好,似乎沒看到松樹下怪模怪樣的陰陽怪,快到坡頂還加了一鞭,馬一發力,車子一下便竄了上去,更直向松樹下駛去,不過前面的葉遇仙手快,回馬一帶,一把就抓了馬韁繩,那酒管家還發暈呢,斜眼瞇著他,叫:「怎麼了,要歇也到前面樹下啊,停這裡叫怎麼回事?」
葉遇仙自然也是聽說過陰陽怪的,不理他,只是死死的扣著韁繩,回頭看江雙龍,江雙龍看到了他眼底的緊張和扣著韁繩的手上暴起的青筋,咬了咬牙,扭頭掃一眼緊跟上來的戴武兩個,低聲道:「前後護著車子,沒聽說這老魔頭有幫手,但也注意一下周圍。」
第243章
說著打馬上前,到車前十丈,抱拳道:「是陰陽怪老前輩嗎?在下雙龍鏢局江雙龍問候,不知老前輩在此,多有驚擾,老前輩若不見怪,在下立即打馬回車,免驚老前輩清修。」
他這話是抱萬一之想,也許陰陽怪等的不是他的鏢隊呢,不過他的希望立馬就落空了,陰陽怪冷哼一聲:「七、八年不出來,竟還有人記得老夫,很好,看在你還有點眼光的份上,你滾吧,車留下。」
陰陽怪面具後的眼光酷厲陰冷,江雙龍看了一眼,知道多言無益,事實上陰陽怪能放過他們,已是大違往昔的風格了,再要他放過馬車,怎麼可能。
江雙龍抱一抱拳,打馬回來,看著戴武葉遇仙兩個,低聲道:「老魔功力太強,我們不是對手,你們從原路回去吧,或能撿一條命。」
「總鏢頭,你呢?」葉遇仙扣著馬韁的手上,青筋重重的跳了兩下。
「我的事不要你們管,快走快走。」江雙龍不答他話,只是揮手。
鏢局的規矩,只要接了鏢,中能便不能退鏢,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跳下去,絕不能置事主與不顧,當然,也有面對強敵而中途退縮保命的,但江雙龍顯然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和江雙龍打了這麼久的交道,知道他的性子。
葉遇仙與戴武對視,葉遇仙平素有小白臉之稱,這時一張臉更白得發青,戴武一張紅臉則是紅得發黑,目光對視,心意相通,兩人驀地裡同聲大叫,兩匹馬同時急衝出去,射向陰陽怪。
江雙龍在心底輕輕歎息了一聲。
他知道戴葉兩個會這樣,他留下戴葉兩個,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精細和功夫好,也是看中他們胸中的血性。
不過他剛才的話也並不是虛情假意,更不是反語相激,他是真的希望戴葉兩個退走,陰陽怪凶名赫赫,功力超絕,他們是絕對拼不過的,很多時候,血性並不能改變事實。
但熾熱的血,至少無愧於它鮮紅的顏色。
江雙龍左手在馬上一拍,整個身子凌空翻起,倏地越過戴葉兩個,一刀向陰陽怪劈去,這一刀後發而先至,刀風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異嘯,更將無數白茅的颯颯振響一齊壓了下去。
戴葉兩人曾多次見江雙龍使刀,卻從沒哪一次見江雙龍的刀有如此氣勢,氣血所激,竟讓江雙龍在這一刀裡達到了前所未至的境界。
但古松下突地就失去了陰陽怪的身影,江雙龍這一刀竟沒了目標,大驚失色之下,江雙龍火急回身,果見陰陽怪正向馬車掠去。
「老怪看刀。」江雙龍回身急掠,陰陽怪一腳前跨,奇異的是,身子卻反向後退,而且快得異乎尋常,倏一下就攔在了江雙龍前面,他這一下似進而退,完全出乎江雙龍意料,急舉刀時,黑光一閃,眼前剎時黑濛濛一片,大驚下急要後退,胸前卻早已一麻,向後跌飛。
江雙龍心中慘痛,向後跌飛的同時他已經明白了,那眼前一黑是陰陽怪的黑袍遮住了視線,陰陽怪的功力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高,但避實擊虛,他緊張之下,竟是一招受制。
陰陽怪跟著江雙龍倒飛的身子後掠,剛好迎上回頭掠來的葉遇仙戴武兩個,戴葉兩個功力還遠不如江雙龍,加之見江雙龍一招便被擊飛,驚怒慌張之下,招法更是大失水準,同樣是一眨眼便給擊飛了出去。
陰陽怪身子凝住,嘿嘿一陣陰笑,但出乎江雙龍意料,他並沒有再給江雙龍三個補上一下,而是轉身向馬車走了過去。
「總鏢頭。」看陰陽怪走過來,老亞不敢與抗,但也並沒有撒腳逃跑,而是繞過陰陽怪向江雙龍奔了過來,陰陽怪也並未阻攔。
江雙龍穴道受制,神智未失,驚怒的看著陰陽怪走向馬車,卻同時看到了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場景,酒管家頭趴在膝蓋上,手中的雞公壺虛虛的垂著,他竟是睡著了,白茅颯颯的振響中,摻雜著他驚天動地的呼嚕聲。
陰陽怪卻在馬車前停了一下,冷眼斜視著呼嚕震天的酒管家,陰笑一聲:「這麼好睡,到陰間睡去吧。」手一揚,一根黑帶子從他黑袍中射出,射向酒管家,黑帶子飛出的速度並不是很快,但江雙龍卻看得出來帶子上綿勁中蓄,這一擊,江雙龍便是全力出刀也未必能接下來,何況酒管家還是在睡夢中。
江雙龍腦中電閃:「他為什麼對一個睡夢中的老人用這麼大力,難道酒管家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酒管家突然從馬車上摔了下去,不是給陰陽怪的帶子打下車的,那會兒陰陽怪的帶子離著他至少還有兩三尺的距離,而就是自己摔了下去,江雙龍惟一能找到的理由就是:他睡著了,而身子剛好在這一刻摔了下來。
世上竟有這樣的巧事?江雙龍瞠目結舌,陰陽怪也似乎有些發怔,便在這一瞬間,馬車的簾子突地無風自起,車中一劍飛出。
那一劍飄忽如風中的白茅,陰陽怪一退,再退,三退,帶斷,袍裂,退到十丈外的陰陽怪光著一隻右臂,手臂處的袍子已經絞成了一條條的布帶,像枯黃後垂下的茅葉,他手臂上綁著一隻護臂,如果沒有這只護臂,可能他的手早給長劍絞斷了。
「天殘十式。」陰陽怪驚呼,盯著劍的主人,小令的母親,眼中的神情如見鬼魅,隨即一個倒翻,消失在了茫茫白茅中。
「天殘十式?」江雙龍念著這幾個字,看著那持劍的女子,有一種恍若夢中的感覺。
天殘,早年間的一代狂魔,邪道上頂上尖兒的人物,陰陽怪若與他相較,就像老鼠和惡狼相較,完全不是個兒,小令的母親,這個清秀溫婉的女子,難道竟是天殘的傳人?
小令的母親倒持長劍,到江雙龍面前替他解開穴道,當她手伸過來時,江雙龍嘴角情不自禁牽了一下,小令的母親留意到了他眼中的神情,微微一笑,卻突地一咳,她急忙取手帕摀住嘴,但江雙龍還是看到了她嘴角邊的一點血絲。
「難道她竟然負了傷?」江雙龍心中閃過一絲疑念,小令的母親卻已衝他歉然一笑,退進了車中,江雙龍明白她這歉然一笑的意思,她不能再替葉戴兩鏢頭解穴了,必須得江雙龍自己動手。
她竟然會為這樣的事抱歉,她真的是那傳說中見面即殘的天殘的後人嗎?江雙龍心中疑念又多了三分。
他爬起來,替葉遇仙兩個解開穴道,那酒管家這會兒倒睡醒了,重又爬到車上,口中還嘟嘟囔囔:「吵死了吵死了,想瞇一會兒都不行,世道無良啊。」他的冤氣又轉發到江雙龍幾個身上:「你們到是走不走啊?」
葉遇仙兩個看著江雙龍,江雙龍一點頭,翻身上馬。不論小令的母親是不是天殘的後人,以她的劍術,江雙龍幾個給她保鏢都是笑話,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下了嶺再說。
嶺下有個小鎮子,鏢隊歇下,一直到天黑透了,江雙龍才把那一壇金瓜子取出來,他並沒有把金子藏在鏢局中,而是隨身帶在了馬上。
到酒管家房中,酒管家在一邊就著雞公壺喝酒,一邊啃雞爪子,見江雙龍進來,他把雞公壺遞了過來,道:「你不會真不喝酒吧,來一口。」
「謝了。」江雙龍搖搖頭,把那壇金子放在了桌子上,道:「原物壁還,一粒不少。」
「你什麼意思?」雞公壺收回去,酒管家翻起眼睛看著他。
「慚愧。」江雙龍搖頭:「在下覺得非常慚愧。」
「慚愧什麼?不會喝酒嗎?」酒管家點頭:「那你是應該慚愧。」
江雙龍不知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一時不知後面的話該怎麼說下去,耳邊忽地傳來一個聲音:「我並不是天殘的後人。」
聲音是隔壁房間傳來的,是小令母親的聲音,江雙龍身子一肅,轉身抱拳道:「在下沒有那個意思,在下的意思是。」
但小令的母親沒讓他說完,插口道:「陰陽怪只是一時給嚇住了,但很快他就會醒悟過來,知道我用的不是天殘十式,天殘十式,見面即殘,若是真的,他那隻手還保得住?」
她這麼說,江雙龍確是有些信了,若她真是天殘的傳人,陰陽怪今天不會只斷一隻袖子,略一沉呤,道:「但以夫人的劍招功力,即便陰陽怪再來,夫人也完全可以再趕走他。」
「我有傷在身,而且陰陽怪只是給唬住了,一旦明白我使的不是天殘十式,放膽來犯時,我還真不是他對手。」
「但即便如此,我也幫不上忙啊。」江雙龍堅持:「我這點區區功夫給夫人保鏢,真的只是個笑話而已。」
「區區三腳貓的功夫,憑什麼就要給你一壇瓜子啊。」一邊的酒管家突然插口。
江雙龍一張臉剎時脹得通紅,轉頭道:「慚愧,這也正是在下疑惑的地方。」
「你是三腳貓,但你的背後有只四腳虎啊。」酒管家瞇著老眼看著他。
「你老是說我的姨表叔易千鍾?」江雙龍明白了。
耳邊又響起小令母親的聲音:「江總鏢頭,實在抱歉,我們知道你和易大俠是姨表之親,也知道你們一直在走動,像易大俠那樣的名俠,就算我們有再多的錢,也是請不動他替我們保鏢的,所以只有婉轉通過你來請動他,你是他的姨表侄,你去求他,對手又是凶名赫赫的陰陽怪,易大俠是一定會出手的。」
「難怪她一出手就是幾萬銀子的保費,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江雙龍終於是明白了。
江雙龍和花江六君子之一的易千鍾是遠房姨表親戚,雖然是姨表親,但江雙龍著意巴結,逢年過節的,總要上門去拜問,他走得勤,易千鍾對他也就還算看重,如果他上門相求,敵人又是人人欲誅之的邪道凶魔陰陽怪,以易千鐘的俠名,他十九會答允出手,而一旦扯上花江六君子,陰陽怪本事便再大上一倍,也是動不了小令母子一根毛髮。
自己其實只是個線頭,想到這一點江雙龍頗有些尷尬,不過解開了疑惑,心中倒又暢快了些,但仍不敢把話說滿,道:「那我去請一下我姨表叔看,只是不知能不能請動他老人家。」
「如果說拿錢請易大俠護送,那確是再多的錢也請不動,還是對他的污辱,但總鏢頭以親情相求,對付的又是陰陽怪,易大俠一定會來的。」小令母親聲音裡透著肯定,略一頓又歉聲道:「江總鏢頭你莫見怪,我也實在是為了小令,請你原涼一個母親的護子之心。」
她玩這樣的心機,事先又不言明,江雙龍心中也確有幾分惱怒,但聽了這話,心氣倒是平了,忙道:「夫人請千萬別這麼說,我即刻便動身去請姨表叔,不過我聽說姨表叔他們最近有點事,可能不在家裡,在花江城,路途遠了點,可能要明天才能趕回來了。」
「有勞總鏢頭。」小令母親出聲相謝。
「不敢。」江雙龍一抱拳,便要轉身出房,酒管家卻一把拉住他道:「把你的瓜子帶走,這麼大一壇,老夫可沒這精神替你看管。」
「這個,還是等我請了我姨表叔回來再說吧。」
「老夫剛才用雞骨頭替你打過卦了,你一定可以請他回來的。」酒管家三不管,把那壇金瓜子抱起便往江雙龍雙手一塞。
江雙龍看桌子上,果然散放著兩根雞骨頭,但他這卦到底是怎麼打的,江雙龍卻是看不明白,不過酒管家即然把金瓜子塞到了他手裡,而且擺明了出這麼高保費就是要借他去請易千鐘,而他也確信可以請得動易千鐘,則這金子收了也不過份,便不再客氣,道:「借你老吉言。」
出房到隔壁房裡,對葉遇仙戴武兩個道:「少夫人不是天殘傳人,陰陽怪是給唬著了,過後想明白了肯定還會來,我得去請姨表叔才能拿得了他,陰陽怪該當不會找到鎮子裡來,你們留點神,我去花江城,最遲明天中午也就回來了。」
客店不大,江雙龍和酒管家及小令母親的對話,葉遇仙幾個其實都聽了個大概,這時一齊點頭,道:「總鏢頭放心。」到手的金子不要還回去,換了任何人都會開心,兩人說話中氣十足,江雙龍感受到了他們的興奮,一點頭,轉身出房,借遁術急往花江城來。
易千鍾去了花江城的事,江雙龍只是聽說,他為人穩重,還是先去了易千鐘的家,想好了如果不在再去花江也不遲,結果易千鍾真的在家,江雙龍說了請易千鍾幫手的話,他當然不會傻到把小令母親先前的算計說出來,只說自己保的一隻鏢給陰陽怪盯上了,一定要請易千鍾救命。
易千鍾看到他,最初的神情有些異樣,似乎有驚訝的感覺,不過聽了江雙龍請他幫手的話,只是略一猶豫便痛快的答應了下來,稍微收拾了一下,便一起動身趕了過來。
真的請到了易千鐘,江雙龍興奮至極,心下暗忖:「那小令的母親看起來溫溫柔柔,卻真的是好心計,只不知她身上到底有什麼,就引來了久不現身的陰陽怪?」
第二天響午時分回到了鎮子上,葉遇仙幾個接著,報說一夜平安,江雙龍徹底放下了心。
小令母親算計好要請易千鍾來,易千鍾真的來了,她卻並不現身,當一切和她無關似的,酒管家更是老樣子,仰起雞公壺喝酒,翻起眼睛看人,不過對江雙龍來說,這樣更好,倒更暗暗佩服小令母親處事的精明老到。
午後動身,行了幾日,陰陽怪再不見出現,這日距安平已不過三四日路程,中間最險的只有個老鴉口,江雙龍的想法,慢走一點,三日多的路程,做四日走好了,這樣就可以選擇在正午的時候過老鴉口,易千鍾卻不同意,要鏢隊急趕一段,太陽落山前趕過老鴉口,面對江雙龍的猶豫,他一句話:「有我在,放心走,早到了地頭,我還有事呢。」
他這麼說了,江雙龍自然不敢反對,這日一早起來,一路急趕,午後不久,終於趕到了老鴉口。
老鴉口其實應該叫老鴉峽,峽長十里左右,窄處三五丈,最寬處也只有二三十丈,兩面高崖壁立,崖壁灌木叢或石洞中,棲息得有很多烏鴉,每到太陽偏西,烏鴉歸巢,峽中便鴉噪不絕,讓人聽了心中發毛,加之老鴉口前後數十里都沒有村鎮人煙,因此許多人都怕走這一段,實在要過,也是拉群結伴選在正午時間過,說這樣陽氣足些。
看到峽口,易千鍾揮手讓江雙龍停下,江雙龍心中一緊,道:「姨表叔,怎麼了?」
「噤聲。」易千鍾臉上顯出凝重之色,側耳聽了一會,道:「你們先不要進來。」說著飛身向峽中掠去。
「難道陰陽怪等在峽中?」葉遇仙兩個臉上都有驚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