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開心見誠
項少龍回到聽松院,那居心叵測的池子春在主堂前迎上他道:「小人又有要事要向
執事報告。」
項少龍虛與委蛇道:「甚麼事?」池子春左顧右盼後,低聲道:「不若借一步到園
內說話,那就不虞給人看見。」
項少龍皺眉道:「這麼夜了:甚麼人會看到我們?」池子春煞有介事的道:「其實
我是想領執事到園里看一對狗男女幽會。」
項少龍愕然半晌,暗忖難道今早還誓神劈愿的董淑貞在說謊話?壓低聲音道:「是
二小姐嗎?」池子春點頭道:「還有沙立,若非我一直留意谷明等人,仍不知他們安排
了沙立偷進來。」
項少龍心中無名火起,冷冷道:「帶路!」池子春喜色一掠即逝,帶路繞過主堂,
沿著小徑朝後園走去。
踏入花園時,四周寂靜寧謐,明月高挂天際,卻不覺有人。
項少龍心生疑惑,問道:「人呢?」池子春指著後院遠方一角的儲物小屋道:「就
在柴房里,我們要小心點,谷明等會在附近給他們把風,執事隨小人來吧!」不待他答
應,逕自繞過後院小亭左方的花叢,看來是想由靠後牆的小徑走去。
項少龍大感不妥,董淑貞若有和沙立勾結,私下見面絕不稀奇。但在目前這種形勢
下,他今早又曾懷疑過她和沙立的關系,照理怎都不會仍要在這麼局促的地方幽會。想
到這里,腦海浮現出池子春剛才的喜色,那就像因他中計而掩不住得意之情的樣子。
池子春走了十多步,見他木立不動,催道:「執事快來!」項少龍招手喚他回來,
把他帶到一叢小樹後,道:「我尚有一事末弄清楚。」
池子春道:「甚麼事?」項少龍指指他後方道:「那是誰?」池子春愕然轉身,項
少龍抽出匕首,從後一把將他箍著,匕首架到他咽喉處,冷喝道:「還想騙我,二小姐
仍在她的閨房里,我親眼看到的。」
池子春顫聲道:「沈爺饒命,小人不知二小姐返回房間了。」
只這句話,便知池子春心慌意亂,根本分不清楚項少龍只是詐語。
項少能以毫無情緒的語調冷冷道:「誰在那里伏擊我,只要你敢說不知道。我立即
割開你少許咽喉,任你淌血致死。」
池子春的膽子比他預估的小許多,全身打震,哆嗦道:「沈爺饒命,是沙立迫我這
麼做的。」
項少龍想起仲孫玄華對他們的事了如指掌,心中一動問道:「仲孫龍派了多少人來
助沙立?」池子春完全崩潰下來,顫聲道:「原來沈爺甚麼都知道,小人知罪了。」
項少龍終弄清楚沙立背後的指使者,整個人輕松起來,沙立若非有人在他背後撐腰
,祝秀貞和董淑貞怎會將他放在眼內。跟紅頂白如谷明、富嚴之徒,就更不會聽他的命
令。
若非身上負傷,這就去狠狠教訓沙立和那些劍手一頓。可是不借這機會懲治他們,
又太便宜這些卑鄙之徒。
項少龍抽出池子春的腰帶。把他扎個結實,又撕下他的衣服弄成布團塞滿他的大口
,才潛出去,采再一方向往柴房摸去。
潛蹤匿隱本就是他特種部隊的例行訓練,直到迫至柴房近處,敵人仍一無所覺。
項少龍留心觀察,發覺柴房兩扇向著花園的門窗,都半敞開來。屋頂處則伏了兩人
,都手持弓箭,假若自己冒然接近,不給人射個渾身都是箭矢才怪。再留心細看,連樹
上都藏了人,確是危機四伏。
項少龍心中好笑,閃到柴房後,悄悄把後面一扇窗的窗門以匕首挑開,再將窗門推
開少許,朝內望去。
很快他便習慣了柴房內的黑暗,借點月色,隱約見到每面窗前都伏有兩人,正嚴陣
以待的守候著。
沙立的聲音響起道:「池子春那狗奴才怎樣辦事的,和那狗雜種躲在那干甚麼?」
再一人沉聲道:「似乎有些不妥。」
項少龍沒有聽下去的閑情,躲到一旁打燃火熠,再竄到窗旁,采手朝其中一堆似是
禾草的雜物拋下去。
驚叫聲在屋內響起,一片慌亂。
木門敞開,數名大漢鼠竄而出,往後院門逃去。
項少龍後屋後扑出,大喝道:「哪里走!」認准沙立,匕首擲出。
沙立慘嚎一聲,仆倒地上,小腿中招。
樹上的人紛紛跳下,加入逃跑的行列,轉瞬由後門逸走。
項少龍施施然走出去,來到沙立躺身處,用腳把他挑得翻轉過來。
沙立慘叫道:「不要殺我!」柴房陷在熊熊烈中,將沙立貪生怕死的表情照得絲毫
畢露,丑惡之極。
鳳菲大發雷霆,將所有與沙立勾結和暗中往來者立即清洗出歌舞團。沙立則給五花
大綁,扎個結實,准備明早送上齊王,務要求個公道。
沙上被押走時,已過二更,鳳菲請項少龍隨她回閨樓,到了樓上的小廳時,鳳菲語
帶諷刺道:「沈執事不是病得爬不起來嗎?為何轉眼又和解子元溜了出去混,更大發神
威,擒凶懲惡?」
項少龍疲態畢露的挨坐席上,淡淡道:「剛才我見到你的情郎。」
鳳菲背著他瞧往窗外,平靜答道:「由今晚開始。鳳菲再沒有情郎,以後都不會有
。」
項少龍感受到她語調里哀莫大於心死的意態,嘆道:「不是這度嚴重吧」鳳菲搖頭
道:「你不明白的了。我曾向他提及仲孫龍的事,請他憑仲孫玄華師兄弟的身分,說几
句話,卻給他一口回絕,并明言不會私下去見仲孫玄華。唉!」接著幽幽道:「鳳菲現
在已心灰意冷,只想找個隱僻之地,靜靜度過下半生,甚麼風光,都一概與我無關。」
項少龍苦笑道:「這正是本人的夢想,我對戰爭和仇殺,早深切厭倦。」
鳳菲別轉嬌軀,狠狠盯著他道:「終於肯說出真心話了嗎?鳳菲早知你是這樣的人
。」
項少龍淡然道:「甚麼人也好,假設大小姐肯答應讓二小姐作接班人,我可保大小
姐完成你這夢想。」
鳳菲哂道:「你憑甚麼可保証能辦到呢p」項少龍微笑道:「項少龍這三個字夠了嗎
?」鳳菲香軀劇震。秀眸烈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呆瞪了他好半晌,頹然倒坐,嬌呼道
:一這不是真的?
」項少龍苦笑道:「若不是我,今天大小姐來探病時,小弟又怎會見毒指環而色變
,趕著將韓竭見仲孫玄華的事說出來。」
鳳菲羞慚垂首,六神無主的道:「鳳菲那樣對你,為何你仍肯幫人家呢?」項少龍
道:「大小姐本身絕非壞人,只是慣了與對大小姐有狼子野心的人周旋,故不敢輕易信
人吧!」鳳菲幽幽道:「人家現在該怎辦才好。」
項少龍道:「呂不韋今晚巳認出沈良就是項少龍我再隱瞞身分對自己實有害無益,
明天我索性以項少龍的身分,晉見齊王那時誰想動你,均須考慮後果。」
鳳菲一震道:「你不怕會人加害嗎?」項少龍哈哈笑道:「若我在這里有甚麼事。
齊人不能免禍。我巳厭倦了左遮右瞞的生活,現在歸心似箭,只想盡早回家與妻兒相聚
。大小姐若要在秦國找個安居的地方。我保証可給你辦到。」
鳳菲垂下熱淚,低喟道:「鳳菲的心早死了,一切就聽上將軍的安排吧!」翌晨項
少龍尚未睡夠,就給人喚醒過來,說仲孫玄華在大廳等候他。
項少龍記起沙立的事,心中明白,出廳見仲孫玄華,果然他客套一番,立即切入正
題道:「小弟有一不情之請,萬望沈兄給點面子我仲孫家。」
項少龍心中明白,如他昨晚見呂不韋如此對待自己,巳覺自己大不簡單,又發覺解
子元和他項少龍交情日深,就生出退縮之意,再不斤斤計較「飛刀之屏」,樂得做個順
水人情,微笑道:「仲孫兄既有這話,我沈良怎敢計較,沙立就交回仲孫兄,其他話都
不必說了。」
仲孫玄華那想得到他這麼好相與,伸出友誼之手道:「我交了沈兄這位朋友。」
項少龍采手與他相握道:「小弟一直都當仲孫兄是朋友。」
仲孫玄華尚要說話,費淳神色慌張地來報道:「秦國的仲父呂不韋爺來找執事!」
仲孫玄華想不到呂不韋真的來找項少龍,而且是在項少龍明示不想見他的情況下,大感
愕然,呆瞪項少龍。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仲孫兄該猜到沈良是小弟的假名字:遲點再和仲孫兄詳談
吧!」仲孫玄華一面疑惑的由後廳門溜了。
呂不韋的大駕光臨,令整個歌舞團上上下下震動起來,惟只鳳菲心中有數,其他人
都是不明所以。
這名震天下的秦國仲父甫進門便要求與項少龍單獨說話,其他人退出廳外後,呂不
韋喟然長嘆道:「少龍真厲害,竟能化身沈良,躲到了臨淄來。」
項少龍淡淡道:「仲父怕是非常失望吧?」呂不韋雙目寒芒一閃,盯著他道:「少
龍何由此言,儲君不知多麼擔心你的安危,現在給老夫遇上少龍,自會全力護少龍返回
咸陽。今次來只是看少龍的意向為何。」
項少龍斷然道:「此事遲一步再說,現在我再沒有隱瞞身分的必要。故想請仲父正
式向齊王提出本人在此的事,好讓我能以本來身分向他請見。」
呂不韋沉吟片晌,又嘆了一口氣道:「為何我們間的關系會弄至如此田地?」
項少龍語帶諷刺道:「似乎不該由未將負責吧?」呂不韋道:「是我錯了,只不知
事情是否仍有挽回的地步。只要我們同心合力輔助政儲君,天下實我大秦囊中之物。」
項少龍心中大懍。
他太清楚呂不韋的性格,堅毅好斗,無論在甚麼情況下絕不會認輸,更不肯認錯。
現在肯這麼低聲下氣的來說話,只代表他再有一套撒手鑭,故暫時要將自己穩住。
那會是甚麼厲害的招數?項少龍淡淡道:「由始至終,我項少龍都是愛好和平的人,
只是被迫應戰。我們之間的事已非只憑空口白話可以解決的了。」
呂不韋裝出誠懇的樣子道:「本仲絕不會怪少龍會這度想。當日本仲想把娘蓉許配
少龍,正是表示想修好的誠意。只因這刁蠻女兒不聽話,才使事情告吹。」
頓了頓凝望他緩緩道:「現在本仲就去把少龍的事告知齊王,少龍好好想想本仲剛
才的話。但無論少龍怎樣不肯原諒我,本仲決定放棄與少龍的爭執,讓時間來証明這事
好了。」
呂不韋走後,項少龍仍呆坐席上。
他可以百份百肯定呂不韋有了對付他的殺著,才有這麼矯情作態,假若不能識破他
的手段,說不定又會一敗涂地。
但只是殺死他項少龍,一日有小盤在,呂不韋仍末算獲得全勝,想到這里,登時渾
身出了一身冷汗。
他已猜到呂不韋的撒手鑭是甚麼了。那就是他項少龍和小盤唯一的致命破綻,小盤
的真正身世。
若由朱姬口中得知過程,又由朱姬處得到那對養育「真羸政」的夫婦的住址,把他
們帶返咸陽,抖了出來,不但小盤王位難保,他項少龍更犯了欺君大罪。
不過回心一想,若此事真的發生,歷史上就該沒有秦始皇。
現在就算猜到呂不韋其有這麼一著撒手鑭。在時間上已來不及阻止,只好聽天由命
,信任歷史的不能改移。
想雖這般想,但心中的焦慮,卻使他煩躁得差點要胸大叫,以渲心中的不安。
此時鳳菲來了,柔順的坐到他身旁,低聲道:「現在就和淑貞她們說清楚好嗎?」
項少龍壓下波湯的情緒,點頭同意。
歌舞團的事在几經波折下完滿解決,但他自己的事,卻是方興未艾,刻下他已完全
失去了留在臨淄的心情,只希望能盡早趕返咸陽,與小盤一起應付這個「身分危機」何
時才能有安樂的日子呢?
第十一章謁見齊王
肖月潭神情肅穆的為項少龍回復原貌,後者亦心事重重,使房內的氣氛相當沉重。
項少龍終覺察到肖月潭的異樣,訝道:「老兄有甚麼心事?」肖月潭嘆丁一口氣道
:「我太清楚呂不韋的為人了,他怎都不會讓你活著回到咸陽,愈是甜言蜜語,手底下
愈是狠辣厲害。」
項少龍擔心的卻是小盤的身分危機,暗責自己確是後知後覺,一旦呂不韋和毒聯手
,必會想到這個破綻上去,更糟是此事連想請人幫手也不行。
肖月潭續道:「在現今的情況下,我也很難幫得上忙。假若一提是李、韓闖、郭開
等要對付你,再一邊的呂不韋和田單又想要你的命。你的形勢比前更凶險百倍。只要制
造點意外,例如塌屋、大浪、大風沉船,儲君便很難入任何人以罪。」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暗忖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救星。只不知為何他仍末有消息來,
照理他去試探韓闖後,該第一時間來告知他個中情況難道又再有變數?口上卻反安慰肖
月潭道:「至少我在臨淄應是安全的,因為誰都不敢公然對我行凶。」
肖月潭道:「這仍是很難說。假若田單使人通過正式挑戰的方式,把你殺死,政儲
君將很難為你報復。你的傷勢怎樣了?」項少龍看看銅鏡中那個親切又陌生的原貌,活
動了一下臂膀道:「最多兩三天,我可完全復原過來。」
肖月潭道:「我不宜再常來找你,否則會惹起韓闖懷疑,唉。事情的發展,真令人
搪心。」
此時手下來報,龍陽君來了。
項少能在東廳見龍陽君,後者知道他要揭開了自己的身分後,閃過吃驚的神色,苦
惱道:「這樣事情會復離多了。」
項少龍不想再費神在此令人心煩的事上,問起他韓的反應。龍陽君先垂首沉吟片刻
,才抬頭瞧著他道:「曹秋道會不會碰巧是在你偷刀時剛好在那里呢?」項少龍肯定的
搖頭道:「絕對不會,他親口對我說得到有人盜刀的消息。究竟韓闖怎麼說?」龍陽君
雙目閃過不安之色,低聲道:「奴家照計划向韓闖提出應否對付你的問題,給他痛罵了
一頓。看來并不是他出賣少龍,會否是少龍忘記把把此事告訴其他人呢?」項少龍想起
肖月譚,當然立即把這可能性刪除,道:「韓闖會否高明至可識穿君上是在試探他呢?
」龍陽君道:「看來他并非裝姿作態,這麼多年朋友,他很難過奴家,這事真教人摸不
著頭腦。」
項少龍生出希望,假若有李園、韓闖、龍陽君站在他這一邊,他要安抵咸陽,自是
輕而易舉。
龍陽君道:「少龍不用擔心。無論如何奴家也會站在你這一邊,不若我們今晚就走
,只要返回魏境,奴家就有方法送你回秦。」
項少龍大為心動,道:「但鳳菲她們怎辦呢?」龍陽君道:「只要你留下一封信交
給韓闖或李園,請他代你照顧她們,那無論他們心中有甚麼想法,都只有照你的吩咐去
行事。」
項少龍更為意動,旋又想起道路的問題,龍陽君道:「這兩天天氣暖了點,又沒有
下雪,河水該巳解凍,我隨便找個藉口,便可用船把你送走,擔保就算事後有人想追你
,亦追你不到。」
一來項少龍心切回家,二來臨淄實非久留之地。他終同意了龍陽君的提議,約定了
今晚逃亡的細節。此時韓竭和旦楚聯袂而至,說入宮見齊王的時間到了。
項少龍是首次由大城進入小城,乘輿朝子城北的宮殿而去,沿途的建又要比以民居
為主的大城建更有氣勢。
只見公卿大臣的宅第,各衙門的官署林立兩旁,說不盡的富麗堂皇,豪華壯觀。
旦楚和韓竭兩人表面都裝得必恭必敬,客氣有禮,前者還負起介紹沿途景物之責。
抵達王宮時,呂不韋和田單聯袂相迎,就足禮數。
寒暄過後,田單不失一代豪雄本色,呵呵笑道:「無論是上將軍的朋友或敵人,無
不對上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間若非有上將軍這等人物在。會使人大感乏味。」
項少龍回復了往昔的揮洒自如,微笑道:「人生如游戲,得田相有此雅量,佩服的
應屬少龍才是。」同時注意到田單已老態畢呈,無復當年之勇。
呂不韋扮出真誠親切的模樣,道:「大家都是老朋友,大王正心急要見少龍,有甚
麼話,就留待田相設宴款待少龍時再說吧。」
齊襄王接見頂少龍的地方是宮殿內最宏偉的桓公台,亦是三日後凰菲表演的壽宴場
所。
桓公台是王殿區最宏偉的建組群,位於小城北部偏西處。距小城西牆只有八十餘丈
,是一座宏偉的高台,這長方形的高台南北長達二十五丈,東西二十許丈,高度則是五
丈有餘,其磅礡之勢可想而知。登上高台,可俯瞰在桓公台和金鑾殿間可容萬兵操演的
大廣場。
桓公台本身非常有特色,似若一座平頂的金字塔,台頂有兩層,東、西、北三角陡
斜,南面稍緩,建了登台石階百多級,台頂四周砌以灰磚矮花牆。台頂中間再有一個高
出五尺許的方形平台,台面的是花紋方磚,典雅貴氣。
齊王在桓公台下層的「點將殿」接見項少龍,陪著的還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健
。
齊襄王年在七十許間,身矮且胖,一副有神沒氣的樣子。使人搪心他隨時會撒手歸
西。
田生和田健兩位王子都是中等身材,樣貌肖似,雖五官端正,都是頗為平凡,望之
不似人君。比較起來。田生一副酒色過度的二世祖模樣,而田健則有精神多了。
氣氛卻是出奇的輕松親切。
禮儀過後,項少龍和呂不韋坐於齊王下首。再一邊則是田生。田健和田單。
齊王以他那對昏花老眼仔細打量了項少龍後,在台階上的王座處呵呵笑道:「昔日
張儀作客楚國,宴會時傳看當時楚人視為鎮國之寶」和氏璧」傳來傳去,忽然不翼而飛
,有人懷疑是張儀偷的,把他打了一頓。張儀回家時,問妻子看看他舌頭還在否,說只
要舌頭還在。就甚麼都不用怕。
哈……」
眾人慌忙陪笑,但都不明白他為何會說起這故事來。
齊王欣然道:「張儀就憑這沒有被人打斷的三寸不爛之舌,封侯拜相;項上將軍則憑
手中之劍,成了上將軍,一舌一劍,可謂先後互相輝映。」
項少龍初次領教到齊人荒誕的想像力,應道:「大王這比喻真妙。」
田生笑道:「不過大將軍已改用自創的長匕首,棄劍不顧哩。」
齊王瞪了田生一眼,不悅道:「難道寡人不曉得嗎?寡人已命人去把上將軍的寶劍
取回來。」
今次輪到項少龍大感尷尬,張口欲言,卻不知該怎說才好。難道說自己早把刀偷回
來,還給曹秋道捅了一劍嗎?同時亦明白到齊王與大王子田生的關系非常惡劣,難怪田
單臨時轉頭,改田健。不過看田單的衰老樣子,也不會比齊襄王長命多久。
齊襄王談興極濃。侃侃而言道:「自先王提出」尊王攘夷」,我大齊一直抱著匡天
下、和合諸侯之志。至貴國商君變法,我們齊秦兩國,隱為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
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今次仲父親臨,又有上將軍作客,我們更加多三分親近,實
為最大的賀禮。」
殿內諸人神熊各異。田生剛給王父責怪,低頭噤若寒蟬。田健則以熱切的眼神,望
向項少龍。呂不韋雖然陪笑,但神情不太自然。田單仍是那副胸藏城府、高深莫測的樣
子。
此時有一近臣,走上王台,跪地把一個信簡呈上齊王,還說了几句話。
齊王聽得臉露訝色。向項少龍望來道:「曹公說已把寶器歸還上將軍,還有帛信一
封,請寡人轉交上將軍。」
田單大訝道:「這是甚麼一回事,上將軍見過曹公嗎?」項少龍大感不妥,含胡點
頭。
齊王使那內侍臣將信簡送到項少龍手上,項少龍取出帛書看後,微笑道:「承曹公
看得起,約末將於壽宴後一天在稷下學宮的觀星台切磋技藝,未將不勝榮幸。」
田單和呂不韋喜色一閃而沒。齊王則龍軀劇震,臉色更蒼白了。
項少龍則心中好笑,三天後他該已安抵魏境,別人就算笑自己怕了曹秋道,他也不
會在意。
現時他最不想遇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李牧,再一個就是這可怕的曹秋道。
項少龍甫離桓公台。就給解子元截住,扯到一旁道:「上將軍騙得小弟好苦,原來
你……」
項少龍先向解子元以眼色示意,再向田單、呂不韋等施禮道:「不敢再勞遠送,讓
未將自行離去吧!」田單道:一這几天定要找個時間敘敘。」言罷輿呂不韋去了。
解子元細看了項少龍現在的尊容,嘆道:「項兄果是一表人材,不同凡響。」
兩人并肩朝宮門舉步走去時,項少龍淡淡道:「解兄的消息真快。」
解子元傲然道:「宮中有甚風吹草動,休想可瞞得過我。」
項少龍笑道:「那你知否曹秋道剛向小弟下了挑戰書,定了四日後子時在稷下的觀
星台比武,到時不准任何人在旁觀戰?」解子元色變道:「這怎辦才好?唉:你還可以
笑得出來。」
項少龍暗忖若非今晚可以溜走,便絕笑不出來。現在當然是兩回事。安慰他道:「
大不了就棄刀認輸:難道他可殺了我嗎?」解子元愕然道:「項兄若這麼做,不怕嬴政
責怪嗎?」項少龍這才想起自己代表的是秦人的榮耀,棄刀認輸當然不行,但溜走卻是
再一回事。總好過給一向劍下不留情的曹秋道一劍殺了。壓低聲音道:「兄弟自有應付
之法,解兄不用擔心。」
解子元苦笑道:「不擔心就是假的,曹公的劍道已到鬼神莫測的境界,不知多少名
震一方的超卓劍手,對者他就像小孩碰著個壯漢,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項少龍深有同感,這時來到停車處,侍從拉開車門,讓兩人登車。
坐好後,馬車開出。
項少龍問道:「到哪里去?」解子元道:「去見仲孫龍,他要親自向項兄謝罪。」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觸。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此為甚。
一旦回復項少龍的身分,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像歌舞團上下人等立即對自己奉若砷
明,紛來討好。
反是扮作沈良時,感覺上還自然得多。
解子元又道:「仲孫龍父子得知你是項少龍後。非常興奮。央我來求項兄一同對抗
呂不韋,有項兄說几句話,二王子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項少龍道:「解兄可否安排我在今天與二王子碰碰頭,但這并非為了他們父子,而
是為解兄做的。」
解子元感動地道:「項兄真夠朋友,就定在今晚吧!」項少龍望往窗外的街道,家
家戶尸都在掃雪鏟雪,嚴寒的冬天快過去了。
仲孫龍父子在府門倒屣相迎,熱情如火。
項少龍現在成了他們唯一的救星。
對齊人來說,沒有比與秦國維持良好的關系更重要。如此齊國方可安心兼并宿敵燕
國,擴張領土,進而一統天下。
田單之所以能從仲孫龍手上爭取田健,皆因他有呂不韋這張皇牌。
假若比呂不韋對羸政更有影響力的項少龍站到仲孫龍這邊來,田健那還用改投一向
支持他兄的田單。
在這種情況下,仲孫龍自是對項少龍情如火熱。
在大廳坐好後,仲孫龍先向項少龍致歉,要說話時,項少龍先一步道:「在公在私
,我項少龍亦會為解兄和龍爺盡心盡力,所以客氣話不用說了。」
仲孫龍父子大喜過望。
解子元道:「現在小弟立即入宮見二王子,安排今晚的宴會,在甚麼地方好呢?」
仲孫龍思忖片刻,道:「不若就到玉蘭樓,會比較自然一點。」
解子元喜上眉梢道:「那確是好地方。」
仲孫玄華向項少龍道:「玄華精選了一批一流的劍手出來,撥給上將軍使用,他們
的忠誠都是無可置疑的。上將軍在臨淄期間,他們只會聽上將軍的差遣。」
項少龍道:「仲孫兄想得真周到,不過此事可否明天才開始?」心想明天我早已走
了。
仲孫玄華恭敬道:「一切全聽上將軍吩咐。」
接著皺眉道:「聽說師尊向上將軍下了約戰書,這確是令人頭痛的事。待會玄華會
去謁見師尊,看可否央他收回成命。」
項少龍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令師決定了的事,連你們大王都左右不了,小弟
亦想見識曹公的絕世劍法。」
仲孫龍緊張的道:「曹公平時雖和藹可親,但劍出鞘後從不留情,假設上將軍有甚
麼損傷,那就……唉!」換了末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前,假如有人像仲孫龍般以認為他
必輸的口氣向他說出這樣的話,他會大為生氣。現在當然不會,笑道:「我有自保之法
,龍爺不用擔心。」
仲孫玄華靈光一閃道:「不若我和師妹一起去見師尊,他最疼愛師妹,說不定肯破
例只作為切磋玩玩了事。」
項少龍心中再有打算,微笑道:「真的不用你們費神,仲孫兄本身是劍手,當知劍
手的心意吧!」仲孫玄華頹然點頭,道:「上將軍真是了得,師尊對比武這類事早心如
止水,只有上將軍才能令他動心,看來都是上將軍那把寶刀累事。」
仲孫龍道:「項兄太出名了,我看玄華你最好去警告麻承甲和閔廷章這兩個撩事斗
非的人,他們若來挑戰項兄,是很難拒絕的。」
仲孫玄華雙目寒芒爍動,冷哼道:「他們若想挑戰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仲孫玄華
這一關。」
項少龍心想今晚即走,隨口道:「讓我試試刀也好,仲孫兄有心了。」
仲孫玄華露出崇慕之色,肅然起敬道:「難怪上將軍能威震咸陽,只看上將軍這種
胸襟氣魄,便知上將軍刀法已達何等高深的境界,玄華甘拜下風。有機會希望上將軍也
能指點玄華兩招。」
項少龍失笑道:「仲孫兄手痒了。還是想秤秤小弟的斤兩,看是否須向尊師求他放
過我。」
仲孫玄華給他看破心事,老臉一紅,尷尬道:「上將軍說笑了,玄華確是誠心求教
。」
仲孫龍忽道:「我仲孫龍特借此機會,向上將軍表明心跡,對鳳菲小姐本人再不敢
有非份之想。若有遠比言,教我仲孫龍暴荒野,請上將軍代為轉達此意,并為我仲孫龍
向大小姐致歉。」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小弟可能會先大小姐一步離開臨淄,麻煩龍爺給小弟照顧
大小姐。」
仲孫龍拍心口保証道:「這事可包在我仲孫龍身上。請上將軍放心。」
采花者竟成了護花人,可知世事往往出人意表。
解子元一震道:「不若項兄在與曹公比武前,找個藉口回秦。那就不是甚麼事都可
迎刃而解嗎?」仲孫玄華首先贊成,提議道:「不若就說貴岳病重,那誰都不會怪上將
軍失約了。」
項少龍心中十萬個同意,暗叫英雄所見略同,欣然道:「過了今晚,看看和二王子
談得怎麼樣才說吧。」
眾人見他沒有拒絕,登時輕松起來。
項少龍起立告辭,仲孫龍「依依不舍」地直送他到大門,再由仲孫玄華和解子元兩
人陪他返回聽松院。
第十二章 左右為難
項少龍返抵聽松院時,費淳迎上來道:「報告項爺,張泉、昆山兩人走了。」
項少龍早忘記了兩人,聞言愕然道:「有沒有攜帶行里?」費淳垂手恭敬答道:「
裝滿了兩輛騾車。大小姐都知道這件事。」
項少龍暗忖這倒落得乾乾淨,正要先回房去,費淳有點尷尬的道:「項爺,歌舞團
解散後,一眾兄弟可否追隨項爺呢?」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歌舞團不會解散,你們
該盡心盡力扶持二小姐,周游列國,好過悶在一個地方。」說罷舉步登上主堂的台階。
費淳追究在他身後道:「大小姐、二小姐都請項爺去見他,還有幸月小姐,噢:差
點忘了,言先生來了,在東廂等候項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
項少龍見自己變得這麼受歡迎,頭都大了起來,當然是先往見肖月潭。
肖月潭立在窗前,負手呆看窗外的園景,到項少能來到他身後,才平靜地道:「少
龍:我有個很壞的消息。」
項少龍嚇了一跳,問道:「甚麼壞消息?」肖月潭道:「今天我易容改裝跟蹤韓闖
,這忘恩負義之徒竟偷偷去見郭開,商量了整個時辰才離開。」
項少龍中心涌起淒酸的感覺,我不負人,人卻負我,還有甚麼話好說的。這家伙愈
來愈高明,連龍陽君都給他騙了。無奈道:「甚麼都沒有所謂哩:我今晚就走,龍陽君
已安排好一切。」
肖月潭轉過身來,采手抓著他兩邊肩頭,肅容道:「怎麼走?水路兩路交通完全被
大雪癱瘓下來。龍陽君和韓闖是一丘之貉,都是想要你的命。」
又道:「我之所以心中動疑,皆因龍陽君來見韓闖,兩人談了片刻,韓閱便去找郭
開,你說這是甚麼一回事。」
項少龍色變道:「甚麼?」肖月潭嘆道:「少龍你太信任朋友了。可是當利益涉及
國家和整個家族的生死榮辱,甚麼交情都會給撇在一旁。對三晉的人來說,你項少龍三
字已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只有把你除去,他們方可安心。」
項少龍頭皮發麻,若不能走,他豈非要面對曹秋道的神劍和其他煩事。決然道:「
那我自己走好了。」
肖月潭道:「你的臂傷仍未痊好,這麼走太危險哩。」
頓了頓續道:「聽說曹秋道已向你下了戰書,你難道不戰而逃嗎?」項少龍苦笑道
:「我還有甚麼辦法呢?老兄的消息真靈通。」
肖月潭道:「不是我消息靂通,而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弄得學城皆知。使你難
以避戰。唉:你有沒有想過這麼的溜了,對你會造成很大的損害,呂不韋必會大肆宣揚
,以影響你在秦軍心中的神聖地位。」
項少龍愕然道:一明知是送死,還要打嗎?」肖月潭道:「若憑你現在這鐘心態,
必輸無疑。但只要看他親自約戰,可知他認定你是能匹配他的對手。」
項少龍苦笑道:「也可能是韓竭奉呂不韋之命,請他來對付我。」
肖月潭道:「這只是你不了解曹秋道,根本沒有人能影響他。此人畢生好劍,弱寇
之年,便周游各地,找人切磋劍藝,聽說二十五歲後,從未嘗過敗北的滋味,博得劍聖
美名。」
項少龍失聲道:「那你還要我接受他的挑戰?」肖月潭正容道:「這只是以事論事
,秦人最重武風和劍手的榮譽,你輸了沒話好說:但若不戰而逃。對你威望的打擊卻是
難以估計。或者你可用詐語誆他只過十招,那說不定可圓滿收場,大家都可以和氣下台
。」
項少龍大為心動,點頭道:「不若我正式向齊王提出,表面當然大說風光話,甚麼
不希望見有人受傷諸如此類。」
肖月潭沉吟片晌,道:「不若直接修書給曹秋道,這老家伙對上趟留不下你,必心
生不忿,故必肯應承。假若無人知道此事的話,而你又能捱得過這十招,那人人都當你
把老曹逼和,對你的聲名當是有益無害。」
項少龍暗忖曹秋道可能已摸清他百戰刀法的路子,非若上趟般猝不及防,頹然道:
「這十劍可不易捱。無論速度、力道和招式,我都遜於他。」
肖月潭抓著他肩頭的手猛力一搖,聲色俱厲道:「項少龍:你看著我,現在是你的
生死關頭。假若你仍認定必輸無疑,就永遠都回不了咸陽去見你的妻兒。只要三天後你
有命從稷下官的觀星台走下來,那晚你立即離開臨淄,回秦後全力對付呂不韋。否則你
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完了。」
項少龍渾身冒出冷汗,驚醒過來。虎目神光閃閃,回望肖月潭沉聲道:「我明白了
,項少龍絕不會有負肖兄的期望,我項少龍一定可活著回到咸陽的。」
肖月潭放開抓著他的手,道:「我現在到你房中寫信,畫押後就親自給你送到曹秋
道手上,然後就看他有沒有這豪情了。」
項少龍步入後院的大花園,鳳菲等正在鏟去了積雪的露天處排演舞樂,由董淑貞試
唱壓軸主曲。
他現在已頗為識貨。發覺淑貞比之鳳菲又是再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不像鳳菲的放任慵懶,而是帶著如詩如畫的清麗情味,但在怨慮中卻搖曳某種難以
形容的頑皮與熱情,非常動人。
眾女均全神投進曲樂去,所以項少龍踏入園時,并沒有引起注意,只鳳菲來到他旁
,低聲道:「當淑貞唱罷此曲後,就由上將軍宣布鳳菲退隱嫁入項家,淑貞則成為鳳菲
的繼承者,稷下宮那一台則由淑貞擔任。」
項少龍失聲道:「甚麼?」鳳菲「噗哧」笑道:「甚麼甚麼的?你化身沈良不是要
勾引人家嗎?」項少龍知她只在說頑皮話,岔開話題道:「韓竭來找過你嗎?」鳳菲白
了他一眼,幽幽嘆道:「人家正為此事找你,他說去見仲孫玄華,是想采聽仲孫龍對我
的事,還指天誓日的說不會辜負鳳菲。說得人家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項少龍苦笑道:「這種事外人很難幫忙的。不過仲孫龍已保証不會對你再有不軌之
念,還包保護送大小姐到任何地方去。」
鳳菲嬌軀一震道:「聽你的語氣,好像龍陽君和韓闖全都靠不住似的,又似暗示我
不要跟韓竭,這是甚麼一回事呢!」此時歌聲樂聲攀上最高潮,充盈著歡娛喜慶的氣氛
,炫麗燦爛,活力充沛,再在一記編鐘的清響里,一切倏然而止,但餘韻卻繚繞不去。
董淑貞領著眾姬,來到項少龍和鳳菲身前,盈盈拜倒,嬌聲問好。
項少龍深切感受到整個歌舞團的氣氛都改變了,人人斗志激昂。充滿對前途的憧憬
和生機。
想起今晚若不告而去,對她們的士氣定會造成嚴重的打擊,不由雄心奮起,像她們
般斗志昂揚。
把對曹秋道的懼意全管諸腦後。
董淑貞站起來時,已是熱淚盈眶,秀眸射出說不盡的感激之意。
此時下人來報,燕國大將徐夷則求見。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又要應付再一種煩惱了。
徐夷則便服來拜候他,更沒有從人,論派勢遠及不上龍陽君等人。
不見多年,他臉上加添了不少風霜,似是生活并不好過。
客氣話後,兩人分賓主坐下,這燕國大將喟然道:一今日我們把盞談心,明天可能
便要對陣沙場,教人欷不已。」
項少龍也頗有感觸,問起太子丹的近況。
徐夷則嘆道:「與虎狼為鄰,誰能活得安逸,齊人對我們的土地野心,上將軍不會
不知道。今次我們本不想派人來,但郭開卻慫恿丹太子,說若能扶起田健,壓抑田單,
說不定形勢有變。所以末將才來了。也認識到無論誰人當權,都不會息止野心。」
項少龍心中暗嘆。趙人和燕人還不是恩怨交纏,當年他乘時空機器初抵貴境時,燕
人侵趙的大軍剛被廉頗打敗,直攻到燕人的薊都去。那時魏、韓、齊、楚等手向趙人施
壓,逼趙人退兵,曾几何時,又輪到齊人對燕用兵,今次卻輪到楚人去扯齊人後腿,皆
因三晉在強秦的威脅下,無力應付齊人。
整個戰國史都是大國兼并小國的歷史﹔誰不奉行擴張政策,借蠶食別國土地來壯大
國勢、加強實力,誰就要給別人吞滅。假設燕人比齊人強大,那現在苦著臉的就是齊人
了。
自被趙人大敗後,燕人就在亡國的邊緣上掙扎,若非日後太子丹派出荊軻去刺殺小
盤,恐怕沒有多少後人會對燕國留有印象。
徐夷則續道:「丹太子現在駐馬武陽,那是武水旁的大城,比較接近南方,以應付
齊人的威脅,上將軍若有空,丹太子會非常歡喜見到老朋友。」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對能否活著回到咸陽都欠缺信心,那還談得上其他事。」
徐夷則正容道:「上將軍是否指曹秋道約戰一事,此事必是田單、呂不韋在後推波
助彌,上將軍必要小心應付。我們曾派出几個一流劍手挑戰曹秋道,好挫齊人威風,豈
知連仲孫玄華那一關都過不了,想起也教人氣餒。」
項少龍心知肚明此事是因韓闖陷害他而惹出來的,不想再談,岔開話題道:「徐兄
何時回燕?」徐夷則答道:「本打算壽宴翌晨立即離開,現在當然要等看到上將軍挫敗
曹秋道才走。」
項少龍搖頭道:「徐兄對我期望太高了。」
徐夷則微感愕然,通:「尚未交手,為何上將軍卻像沒有甚麼信心似的。」
項少龍當然不能告訴他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只好含糊其詞,改談其他事。
徐夷則閑聊兩句後,轉入項少龍最害怕的正題道:「今次夷則來拜候,實還有一事
相求。」
項少龍只好道:「徐兄請言無礙。徐夷則正容道:「我們之所以會參加合從軍攻打
貴國,實非所愿,皆因為勢所迫,否則在齊人威脅下,將變得孤立無援,假若去此心腹
之患,敝國絕不會參與合從之舉。」
項少龍皺眉道:「事關重大,徐兄可作得主嗎P」徐夷則嘆道:「這并非是否可以作
主的問題。而是做主的愿望。現在田單和呂不韋遙相勾結。貴國軍隊壓得三晉無力北顧
,給與田單能有機會北犯我境。只要上將軍向齊人暗示不會坐看他們擴張領土,那齊人
縱有天大膽子,都不敢像現在般放恣。只是一句說話,上將軍就可為貴國羸得敝國的友
誼。」
項少龍尚是首次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他雖能影響小盤,皆因他一直都沒存
私心,事事為他著想。
要知秦國自商鞅以來,便訂下了遠交近攻的國策,聯齊楚而凌三晉。至於燕人,自
燕昭王黃金台聘來樂毅等破齊名將,曾威風過一陣子後,秦人從不把僻處東北的弱燕放
在眼內,故怎會為燕人開罪齊人。
再一方面,他要為善柔打算,助解子元將田健爭取回來,在某一程度上他勢要許諾
田健呂不韋答應他的事,那自然包括了燕國這塊肥肉在內。
他深切感受到自己并非搞政治的人,當然他可輕易騙得徐夷則的心,佯作答應。然
後陽奉陰違,只恨他卻非是這種人。
項少龍苦笑道:「我要答應此事,只是一句話那麼容易,恐怕不易辦得到。」
徐夷則臉色微變道:「那或者是小將誤會了,還以為上將軍是丹太子真正的朋友。
」
項少龍言道:「徐兄言重了。朋友就是朋友,絕不會改變。但問題現在我非是正式
出使來齊,又有呂不韋在旁牽制,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不敢輕率答應,可否待我
想想再說。」
再嘆一口氣道:「假若我給曹秋道一劍殺掉,那就說甚麼都沒用。」
徐夷則容色稍緩,有點不好意思道:「是小將太急躁了,一切自該留待上將軍由稷
下官凱旋歸來才說。」
徐夷則言罷起立告辯,剛把他送到府門,李園來了。
往日項少龍清閑得可抽空睡午覺,現在卻是應接不暇,忙得差點沒命。
項少龍請李園到大廳等他,先趕去為肖月潭寫好的信畫押,再匆匆朝大廳走去,給
小屏兒截著道:「大小姐有十萬火急的事,叫你立即去見她。」
這小妮子眼合怨懟,十分幽淒。看得他的心都痛起來,卻又沒有辦法,他已下了決
心,再不納任何姬妾,感情實是最大的負擔。自倩公主死後,唯一能使他動心的,就只
有琴清和李嫣嫣兩女。
項少龍苦惱道:「但李園正在大廳等我呢!」小屏兒道:「那亦要先去見小姐,因
為清秀夫人偷偷到了她處。」
項少龍這才知道清秀夫人原來和鳳菲亦有交情,權衡輕重後,趕了去見這美人兒。
清秀夫人仍是臉垂重紗,不肯以玉容相示,鳳菲識趣避開後,清秀夫人開門見山道
:「上將軍可知你的處境非常險惡?」項少龍點頭沉聲道:「夫人有甚麼新的消息?」
清秀夫人道:「李相當然不會將他的事告訴我,不過我已命人留心他,這兩天韓闖不時
來找他密談,上將軍觀人於微,當知韓闖非是善類,李相一向不大歡喜韓闖,忽然變得
如此親密,自是令人起疑。」
項少龍嘆道:「我明白了。多謝大人,項某非常感激。」
清秀夫人淡淡道:「此事我只是為嫣嫣做的,否則她定會怪我。我們這些婦人女子
,只知上將軍有大恩於李相,而李相若以怨報德,就是大錯特錯,其他的事都不想理。
也不敢再耽阻上將軍的正事:上將軍請自便吧。」
項少龍早習慣了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施禮告退,往見李園。
李園獨坐廳內,默默喝茶,神情落漠,不知是否因要出賣項少龍而心境不安。
項少龍在他旁坐下,忽然怒氣上涌,冷冷道:「麻煩李兄通知有關人等,今晚小弟
決定不走了。」
李園劇震道:「項兄今晚要走嗎?」項少龍細察他神情,怎看都不似作偽,奇道:
「韓闖那忘恩負義的家伙沒告訴你嗎?」李園叫起撞天屈道:「我真不知此事,今次我
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韓闖這家伙給郭開說服要害你,同時嫁禍給呂不韋,好惹起貴國
的內亂。咦?難道你誤會我會和他們一鼻孔出氣嗎?若是如此,我李園還是人嗎?嫣嫣
也會怨我一世了。」
項少龍糊涂起來,再分不清楚誰忠誰奸,道:「那這兩天為何不來找我。若我今晚
真的走了,豈非落進韓闖和郭開的陷阱嗎?」李園慚愧道:「這几大韓闖頻頻來找我說
話,我也留想過好否對此事不聞不問,但最後都斗不過自己的良心,少龍勿要怪我,是
小弟的意志不夠堅定。」
項少龍嘆道:「你們有否想過,有我一日在秦與呂不韋互相牽制,秦國都難以全力
攻打你們。否則會是怎麼樣的情況,你們當可想見。」
不由又想起小盤的身分危機,那會使他和小盤陷在絕對的下風,就算昌平君等仍支
持小盤,但已失去了往日合法的理據。
李園苦笑道:「其實龍陽君也不想出賣少龍,只因他一時口疏告訴了韓閿他曾在大
梁見過你,事後又沒有報知魏增,被他以此威脅,怕被揭了出來累及親族,才迫得要與
他合作。他對你的感情。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厚,故最痛苦亦是他。項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
項少龍怒道:「韓闖這家伙可太過分了。表面還滿口仁義道德,難怪他特別怕我,
因為內心有愧。:既是內心有愧,那他這人仍不算太壞。」
李園苦笑道:「想不到項兄仍有心情說笑,韓闖確亦非常苦惱,這麼做有一半是被
郭開迫出來的。問題是韓闖身邊有人對郭開通風報訊,使事情漏出來,現在韓國最不敢
得罪的就是趙人,韓闖更怕了韓晶,怕她向韓王進讒。那他就糟透了。」
項少龍怒火稍消,笑道:「早知如此當日一劍將郭開宰了,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
」
李園道:一換了誰都不會有分別,為了掙扎求存。誰不是不擇手段,只是我做不出
這事吧:照我看,韓闖不用你吩咐都會把今晚送你離臨淄布的陰謀取消,因為借曹秋道
的劍,總好過用他自己的手。」
只這一句話,項少龍可斷定李園應沒有參與陰謀,否則就該知道逃走的事是由龍陽
君負責,表面上韓闖并不知情。
心情稍佳,道:「那至少在與曹秋道比武前,我是安全的了。」
李園嘆道:「理該如此,不過我卻得閑臨淄的劍手都躍躍欲試,想先秤秤你的斤兩
。」
項少龍冷哼道:「我目下的心情并不太好,他們最好不要來惹我。」
李園沉吟道:「曹秋道確是曠古爍今的劍朮大師,少龍有把握嗎?」項少龍想起肖
月潭的「十招之計」,心下稍安,點頭道:「自保該沒有問題。」
李園大訝,沒再作追問,還想說下去時,今次輪到解子元來找他。李園知不宜在旁
,匆匆走了。
項少龍把解子元迎入廳里,後者苦笑道:「約是約好了。可小弟卻有個難題,夫人
她不信我今晚和你在一起,要見過你才肯信。」
項少龍心知肚明善柔只是找藉口見他,苦笑道:「今次由我到府上接解兄好了。」
解子元喜道:「項兄真夠朋友,二王子知道可與項兄見面,興奮得不得了,說你的
一句話,在嬴政面前此呂不韋的十句話更管用。」
項少龍暗忖齊國之亡,皆因這種心態而來。
解子元道:「今晚定要再找柔骨美人來陪酒,給她挨著都不知多麼舒服。」
項少龍道:「她不是田單的人嗎?讓她知道我們說甚麼不太好吧!」解子元道:「
放心好了。她是出名不理政事的。而且說出去亦沒甚麼打緊,只要讓二王子知道有你支
持我們就成。」
項少龍想起今早齊王毫不給面子的斥責大王子田生,暗道難怪人人都看漲田健的行
情。
解子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據傳大王會在壽宴上正式宣布繼位的太子人選,肯
定是二王子無疑。所以我們才要借項兄壓壓田單和呂不韋的氣。」
項少龍那想得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與呂不韋和田單進行政治斗爭,可見政治手段確
可殺人不見血。
自己山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變成不但可影響秦國政壇,還能左右別國政局,確
是始料所難及。
解子元告訴他約定的時間,又匆匆趕去通知仲孫龍父子。
項少龍返房把密藏的百戰刀取出,挂在腰際,心想若曹秋道不答應十招之數,便在
壽宴那晚諸事停當後和鳳菲溜之夭夭。小命要緊。甚麼劍手的榮耀均屬次要。想起曹秋
道出神入化的劍法,早前給肖月潭激勵起的斗志,此時又不翼而飛。
不過老曹若肯以十招為限,則不妨陪他玩玩,自己怎不濟都可捱過他十招的。
他當然明白肖月潭是為他著想,不戰而逃定會在他光榮的武士生涯里留下一個大污
點,尤其在小盤會有身分危機時發生,更屬不智。
但自己知自己事。曹秋道的劍法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為了妻兒。又覺得這樣送
命太不值得,所以才生出避戰的主意。
到現在為止,他仍弄不清楚龍陽君是否真的出賣自己。只要今晚看看他會否取消離
開臨淄的安排,就可清楚了。
他有點想到園中練習刀法,但暗忖假若老曹不肯答應十招之請,練也是白練,沉吟
間,幸月帶著一股香風擠人他懷襄,把他摟個結實,嬌喘細細道:「上將軍騙得我們很
苦呢!」項少龍擁著她丰滿動人的嬌軀,面對著如花玉容,大感吃不消,但更不想傷害
她的芳心,只好道:「幸月小姐不是須彩排歌舞嗎?」樂聲仍隱隱從園處來,故項少龍
會有此語。
幸月俏目生輝地凝注他,妮聲道:「大小姐在指點二小姐的唱功做手,奴家惦挂上
將軍,所以趁機溜來看你嘛!」最難消受美人恩,項少龍一向對這美歌姬并無惡感,怎
忍心硬是拒絕她,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否會繼續追隨二小姐呢?」幸月道:「
這個當然。我們做周游歌姬的都有個不成文的傳統,就是莫要嫁入豪門,要嫁就嫁布衣
平民,又或獨身終老。唉:我們甚麼男人沒見過呢?對男女之事早心淡了。」
項少龍先是愕然,旋即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道:「不過像你們那樣能為自己作主
的歌姬仍不多,豪門養的歌姬都是沒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幸月吻了他的嘴唇。媚笑道:「起始人家以為你是沈良,又見歌舞團解散在即,真
想從了你,現在則只想好好侍候上將軍。今晚人家到你處來好嗎?你現在的樣子好看多
了。」
項少龍大為意動,可是又覺有點對不起紀嫣然等,只好婉拒道:「現在我必須保留
體力,以應付與曹秋道那老家伙一戰,若還有命,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你呢。」
幸月欣然道:「一言為定。」獻上香吻,情動非常。
幸月走後,項少龍看看天色,心想不若到街上逛逛,安步當車到解府去見善柔和接
解子元,好過坐在這胡思亂想。
打定主意後,換上武士服,外披擋風長綿襖,戴上帽子,溜了出去。
這日天色極佳。在此日落西山的時候,街上人車往來,好不熱鬧。
他的劍傷已大致痊愈,加上又有百戰寶刀在手,除非大批武士來圍攻他,否則總能
脫身,但當然不會有人敢公然來殺他。若是單打獨斗,倒可借之用來練劍。
起始時他提高警覺,用了種種方法測探是否有人跟蹤他,仍一無所覺時,放下心來
。全情享受漫步古都的情趣。
齊國婦女的開放程度,僅次於秦趙兩國。
秦國因蠻風餘緒。婦女仍充滿游牧民族的味道:趙國則因男丁單薄,王室鼓勵男女
相交,所以趙秦兩國的女子都不怕男人,活潑多情,至乎在街上與陌生男子打情罵俏。
齊女卻似是天生多情,不知這是否臨海國的特性,很少有害羞的。
項少龍獨行街上,便不時遇上結伴同游的齊女秋波拋迭,眉目傳情,充滿浪漫旖旎
的氣氛。
他所到之處,要數楚女最是保守,較極端的就像清秀夫人,連粉瞼都不肯讓男人看
,神態語氣都擺明只可遠觀,不是可隨便采摘。
不由又想起庄夫人。她乃南方少數民族,作風又大膽多了。
在輕快的腳步里,項少龍踏入解府,不用通傳,下人把他帶往善柔居住的庭院。
善柔把他扯到偏廳,大嗔道:「你怎能答應師傅的挑戟,這麼快就忘了給他捅了一
劍嗎?」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是他來惹我,小弟只是受害者。
善柔跺著腳道:你這人呢!你項少龍有什么斤兩,我善柔不清楚嗎?這樣去等若送
死。輸便輸吧:有甚麼大不了的。」
項少龍嘆道:「我現在代表的是秦國武士的榮辱,不過話說回來,比武不是都要殺
人才可了結吧!」善柔怨道:「你太不明白師傅了:只要一劍在手,就不講情面,誰都
左右不了他。以往對上他的,都是不死即傷,你上次只著了輕輕一劍,不知是多麼走運
。」
又道:「我剛去見過師傅,請他收回成命,豈知他說難得有你這樣的對手,怎也不
肯改變心意。真氣死人了。」
項少龍不忍她擔心,先叮囑她千萬不要說向人知,才把肖月潭的十招之計說將出來
。
善柔聽罷吁出一口涼氣道:「師傅克敵制勝,每在數招之間,你當十招易捱嗎?」
項少龍一拍腰間寶貝,傲然道:「若捱不過十招,現在還有命站在這里任你怨怪嗎
?」善柔見到他的百戰寶刀,立時秀眸亮閃,毫不客氣抽出來把玩,喜道:「久未與高
手過招,就找你來試吧。」
項少能當然知她厲害,忙道:「現在不成,給小弟多一晚時間,讓傷口全好了,才
和你較量。」
善柔狠狠道:「明天本姑娘就來找你,到時若推三推四。我就揍你一頓。」言罷「
噗哧」嬌笑,神態有多麼迷人就那麼迷人。
項少龍心中暗嘆,善柔是他誠切想留在身邊的女子,已成了人家之婦,成為人生里
一件無可奈何的憾事。
像楚太后李嫣嫣,打開始便知只是一夕之緣,心中早有准備,反不覺傷心。還留下
了美麗的回憶。
善柔湊近他少許肅容道:「若能使田老賊失勢。那比殺了他還教他難過,我也算報
了大仇。所以找一直都不准子元那混賬家伙投靠田單。可笑仲孫玄華還以為我對他們父
子再眼相看。」
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的,怎都要幫柔姐出這口氣。」
著柔笑臉如花嬌嗲的道:「早知你是好人來呢!」這時解子元才回來,換過衣服,
善柔送他們出門時,還不忘提醒項少龍明天會找他練武。
馬車開出解府,解子元警告道:「在臨淄無人不給我夫人打怕了,連仲孫玄華都怕
給她逼去比試,項兄小心點才好。」
項少龍嘆道:「若連她那關都過不了,還憑甚麼去見曹秋道他老人家呢?」解子元
一想也是,大笑自己糊涂。
聽著蹄音輕聲,項少龍閉上眼睛,心神卻飛返咸陽溫曖的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