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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第161章
第七章 禁宮暢敘

  項少龍憑鉤索和大雪的掩護,翻過了兩重殿宇,落到一個院落的草叢中。

  這是單美美剛才進入那座宮殿後方的房舍,該是宮娥內侍一類人物居住的地方。

  他並不擔心會遇上侍衛或巡犬,那只會布在內宮的外圍處。

  無論趙宮、秦宮、楚宮,帝主和帝后的寢宮都是各自獨立的殿宇群。

  除非魏王要來寵幸單美美,否則他亦不會撞上魏王。

  眼前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藏身之所,才再趁機找尋食物及如何脫身等的事。

  現在他認為最佳辦法,是先躲藏個十天半月,待風聲稍緩才偷王宮。

  不過正如龍陽君所言,假若他長時期的偷吃偷喝,遲早會惹人動疑。

  最理想當然是可冒充宮內某一內侍,但他那比任何人都要高挺俊拔的體型,要冒充體態陰柔的內侍,只等如癡人說夢而已!

  項少龍環目四顧,風雪中四周寂然無聲,但各廂房卻透出燈光。

  剛才他翻過重重殿宇時,已對環境瞭然於胸。

  這以後宮為主的屋宇群,被外牆團團圍了起來,自成一個獨立的天地。

  除了圍牆的四角設有哨樓外,就只有前後入口處有守衛,其他地方都是不設防的。

  單美美當然有一定數目的親衛,但他們卻是不會亦不容許進入她起居的地方。

  所以若他能夠潛入這美女的寢宮,該會是最為安全的。

  在刻下置身的方形露天花園裹,西首和南首各有一道門戶,卻是緊緊關閉著。

  擬定好了行動的方針後,他再不猶豫,再次翻上屋脊。

  這些內宮房宇,雖是結滿冰雪,卻不似城牆般高了至少三倍以上。且有可供鉤子掛搭的簷蓬脊頂一類的東西,故雖不容易扳騰上落,仍難不倒他。

  落下來時,已到了後宮後方的園林裹。

  這時代各國王宮的建設,大多是參考周室在鎬和洛邑兩地的都城制度而成。

  魏王宮基本上是依中軸線排列的建組群,大致可分前中後三個區域,呈長方形,坐北朝南,北區共有十五組建物,乃王室的居住區並以帝后的寢宮為主,居於此區正中。

  中區是三朝所在。

  三朝就是大朝、外朝、內朝。名稱雖不同,但其實都是君主和朝臣處理政務的地方。

  南區是王宮的正門和校兵場所在,以五層門戶把它和正中的主殿群分隔開來。

  項少龍之所以會如此留神於王宮的佈局,皆因他想起了凡王宮必有秘密的地道。

  這是古代權貴必備的逃生捷徑。

  可以推想魏王寢宮下必有這麼一條逃生地道,若能找到,就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王城了。

  單美美的寢宮可能亦有這麼一條地道,且至少該有九成的機會。

  憑他鞋底的"開鎖工具"和曾受過的開鎖訓練,這時代的鎖頭機關絕不能把他難倒。

  想到這裡,等若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一線希望的曙光,一顆心登時活躍起來。

  只要尋到單美美的寢宮,他便有可能安然離去了。

  他靜心地藏在一堆草叢內,留心觀察後宮的情況。

  單美美回來不久,自應先沐浴更衣,然後再返寢室。

  現時後宮只前進處燈火通明,可推知單美美仍未返寢室休息。

  大雪逐漸稀疏,項少龍心叫不妙,決意先潛進宮裹,先一步摸入單美美的繡房去。

  遂從藏身處竄了出來,移到一所似是儲物房子的窗下,肯定內裹無人後,取出鞋底的幼鐵枝,探入窗扇間的隙縫處,挑起了窗門。

  跨入屋內後,把窗門關好。

  習慣了房內的光線後,只見房門外有燈光透入,移身過去,貼耳門邊查聽外邊動靜。

  門外沒有一點聲息,他正想推門外看時,足音由左方傳來。

  項少龍嚇了一跳,暗叫好險,往後急退,躲在一個大櫃之側。

  足音過後,項少龍又走了出來,推門試探看去。

  外面是一道長廊,兩旁各有三道門戶,看來這該是專責侍候單美美那組內侍宮娥的居室。

  項少龍心中叫苦,若這麼硬闖出去,撞上人時便避無可避。

  但假若現在不冒點險,待會服侍單美美的人要檢拾或拿取什麼東西時,他碰上人的機會便大多了。

  項少龍猛一咬牙,闖了出去。

  後宮共分前後兩進,中間是個露天花園,現在他置身後進處,而最大的問題是他不知單美美的寢所究竟是在前房還是後室,否則就不用現在似瞎子般亂摸亂撞。

  他迅速來到右方一個廊道交接的岔路處,正要往前院的方向搶去,兩名宮娥正朝他走來,離他只有丈許的近距離。

  項少龍縮身回去,順手推開最近的一扇門子,不理是否有人,躲了進去。

  還未有機會看清楚形勢,門子再被人推開,兩名宮娥走了進來。

  無奈下項少龍急忙躲在敞開的門扇後,祈禱她們千萬不要把門關上。

  燈火亮起,這才知道躲到了後宮的膳房來。

  兩女顯是來取食物去侍候單美美,逕自在櫥櫃灶籠間檢拾搬弄,一點都沒注意到他這不速之客的存在。

  其中一名宮娥道:"她的心情定是非常不好,我還是首次見她罵人罵得這麼凶哩!"

  另一宮娥膽少多了,低責道:"不要亂說話,給那些愛搬弄是非的小人聽到就糟了。"

  不一會兩女托著香茗糕點等物離去。

  項少龍撲了出來,順手牽羊取了餘下的糕點,躡手躡足追著兩女去了。

  項少龍展開渾身解數,蛇行鼠竄,忽快忽慢,避過了幾起內侍,來到前進一座大廳處。

  前頭兩名宮娥由大廳的後門,進入了該是內廳的地方去。

  他肯定了單美美寢宮的位置後,連忙翻上了屋頂,到了簷沿處,再以鉤索降下,弄開窗門,閃了進去。

  那是座較小的側廳,佈置華麗,呈長方形,鋪著厚厚的地氈,踏足其上,頗感舒服。

  由於廳角的火爐沒有燃點,所以他可放心單美美不會到這裡來。

  向南處有道大門,照方向該是通往內廳去。

  現在他對後宮的佈局已大致把握了。

  北面大門入口處是正堂,接著兩重的廳子,又有東西二廂。

  而單美美的寢宮該在南面靠近露天的那座大院子,兩鄰則是下人居住的地方。

  他把耳朵貼到門旁,留神傾聽。

  隱有聲息傳來,卻聽不到有人說話。

  若要找尋地道,這就是最好機會,否則若讓單美美回到寢室,那就要錯失良機。

  項少龍於是又從這側廳溜了出來,片刻後他終於來到了單美美的寢室裡。

  這是間寬大而陳設華麗的房間,一角處燃起了爐火,室內溫暖如春,正中靠牆處放了一張特別巨大的繡榻,地上鋪著厚氈。

  與爐子相對的另一角放了一面大屏風,不用說都是解衣方便的地方。

  其他梳妝台銅鏡小几等物自是一應俱全,佈置有序。

  項少龍大感頭痛,要在這麼一個地方找條地道出來,非是辦不到,卻休想瞞過別人。

  首先他要把地氈全揭起來,甚至把榻子或家俱移開,那和搬屋怕沒有多人分別,怎能瞞過別人的耳朵?

  縱是所有人都聾了,但單美美隨時會進來寢息,自己那有時間把搬亂了的物件還原。

  最頭痛還是即使自己能發現地道,但進入地道後更難以整理那上曲的凌亂佈置,使人覺察不到有人移動過東西,那等若向魏人公告他是從地道離開的。

  正叫苦不已。房門敞開。

  魂飛魄散下,項少龍再不能穿窗而去,只好閃到屏風之後,蹲了下來,伴著他的可正如所料是個精美的馬桶和鋼製夜壺,幸好馬桶壺子極其巧飾清潔,不會發出異味。

  他從隙縫往外望去,見到來的果然是已貴為魏後的單美美,後面跟著一位宮娥,有點眼熟,這才記起是她以前在醉風樓時的貼身俏婢。

  單美美出落得更標緻了。

  在華冠麗服的襯托下,更透出以前所稍欠的高貴氣質。

  她盈盈立在銅鏡之前,讓婢子為她卸下盛裝。

  女婢低聲道:"娘娘!不要擔心吧,項爺吉人天相,他又那麼本事,自有脫身之法。"

  項少龍先是聽聞自己之名大吃一驚,接著是心頭一陣感動。

  想不到一位風塵女子,與自己又一向不大和睦,只因自己舉手之勞般幫了她那麼一把,反比龍陽君更是情深義重。

  在燈火下,單美美秀麗的玉容不見半點喜怒哀樂之色,淡淡道:"擔心又有什麼用,小卿,我不要房間這麼光亮。"

  小卿吹熄了四盞燈後,室內的燈火黯淡下來,另有一種柔和氣氛。

  項少龍心念電轉,最後終放棄了向單美美求助的強烈衝動,因為他不想破壞單美美目前所擁有的一切。

  待會她上榻睡覺後,他便溜出去找個地方躲它一晚,明天再返來找尋地道的入口。

  打定主意,他又從屏風後往外瞧去。

  單美美這時只剩下單薄的貼身衣服,把她玲瓏飽滿的曲線表露無遺。

  項少龍暗道難怪會有這麼多見慣世面的男人迷戀她,因為她確是有充足天賦本錢的尤物。

  單美美幽幽歎了一口氣,打破了室內那似若凝成實質的沉寂。

  小卿陪她喚了一口氣道:"大王今晚怕不會來了。"

  單美美輕輕道:"現在他只想得到項少龍的人頭,怎還有閒心到這裡來,夜了!你回去睡吧!"

  小卿施禮後推門去了。

  單美美轉身朝屏風走來。

  項少龍頭皮驟感發麻,單美美已和他來了個兩臉相對,四目交投。

  單美美低呼一聲,忙以手掩著自己檀口,不能置信地瞠目搖頭。

  項少龍苦笑道:"美美可是受驚了?"

  單美美驚魂甫定後,伸出玉手,拉起他的大手,往榻子走去。

  片晌後兩人在溫暖的繡被內擁個結實。

  單美美獻上熱烈的香吻後,低聲道:"你要人家怎樣幫你呢?唉!項爺真是神通廣大,竟有辦法來到這裡找人家。"

  項少龍本意並不是想來找她的,有點尷尬道:"美美到屏風後去不是要……嘿……"

  單美美俏臉一紅,橫他一眼,摟緊他的腰,夢囈般道:"好了,終可以和你睡在一塊兒了。"

  項少龍訝道:"美美真的垂青於我嗎?"

  單美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很易鍾情於有本領的男人的,不過很快又會厭倦。但對你確有些不同。你該知在目前這情況下,我再不必口不對心。初時我很恨你,你這人哩!總不肯把人放在眼裹,想不到楊豫姐真沒說錯,你這人是外冷內熱,只有你才肯那樣幫我的大忙。人家尚未有機會親口謝你哩!"

  項少龍笑道:"你剛才不是'親口'謝了我嗎?"

  單美美霞燒玉頰,又主動和他熱吻一番,然後神色微黯道:"你對我沒有興趣嗎?為何毫無反應呢?"

  項少龍知她對男人經驗豐富,察覺自己對她沒有正常的生理反應,故而自苦自憐。歉然道:"一來我覺得美美你已是有主名花,不該侵犯。最重要是現在身陷險境,正憂心如何離開,所以難以放開懷抱,和美美你享受魚水之歡。"

  單美美釋然,旋又蹙起秀眉道:"你既能來,自然也有本事離開吧?"

  項少龍苦笑著把來此的經過如盤奉上。

  單美美聽罷咬著下道:"你既然找到我門上來,我自然也要把你安全送走。"

  項少龍享受著那"夜半無人私語時"的溫馨感覺,一顆心像溶化了般,歎了一口氣,咬著她小耳道:"這樣你可太危險了,而且有太多不可測知的變數在內,我絕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單美美一陣感動,歎道:"這世上恐怕只有項少龍才肯這麼為人設想。項少龍啊!怏想想辦法吧,只要我單美美辦得到的,我就肯去為你辦。"

  項少能把她摟個結實,把臉埋到她秀髮裹,嗅吸著她的香氣,整個人鬆弛下來,柔聲道:"你大王有沒有告訴你這後宮內有逃離王城的地道呢?"

  單美美嬌軀劇顫,嬌呼道:"我差點忘了!確有這麼一條地道,就在這寢室內。"

  旋又苦惱道:"但開鎖的鑰子卻掌管在內侍長手上,我打不開來哩!"

  項少龍大喜道:"那就更好了,就算我走後給人發覺,你也可推個一干二。"

  單美美奇道:"你懂得開鎖嗎?"

  項少龍挪開了一點,細審她在柔和燈光下的如花玉容,微笑點頭,又輕吻了她香,才道:"你知否地道的出口在那裡呢?"

  他心情轉佳,開始感受到在被窩裹磨的引誘力,生出了肉慾的衝動。

  單美美顯是感受到他的壓迫,春意盎然地瞅了他兩眼,再赧然埋入他寬闊的胸膛道:"大王說地道的出口在離東城城門半里許一個養馬廠的天井處。"

  項少龍心中叫妙,如此就可憑快馬逃生。不過仍有東門那一個關口,心中一動,又問起她剛才曾到哪裡去。

  單美美用力抱緊他,閉目呻吟道:"我是去看一位姊妹,明天她就要到齊國去了。唉!項少龍啊!你不用這麼快走吧!王宮的生活太刻板苦悶了,可以活活把人悶死的。"

  項少龍苦笑道:"後悔嗎?"

  單美美睜開美目,神色茫然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昨晚我才夢見醉風樓,和豫姐像往常般在花園裹玩拋球,唉!她們怎樣了?"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酸,問道:"他對你好嗎?"

  單美美呆了半晌,低聲道:"我也弄不清楚,自做了魏王后,他變得很厲害,有時夢中也會叫著要殺某個開罪了他的大臣名字。若非人家有了身孕,說不定會央你帶我走呢。"

  項少龍的慾火立時退得一滴不剩,清醒過來。暗忖在這等時刻,怎也得保留體力,自己前幾天才曾大病一場,更不適宜和單美美顛鶯倒鳳。岔開話題道:"你剛才去見的姊妹,是否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

  單美美點頭道:"是的!我們還曾說起你來,她很欣賞你哩。"

  接著興奮起來道:"不若求她掩護你出城好嗎?她是很有辦法的人哩!"

  項少龍斷然搖頭道:"不!我不想牽累任何人?她為何要到齊國呢?"

  單美美答道:"是為了齊王的五十大壽,聽說石素芳和蘭宮媛都應遨到那襄去。且包括秦國在內,各國都會派代表去賀壽。"

  項少龍聽得糊塗起來,訝道:"燕趙兩國不是和齊國交戰嗎?為何忽然又會和好起來呢?"

  單美美搖頭道:"對這種事我也不太清楚。聽大王說:好像齊王到現在仍決定不了誰當太子,其中牽涉到田單的權力,所以大王很熱衷於齊國太子策立的問題。"

  項少龍此時自顧不暇,哪有心情去理齊人的內政,低聲道:"乖美美!快告訴我地道的入口在哪裡?"

  單美美駭然道:"不要那麼快走好嗎?我有辦法把你藏上幾天哩!待風頭火勢過後再走,不是更安全嗎?"

  項少龍吻了她香,斷然道:"不!我定要趁現在大雪時走,雪停後便走不了。"

  單美美不捨地把他摟緊,淒然道:"摟著你,就像把往昔最可貴的全擁有了,你卻那麼不停嚷著要走,項少龍啊!不要對人家那麼無情好嗎?"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觸,知道單美美並不是真的愛上自己,那是一種混雜了感激和懷念的複雜心情,加上深宮寂寞,所以才渴望自己留下來陪她。

  但他心中也不無憐惜之意,在她溫軟香滑的紅上輕輕啜了一下,柔聲道:"我怎捨得無情待你呢?不過我現在定要保留體力,以應付艱苦的逃亡生涯。"

  單美美回吻了他一口,臉泛紅霞道:"我不再迫你好了!但你總該有點表示,例如摸摸人家的身體,那將來就不致會輕易忘掉美美。"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蕩。

  說真的,這麼摟著一個豐滿而充滿青春活力的動人胴體,兼之陣陣幽香隨著被窩的溫熱送入鼻中,若說不血脈賁漲,就是騙人的了。

  不由探手在她背臀間來回愛撫。

  單美美登時呼吸急促起來,水蛇般在他懷裹蠕動揉貼,更挑起項少龍的情慾火。

  項少龍的手擴大了活動的範圍,由她的大腿上移至俏臉,其中不可對人言的過程,令這對男女都生出既銷魂又刺激的偷情滋味。

  項少龍此時如箭在弦,不得不發,正要翻身把她壓著時,單美美推開了他,嬌喘細細道:"地道入口就在大衣櫃裹,下面是塊活板揭起它就可見到鎖死了的地道入口。"

  項少龍驚醒過來,心中感激,知她是怕影響了自己體力,所以強自克制。

  和她來了個熾烈得可把兩人熔掉的熱吻後,他跳下榻來,正要拉開櫃門時,想起一事道:"究竟有沒有別的入口呢?"

  單美美道:"御園內有兩個入口,宮內的人都知道。"

  項少龍摟了她一下,道:"那就更好了,因出口既多,我走後縱使給人發覺,都不會懷疑到你頭上來。"

  再纏綿一番後,這才再踏上逃亡之路。

第八章 歌舞伎團

  項少龍無驚無險從地道鑽了出來。

  那是個養馬廄旁的大水井。出口在井壁中間處。離開水面有七、八尺,還有石隙供踏足登上井口。

  他由井口探頭出來時,雪已停了,天際微現曙光,一列馬廄排列左方處,還有幾間養馬人起居的房舍。

  這類養馬廄非常普遍,有公營的,也有私管的。馬匹多來自城外的牧場,供權貴和付得起錢的人購馬租馬。

  項少龍摸到馬廄裡,正猶豫該否順手牽羊偷他一匹,但又怕目標過於明顯。忽有人聲傳來,嚇得他忙躲到一角,以餵馬的禾草掩蓋自己。

  來的是兩個人。

  其中一人道:"張爺放心好了,上頭早有關照,要小人揀最好的四匹馬給你們。唉!現在我們大梁誰不想看到你們小姐稱絕天下的歌舞呢?小人能為她盡點心力,實是莫大榮幸。"

  姓張的漢於顯然很會擺架子,只是悶哼一聲,來到項少龍藏身附近的馬柵處,道:"這匹看來不錯,牙齒整齊雪白,是什麼種的馬?"

  那管馬房的道:"這是來自北方鹿原的純種馬,既好看又耐勞,張爺真有眼光。"

  張姓漢子沉吟片晌後,道:"我著你們找的御者找到了嗎?這一晌我們真是多事,好好一個人竟會忽然病死了,累得我要四處找人。"

  那馬房的頭兒道:"能為小姐和張爺做事,小人怎會不竭盡全力,我已找得個叫沈良的人,曾為無忌公子駕過車,又精通武技,樣子還相當不錯,絕對吻合張爺的條件。"

  接著低聲道:"他是小人的老朋友,張爺該明白,現在大梁沒有人敢用無忌公子的舊人,否則憑沈良那種技術,怎會賦閒了整整兩年。"

  張姓漢於冷哼道:"他在哪裡?"

  馬房頭兒賠笑道:"他不知張爺會這麼早來,此刻怕仍在睡覺,張爺先到屋內喝口熱茶,小人這就去喚他來叩見張爺。"

  張姓漢子道:"我哪有時間去喝茶,你先給我拉馬出來,我立即給你付錢,然後你再召那傢伙來,來遲了休怪我不等他。要知我們並非沒有其他御者可用。"

  接著是牽馬的聲音,兩人到另一馬廄去了。

  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連忙取出偷來的衣服換上。

  這套衣服在那平丘君的箱子裡是最不起眼的,很適合沈良這種落難豪門僕人的身份穿用。

  把舊衣藏到密處後,那馬房頭兒已離開馬廄,朝房舍那邊走去,顯是要把那沈良弄醒。

  項少龍閃了出去,見那張爺正審視四匹健馬,乾咳一聲,迎上去一揖到地道:"小人沈良,請張爺恕過遲來之罪。"

  那張爺想不到他來得這麼快,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閃過滿意的神色,目光落到他的血浪劍處,淡淡道:"我叫張泉,是鳳小姐的正管事,你當當過魏無忌的御者,當然知道規矩。每月五兩銀子,若鳳小姐滿意的話,你還可長期做下去。"張泉年在三十許間,一面精明,但樣子卻頗為庸俗,唇上留了兩撇濃胡,有點酒色過度的神色。

  項少龍忙不迭答應。

  張泉道:"時間無多,我們走吧,又快下雪了。"

  項少龍暗叫謝天謝地,戴上斗篷,牽馬隨他去了。

  離城的過程出奇地順利。

  最諷刺就是來送行的達官貴人多不勝數,而他這大逃犯就正置身在他們中間。

  還未抵達城門,大雪又從大而降,戴上斗篷,箍上擋風口罩的他低垂著頭,況且這又是御者的正常裝束,自然誰都不生懷疑。最妙是因他坐在御者的位置,使人察覺不到他雄偉的身型。

  本來他還怕鳳菲會把他認出來,卻幸好他根本沒有和風菲照面的機會。

  且這時的他滿面鬍鬚,鳳菲若非留神看他,也絕不會輕易識破他就是項少龍。

  說來好笑,他本不想驚動單美美,但終是賴她的幫助逃離王宮。他也更不欲牽連上無甚交情的鳳菲,但最後仍是靠她闖過東城大門這一難關。

  今次可謂絕處逢生。

  希望自此一帆風順,安然歸秦。

  他當然不是想到齊國去,只要覷準機會,便會立即開小差溜掉。

  魏人對鳳菲非常禮待,派了一隊五百人的輕騎兵,沿途護送,由一名叫敖向的偏將領隊。

  鳳菲的歌舞團人多勢眾,坐滿了十多輛馬車。舞姬樂師加上婢僕,數達二百人,只是支付每人的薪酬便不得了,可見鳳菲的收入是多麼豐厚。心中不由想起在他身後車廂內的絕色美女,更記起當日和她在小樓內喁喁私語的動人情景。

  她等若二十一世紀歌壇的超級巨星,不過能欣賞到她歌舞卻是權貴的專利,一般平民百姓均無此福緣。

  車馬隊離開了大梁後,渡過大溝,朝北直走,到了濟水時,早有五艘三桅巨舶在等候。

  項少龍這才知道為何要趁早起程,因為此時已時近黃昏。

  當他見到魏兵亦陪同登船時,不禁心中叫苦。

  倘如若就是如此這般被迫著到齊國去,那真是糟透了。

  這麼順流而下,只四、五天就要進入齊境,那時想折返趙境,又要費一番手腳。

  不過這時再無其他選擇,硬著頭皮登上船去。

  五艘大船,魏人佔了三艘船,鳳菲這邊佔兩艘。

  這使項少龍因不須日夕對著魏兵而鬆了一口氣。

  他乘的是風菲起居那艘船。這時他的身份在這舞伎團裡是最低下的階層,被分配到底艙只有一個小窗的房裡,還要與其他御者僕役擠在一起,六個人共用一房。

  其他御者不知是否因他搶了為鳳菲駕車的榮耀,聯起來排擠他,且他們進房後立即開賭,卻沒有邀他加入。

  項少龍樂得如此,晚飯後鑽到一角蓆子上的被窩裡,蒙頭大睡。

  那些人還故意說些風言風語,其中有些辱及他的"主子"信陵君,指桑罵槐,項少龍心中好笑,又確實事不關己,很快便睡得不省人事。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大腿處一陣劇痛,睜眼一看,原來是其中一個叫谷明的御者重重踢了他一腳。

  項少龍大怒坐了起來,喝道:"什麼事?"

  另一名御者富嚴抱著雙膝,一副流氓無賴的樣兒般靠壁坐在一角笑道:"沈良你是那年出生的,是否肖豬,否則怎會睡得像條死豬般?"

  其他人一起附和哄笑,充滿鄙屑嘲諷的味道。

  另一個叫房生的,他是唯一沒取笑項少龍的人,低喝道:"不要耍人了。沈良!天亮了,隨我來吧!"

  項少龍按下心頭怒火,隨他出房去了。

  來到艙板上,只見天空放晴,兩岸一片雪白,心情豁然開朗,把剛才不愉快的事都拋諸腦後。

  眾僕役正在排隊輪候煮好的飯菜,另有一堆人在一邊取水梳洗,鬧哄哄一片,別有一番生活的感受。

  一名頗有點秀色的美婢,在兩名健婦的陪伴下,正與張泉說話,見到項少龍比別人雄偉的身材,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細打量了他幾眼。

  項少龍心中有鬼,給她看得渾身不自然起來,房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那是二小姐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我們都叫她小辣椒。恃著得二小姐愛寵,最喜作威作福,沒有什麼事最好不要招惹她。"

  項少龍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僕間亦有階層派系之分。

  隨房生洗過臉後,輪得了兩缽飯菜,蹲在一角吃喝起來。

  房生道:"你還為剛才的事生氣嗎?其實他們惱的是張泉,谷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就是要殺他們的氣焰,故意聘你這外人回來頂替這個人人爭奪的職位。若非他們怕太過份會惹怒大管事,還有你好受的呢。"

  項少龍這才明白為何放著有這麼多人,偏要僱用他,心中暗呼幸運。

  房生見他默然無語,再不說話。

  項少龍心中過意不去,道:"房兄跟了小姐多久?"

  房生道:"有三年了。"

  項少龍很想問他鳳菲的底細,終感不適合,改而問道:"房兄有家室嗎?"

  房生嘴角抹過一絲苦笑,道:"亡國之奴,那談得到成家立室,若非小姐見憐,我房生可能早冷死街頭了。"

  項少龍呆了半晌,才低頭把飯吃完,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房土套問這歌舞團的情況。

  這時一名壯健的男僕來到項少龍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嗎?"

  項少龍記起自己的身份,忙站起來道:"這位大哥有什麼吩咐?"

  壯僕傲然道:"我叫昆山,是張爺的副手,叫我山哥便成了。聽說你懂得使劍,把劍給我看看!"

  項少龍雖不願意,無奈下只好拔劍交到他手上去。

  豈知昆山臉色一變道:"你另一隻手跛了嗎?"

  項少龍差點要一拳把他轟下濟水去,只好改為雙手奉上。

  鳳菲這些男僕裡大多佩有長劍,昆山當然不例外,但比起血浪無疑是差遠了。

  昆山捧劍一看,眼睛立時亮了起來。

  項少龍知他動了貪念,先發制人道:"這是故主送我的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口。

  昆山一臉羨慕之色,把玩良久,才肯歸還項少龍,板起臉道:"張爺要見你,隨我來!"

  項少龍暗忖真正做大官的,都沒這些人般擺足架子。心中苦笑,隨著他登往上層的平台。

  這艘船長約三十丈,比秦國最大的"大翼"戰船長了近一倍,這是由於船隻是用來運載人貨,不求靈活快捷,只求能載重。

  船身修長,寬約兩丈餘,首尾翹起,兩座帆桅一設於船首,一在船尾。

  兩組帆桅中間處是船艙,分作三層,上兩層建在甲板上,底層在甲板下。

  鳳菲和一眾有身份的歌舞姬,自然居於最舒適的最上層,次一級的管事婢女住下一層,像項少龍這類身份低下的,就擠在環境最惡劣的底層了。

  連水手在內,這艘船載了近百人,鬧哄哄的,倒是另有一番熱鬧境況。

  水運的發展,在這時期已非常發達,致有"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說話。

  尤其江河密佈的南方水網地區,一向以水運為主要交通方式,當戰事頻繁之際,建立水軍乃必然之舉,連帶民用船隻亦大行其道。

  項少龍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只今次嘗到"屈居人下"的滋味。

  張泉此時正在平台倚欄前望,身旁還有兩名保鏢模樣的劍手,看來非常神氣。

  項少龍舉步來到他身前施禮時,張泉像不知道他已來到般,仍迎著寒風,沒有瞧他。

  項少龍心中好笑,這張泉自己如此,難怪下面的人個個要擺架子立威了。

  剛才和房生閒聊中,他已對這歌舞團有了大致的認識。

  高高在上的,當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風菲。

  接著就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美女,其中又以被稱為二小姐的董淑貞居首。

  這董淑貞之所以能身份超然,皆因她是鳳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編樂的人。

  正管事張泉和副管事沙立,亦屬這個級數;專責團內所有大小事務。後者更專管御者腳夫等僕役,今次張泉插手親自聘用為鳳菲駕車的御者,明顯是插手沙立的職權範圍內,進行著這小圈子內的權力鬥爭。

  歌姬管事以下,就輪到資深的樂師和歌舞姬的貼身侍婢了。由於她們都是接近鳳菲和眾歌舞姬的人,所以雖無實職,但事實上卻有頗大的權力。

  資深樂師裡以雲娘居首,就像樂隊的領班。她是退休了的歌舞姬,還負責訓練新人,甚得鳳菲器重,故無人敢去惹她。

  婢女中以鳳菲那名曾為項少龍遇過,給鳳菲叫她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兒,和適才見到董淑貞的婢子小玲姐兩人最有地位,甚至張泉等亦要仰她們的鼻息辦事。

  自周室立邦後,禮樂一向被重視,這類歌舞團遂應運而生,著名者周遊列國,巡迴表演,處處都受到歡迎,像鳳菲這種出類拔萃者,更是貴比王侯,基本上不受戰爭的影響。

  張泉讓項少龍苦候片時,才沉聲道:"聽說谷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嗎?"

  項少龍不知他葫蘆所賣何藥,應道:"他們確不大友善,不過小人可忍受得了。"

  張泉旋風般轉過身來,不屑道:"你不是精通武藝嗎?照理亦該見過很多場面,給人踢了屁股,都不敢還手,算什麼漢子?"

  其他兩名保鏢和立在後側的昆山都討好兼附和地冷笑連聲。

  項少龍摸不著頭腦道:"我是怕因剛到便鬧出事來,會被張爺責怪,才不敢還手。假若張爺認為還手都不會有問題,下趟我會懂得怎麼做的了。"

  其實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情鬧到鳳菲那裡,給她認出了自己來,否則這將是脫身妙計。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職,就可在船泊岸時揚長去了。

  單美美雖說鳳菲很欣賞他,但人心難測,那始終是未可知的變數。

  他千辛萬苦由追捕網內逃出來,絕不想再墮進這追捕網去。

  張泉聽他這麼說,容色稍緩。

  他左方那名高個子的保鏢道:"張爺看得起你,給你佔了這肥缺,你自然該有點表現,不能削了張爺的威風。"

  項少龍來到了這時代後,打跟隨陶方開始,每一天都在權力鬥爭中度過,此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登時明白過來,暗呼張泉厲害,這著確是殺人不見血的妙著。

  自己之所以會被聘用,就是張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個派系的人的妙著,最好鬧出事來,讓上頭知道沙立在排擠欺壓新人。那張泉就可乘機編派沙立的不是。

  而沙立現在正乘坐另一艘船,連辯白的機會都欠奉。這一招真不可謂不夠絕了。

  只憑張泉聘用他這行動,便可大殺沙立的威風,向一眾下人顯示只他張泉才是最話得事的人。

  誰想得到這麼一件事,竟牽涉到歌舞團內的權力鬥爭呢?

  這類歌舞團的壽命絕不會太長,一旦鳳菲倦了又或嫁人,就須結束。當然歌舞團上下人等亦可獲得豐厚的遣散費,而那正是房生告訴他對歌舞團很大的期待。

  身後的昆山這時插口道:"就算弄出人命來,只要不是你先惹事,張爺也可會幫著你的,明白了嗎?"

  項少龍還有什麼話好說,無奈點頭。

  張泉語氣溫和了點,道:"只要你對我忠心,我張泉絕不會薄待你的。看你那皮黃骨瘦的樣子,這兩年必吃了很多苦頭,用心辦事吧!你既曾服侍過魏無忌,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動,自己的樣子的確改變了很多。除了多了一臉鬚髯外,還瘦了不少。所以就算面對鳳菲和小屏兒,恐怕她們都不會認得自己呢。

  那晚在小樓見面,燈光昏暗,兼之大部份時間又是坐下交談,現在形像全改,確有瞞過她們的可能。

  想到這裡,心懷大放。

  張泉揮退他後,項少龍回到次層的甲板處,房生卻不知到哪裡去了。正要往船頭找他,經過艙側窄小的走道時,有人攔路喝道:"張管事沒告訴你規矩嗎?下人都不准到船頭來。驚擾了小姐們,就有你好受了。"

  項少龍嚇了一跳,往前望夫,只見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圓瞪的狠狠盯著他,兩手叉腰,就像頭雌老虎。

  他忙賠不是,退了回去,索性返到底艙倒頭大睡。

  醒來時上方隱有樂聲傳來,該是鳳菲等在排練歌舞。

  午後的陽光從小窗透射入來,房內只得他一個人。

  項少龍擁被坐起來,靠在艙壁,想著自己錯過了午飯時刻,房生卻捧著一碗堆滿青菜的白飯推門而入,遞到他手上道:"我見你睡得遣麼好,不想吵醒你,留下一碗給你。"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接過後扒了兩口,咀嚼道:"房兄有別的親人嗎?"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才淡淡道:"都在戰亂中死了!"

  聽他的語氣,項少龍使知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這房生談吐不俗,顯是出身良好的人。說不定是某小國的宗室之後,國破家亡時逃了出來,輾轉加入了鳳菲的歌舞團,當了御者。

  房生又道:"我現在別無他望,只想能賺幾個子兒,然後找個清靜的地方建一間屋子,買幾畝田地來耕作,以後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嘴臉。"

  項少龍見他滿臉風霜,年紀雖與自己相若,卻是一副飽歷憂患的樣子,心中淒然,衝動下差點把懷裡那兩錠金子掏出來送他,使他可完成夢想。但卻知這樣做非常不智,壓下這誘人想法,繼續吃飯。

  房生道:"黃昏時船將抵達谷城,明天才再起航,我們作個伴兒,到岸上尋兩個妞兒作樂,沈兄若沒錢,我可先借給你。"

  項少龍訝道:"你不是要儲錢買屋置田嗎?"

  房生道:"儲錢歸還儲錢,我們這群低三下四的人,又不像張泉他們般可打那些大姐的主意,有需要時都要忍痛花點錢。不過得小心點避開谷明那班人,剛才我見他們和幾個家將交頭接耳的,又提到你的名字,怕是要對付你呢?"

  項少龍聽得無名火起,冷哼一聲,再不說話。暗忖若不給點顏色他們看,以後的日子怎樣過?

  旋又暗罵自己糊塗。

  有此良機,還不乘機開溜,就是大笨蛋了。

第十章 事與願違

  項少龍跟著許然,舉步進入船艙,來到一道門前。

  許然停了下來,把門向內推開少許,示意道:"張爺在裡,你自己進去吧!"

  廊道上出奇地沒有人。上層卻傳來曼妙的樂聲歌聲,安排這種情況下對付他項少龍,就算打得他殺豬般慘叫,也不會有人聽到。

  項少龍微微一笑,猛地以肩頭用力撞在許然肩上。

  許然猝不及防下,驚呼一聲,蹌踉跌進艙房裡。

  一個黑布袋罩了下來,把許然的頭臉罩個結實,接著許然被拖入房內,谷明、富嚴等四,五名御者,加上巫循等三名家將,撲了過去毫不留情地拳打腳踢。

  項少龍閃入艙內,順手把門關上時,許然已頹然蜷臥地上,痛得曲成似一隻煮熟了的蝦般的可憐樣兒。

  這些人也太性急緊張,竟然分辨不出無論衣服體型,許然和項少龍都有很大的分別。

  谷明首先瞥見站在入門處的不是許然而是項少龍,駭然張口,指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其他人始發覺打錯了人。

  項少龍搖頭歎道:"你們真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錯事嗎?"

  驀地標前,欺到巫循矮壯的身側,一記膝撞,頂在他下陰處。

  早在二十一世紀時,項少龍便是鬧事打架的高手,深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之道。

  巫循那種體型,肩寬脖粗,最具勇力,否則也不能推得下盤穩扎的項少龍滾下跳板去,所以他一出手,就以巫循為第一個目標,且命中他的要害。

  他勝在速度,教巫循不及擋架。

  下一刻他已到了另兩名家將中間,左右開肘,狠撞在兩人肋下處。

  這種近身戰術,最適合在這種狹窄的環境施展。亦教對方摸不著他的位置,並以敵人的身體作掩護。

  兩名家將痛得慘叫側跌。

  項少龍這時已撲到富嚴身前,側頭避開他照面打來的一拳,兩手箍上他的脖子,連著兩下膝撞,頂在他腹下。

  又側飛一腳,把另一名御者踢得飛跌開去,"砰"一聲撞在艙壁處。

  上層的樂聲恰巧奏至高潮澎湃的精彩處。似在為項少龍助威。

  不知誰人從後箍著項少龍,項少龍放開富嚴,任他跪倒地上,再使了下柔道的身法,轉身把後面的人摔過頭頂,擲往窗門的方向。

  "砰!"的一聲,那人背脊狂撞在窗門旁的艙壁上,滾倒牆角。

  谷明和另兩名御者撲了上來,項少龍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扭著其中一名御者的手腕,曲膝連續在他小腹處凌空以腳側掃了兩記,痛得那人整個彎了起來。

  項少龍用力一扯,被制的御者蹌琅與另一名御者撞作一團。

  谷明撲到項少龍前,先前中招的兩名家將才剛爬起來,卻呆若木雞,變成一對一的局面。

  谷明臉容扭曲,雙目凶光四射,由懷裡拔出匕首,當胸刺至。

  項少龍使了一下假身,避過匕首,撮手成刀,狠狠劈在他手腕處。

  谷明匕首墮地,失勢前跌。項少龍乘機一拳劈在他背心處。

  這橫行霸道的御者立時跌了個四腳爬爬,狼狽之極。

  "鏘鏘!"那兩名回過神來的家將發起了凶性,拔劍撲到。

  血浪亦離鞘而出,化作漫天劍影。

  那兩人怎想得到這世上竟有人使劍使得如此神乎其技,驚呼聲中,手中長劍甩手丟地,腕口鮮血湧出。

  項少龍還劍入鞘,迫了上去,鐵拳左右開弓。

  骨折聲和慘叫合奏般響起,只三數拳,兩人再爬不起來。

  谷明掙起來時,給項少龍壓到艙壁去,重重在小腹打了四拳,立時口逸鮮血,貼著艙壁滑坐地上。痛不成聲。

  艙門倏地推了開來,接著是小玲姐的尖叫聲。

  此時艙內除項少龍外。已再沒有人能以自己的氣力站起來了。

  項少龍好整以暇的拍拍雙手。微笑道:"小玲姐你好,還不去告小人一狀,好革掉小人的御者之職?"

  小玲姐俏臉血色退盡,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嘴唇顫震,卻是說不出話來。

  其中一名家將勉力跪起來,旋又咯出一口血,再倒回地上去。

  項少龍一對虎目射出冷酷無情的光芒,同小玲姐迫去。

  小玲姐尖叫一聲,亡命逃了。

  項少龍伸了個懶腰,暗忖離船的時間怕該到了吧。

  寬大的艙廳裡,項少龍昴然立在廳心處。

  鳳菲仍戴著輕紗,女扮男裝的小屏兒肅立其後。

  歌伎團的第二號人物董淑貞首次亮相,坐在鳳菲之側,旁邊是仍有餘悸的小玲姐。

  董淑貞年在二十許間。生得美貌異常,眼如點漆,非常靈活,一副精明厲害的樣子。

  樂師之首雲娘亦有在場,坐在鳳菲另一邊,半老徐娘,但姿色仍在,反多了分年輕女子所欠的成熟風情,性感迷人。

  張泉側坐一旁,神情興奮。

  沙立亦被召由另一艘船過來參與這場"審判",坐在張泉對面,雙目凶光閃爍。一副要擇人而噬的模樣。

  兩男三女的座位,像一面張開的扇子般對者卓然而立的項少龍。

  至於昆山等一眾家將,則排在兩旁和入門處:二十多人肅靜無聲,使氣氛更是沉重。

  谷明、富嚴、巫循、許然等人已包紮妥當,虛弱無力地頹然坐在一旁,像一群鬥敗了的公雞,可憐亦復可笑。

  董淑貞首先發言道:"沈良,這是什麼一回事,自你來後,便屢生事故,可知我團嚴禁私鬥?"

  她的聲音清越嘹亮,餘音鏗鏘,唱起歌來必是非常動聽。

  項少龍環視全場,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自己身上,惟隻鳳菲有點莫測高深,淡淡一笑,故意沉下嗓子道:"若想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何不問問小玲姐,她是策劃的人,自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沙立插入怒喝道:"沈良你是什麼身份,竟沒上沒下的,還不給我跪下。"

  項少龍雙目寒芒亮起,冷冷瞪著沙立,卻不說話。

  家將中屬沙立派系的立時群情洶湧,怒喝連聲。

  風菲嬌喝道:"給我住嘴!"眾人這才靜下來。

  項少龍手按劍柄,仰天大笑道:"士可殺不可辱,男兒膝下有黃金,若要我為沙立這種卑鄙小人折腰,那可要殺了我才辦得到。"

  沙立霍地起立,手按劍把,怒喝道:"讓我來取你這大膽奴才的狗命。"

  項少龍油然笑道:"你若是我十招之敵。我便向你叩十個響頭。"

  沙立氣得一張俊臉陣紅陣白,只是不敢拔劍。

  張泉推波助瀾道:"沙副管事若有真本領,我張泉樂於一開眼界。"

  一直沒作聲的雲娘歎了一口氣道:"這麼吵吵鬧鬧的,成什麼體統,更不能解決事情。"

  沙立乘機下台,氣鼓鼓的坐回席位去。

  鳳菲柔聲道:"好了,讓我們平心靜氣來把事情弄清楚,巫循你乃家將之首,告訴我這是什麼一回事。"

  巫循顯是頭腦簡單的人,不善言詞,愣了片晌,脹紅了臉。卻無辭以對。

  谷明搶著道:"這事是由沈良惹起,我們一眾兄弟在艙內耍樂,沈良。"

  小屏兒嬌叱一聲,打斷了谷明,說道:"小姐問的是巫循,怎到你這奴才插嘴?"

  谷明委屈地把餘下的話吞回肚子裡。

  巫循醒覺過來,顫聲道:"是的,沈良闖進來沒頭沒腦的對我們拳打腳踢,就是這樣了。"

  張泉失笑道:"他又怎會知你們躲在那個艙房內耍樂呢?"

  巫循再次語塞。

  沙立大急道:"大管事是否要縱容兇徒,現在擺明沈良是行兇傷人,只看現在他那大膽無禮的樣子,就知此人狂妄了。"

  董淑貞正用神打量項少龍,皴眉道:"你們給我先靜下來。"

  轉向項少龍道:"沈良你有什麼話說?"

  項少龍那會作甚解釋,瀟灑地攤手道:"我沒有話好說,只要二小姐一句話。我便自行離去,把事情了結。"

  張泉色變道:"你怎可全不辯白就退出。"

  項少龍冷冷啾了他一眼。悶哼道:"張爺肯聘用我,亦是出自私心,現在我沈良醒悟了,再不會被你利用,還留在這裡幹嗎?"

  張泉勃然大怒,額角青筋跳現,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小玲姐冷笑道:"你這以下犯上的奴才,打傷了人,走得那麼容易嗎?"

  董淑貞打斷她道:"小玲住嘴!"

  小玲姐一向得董淑貞愛寵,少有給她這麼當眾責罵,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說話。

  項少龍本心中好笑,悠然靜待被趕離歌舞團的判決。

  他故意將決定送到董淑貞手上,就是看準她要維護自己的丫頭,現在聽他喝止小玲姐,立時暗叫不妙。

  艙廳內鴉雀無聲,只有張泉和沙立沉重的呼吸聲。

  董淑貞先望了出奇地沉默的鳳菲一眼。再環顧諸人後,最後目光來到項少龍臉上,輕蹙秀眉道:"現在已非誰動手傷人的問題,而是沈良你目無尊卑的態度。"

  頓了一頓續道:"你顯然並非平凡之輩,但這只是一個歌舞伎團,容納不下你這種人,所以……"

  項少龍正心中謝天謝地時,鳳菲打斷董淑貞的話道:"且慢!"

  眾人愕然朝她望去。

  項少龍心中叫苦,若鳳菲認出了他來,那就糟糕之極了。

  自己已故意改變聲音神態,樣子又變得厲害,她對自己更是只有一面之緣,理該可把她瞞過的。

  鳳菲在眾人目光中,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我們小小一個歌舞伎團,也會生出這麼多事故。這事罪不在沈良,而在於管事的人。一向以來,我都忍著不出聲,豈知現在你們更變本加厲,我再不能不說話了。"

  項少龍放下心來,但又知道不妙,若不被趕走,豈非要隨團到齊國去?張泉、沙立和小玲姐同時色變。

  董淑貞也感到不大自然,鳳菲這麼說,也有怪責自己的意思。

  鳳菲淡然道:"沈良你放心為我駕車。以後若有任何人敢惹你,就直接向我報告。"

  項少龍楞在當場,恨不得痛哭一番,以表示心中失望。

  若他堅持離開。就是於理不合。

  以為他是沈良的張泉現在恨他入骨,說不定更會生出疑心或壞心。

  只好施禮謝恩。

  鳳菲接著朝張泉和沙立兩人望去,緩緩揭開面紗,露出可比擬紀嫣然和琴清的絕世玉容。

  不過此時她鳳目生寒,神情不悅。

  張泉嚇得跪了下來,叩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沙立不知是否有恃無恐,竟仍硬撐道:"大小姐,事發時小人並不在船上……"

  小玲姐尖叫道:"你竟敢說這種話?"

  董淑貞怒喝道:"小玲跪下。由今天起,我再不用你侍候!"

  小玲姐嬌軀劇顫。哭倒地上。

  沙立知道不妙,這時才跪下來,不迭叩頭。

  鳳菲淡淡道:"待會船泊碼頭後,沙立你立即給我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否則休怪我辣手無情。"

  轉向張泉道:"念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亦肯知機認錯。便讓你降級為副管事,有關錢銀往來的事,暫改由雲娘負責。至於谷明等犯事者,一律扣起今月的工錢,異議者立即逐走。"

  言罷不理沙立的哀求,起身離去。包括董淑貞在內,都嚇得跪伏地上。

  項少龍無奈跪下,心中卻在盤算應否和沙立一起"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

  鳳菲如此精明果斷,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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