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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第170章
第七章 稷下劍聖

馬車轉人大街,速度增加。

項少龍瀏目四顧,辨認道路,心想這該不是往呂不韋所寄居相國府的方向,韓竭究

竟想到甚麼地方去?

他本意只是利用韓竭的馬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以避過任何可能正在監視著聽松

院的人,但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車去看個究竟。

長夜漫漫,時間足夠他進行既定的大計。

他拉上斗篷,心情舒暢輕松。

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後,被好朋友出賣的恐懼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壓力,使他困苦頹

唐。

但猛下決心離開後,這股恐懼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擔心的就只是善柔。假若

解子元在這場斗爭中敗陣,以田單的心狠手辣,善柔便要面對另一場抄家滅族的大禍。

但對此他卻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馬車左轉右折,最後竟駛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

項少龍心中大訝,韓竭到這里要見誰?

馬車在仲孫龍府第的正門前停下來,接著側門打開,一個高挺的人閃了出來,迅速

登車。

馬車又緩行往前。

項少龍更是奇怪。要知韓竭是隨呂不韋來臨淄,該算是田單一方的人,與仲孫龍乃

死對頭。為何韓竭竟會來此見仲孫龍府的人,還神秘兮兮,一副怕給人看見的情狀。

想到這里,那還猶豫,移到車頂邊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廂壁處全神竊聽。

一把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廂內道:「師兄你好,想煞玄華了。」

原來竟是有臨淄第一劍美譽的仲孫玄華,仲孫龍的得力兒子。

韓竭的聲音響起道:「你比以前更神氣,劍朮必大有進步。」

仲孫玄華謙虛几句後道:「師兄勿要笑我,咸陽的情況如何?聽說師兄非常風光哩

!」

韓竭笑道:「毒用人之際,對我自是客氣。不過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難成大

器。反是呂不韋確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個項少龍,秦國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孫玄華冷哼道:「項少龍的劍法真是傳言中那麼厲害嗎?」

韓竭嘆道:「此人真有鬼神莫測之機,教人完全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該看過他的

百戰刀吧!誰能設計出這樣利於砍劈的兵器來?」

仲孫玄華同意道:「師尊收到大王送來那把刀後,把玩良久,都沒說半句話,我看

他是心動了。近十年來少有看到他這種神情。」

韓竭道:「先說正事,你們要小心田健與田單達成協議。」

車頂的項少龍心中劇震,終於明白解子元為何會像世界末日的樣子。果然仲孫玄華

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單竟有此一著,師兄有甚麼應付的良策呢?



韓竭道:「這事全是呂不韋從中弄鬼,穿針引線,把田單和田健拉在一起。唉!田

單始終是當權大臣,若他肯犧牲田生,田健便可穩坐王位,非若以前的勝敗難測,你們

現在的處境確非常不利。」

仲孫玄華憤然道:「我們父子為田健做了這麼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們的大對

頭?」

韓竭嘆道:「朝廷的斗爭就是這樣。對田健來說,誰能助他登上王位,誰就是功臣

,況且……唉!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呂不韋向田健保証,只要田單在位,秦國就不

會攻齊,還會牽制三晉,讓他可全力對付燕人,你說這條件多麼誘人。」

仲孫玄華冷哼道:「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這種話。說到底,這只是秦人遠交近攻的政

策。」

偷聽的項少龍糊涂起來,弄不清楚韓竭究竟是那一邊的人。

韓竭忽地壓低聲音說了几句話,聽不清楚的項少龍心中大恨時,仲孫玄華失聲道:

「這怎麼成,家父和田單勢成水火,怎有講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單的為人,遲早會拿我

們來做箭靶的。」

韓竭道:「這只是將計就計,田健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們能向田健提出同樣的

條件,保証田健仍會向著你們。」

聽到這里,項少龍沒有興趣聽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車廂,沒入黑暗的街巷去。

項少龍找了西城牆一處隱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扎好錘頭,把一根根銎子不斷

往上釘到積雪的城牆去,再學攀山者般踏著鐵銎登上牆頭。

巡城兵因避風雪,都躲到牆堡內去。項少龍借勾索輕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學

宮走去。

大雪紛飛和黯淡的燈火下,仍可看出高牆采院的稷下學宮位於西門外一座小山丘之

上,房舍連綿,氣勢磅薄。

項少龍這時已不太擔心解子元在這場齊國王位之爭中的命運。既然田健最信任解子

元,即管田健投向轉軌的田單,當亦繼續重用解子元。犧牲的只是仲孫龍和大王子田生



拿了百戰寶刀便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的想法,實令他無比興奮。有滑雪板之助,

頂多三十來天便可回到咸陽溫暖的家里。世上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嗎?

他由稷下學宮左方的雪林潛至東牆下,施展出特種部隊擅長的本領,翻入了只有臨

淄城牆三分一高度的學宮外牆內去。

認定了其中的主建群後,項少龍打醒十二個精砷朝目標潛去。

接連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風燈映照下冷清清的,不聞喧嘩,只遠處間中傳來弄簫彈琴

的清音,一片祥和。

此時快到初更,大多數人早登榻酣睡,提供了項少龍很大的方便。

到了主堂的花園處,才見三個文士裝束的人走過。項少龍忙藏在一棵樹叢後,豈知

那三人忽然停下來賞雪,累得項少龍進退不得,還要被迫聽他們的對答。

其中一人忽地討論起「天」的問題,道:「治國首須知天,若不知天道的運行變化

和其固有的規律,管治國家就像隔靴搔痒,申公以為然否?」

那叫申公的道:「勞大夫是否因見大雪不止,望天生畏,故有此感觸?」

另一人笑道:「申公確是勞大夫的知己,不過我卻認為他近日因鑽研荀況的『制天

命而用之』的思想,才有此語。」

暗里的項少龍深切體會到稷下學士愛好空言的風氣,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勞大夫認真地道:「仇大人今趟錯了,我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實不敢苟同

。荀況的『不治而議論』,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脫離現實的高談闊論。管仲的『人君

天地』就完全是兩回事,是由實踐的迫切需要方面來認識天人的關系。」

申公呵呵大笑道:「勞大夫惹出我的談興來哩!來吧!我們回舍再煮酒夜話。」

三人遠去後,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閃了出來,蛇行鼠伏的繞過主堂外結了冰的

大水池,來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開窗扇,推開一隙,朝內瞧去,只見三開間的屋

宇寬敞軒昂,是個可容百人的大空間,南壁的一端有個祭壇似的平台,上方挂有方大匾

,雕鏤著『稷下學堂』四字。

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是堂內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紅大柱,使學堂看來更是庄嚴肅穆

,使人望之生畏。

此時大堂門窗緊閉,惟只平台上有兩盞油燈,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紅的色光

里。

虎目巡逡了几遍,才發覺百戰刀高懸在東壁正中處,但若跳將起來,該可剛好碰到

刀把的尾端。

項少龍心中大喜,跨過窗台,翻了進堂內,急步往百戰刀走去。

大堂內似是靜悄無人,但項少龍心內卻涌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項少龍手握血浪劍柄,停下步來。

「咿啞」一聲,分隔前間和大堂的門無風自動的張開來。

項少龍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但已遲了一步。

隨著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白衣人昂然步進廳來,他的腳每踏上地面,都發出一

下響音,形成了一種似若催命符的節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但項少龍卻感

到對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門退出前,截住自己。

更使人氣餒心寒的是:對方劍尚未出鞘,但已形成一股莫可抗御和非常霸道的氣勢

,令他感到對方必勝的信心。

如此可怕的劍手,項少龍尚是初次遇上。

項少龍猛地轉身,與對方正面相對。

這人來到項少龍身前丈許遠處,才油然立定。烏黑的頭發散披在他寬壯的肩膊處,

鼻鉤如鷹,雙目深陷,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兩側的手比一般人長了少許,

面膚手膚均晶瑩如白雪,無論相貌體型都是項少龍生平罕見的,比管中邪還要高猛強壯

和沉狠。

他的眼神漯邃難測,專注而篤定,好像從不需眨眼睛的樣子。

黑發白膚,強烈的對比,使他似是地獄里的戰神,忽然破土來到人間。

項少龍倒抽一口涼氣道:「曹秋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點頭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才收到風,這晚便

有人來偷刀,給我報上名來,看誰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來撒野?」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

知道他來偷東西的,只有韓闖和肖月潭兩人,後者當然不會出賣他,剩下來的就是

韓闖,這被自己救過多次的人,竟以的種借刀殺人的卑鄙手段來害自己,實教他傷心欲

絕。

站在三晉的立場,項少龍最好是給齊人殺了,那時秦齊交惡,對三晉實是有利無害



項少龍這時打消了取刀離去的念頭,但求脫身,連忙排除雜念,收攝心神,「鏘」

的一聲拔出血浪,低喝道:「請聖主賜教!」

他知此事絕難善了,只好速戰速決,覷准時機逃之夭夭,否則若惹得其他人趕來,

他更插翼難飛。

曹秋道淡淡道:「好膽色,這十年來,已沒有人敢在曹某人面前拔劍。閣下可放手

而為,因曹某下了嚴令,不准任何人在晚上靠近這大堂。若有違令者,將由曹某親手處

決,而閣下正是笫一個違規者。」

項少龍見對方劍未出鞘,但已有睥睨天下,擋者披靡之態,那敢掉以輕心,微俯向

前,劍朝前指,登時生出一股氣勢,堪堪抵著對方那種只有高手才有的無形精神壓力。

曹秋道劍眉一挑,露出少許訝色,道:「出劍吧!」

項少龍恨不得有這句話,對這穩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劍聖級人物,他實心懷強烈的懼

意,故見對方似不屑出劍的托大,那會遲疑,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最厲害的攻守兼資

,隨著前跨的步法,手中血浪往曹秋道疾射而去。

項少龍實在想不到還有那一式比這招劍法更適合在這情況下使用,任曹秋道三頭六

臂,初次遇上如此精妙的劍式,怎都要采取守勢,試接几劍,才可反攻,那時他就可以

進為退,逃命去也。

曹秋道「咦」了一聲,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團劍芒。

項少能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劍,只見對方手一動,劍芒立即迫體而來,不但沒有絲毫

采取守勢的意思,還完全是一派以硬碰硬的打法。

心念電轉里,他知道對方除了劍快外,劍勢力道更是凌厲無匹,奧妙精奇,比之以

往自己遇過的高手如管中邪之輩,至少高上兩籌。那即是說,自己絕非他的對手。

這想法使他氣勢陡地弱了一半,再不敢硬攻,改采以守為攻,一劍掃出。

「當!」

項少龍施盡渾身解數,橫移三尺,又以步法配合,才勉強劈中了曹秋道溯胸而來的

一劍。只覺對方寶劍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

曹秋道收劍卓立,雙目神采飛揚,哈哈笑道:「竟能擋我全力一劍,確是痛快,對

手難求,只要你能再擋曹某九劍,曹某就任閣下離開。」

項少龍的右手仍感麻,知對方天生神力,尤勝自己,難怪未逢敵手。

因為只要他拿劍硬砍,就沒有多少人吃得消,何況他的劍法更是精妙絕倫至震人心

魄的地步。

在這劍道巨人的身前,縱使雙方高度所差無几,他卻有矮了一截的窩囊感覺。

不要說多擋他九劍,能再擋下一劍實在相當不錯。

項少龍明知若如此沒有信心,今晚必要飲恨此堂,可是對方無時不在的逼人氣勢,

卻使他大有處處受克的頹喪感。他已如此,換了次一級的劍手,恐怕不必等到劍鋒及體

,就會心膽盡裂而亡。

曹秋道之所以能超越了所有的劍手,正因他的劍道修養,達至形神一致的境界。

曹秋道冷喝道:「第二劍!」

唰的一聲,對方長劍照面削來。

項少龍正全神戒備,可是曹秋道這一劍仍使他泛起無從招梁的感覺。

這一劍說快不快,說慢不慢,速度完全操控在曹秋道手里。但偏偏項少龍卻感到曹

秋道這劍上貫足了力道。

以常理論,愈用力則速度愈快,反之則慢。可是曹秋道這不快不慢的一劍,偏能予

人用足力道的感受。

項少龍心頭難過之極,更便他吃驚是這怪異莫名的一劍,因其詭奇的速度,竟使他

生出把握不定,對其來勢與取點無所捉摸的彷徨。他實戰無數,但還是首次感到如此的

有力難施。

吃驚歸吃驚,卻不能不擋格。幸好他一向信心堅凝,縱使在這等劣勢里,也能迅速

收拾心情,回復冷靜。

直覺上他感到假若後退,對方的劍招必會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來,直至他被殺死



別無選擇下,項少龍坐馬沉腰,畫出半圈劍芒,取的是曹秋道的小腹。

理論上,這一劍比之曹秋道的一劍要快上一線。所以曹秋道除非加速,又或變招擋

御,否則項少龍划中曹秋道腹部時,曹秋道的劍離他臉門該至少仍在半尺之外。

曹秋道冷然自若,哼了一聲,沉腕下挫,准確無誤的劈在項少龍划來的血浪劍尖處

,就像項少龍配合好時間送上去給他砍劈似的。

項少龍暗叫不好,「叮」的一聲,血浪鋒尖處少了寸許長的一截,而他則虎口欲裂

,無奈下往後退去。

曹秋道哈哈一笑,劍勢轉盛,喝道:「第三劍!」當胸一劍朝項少龍胸口搠至。

項少龍此時深切領會到這名聞天下的劍朮大宗師,其劍法實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看似簡單的招數,無不暗含玄機,教人防不勝防。

就像這似是平平無奇的一招,但卻令人感到他把身體所有力量,整個人的感情和精

神,全技到這一劍去,使這本是簡單的一劍,擁有莫可抗衡的威懾力。

以往項少龍無論遇上甚麼精湛招數,都能得心應手的疾施反擊,反是現在對上曹秋

道大巧若拙的招式,卻是縛手縛腳,無法迎架。

問題是項少龍此刻正在後退的中途間,而曹秋道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攻來,使他進

退失據,由此可見曹秋道對時間拿捏的准確。

自動手之始,項少龍處處受制,這樣下去,不橫地上才怪。

項少龍猛一咬牙,旋身運劍,底下同時飛出一腳,朝曹秋道跨前的右足小腿閃電踢

去。

曹秋道低喝道:「好膽!」

項少龍一劍劈正曹秋道刃上,卻不聞兵器交擊的清音,原來曹秋道在敵劍碰上己刃

時,施出精奧無倫的手法,持刃絞卸,竟硬把項少龍帶得朝前踉沖出半步,下面的一腳

踢勢立時煙消瓦解。

項少龍心知要糟時,劍風勁嘯之聲倏然響起,森森芒氣,從四方八面涌來,使他生

出陷身濤駭浪里的感覺。

際此生死關頭,項少龍把一直盤算心中的逃走之念拋開,對曹秋道的凶猛劍勢視若

無睹般,全力一劍當頭朝曹秋道劈去。

在這種形勢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選最短的路線,迫對方不得不硬架這一招,

否則即管厲害如曹秋道,亦只會落個兩敗俱傷。

但他仍是低估了曹秋道。

驀地左胸脅處一寒,曹秋道的劍先一步刺中他後,才往上挑起,化解了他的殺著。

項少龍雖感到鮮血泉涌而出,對方劍尖入肉的深度只是寸許,但若如此失血下去,

不用多久,他就要失去作戰能力。由於對方劍快,到這刻他仍未感到痛楚。

曹秋道大笑道:「第四劍!」

項少龍心生一計,詐作不支,手中血浪頹然甩手墮地,同時往後蹌踉退去。

曹秋道大感愕然時,項少龍退至百戰寶刀下,急跳而起拿著刀鞘的尾端,把心愛的

寶刀取下來。

曹秋道怒喝道:「找死!」手中劍幻起重重劍芒,隨著沖前的步伐,往項少龍攻去



項少能把久違的寶刀從鞘內拔出,左手持鞘,右手持刀,信心倍增。

「當!」

出乎曹秋道意料之外,項少龍以刀鞘子硬擋了曹秋道一劍,接著健腕一揮,唰唰唰

一連三刀連續劈出,有若電打雷擊,威勢十足,凌厲至極。

曹秋道吃虧在從未應付過這種利於砍劈的刀法,更要命是對方先以刀鞘架著他的劍

,才疾施反擊。

不過他并沒有絲毫慌張失措,首次改攻為守,半步不讓的應付項少龍水銀瀉地般攻

來的刀浪。

刀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項少龍感到對方便像一個永不會被敵人攻陷的堅城,無論自己的刀由任何角度攻去

,對方都有辦法化解。這感覺對他的心志形成一股沉重壓力。但自己能使他只可固守在

一個狹小的空間,已足可自豪。

項少龍一聲長笑,再劈出凌厲無匹的一刀後,才往後退去,叫道:「第几劍了?」

曹秋道愕然止步,這才記起早過了十劍之約。

項少龍順手撿起血浪,穿窗逃逸。

第八章 生死邊緣

走了十來步,項少龍雙腿一軟,倒在雪園里,中劍處全是斑斑血漬,滲透衣服,這

時始感到劇痛攻心。

他勉力爬起來,腦際一陣暈眩,自知剛才耗力過鉅,又因失血的關系,再沒有能力

離開這里。

假若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明天不變了僵直的冰條才怪。

遠方隱有人聲傳來,看來是兩人的打斗聲,驚動了宮內的人,只因曹秋道的嚴令,

故沒人敢過來探查吧!

項少龍取出匕首,挑破衣衫,取出肖月潭為他旅途預備的治傷藥敷上傷口,包扎妥

當,振起精神,爬了起來。

先前的人聲已然斂去,一片沉靜。

項少龍把血浪棄在一處草叢內,把百戰刀扮好背上,忍著椎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

低的往外圍摸去。

經過了數重房舍,項少龍再支持不住,停下來休息。心想這時若有一輛馬車就好了

,無論載自己到哪里去,他都不會拒絕。以他目前的狀態,滑雪回咸陽只是痴人作夢。

想到這里,忙往前院的廣埸潛去。

照一般習慣,馬兒被牽走後,車廂都留在廣場處,他只要鑽進其中一個空車廂,捱

到天明,說不定可另有辦法離開。

片刻後他來到通往前廣場的車道上,四周房舍大多烏燈黑火,只其中兩三個窗子隱

透燈光,不知是哪個學士仍在燈下不畏嚴寒的努力用功。

項少龍因失血耗力的關系,體溫驟降,冷得直打哆嗦,舉步維艱。

就在這刻,車輪聲由後傳來。

項少龍心中大訝,這麼夜了,誰還要乘車離宮呢?忙躲到一旁。

馬車由遠而近。正是韓竭的座駕,項少龍還認得那御者的裝束。

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趁馬車過時閃了出去,奮起餘力攀上車頂,任由車子將他

送返臨淄古城。

當夜他千辛萬苦才摸近聽松院,倒在席上立即不醒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臥在原

處,喚醒他的是肖月潭,駭然道:「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項少龍苦笑道:「給曹秋道刺了一劍,臉色怎會好看。」

肖月潭失聲道:「甚麼?」

@項少龍把昨晚的事說出來,然後道:「現在終於証實了兩件事,首先是鳳菲的情郎

確是韓竭,其次就是韓闖出賣了我。」

肖月潭苦惱道:「以你目前的狀態,能到哪里去呢?」

項少龍道:「有三天時間我就可復原,屆時立即遠走高飛,甚麼事都不管。」

肖月潭道:「讓我去告訴其他人說你病了。這三天你盡量不要離開聽松院,這里總

比外面安全。」

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

肖月潭走後,項少龍假裝睡覺,免得要應付來問病的人。

午未之交時,肖月潭回來為他換傷藥。低聲道:「真奇怪,稷下學宮那邊沒有半點

消息,好像昨晚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但至少他們該傳出百戰刀不見了的事。」

項少龍沉吟道:「你看曹秋道會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項少龍呢?」

肖月潭拍腿道:「該是如此,只有慣用百戰刀者才可把該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亦只有項少龍方可把曹秋道殺得一時難以反擊。」

旋又皺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訴齊人,將使事情變得更復雜。」

項少龍道:「橫豎我都要走的,有甚麼大不了。最精采是沒有人敢明目張膽來對付

我,像韓闖便要假借他人之手夾殺我。」說到這里,不由嘆了一口氣。被好朋友出賣,

最今人神傷心痛。

肖月潭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道:「李園他們有沒有遣人來探聽消息?」

項少龍搖頭道:「照道理李園知道我曾找他,怎都該來看看我有甚麼事。」

肖月潭沉吟片刻,道:「或者他是問心有愧,羞於面對你。唉!曹秋道真的那麼厲

害嗎?」

項少龍猶有餘悸道:「他的劍朮確達到了突破體能限制、超凡入聖的境界,我對著

他時完全一籌莫展,只有挨打的份兒。」

肖月潭道:「你知否一般所謂高手與他對陣,連站都站不穩,不用動手就要擲劍認

輸。」

項少龍感同身受道:「我也有那種感覺。」

肖月潭思索道:「假設打開始你用的是百戰刀,勝負會是如何呢?」

項少龍苦笑道:「結局可能是連小命都不保。」

肖月潭訝道:「你這人是真正的謙虛,且不把勝負放在心上。照我看你落在下風的

最大原因,是因知道被好友出賣,心神震湯下無法凝起斗志,又一心想溜,所以發揮不

出平時一半的實力。假若換了環境,用的又是百戰寶刀,你當是曹秋道的勁敵。」

項少龍的自信早在昨晚給曹秋道打跑,嘆道:「現在我只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以

後都不再回來。以前無論在多麼凶險惡劣的情況下,我都沒有想過會死,但曹秋道那把

劍卻似能不住撩起我對死亡的恐懼。劍道達到這種境界,確是使人驚佩。」

肖月潭嘆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道:「鳳菲來過沒有?」

項少龍答道:「所有人都來過,就只她不聞不問,我對她早心淡了。」

這時董淑貞知他「醒」過來,要來見他,肖月潭乘機離去。

這美女蓮步姍姍的在榻沿坐下,仲手撫上他臉頰,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幽幽道:

「好了點嗎?唉!好好一個人,怎會忽然病倒呢?」

項少龍很想質問她為何會搭上沙立這卑鄙小人,終還是忍下這沖動,有神沒氣道:

「這事要問問老天爺才成。」

董淑貞忽伏在他胸膛上,悲切的哭起來。

項少龍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撫上她香肩,愛憐地道:「這豈是哭泣

的時候,二小姐為了自己的命運,必須堅強起來。」

董淑貞淒然道:「我的命運,只能由你們男人來決定,現在你病得不明不白,教人

家怎辦?」

項少龍氣往上涌,哂道:「又不是只得我一人幫你,二小姐何用淒惶至此?」

董淑貞嬌軀一顫,坐直身體,淚眼盈盈地愕然道:「你這麼說是甚麼意思,我和秀

真現在只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絕沒有三心兩意。」

項少龍不屑道:「若是如此,昨天為何仍要和沙立暗通消息?」

董淑貞惶急道:「這是誰造的謠,若我或秀真仍有和沙土勾結,教我們不得好死。



項少龍細審她的神色,知她該非做戲,心中大訝,同時省悟到池子春是沙立的人,

故意說這些話,既可誣陷董祝兩女,又可取得自己的信任,以進行某一陰謀。自己竟差

點中計。

不過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又來了,若兩女的命運全交在自己手上,他怎還能獨自一走

了之。但現在他是自身難保,那有能力保護她們。

董淑貞秀眸淚花打轉,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苦澀的道:「我和秀真現在都是全心

全意信任你,你……」

項少龍伸手按在她丰潤的紅唇上,截斷她的話,低聲道:「你有沒有法子通知龍陽

君,教他來見我。」

董淑貞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淑貞可立即去辦,絕不會教人知道。」

董淑貞去後,似對他不聞不問的鳳菲來了。不知如何的,項少龍感到她的神情有點

異樣,眼神里藏著一些他難以明白的東西。

她以慣常優美動人的風姿,坐在他旁,探出右手。撫上他的額頭,柔聲道:「幸好

只是有點熱,有言先生為你診治,很快該可痊愈。」

項少龍想起韓竭,嘆了一口氣道:「多謝大小姐關心,歌舞排練的情況如何了?還

有五天就是擠王壽宴舉行的時候呢。」

鳳菲苦澀地道:「聽你說話的口氣,就像個陌生人般,我們的關系為何會弄成這樣

子的?」

項少龍這時才發覺她的鬢發有點凌亂。一副無心打理的模樣,舉手為她整弄秀發,

順口道:「小屏兒今天沒為你理頭梳妝嗎?」

鳳菲苦笑道:「聽到你好生生一個人會忽然病倒,那還有甚麼心情。」

說到這里,自然地舉起一對纖手撥弄秀發。

項少龍的目光首先落在她因舉手而強調了酥胸玲瓏浮凸的線條上,接著目光上移,

立時給她纖指上精致的銀指環吸引了整個心神,心中劇震。

鳳菲停止了理發的動作,訝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項少龍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銀指環正是那只暗藏毒針的暗殺利器,當日在咸陽醉風樓,鳳菲曾向他坦然承認

有人教她以此環來毒殺他項少龍,她又將指環棄於地上,以示打消此意。現在這危險的

指環忽然出現在她的玉指上,不用說是韓竭逼她來殺自己,以顯示她對韓竭的忠誠,難

怪她的神情這麼有異平常。

鳳菲當然不知他看破了它的陰謀,微嗔道:「為何不答人家?」

項少龍壓下心中波濤洶涌的情緒,同時大感頭痛。

假若鳳菲以環內的毒針來刺他,他該怎辦呢?

這一針他當然不能硬捱,但若揭破,等若告訴她自己就是項少龍,這情況確是兩難

之局。

在他呆若木頭時,鳳菲扑在他胸膛上,淒然道:「為何鳳菲竟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

你這個人?」

項少龍知她是有感而發,不過他關心的卻是她玉指上的殺人凶器,忙一把抓著地想

摟上他脖子的「毒手」,同時分她神道:「為何大小姐會看上肯與毒同流合污的人呢?



鳳菲心中有鬼,嬌軀猛顫,坐直身體,又把「毒手」抽回去,裝出生氣的樣子怒道

:「不要胡猜好嗎?人家根本不認識韓竭。」

項少能把心神全放在毒指環上,嚴陣以待道:「還要騙我,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昨晚

韓竭送你回來後,去了見甚麼人?」

他這話只是順口說出來,但話出口時,才心神一顫。

仲孫龍不是欲得鳳菲而甘心的人嗎?韓竭去見仲孫龍的兒子,是否有甚麼問題?

鳳菲「啊」的一聲叫起來,瞪著他啞口無言。

項少龍放下心來,知她絕不會在未弄清楚韓竭去見的是甚麼人前暗算自己。微微一

笑道:「大小姐若仍否認,我們就不用談下去。」

鳳菲垂下俏臉,低聲道:「他去見誰呢?」

項少龍淡淡道:「是仲孫玄華。」

鳳菲失聲逍:「甚麼?」

項少龍伸手拍拍她的臉蛋,含糊地道:「大小姐好好的去想吧!我累得要命,須睡

他一覺。只有在夢中,我沈良方可尋找躲避這充滿欺詐仇殺的人世的桃花源。」

鳳菲愕然道:「甚麼是桃花源?」

項少龍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娓娓道出,但人物和時代當然順口改了。

鳳菲忽地淚流滿臉,想說話時泣不成聲,再次扑入項少龍懷里,悲切道:「人家現

在該怎辦才好?」

項少龍坦白道:「此事還有待觀察,韓竭去見仲孫玄華,并不代表甚麼,大小姐可

否給點時間小人去查看查看。」

鳳菲搖頭道:「但他至少該告訴我會去見仲孫玄華啊!」

項少龍歉然道:「很多男人都慣了不把要做的事情說給女人聽的。」

鳳菲默然片晌,才幽幽道:「若換了是別人,在這種情況下,是絕不會為韓竭說好

話的。唉!沈良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項少龍苦笑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明知大小姐騙我害

我,仍不忍見你傷心落淚。」

鳳菲坐直嬌軀,任由項少龍為她拭掉淚珠,神情木然。

項少龍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幸好龍陽君來了,打破了這僵局。

當鳳菲的位置換上龍陽君後,項少龍若無其事道:「我差點給韓闖害得沒有命見君

上。」

龍陽君駭然道:「這話怎說?」

項少龍知道龍陽君由於對自己的「感情」,絕難作偽,判斷由他真不知道此事,遂

把昨晚的事說出來。

龍陽君不斷色變,沉吟片晌,斷然道:「雪剛停了,待這兩日天氣好轉後,奴家立

即護你離開臨淄。」

項少龍道:「此事萬萬不可,否則君上將難逃貴國罪責。我現在只想知道韓闖有沒

有將我的事告訴郭開。」

龍陽君道:「這事可包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韓闖確曾在言語上向我試探,這

賊子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其教人鄙視。」

項少龍道:「我卻不會怪他,他這麼做實是迫於無奈,憑著大家的交情,應付他亦

不困難,最怕是他通知了郭開,那就危險多了。」

龍陽君站起來道:「奴家立即去查,只要我向韓閩詐作想害你,保証他甚麼都說出

來。」

龍陽君去後,項少龍心情轉佳,傷勢竟像立即好了大半。

這一著他是押對了。

以龍陽君和他的交情,很難狠下心來第二次害他。

想著想著,沉沉睡了過去,給人喚醒時,已是黃昏時分。

解子元來了。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軟墊上,搔頭道:「你怎會忽然病得臉無人色似的,小弟還想找

你去逛逛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的事解決了嗎?」

解子元道:「就算解決不了,小弟都要為蘭宮媛寫成最後壓軸那一曲,今次糟了,

最怕大王怪責我。」

項少龍為他著急道:「只有五天時間了,怎辦才好。你自己去不行嗎?」

解子元苦笑道:「內人只信任你一個人,我若不帶你回家給她過目,甚麼地方都去

不了。」

項少龍獻計道:「你說要去仲孫龍處商量要事不就成嘛。」

解子元嘆道:「仲孫玄華那家伙怎敢瞞她,只一句就知我在說謊。」

項少龍推被而起道:「那小弟只好舍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項少龍其實并沒有甚麼事,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臉色蒼白。但經過半晚一天的休息

,恢復了體力,只是傷口仍隱隱作痛吧!。

到了解府,善柔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支開解子元,私下問道:「發生了甚麼

事?」

項少龍苦笑道:「給你的師傅捅了一劍。」

善柔失聲道:「甚麼?」

項少龍以最快方法,扼要地把昨晚的事說出來,善柔尚未來得及說話,解子元回來

了,兩人只好改說其他事。

離開解府後,解子元有若甩繩野猴般興奮道:「我們到蘭宮媛的玉蘭樓去,這妮子

對我應有點意思。」

項少龍心想蘭宮媛應比鳳菲和石素芳更認不出自己,點頭道:「今晚全聽解兄的吩

咐。」

解子元雀躍道:「只要我告訴這柔骨美人今晚是為了作曲而到她那里去,怎樣沒空

她都要來向我獻媚的。」

項少龍提醒道:「別忘了初更前定要回家,否則沒人可救得了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樓去,只是想感受那種煙花地的氣氛,用以提起心思,

絕非有甚麼不軌企圖,有這麼的兩個時辰盡可夠樂了!」

項少龍笑道:「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嘆了一口氣,瞧往車窗外雪後一片純白的世界。

項少龍了解地通:「還在為政事心煩嗎?」

解子元苦笑道:「說不心煩就是違心之言,今早我見過二王子,唉!這些都是不該

對你說的。」

接著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從衛前呼後擁中,馬車駛進臨淄聲名最著的玉蘭樓去。

在熱烈的招待下,兩人被迎入樓內。

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玉蘭樓賓客盈門,非常熱鬧。

兩人被安排到二樓一個布置華麗的廂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項少龍奇道:「為

何樓內的人都像對解兄非常熟絡和巴結的樣子?」

解子元自豪道:「別忘了一來小弟的作品乃這里必備的曲目,二來我昨晚特別請仲

孫龍給我在這里訂房,在臨淄誰敢不給他面子。」

此時那叫蘭夫人的青樓主持來了,未語先笑又大拋媚眼道:「嬡嬡知道解大人肯來

探她。開心得甚麼人都忘記了。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來,解大人和沈爺要不要點多

兩個女兒來增添熱鬧?」

她雖是徐娘半老,但妝扮得體,又有華麗的羅裳襯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

仍頗為惹眼,最厲害是她縱情言笑,自有一種嬌媚放蕩的神態,最能使男人心猿意馬,

想入非非。使項少龍亦不由贊一聲齊女不論老嫩,都是非同凡響,善柔和趙敏正是其中

表表者。

解子元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來,忙說:「不用了!我們是專誠為媛小姐來的。」

蘭夫人帶著一股香風到了解子元身旁,在兩人席間坐下,半個人挨到解子元身上,

把小嘴湊到解子元旁咬著耳朵說起密話。

項少龍見解子元陶醉的樣子,便知蘭夫人說的必是男人最愛聽和受落的說話。

接著解子元和苗夫人齊聲笑起來,後者這才有閑把美目移到項少龍身上,媚笑道:

「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了。沈爺要不要奴家為你挑個女好兒呢?」

項少龍忙道:「在下今晚只是來作陪客。」

蘭夫人也不勉強,煙視媚行的去了。

解子元卻真個精神百倍,由懷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給他取來筆墨,就那樣即席

作起曲來。

項少龍不敢擾他,半趴在軟墊上,閉目假寐。那兩名善解人意的年青美婢,不用吩

咐便來為兩人推拿揉捏。

項少龍心中卻有另一番感觸,至此才深切體會到身分的重要。

自己仍是那個人,但因身分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無論到甚麼地方,都成了眾人注

意的核心人物。像蘭夫人便顯然對自己不在意。

想著想著竟睡了過去。

朦朧中他似是聽到一把柔軟得像棉絮的女子歌聲,從天外處傳入耳內。

他雖聽不清楚對方在唱甚么,但卻感到她吐字之間流出無限的甜美,彷佛飄逸得有

若輕煙迷霧,使曲子似如在憂傷的水波中不住晃動,清柔得像拂過草原的微風。

項少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睜眼時才發覺蘭宮媛來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輕輕詠唱

他剛出世的曲子。

對面席上還多了個挺拔雄壯的年青男子,見他醒來,隔席向他打了招呼,又全神貫

注到蘭宮媛和解子元處。

一曲既罷,那年青男子鼓掌道:「曲既精采,媛小姐又唱得好,玄華佩服佩服!」

項少龍心中一震,這才知道此人就是仲孫龍之子,名震臨淄的劍手仲孫玄華。

解子元倒入蘭宮媛里,斜目往項少龍瞧來,喜道:「沈兄醒來了,我們喝一杯,今

晚不醉無歸。」

蘭宮媛的美目落到項少龍身上,轉了兩轉,又回到解子元處,不依道:「不准解大

人提這個『歸』字,今晚讓人家好好侍候你嘛!」

解子元和仲孫玄華對視大笑。

項少龍坐直身體,不好意思的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孫玄華笑道:「我來了足有整個時辰,沈兄一直睡著。若非媛小姐肯開金口,否

則怕誰都喚不醒沈兄。」

蘭宮媛親自為三人斟酒,有這柔骨美女在,登時一室春意,整個氣氛都不同了。

酒過三巡後,蘭宮媛挨回解子元懷里,對他痴纏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孫玄華向解子元嘆道:「佳人配才子,小弟從未見過媛小姐肯這麼順從人意呢!

小弟便從未試過媛小姐這種溫柔滋味。」

解子元一副飄然欲仙的陶醉樣兒,不知人間何世。

仲孫玄華將承繼自乃父的窄長瞼龐轉往項少龍,雙目寒芒電閃道:「家父對沈兄的

飛劍絕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開眼界的機會?」

項少龍心叫來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愈才成。」暗道那時我早就溜了。

仲孫玄華點頭,語帶諷刺道:「這個當然。哈!沈兄該正是鴻運當頭,有了解大人

這位好朋友。」

蘭宮嬡訝道:「甚麼飛劍之技?仲孫公子不要打啞謎似的好嗎?」

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場誤會吧!媛小姐知否沈兄是鳳大小姐的團執事。」

蘭宮嬡愕然朝項少龍望來,秀眸明顯多了點不屑和看不起項少龍的神態,「嗯」的

一聲,卻沒有說話。

項少龍卻渾身不自然起來,正打算托病脫身時,蘭夫人來了,親熱地挨坐忡孫玄華

身旁,呢聲道:「奴家想借媛嬡片刻光景,請三位大爺給奴家少許面子,萬勿介意。」

蘭宮媛嬌嗔道:「他們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過蘭姨這麼疼媛媛,媛媛怎麼介

意,亦都要勉為其難!」

項少龍心中叫絕,這些名姬無一不是手段厲害,這麼和蘭夫人一唱一和,他們有甚

麼可以反對的。

仲孫玄華亦非易與,淡淡道:「是否齊雨兄來了?」

蘭夫人嬌笑道:「仲孫公子一猜就中,來的尚有秦國的大人物呂大相國。」

仲孫玄華雙目電芒閃動,冷哼道:「若論秦國的人物,首推項少龍,呂不韋嘛!哼

!」

蘭宮媛忽然有感而發的嘆了一口氣,從解子元懷里站起來,柔聲道:「妾身打個招

呼,立即回來。」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并向項少龍打個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懷,在下亦到回家的

時候。」

蘭宮媛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不依道:「妾身怎都不會讓公子走的,若是這樣,人

家就留在這里好了。」

轉向蘭夫人問道:「仲父那邊來了多少人?」

今趟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忙道:「嬡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太好吧!」

蘭夫人笑道:「仲父聞得解大人和仲孫公子在這里,正要過來打招呼!」言能去了



項少龍那敢猶豫,施禮道:「小弟有點頭暈腳軟,想先一步告退,三位請了。」

不理三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朝門口走去,剛把門打開,只見蘭夫人挽著神采飛揚的

呂不韋,迎面而至,後面跟著齊雨、旦楚和韓竭三人。

雙方打個照面,呂不韋雄軀猛顫,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著項少龍這宿敵。

韓竭,齊雨和旦楚顯然尚未認出項少龍,均訝然望著兩人。

蘭夫人更不知甚麼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剛好碰見仲父和三位大人走過

來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進退不得,硬著頭皮微笑施禮道:「沈良見過仲父!」

呂不韋眼中掠過復雜無比的神色,旋即恢復常態,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極呂不韋

的一位故友,真給嚇了一跳。」

韓竭則聞沈良之名,眼中掠過殺機。

項少龍卻知呂不韋已認出自己,只是不揭破吧!退人房去,免得攔在門口。忽然間

,他涌起滔天斗志,再沒有任何顧忌。

說實在的,他已非常厭倦偽裝別人的把戲。

呂不韋帶頭進入房內,仲孫玄華等忙起立致禮。此子剛才還表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

內,但看現在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一口的樣子,便知他給呂不韋的威名和氣勢震懾了。

解子元讓出上座,自己移到項少龍那席去,因這一個房只有四個座席,故此項兩人

共一席。前夫人見蘭宮媛仍纏在解子元旁,遂親自侍候呂不韋。

蘭宮嬡擠在項少龍和解子元中間。忽然挨到項少龍處,低聲問道:「沈爺為何又不

走?」

項少龍苦笑道:「這麼走太沒禮貌了。」

呂不韋先舉向各人敬酒,接著的一卻向著項少龍道:「鳳小姐有沈良兄為她打理團

務,實是她的福氣!」

項少龍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壞他對凰菲的圖謀,微笑舉回敬道:「那里那里,小弟

只是量力而為!」

眾人大訝,若論身分,兩人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呂不韋進來後,注意力似乎全集

中到項少龍身上去。

齊雨、韓竭和旦楚等三人與項少龍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無法像呂不韋那樣一

個照面就認出項少龍來,無不心中納悶,為何呂不韋竟像是認識和非常重規這個小人物

呢?

蘭夫人邊為呂不韋斟酒,邊訝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識?」

呂不韋眼中閃過深沉的殺機,淡淡道:「確曾有過來往,異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

眾人聽呂不韋語氣里充滿感慨,顯是非常「看重」這沈良,無不對此人刮目相看。

項少龍心知肚明呂不韋現在腦袋里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殺死自己,心念電轉道:「

今趟來臨淄,那想得到會見到這麼多老朋友。」

呂不韋聞言大感愕然,更且沉吟不語。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難題,就算給他以天作膽,亦絕不敢公然行凶殺死他這上將軍

。因為只要小盤事後知道呂不韋曾在這里見過他,然後他項少龍又忽然給人殺了,他呂

不韋就休想脫罪。

所以只有在誰都不知項少龍就是沈良的情況下,呂不韋方可逞凶。

他甚至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後會出消息。尤其是齊人,因他們絕不想負

上殺害項少龍的罪名。

仲孫玄華對頂少龍的態度完全改觀,試探道:「沈兄原來相識滿天下,難怪與韓侯

和龍陽君都那麼稔熟。」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團內有仲孫龍的線眼,說不定就是沙立一系的人。

呂不韋則雄軀微顫,顯然知道失去了殺害項少龍的機會,甚至還要保護他不被別人

加害,否則將來可能還要蒙上嫌疑或負上罪名,情況不妙之極。

眾人都呆瞪著項少龍,不明白這個鳳菲歌舞團的新任執事,為何能得到各國公卿大

臣的器重。

項少龍舉道:「這都是各位給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

眾人弄不清他這話是甚麼意思,一臉茫然的舉回敬。

呂不韋卻知項少龍在警告白己莫要輕舉妄動,喝罷正容道:「沈兄這兩天是否有空

?可否找個時間再碰碰頭,又或呂某親來拜候。」

此番話一出,各人都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甚麼一回事呢?以呂不韋的身分地位和

一向睥睨天下的高傲自負,怎會紆尊降貴的去見這沈良?

項少龍微笑道:「相見爭如不見,仲父三思才好。」

眾人一聽更由驚訝變成震駭,知道兩人的關系大不簡單。

原本以酥胸緊挨著呂不韋臂膀的蘭夫人,亦忘情的坐直嬌軀。

蘭宮嬡則美目一瞬不瞬的在旁邊凝視著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火,低頭看看手上的空子,沉聲道:「沈良畢竟是沈良,那天呂

某聽到沈先生獨闖仲孫府,就該猜到沈先生是故人了。」

仲孫玄華立即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

項少龍心中暗罵,知呂不韋不單要挑起仲孫家和自己的嫌隙,還想把自己真正的身

分暗示出來,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像仲孫玄華那類劍手慕名來向他挑戰。若在公平決斗下

殺死自己,小盤亦難有話說。但當然呂不韋不可直接揭穿他就是項少龍,所以才說得這

麼含糊。

室內此時靜至落針可聞,遠方傳來管弦絲竹之音,氣氛奇異之極。

項少龍淡淡道:「那天全賴仲孫兄的令尊高抬貴手,又有李相爺在旁說項,否則小

弟恐難在這里喝酒和聽媛小姐的仙曲了。」

仲孫玄華見頂少龍給足面子,繃緊的臉容放松下來,舉敬道:「那里那里,只是一

場小誤會!」

解子元這時才有機會說話,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誤會,大家把這喝了。旦楚等仍

是一臉狐疑,心神不屬的舉喝酒。蘭宮媛先為項少龍添酒,才再為各人斟酒。項少龍趁

蘭宮媛離席,兩人間少了阻隔,湊過解子元處低聲道:「別忘了嫂夫人的囑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見諒,小弟要趕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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