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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第151章
第一章 後患無窮

  縱是在眾多如狼似虎的鐵衛挾持下,這嬌滴滴的柔骨齊女仍是夷然無懼,以帶點不屑的神態看著項少龍,冷笑道:"原來項大人內穿不畏兵刃的甲冑,難怪能這麼奮不顧身,力克強敵了。"

  不知如何,項少龍升起很不妥當的感覺,但一時又想不出問題的所在。

  由於荊善和烏光兩人分別抓著她柔軟的胳膊和以另一手鎖緊她的肩胛骨,照理她該再難有任何作為。

  滕翼顯然亦有他那種異常感覺,這鐵漢並不像荊俊和其他鐵衛般,眼睛只忙於向她因雙臂被扭後而特別顯露的茁挺酥胸巡視,冷喝道:"跪下!"

  荊善和烏光用力一按,柔骨美女那吃得住,跪了下去,連僅能活動的美腿也失去了作用和威脅性。

  大門處人聲響起,紀嫣然等進入廳內。

  就在這剎那間,項少龍靈光一閃,想到了問題所在。

  她實不應這麼容易被擒拿的。

  以她早先在呂不韋壽筵上表現出來的身手,眾人要活捉她總非易事。且她剛才已先一步逸往窗門,怎會如此輕易給鐵衛們手到拿來呢?其中當然有詐。

  原因是她見他未死,又聽到自己命人不要對她下殺手,才故意被人擒回來,好進行再一次的刺殺。

  此時眾人均自然地別頭朝大門處望去。

  項少龍亦詐裝作分神。

  果然柔骨女檀口忽張,一縷光影立即激射而出,朝項少龍臉龐奔來。

  滕翼等驚覺過來,同時駭然大震。

  項少龍從容一閃,避過暗器時,柔骨女的身體奇異地扭了幾下,竟像一條滑不溜手的魚兒般,由荊善和烏光兩人的鐵爪下溜了出來,再泥鰍般由兩人間滾身到了眾人的包圍圈外,身手之迅捷滑溜,教人歎為觀止。

  眾人驚喝怒罵中,柔骨女手捧雙膝,曲成一團,像個大皮球般眨眼間滾至大廳一側的窗台下,在眾人截上她前,彈了起來,穿窗去了。

  眾鐵衛大失面子,狂追而去。

  項少龍等亦臉臉相覷,均想不到這柔骨女如此厲害。接著昌平君、昌文君、桓奇等聞風而至,一時府內府外鬧哄哄一片。

  項少龍一覺醒來,只覺精滿神足,昨夜的勞累一掃而空。

  他坐起身來時,一向貪睡的紀嫣然給他弄醒過來,慵懶地撲入他懷裡,撤嬌道:"天還未亮嘛?陪人家多睡一會兒好嗎?"

  項少龍把她摟緊,輕憐蜜愛一番後,柔聲道:"由今天開始,每天我也要在雞啼日出前,起來苦練百戰刀法和拳腳功夫,只看昨晚那柔骨女刺客,便可知天下間能人無數,一不小心,就會吃大虧了。"

  紀嫣然想起昨晚由那女剌客吐出來的牛毛針,猶有餘悸道:"真是駭人,將這麼一支針藏在口裡,仍可從容說話,教人絲毫不起提防之心。"

  項少龍大力打了她一記粉臀,笑道:"好嬌妻你再睡一會吧!"

  紀嫣然一臉嬌嗔地坐了起來,怨道:"給你這麼打了,什麼睡意都不翼而飛了哩!"

  項少龍目光自然落在她因衣襟敞開而露出來的深深乳溝內去,只覺觸目動心,差點要把這誘人的美女按回床上,忙暗自警惕,勉力離開了她。

  不由記起了李牧的警告,自己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沉於男女之欲,有負這趙國絕代名將的期望。

  紀嫣然也跳下榻來,欣然道:"讓小女子服侍項大將軍梳洗更衣好嗎?"

  天空露出曙光之際,項少龍已趕進王宮。小盤正在吃早餐,見他來到,邀他共膳。聽到他說出昨晚發生的事後,龍顏震怒道:"呂不韋這狗賊,寡人將來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明知師傅你是寡人最敬重的人,仍敢如此膽大妄為。"

  項少龍笑道:"儲君非是第一天知他這種心術吧!生氣只是白生氣,今趟幸虧有小恬報訊,不過那女刺客也確是第一流的高手。"

  小盤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若這番話出自別人之口,寡人必會氣上加氣。但由師傅說出來,寡……嘿!我只覺心中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哈!

  我這番話確是沒話找話來說。不過我仍不明白為何師傅會把那批人交給管中邪?"

  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他因明知這幾年扳不倒呂不韋,所以不做無謂的事。淡淡道:"城內發生了這種事,自該有負責的人。我們不是苦於無法弄個要職給小武和小恬嗎?"

  小盤龍顏一震,眼射喜色,叫絕道:"師傅這一著確是厲害,尤其昨夜管中邪在師傅劍……嘿……不是劍下,而是師傅刀下俯首稱臣,已聲望大跌,這就叫……叫什麼才好呢?"

  項少龍知他心情興奮,所以說起話來有點詞難達意,接口道:"這該叫趁他病取他命!"

  小盤一拍長凡道:"正是趁他病取他命。只要連城防都衛都落進我們手內,那任由呂不韋和繆毒長出三頭六臂,都難有作為了。"

  此時內侍到來奏報,早朝的時間到了。

  兩人對視一笑,上朝去了。

  大殿內氣氛莊嚴肅穆。咸陽城昨夜的風風雨雨,多少有點傳進眾人耳內,均知此事難以善罷。

  項少龍被封為大將軍後,地位大是不同,列位於王陵、王齒、蒙驁和杜璧四人之後,穩坐軍方的第五把交椅。

  現在秦國名列大將者,除他們五人外,就只有王翦和安谷奚了。

  高據於層層升起的龍階上的三個人,以小盤精神最好,側坐左右兩旁的朱姬和呂不韋均容色疲倦,顯是昨夜睡得不好。

  朝禮過後,小盤首先發難,向項少龍問起昨夜的事。

  項少龍有條不紊地將整件事勾畫出來後,向管中邪道:"請管大人呈上有關審訊兇徒們的報告。"

  立於桓奇下方的管中邪踏前半步,躬身奏報導:"這批兇徒已全部毒發身亡,事後發現他們人人口內暗藏毒九,咬破後毒藥流入肚內,到我們發覺時已救之不及了。"

  這番話立時意起一陣哄動。

  項少龍當然不會相信,這擺明是呂不韋殺人滅口的手法。

  不過不用他說話,站於斜對面的繆毒肅容道:"儲君明鑒,都城之內,竟然混入大批兇徒,行刺大臣,又分明是早有預謀,行事周密,故絕不可輕忽處理。不但要追拿背後元兇,更重要是徹查都城防衛可曾出了什麼漏子,否則怎會讓這麼多人潛進城內,而我們仍懵然不知呢?"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時,項少龍和小盤同時心叫不妙。

  只看繆毒這種借題發揮,大興問罪之師的態度,便知他和朱姬已有默契,要把都衛統煩一職搶到手中。

  呂不韋、管中邪和蒙驁亦看穿他心意,同時色變。

  昌平君一時卻未想到這麼遠,質問管中邪道:"管大人難道對這批人的來歷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管中邪淡淡道:"臣下曾向仲父請示,由於內情異常複雜,故仲父指示須待調查清楚後,才再向儲君報告。"

  杜璧冷哼一聲道:"管大人忙了整夜,竟就得這麼一句無可奉告嗎?其實只是從他們所用兵器,又或衣著裝備,便該足以推斷出他們的身份來歷,把背後指使的元兇找出來。"

  呂不韋哈哈一笑道:"杜大將軍說得好,這批刺客所用兵器,均來自屯留蒲鵠的兵器鑄造廠,老臣就是見得太過沒有道理,怕是有人栽贓嫁禍,才著中邪再作調查。若杜大將軍認為這已算證據確鑿,可請儲君下令,把蒲鵠立即處以極刑。"

  杜璧勃然色變,大怒道:"這太過份了!"

  轉向小盤,正要說話,小盤從容道:"杜大將軍請勿為此動氣。寡人自知此乃有人故意嫁禍蒲先生哩!"

  杜璧這才臉色稍緩,只是狠狠盯了呂不韋幾眼,再不說話。

  小盤當然不是對杜壁或蒲鵠有什麼好感,而是在現今的情勢下,怎也要待黑龍出世後,站穩了陣腳,才可以對付杜璧和蒲鵠這一黨。

  否則亂事一起,呂不韋會乘亂再擴大勢力,甚或趁亂奪權,那就得不償失了。

  以成喬為中心,杜壁和蒲鵠作為代表的這個軍事集團,主要的基地就是民心不穩的東三郡,若再勾結趙人,有起事來絕不容易應付。

  呂不韋搶著發言道:"今趙有賊子潛進城來搞風搞雨,當然是有人掩護,才過得了城門關防。所以目下要追究的,並非誰人該負上責任,而是誰是這背後的主謀者。就像田獵時高陵君的叛兵能遠道潛來謀反,其中必有人沿途掩護接應。項大將軍奉命往查,只不知有何成果呢?"

  這幾著連消帶打,確是厲害,忽然又把矛頭改為指向項少龍了。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恨昨夜沒有抓著那柔骨美女,不然現在就可看看呂不韋如何對答,正要說話,小盤冷然道:"項大將軍奉寡人之命作調查,豈知途中被人追擊,以致迷了路途,寡人正在查究此事,應該快有結果了。"

  小盤這麼把事情攬到身上,呂不韋只好乾笑兩聲,沒再說話。

  氣氛忽地變得尷尬僵持。

  若有任何人仍苦苦要在誰該負上責任一事繼續糾纏,便等若明著要和呂不韋過不去了。

  項少龍雖和呂不韋壁壘分明,仍不願弄至這等田地。

  一直沒有發言的朱姬柔聲道:"仲父既然認為不須苦苦追究責任,哀家自然尊重仲父意見。但加強城防,卻是當務之急,且任務繁重,恐非管卿一人應付得了,都衛副統領一職,實不宜再懸空,繆卿家身為內史,最熟悉城防方面種種問題,未知心中可有適當人選?"

  小盤、項少龍、昌平君一方和呂不韋一方各人同呼不好。朱姬這麼叫繆毒選人,豈非擺明要他任用私人,好削管中邪之權嗎?

  朱姬已開金口,即使小盤和呂不韋也不敢反對。

  果然繆毒打蛇隨棍上,欣然道:"微臣的客卿韓竭,來我大秦前曾參與燕都城防事務,乃難得人才,若說都衛副統領人選,沒人比他更適合了。"

  朱姬喜道:"繆卿家的提議,甚合哀家之意,眾卿若無異議,就這麼決定好了。"

  呂不韋沉聲道:"現時都騎有副統領三人,都衛亦宜增設副統領一人,好與韓竭共輔中邪,老臣心中亦有適當人選,就是來自上蔡的許商,得他輔翼,都城防務,就可萬無一失了。"

  項少龍、小盤、李斯、昌平君等瞼臉相覷,誰都預估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田地。

  幸好禁衛軍的要職一向都只委任王族的人,否則恐怕繆毒和呂不韋也要分上一杯羹,那就更頭痛了。

  王綰、蔡澤和蒙驁立時同聲附和。

  繆毒既推薦了韓竭,這時亦難再和呂不韋爭這要職。

  項少龍等苦在不能主動推薦蒙武或蒙恬,否則必引起呂不韋疑心,那就等若因加得減。

  最後結果仍是由許商當選。

  項少龍惟有大歎倒霉,但已是米已成炊之局。

  今趟不但扳不倒管中邪,還增加了呂不韋和繆毒的勢力,真是偷雞不到蝕把米。

  有了這副統領的官銜,在繆毒和呂不韋的分別支持下,韓竭與許商都大有升上軍方要職的機會,那時就更後患無窮了。

  早朝後,項少龍心情大壞,匆匆離宮,經過琴府時,心中一動,往找琴清。

  這俏佳人正在園內修花,際此冬去春來之際,風和日麗,天氣回暖,正在生氣勃勃的花樹間工作的琴清,素淨的裙掛襯托著如花玉容,自有另一番引人之處。

  琴清見項少龍百忙中仍抽空來看她,喜出望外,拋下手中工作,與他攜手漫步園林內。

  項少龍愛憐地握著她柔夷,歎道:"在下今次來此,是要謝過琴太傅救命之恩哩!"

  琴清微笑道:"你這人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人家何時曾救你一命呢?"

  項少龍把昨夜得她縫製的護甲擋了行剌一事說了出來。聽得琴清花容失色道:"天下閒竟有這麼厲害的女刺客,連荊善這麼身手了得的人都拿她不住,唉!少龍啊!真要教人家擔心死了。"

  項少龍笑道:"不用擔心,這女剌客所以能逃掉,故因身具奇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凡男人都好色,又慣於小看女人,才予她有可乘之機。若換了是個男剌客,荊善那班傢伙早饗以老拳,把他打得像個腫豬頭,並渾身癱瘓,那輪得到她連番出手行刺。"

  琴清聽他說來有趣。笑得花枝亂顫,伏到他肩頭上去,良久才歎這:"有你在身旁,琴清總要笑個不停,唉!你這人哩!把人家的魂魄都勾了去了!"

  項少龍還是首次聽到琴清這種不顧矜持的心底話,心中一熱,杷她擁入懷裡,大喜道:"琴太傅切莫忘了曾答應過我的話。"

  琴清仰起嬌艷欲滴的俏臉,奇道:"我曾答應過你……噢……人家不和你說了。快放開我,給人見到成何體統。"

  項少龍心情轉佳,看著她欲拒還迎的動人情態,笑道:"琴太傅終記起曾答應在我與老管之戰後,便任我胡為的承諾。嘿!今天天氣這麼好,不若我們……"

  琴清大窘,猛力一掙,脫出了他的魔爪,跺足嚷道:"不准你再說下去,否則找使人將你逐出門外。"

  項少龍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張開雙臂道:"我的小乖乖,快到我懷裡來吧!"

  琴清連耳朵都燒紅了,又喜又嗔,當然奈何不了他。秀眸一轉,柔聲道:"春祭後琴清才陪你好嗎?咦!你今天不是要陪小俊去鹿府提親嗎?為何卻盡在這兒磨蹭?"

  項少龍這才記起荊俊正在官署苦候。只好把她拉入懷裡,廝磨一番後,告辭離去。

  回到官署,荊俊正等得坐立不安,昌平君和桓奇都來了,項少龍還想坐下喝杯熱茶,已給荊俊扯了起來,於是大隊人馬,打道往鹿府而去。

  銜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昇平。

  這時項少龍已是咸陽城中街知巷聞的人物,秦人一向崇拜英雄,知他昨晚大勝管中邪,見到他無不欣然指點,當他禮貌地向一群追著來看他的少女展露笑容時,迷得她們差點昏了過去。

  昌平君雖身為左相,但風頭仍遠及不上他,大為艷羨這:"少龍昨夜一戰,威震咸陽,我等也與有榮焉。昨晚回家後,嬴盈對你贊不絕日,真怕她又改變心意來纏你,再不肯嫁給端和了。"

  項少龍心感欣慰,覺得總算幫了好朋友的一個大忙。順口問另一邊的桓崎這:"小奇何時返回營地呢?"

  桓奇恭敬答道:"儲君著我春祭後才回去,唉!現在我的速援軍裝備不齊,餉銀不足。很多事都成了有心無力。今早朝會後,呂不韋找了我去訓話,希望把蒙武和蒙恬安排到我軍內去當副將,但我怎能答應呢?"

  項少龍等無不精神一振。

  昌平君低笑道:"怕什麼呢?儘管應承他好了!"

  桓奇愕然望向昌平君。

  項少龍低聲道:"左相的話沒錯,小恬和小武實是我們的人。"

  桓奇大喜道:"那我的速援軍就有救了。"

  後面的滕翼大笑道:"還不快去應諾!"

  桓奇正要離隊時,給昌平君一把扯住,吩咐逍:"小奇你若能扮作向呂不韋屈服投靠的樣兒,儲君會更為高興。"

  桓奇乃不善作假的人,聞言臉現難色。

  項少龍道:"小奇只要照自己一向的行事作風辦就成了,太過份反會招呂賊之疑,明白了嗎?"

  桓奇點頭受教,欣然去了。

  轉過街口,鹿府在望,荊俊反心怯起來,躲到眾人背後。

  眾人大笑聲中,項少龍一馬當先,進府而去。

  能為自己兄弟締造幸福美滿的將來,實是人生最大快事。

第二章 煮酒論酒

  是夜烏府大排筵席,慶祝荊俊說成婚事。順帶恭賀項少龍一戰成功,狠狠挫敗了呂不韋的詭謀。

  除了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就只昌平君兄弟、王齒、王陵、桓奇、李斯、楊端和等人。

  最妙是鹿丹兒也偷偷溜了來參加,自然成了眾人調笑的對象,倍添熱鬧。

  酒酣耳熱之際,烏應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贏了一筆大錢,對怎樣花掉它頗為頭痛,各位有何提議呢?"

  王齒笑道:"這是所有賭徒的煩惱,有錢時只想怎樣花錢,囊裡欠金時卻又要苦苦張羅,當然哪!烏爺富可敵國,自是只有先一項的煩惱了。"

  眾人哄然大笑,只有桓奇抿嘴不笑。

  項少龍見狀心中一動道:"不若把這筆錢花在小奇的速援軍上去吧!"

  眾人齊聲叫好,但又覺得有點不妥當。

  昌平君問道:"小奇尚未有機會說出見呂不韋的經過呢!"

  桓奇歎了一日氣道:"說到玩手段,我那是這老奸巨猾的對手。我雖應允了他明早朝會時提出須增添兩名副將,他仍借口為建鄭國渠,只能逐步增加速授軍的經費,擺明是要留難和控制我。"

  眾人均大感頭痛,由於呂不韋抓緊財政開支,等若間接把軍隊控制在他手上,任何軍隊的增添裝備或遠程調動,若沒有他點頭,就難以實現。

  李斯最熟悉國家的財務,提議道:"烏爺不若把這筆贏來的大財,獻給儲君,再由儲君納於廷庫之內,那末有甚特別開支,就可不經呂不韋而能直接應付各種需求了。"

  烏應元豪氣干雲道:"這個容易,我還可另外捐獻一筆錢財,那廷庫就相當可觀了。只要能令呂不韋奸謀難逞,我烏應元是絕不會吝嗇的。"

  眾人齊聲叫好。

  再商量了一會行事的細節,興高采烈時,王齒歎了一口氣道:"我王齒一生只佩服三個人,就是白起、廉頗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詭,廉頗穩重深沉,但若說到用兵如神、高深難測者,仍以李牧為首,趙國縱去了廉頗,但一天有李牧此人在,我大秦仍未可輕言亡趙。"

  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興高采烈,老齒你為何忽然生出如許感歎?"

  王齒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為我剛收到由魏國傳來的消息,安厘王病倒了,故聯想到廉頗亦必時日無多,才心生感觸。"

  荊俊不解道:"聽說安厘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頗,若他去世,對廉頗該有利無害才對,為何他反變為時日無多呢?"

  陶方亦訝道:"廉頗現正寄居信陵君府內,顯然與無忌公子關係密切。

  安厘王若去,信陵君便成為魏國最有影響力的人,水漲船高下,廉頗的行情只有向好而不會變壞,為何大將軍竟有此言?"

  王齒見眾人均一頭霧水,惟有紀嫣然若有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說物以其類,我與廉頗雖屢屢對陣沙場,仍對他會落得如許收場,心中惋借。至於我為何有此看法,紀才女必已有悟於心,就有請才女代為說出來吧!"

  人人均知紀嫣然曾在大粱長居過一段時間,深悉大梁情況,目光都轉到她身上去。

  這名著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淒迷之色,香唇輕吐道:"安厘王若病危,信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頗既失靠山,惟有離魏投楚。楚人雖有李園,但卻慣戀偏安之局,故廉頗再難有作為了。"

  眾人這才恍然。

  以魏安厘王的性格,必會在病逝前施辣手先迫死信陵君,否則就怕魏太子王位難保。這種權力王位之爭,絕沒有人情可講的餘地。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他自是太子增的一黨,可想而知因安厘之病,使龍陽君正陷身激烈的鬥爭中,那是全勝或全敗之局,其中沒有絲毫轉折的間隙。

  桓奇正容向王齒請教道:"王老將軍剛才說白起比李牧尚差少許,不知為何會有此看法。要知白起一生戰無不勝,三十七年揚威沙場,攻取城池七十有餘,料敵應變,層出不窮,未嘗一敗,長平一戰,採取後退誘敵,分割圍殲的策略,更是一戰功成。使趙人由強轉弱,何人尚能與其爭一日之短長。"

  桓奇顯然對白起這前輩名將非常崇拜,故忍不住出言為其爭辯。

  王齒眼中射出緬懷之色,徐徐道:"當年長平之戰,白起為主將,我王齒為裨將,此事在當時乃最高機密,其時先王有令:"有敢洩武安君白起斬,故趙人初並不知主持大局者,實長武安君,此正為白起一向慣用的手段,為求成功,不擇手段。"

  項少龍心中生出頗為特別的感覺。

  以一個二十一世妃的人,卻到這古戰國的時代裡,聽著王齒這一代名將娓娓敘述那最關鍵性和最慘烈的一場攻防戰,這種滋味,確是難以言宣。

  長平之戰可說是當時最為人討論的話題,除趙人不願提起這傷心往事外,其他人都樂此不疲。但聽著王齒這當年曾參與其事的秦方大將親口說出來,眾人的感受更大是不同,既心生敬畏,又長意趣盎然。

  王齒歎道:"廉頗確是老而彌堅,知道我強他弱,稍一失利,立采築壘固守,疲憊我軍的戰略,看似保守,其實卻是明智之舉。要知長平坐擁天險,實是無可比擬的堅固要衝。在長平一戰前,白起和老夫定下策咯,先攻韓國,由白起攻佔韓魏交界的軍事重鎮野王,老夫則北向攻擊上黨一帶,貼迫長平,而在此時座鎮長平的廉頗已有先見之明,下令構築防禦工事,準備了充足的兵力和糧草,要和我們打一場持久戰。"

  王陵點頭道:"廉頗確是有饒略的人,弄到我方大軍不但面對堅城而無用武之地,還因其不斷派人擾亂我們的糧援部隊,使我方出現軍需補給困難的危機,當時就是由我負補給後援之責。反之廉頗卻是以逸待勞,在長平城東側建立了一個非常堅固的陣地,鞏固了防軍和首都邯鄲的聯絡,使我們陷於非常不利的境地。若非趙孝成年輕氣盛,以為廉頗老而怯戰,遂中了武安君反間之計,改以魯莽輕敵、高傲自恃的趙恬代廉頗,敗的可能就是我們了。所以長平之勝,敗因在於孝成王陣前換將的錯著,武安君的運籌帷幄,只屬次要。"

  王齒解釋道:"老夫對白大將軍亦非常欽佩,但有名主始有名臣,當年先王一開始便破格重用白起,由左庶長起,隔兩年已升為大良造,而武安君亦沒有令先王失望,領軍的第二年,便在伊闕之戰中,以他名震天下的鐵騎衝鋒軍,憑不到三分一的兵力,一舉攻破韓魏二十四萬聯軍,虜獲其帥公孫喜,使魏國西方五鎮全部淪陷,接著一年更連續攻佔魏人舊都安邑和附近六十一座城池,至此本是最強大的魏國只落得苟延殘喘的分兒了。"

  昌文君雙目射出崇敬之色,歎道:"如此功業,世所罕有,為何仍及不上李牧呢?"

  王齒搖頭苦笑道:"武安君之所以能有此史無前例的戰果,皆因手段之殘酷亦是史無前例,每次戰勝,必盡屠對方降軍,以削弱對方實力。這雖是最厲害的方法,卻非其他人所能辦得到,且有傷天和,遠及不上李牧之從容大度,故比較起來,仍是差了一點。"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在王齒心中,白起仍比不上李牧。

  而李牧能使敵方大將折服,亦可知他是如何厲害了。

  李斯歎道:"長平一戰,實是我大秦強弱的轉折點,誰想得到當年曾大破我軍的趙奢之子,竟是如此不濟。趙奢那一戰該是武安君唯一的敗績了。"

  桓奇赧然道:"我一直都沒把該戰當是白起的敗仗。"

  王齒向項少龍語重心長地道:"老夫今趟向儲君提議升少龍作大將軍,就是針對李牧而發,眼下環顧我大秦諸將,只有你和王翦可與李牧爭一日之短長,我和蒙驁名份雖高,卻缺乏了你那種能使將士效死命的本領。"

  項少龍心中苦笑,對著其他人還可說,若對著李牧,縱使能硬著心腸,怕也難以討好。可恨這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

  昌平君點頭道:"大將軍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牧最近殲減了匈奴十餘萬騎兵,又降服了東胡、林胡多個部落,趕得匈奴王單于狼狽北竄,短期內再無力犯趙,際此天下大亂的時刻,無論晶王后和郭開如何猜忌李牧,也迫得要把他調回來守衛東疆了。"

  李斯淡淡道:"本來趙國除李牧外,尚有司馬尚和龐爰兩大主將,故現時郭開雖全力壓制李牧,可是當司馬尚和龐爰兩人都吃敗仗時,就應是李牧出馬的時刻了。"

  項少龍深心中愈發景仰李牧了,只要看看王齒這等猛將,說起他時仍頗有談虎色變之感,即可見他確是英勇不凡。

  各人再談了一會後,這才興盡而散。

  次晨醒來,項少龍先苦練了一輪刀法,才與紀嫣然一起出門,後者是領人到春祭的渭水河段,為黑龍出世預作安排和預演,否則若出了差錯,就會變成天下間最大的笑話了。

  由於早有李斯通知小盤關於烏應元獻金和桓奇的速援軍須作財政和人事的安排,所以他不用先見小盤,而是直接往赴朝會,省了不少時間。

  項少龍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自莊襄王被害死後,先是田獵、接著是到楚國去,還有前日的決戰,好事壞事,一波接一波地洶湧過來,教他應接不暇,連喘口氣也有困難。但在這一刻,壓力大大減輕了。

  至少在可見的將來,沒有什麼特別傷腦筋的事。

  自己也算可憐,除了初到貴境時與美蠶娘一起過的那段日子,他從未真正全心全意去享受過在這古時代裡自己那奇異的生活。

  正胡思亂想時,後方蹄聲驃響。

  項少龍和十八鐵衛同時回頭裡去,原來是繆毒來了,後面還跟著韓竭、令齊兩人和大群前後開道的親隨。

  只論氣派,項少龍確是瞠乎其後。

  繆毒轉瞬來到他旁,笑道:"項太人昨晚設宴歡飲,為何竟然漏了小弟呢?"

  項少龍大感尷尬,藉著與韓竭和令齊打招呼,爭取到少許緩衝時間,匆匆間想好了答案,微笑道:"那算什麼宴會,只是昌平君臨時要為我搞個祝捷宴,還把兩位王大將軍似拉夫般拉了來,吃的卻是由我提供的酒菜,佔盡便宜,所以繆大人勿要怪我,要怪就怪左相那小子吧!"

  繆毒、韓竭、令齊和其他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大聲哄笑起來,氣氛至少在表面上融洽了很多。

  繆毒停不了笑地喘著氣道:"項大人的詞鋒可能比得上蘇秦和張儀,教小弟再難興問罪之師。順道向項大人道個歉,前晚邱日昇膽大妄為,自作主張,已給小弟嚴責,希望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項少龍暗中叫好,知道繆毒因認定了呂不韋是頭號敵人,所以才這麼卑躬屈膝地來向自己修好,笑道:"下邊的人有時是不會那麼聽話的了,是啦!為何仍未見國興來向我報到呢?"

  後側的韓竭笑道:"這事間我就最清楚了,沒有十天豐月,休想做好官服印綬等物,他怎敢妄去報到呢?"

  此時宮門在望,繆毒出其不意道:"長話短說,醉風樓最近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項大人今晚定要和我到醉風樓歡醉一宵,若是推托就不當我繆毒是朋友了。"

  項少龍心中暗道:"老子從沒把你當過是朋友。"但當然不會表露心聲,苦笑道:"若項某人的嬌妻因在下夜歸而揍我一頓,要惟內史大人是問了。"

  繆毒啞然失笑道:"原來項大人說話這麼風趣,唉!真恨不得快點天黑,好能與項大人把盞言歡,今晚黃昏小弟在醉風樓恭候大駕。"

  項少龍暗叫倒霉,他的希望剛好和繆毒相反,就是希望永遠是白天,那就不用和繆毒虛情假意地磨它整個晚上了。

第三章 再來毒計

  桓奇的速援部隊,在咸陽王族和權臣的鬥爭中,實是關鍵所在。若給小盤掌握了這麼一支精兵,那任何人有異動時,都要顧慮到他們的存在。

  由於速援部隊的兵員是從外地挑選而來,集中訓練,自成體系,總不像禁衛、都衛或都騎般易於被人收買或滲透。

  所以呂不韋千方百計,軟硬兼施,也要把人安插到速援部隊內去。

  幸好他揀的是蒙武和蒙恬兩人,其中亦包含了討好他們老子蒙驁的心意。

  小盤和項少龍等自然是正中下懷。

  當桓奇在殿上提議須增添兩名副將時,呂不韋一黨的人立即大力舉薦蒙氏兄弟,小盤裝模作樣,磨蹈一番後才"無奈"的答應了。

  繆毒措手不及下,一時難以找到資歷和軍功比這兩人更好的手下,只好大歎失著。更加深了他對呂不韋的嫌忌。

  項少龍自是暗中偷笑,現在他的唯一願望,就是在黑龍出世後,能過幾年太平安樂的日子,等到小盤登基,呂不韋氣數已盡時,便一舉把呂繆兩黨掃平,然後飄然引退。

  他去志之所以如此堅決,除了源出於對戰爭的厭倦,不忍見大秦覆亡六國的情景,更有一個連自己都不願清清楚楚去思索的原因,那就是小盤的變質。

  在歷史上的秦始皇,種種作為,既專制殘暴,又是窮奢極侈,假若他仍留在小盤身旁,試問怎能忍受得了。

  所以唯一方法就是眼不見為淨。

  他在影響歷史,而歷史亦正在影響著他,其中的因果關係,恐怕老天爺出頭都弄不清楚。

  早朝後,呂黨固是喜氣洋洋,小盤等亦是暗暗歡喜。

  項少龍被小盤召到書齋去,與昌平君、李斯等研完了黑龍出世的行事細節後,才離開王宮。

  經過琴府時,忍不住又溜了進去找她。得知琴清正在指示下人收拾行囊,見他來到,拉他往一旁含淚道:"我正要使人找你,華陽夫人病倒了,我要立刻趕往巴蜀,唉!"

  項少龍方寸大亂道:"你這麼急就要走了。"

  琴清靠入他懷裡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這些年來她身體日漸衰弱,能撐到現在已是難得。所以琴清怎也要在她這最後一段日子,陪在她身旁。

  諸事一了,我會回到你身邊來,不要再說使人家更難過的話好嗎?"

  項少龍平復過來,問道:"儲君知道了嗎?"

  琴清道:"剛使人通知了他和太后。"

  項少龍還有什麼話好說。千叮萬囑下,親自送她上路,到了城外十多里處,才依依惜別,返回咸陽城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想起繆毒的約會,無奈歎了一口氣,匆匆赴約去了。

  踏入醉風樓,伍孚迎了上來,親自領他往繆毒訂下的別院去,恭敬道:"內史大人早來了。"

  項少龍順口問道:"還有什麼人?"

  伍孚道:"大都是內史大人的常客,只有蒲爺教人有點意外。"

  項少龍愕然止步,失聲道:"蒲鵠竟來了?"

  此時兩人仍在園林內的小徑上,不時有侍女和客人經過,伍孚把項少龍扯到林內,見左右除鐵衛外再無其他人後,低聲道:"大將軍可否聽伍孚說幾句肺腑之言?"

  項少龍心中暗罵,相信伍孚這種人有肺腑之言的若不是蠢蛋就是白癡。

  表面當然裝作動容的道:"伍樓主請放心直言。"同時打出手勢,著荊善等監察四周動靜。

  伍孚忽然跪伏地下,叩頭道:"伍孚願追隨大人,以後只向大人效忠。"

  項少龍只感啼笑皆非,說到底伍孚亦算有頭有臉的人,乃咸陽最大青樓的大老闆,這般卑躬屈膝的向自己投誠,確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忙把他扶了起來,道:"伍樓主萬勿如此,"

  豈知伍孚硬是賴著不肯爬起來,這傢伙也是演技了得,聲淚俱下道:"伍孚對於曾加害項大將軍,現已後悔莫及,只希望以後能為項大人盡心盡力做點事,若大人不答應,就不若乾脆一……嘿!一刀把小人殺掉算了。"

  項少龍那裡不明白他的心態。

  像伍孚這種小人,就像牆頭長出來的小草,那股風大,就被吹向邢一方。

  以前他以為真命主是呂不韋,於是依附其下來陷害他項少龍,但現在才逐步發覺他的不好惹,到前數天更忽然發覺到他和儲君竟親密至齊逛青樓又有王齒王陵這重臣大將的支持,兼之自己更挫敗了管中邪,榮升大將軍。這麼下去,到呂不韋敗亡之時,他伍孚輕則被趕離咸陽,重則株連親族,在這種情況下,唯一方法就是向項少龍表態效忠。

  亦可看出伍孚買的是以小盤為中心的政軍團體最終可獲得勝利。

  所以伍孚雖只是個從市井崛起的人,但卻比很多人有遠見。

  項少龍沉吟片晌,正容道:"若要我項少龍把樓主視作自己人,樓主必須以行動來證明你的誠意,而且以後要全無異心,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伍孚叩頭道:"大將軍請故心,說到底我伍孚仍是秦人,當日只是一時糊塗,以為仲父乃儲君寵信的人,而大將軍卻是……卻是……"

  項少龍已不知給人騙過多少次了,怎會三言兩語就立即相信他,心中煩厭,喝道:"給我站起來再說!"

  伍孚仍是叩頭道:"今趟小人冒著殺身之險,也要向大將軍揭破繆毒的陰謀。"

  項少龍早知他手上必有籌碼,才會這樣來向自己投誠,但仍猜不到關係到繆毒,半信半疑道:"繆毒若有陰謀,怎會教你知曉?"

  伍孚道:"此事請容小人一一道來。"

  項少龍低喝道:"你若再不站起來,我立刻掉頭就走。"

  伍孚嚇得跳了起來。

  項少龍拉著他到了園心一座小橋的橋欄坐下,道:"說吧!但不許有一字謊言,否則你就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伍孚羞慚道:"小人選怎敢欺騙大人……大將軍。"

  頓了頓後,伍孚續道:"內史府最近來了個叫茅焦的齊人,此人聲名極盛,尤以用藥之學名著當世。"

  項少龍嚇了一跳,茅焦豈非小盤的御用內奸嗎?為何竟會牽連到他身上去呢?難道竟是個雙料間諜。

  伍孚見他沉吟不語,那猜得到其中原因,以為他不相信,加強語氣道:"這人曾當過齊王御醫,乃有真材實學的人。"

  項少龍眉頭大皺道:"繆毒要他用藥來害我嗎?那可能比行刺我更困難。"

  伍孚沉聲道:"繆毒要害的是儲君。"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伍孚恭謹道:"自那天見過儲君後,我一直忘不了儲君那種隱具天下霸主的氣概,儲君那對眼睛一掃過小人,小人便好像什麼都瞞他不過。最難得是他面對美色時,絕不像呂不韋繆毒等人般急色失態。所以當昨晚美美陪完繆毒回來後,得意洋洋地告訴小人,繆毒不久就可取呂不韋而代之,雖再無其他說話,但我已留上心了。"

  項少龍感到正逐漸被這個一向為自己卑視的人說服。

  唯一的疑點,就是繆毒羽翼未豐,此時若害死小盤,對他和朱姬並無好處,於呂不韋亦是不利。無論呂不韋或朱姬,權力的來源始終是小盤。

  項少龍淡淡道:"繆毒若要幹這種罪誅三族的事,怎會輕易告訴任何人呢?"

  伍孚道:"美美和繆毒關係非淺,已相好多年,只是礙於有呂不韋在,以前只能偷偷摸摸,現在雖做了內史,仍鬥不過呂不韋,加上最近呂不韋有納美美為妾之意,繆毒著急起來,向她透露點秘密,亦是理所當然。"

  項少龍早聞得繆毒和單美美問的關係:心底又多相信了幾成。皺眉道:"害死儲君,對繆毒有什麼好處?"

  伍孚肅容道:"要害死儲君,根本不須用到茅焦這種用藥高手,儲君身邊有很多內侍都是繆毒的人,而妙在儲君若發生了什麼事,所有人都會把賬算到呂不韋身上去。"

  項少龍點頭道:"情況確是這樣。"

  伍孚見項少龍開始相信他,興奮起來,卻把聲音盡量壓低道:"美美說完了那番惹起小人疑心的話後,就回小樓去。小人知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必會找她的心腹小脾秀菊密談,於是偷聽了整晚,終於找到了點蛛絲馬跡。"

  見到項少龍瞧他的那對眼不住瞪大,伍孚尷尬地補充道:"項大人請勿見怪,在紅阿姑的房中暗設監聽的銅管,乃青樓慣技,且都不為她們知道。

  也幸好如此,小人才能查識繆毒卑鄙的陰謀。"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若非伍孚親口說出來,那猜得到在與醉風四花顛鸞倒鳳時,可能會有人在洗耳恭聆。

  伍孚續道:"美美告訴秀菊,繆毒著那茅焦配出一種藥物,只要連續服用多次,人便會變得癡癡呆呆,終日昏沉欲睡,時好時壞,只要給儲君用上幾服,儲君將難以處理朝政,那時太后大權在握,繆毒還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

  項少龍登時汗流浹背。

  這條計策確是狠毒非常,最微妙是縱有人生疑,亦只會疑心到呂不韋身上去,皆因呂不韋早有前科。

  正心驚膽顫時,伍孚又道:"其實美美對大人也有點意思,只因大人對她毫不動心,她才轉愛為恨吧!她是小人養大的,自少就心高氣傲,等閒人都不放在眼內,別人要給她贖身都不肯,但現在看來應是對繆毒死心塌地。"

  項少龍這時那還有心情理會單美美對自己有意還是無情。順口問道:"楊豫是否和許商纏上了?她不是管中邪的女人嗎?"

  伍孚冷笑道:"管中邪從來只把女人當作洩慾的工具,那有閒情去管楊豫。小豫一向多情,小人看她對大人比對許商更有意思呢!若大人有興趣,小人可把她送給大人。這四個女人除歸燕外,都很聽小人的話。"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故意說些話來哄我開心了。為何獨是歸燕敢違抗樓主的命令呢?"

  伍孚苦笑道:"這個女兒一向任性,自莫傲死後,性情大變,終日想著向大人報復,連我多次規勸她也不肯聽,希望大人勿與她計較就好了。"

  項少龍想不到伍孚也有慈悲的一面,微笑道:"放心吧!要計較早就計較了。"

  想到不宜逗留太久,正容道:"此事我會如實報上儲君,異日繆毒授首之時,必不會漏了樓主這份天大的功勞。"

  伍孚千恩萬謝的拜倒地上。項少龍把他扯了起來。才繼續朝繆毒等候他的別院走去。心內不由百感交集。繆毒這麼做,勢須先得朱姬首肯。人說虎毒不食兒。想不到朱姬竟為了情夫,狠下心腸去害自己的"親生兒子"。由這刻起,他再不用對朱姬有疚歉之心了。

  來到別院,項少龍著荊善等在外進小廳等候,與伍孚舉步走入大堂裡。

  六個幾席分設大堂兩邊,見項少龍進來,繆毒這奸賊露出欣悅之色,領著蒲鵠、韓竭、令齊、繆肆等起立施禮,陪侍的小姐則拜伏地上,執禮隆重周到。

  項少龍還禮的當兒,虎目一掃,發覺醉風四花全到了,陪蒲鵠的是白蕾、單美美和楊豫均在繆毒的一席,歸燕則坐在繆肆之旁,韓竭和令齊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雖比不上白蕾諸女,亦已是中上之姿。

  項少龍見他們仍未開宴,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請恕小弟遲來之罪,但千萬莫要罰我,否則小弟不但遲來,還要早退呢。"

  眾人聽他妙語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聲夾雜在男性粗豪的笑語中裡,自有一番難以替代的風流韻味。

  後側的伍孚引領項少龍坐入繆毒右方上席時,繆毒欣然笑道:"只要一向不好逛青樓的項大將軍肯賞臉光臨,我們這群好色之徒,已感不勝榮幸,那還敢計較大將軍是早退還是遲到。"

  項少龍坐了下來,剛好面對著大奸商蒲鵠,後者舉杯道:"這杯並非罰酒,而是賀酒,那晚我輸得連老爹姓什麼都忘了,竟忘了向大將軍祝賀,就以此杯作補償。"

  眾人轟然舉杯勸飲。

  項少龍沾唇即止,蓋因想起了茅焦,若說沒有戒心,就是欺騙自己了。

  伍孚見狀附身低聲道:"酒沒有問題,全是新開的。"這才退了出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項少龍感到楊豫和單美美看他的眼光,與以前稍有不同,似乎並非只有恨而無愛。

  繆毒放下酒杯,先介紹了韓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齊身旁的花玲,笑道:"項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專,下官身旁兩位美人兒,其中之一是專程來侍候大人的。我只是代為照顧,以免美人寂寞,現在物歸原主,任大人挑選。"

  項少龍當然不會杷女人當作貨物,不過這可是此時代人人都習慣了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產;無主之花更是可供買賣迭贈的財貨。所以單美美和楊豫均欣然受之,不以為忤,還目光漣漣地含笑看著項少龍,有點爭風意味的等候項少龍選擇。

  項少龍糊塗起來,不聽伍孚的話還好,有了他那番話入耳後,再分不清楚自己對兩女應持的態度了。

  幸好他清楚知道雖未致乎要對她們"如避蛇蠍",但仍以"敬而遠之"

  最是妥當,從容笑道:"項某怎敢奪繆大人所好,大人兼收並蓄,才是美事,項某不若另召姑娘吧。"

  兩女立即作狀不依,又向繆毒撒嬌,弄得滿堂春意,恰到好處。同時討好了繆毒和項少龍,不愧歡場紅人。

  蒲鵠大笑道:"項大人確是厲害,只一招便避過了開罪我們其中一位美人兒之失。蒲某若早點知道大人的本事,便不會因大人在比武前仍來玩樂而錯下判斷,累得囊空如洗,要靠繆大人接濟才能與我的乖小蕾親熱親熱。"

  言罷摟著白蕾親了個嘴兒。

  白蕾欲拒還迎後狠狠在蒲鵠大腿捏了一記,引來眾男的邪笑。

  不知是否因知悉了繆毒陰謀的緣故,項少龍發覺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現場的情緒和氣氛中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紀花天酒地的自己,才忽然知道自己變得多麼厲害。

  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鵠和繆毒的關係,照理蒲鵠既是杜璧的一黨,自是擁成喬的一派,支持的是秀麗夫人。與繆毒的太后派該是勢成水火,但偏偏卻在這裡大作老友狀,教人費解。

  而且蒲鵠的眼神模樣,在在都顯示他乃深沉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為的人。但擺出來讓人看的樣子,卻只是個沉於酒色財富的商家,只從這點,已知此人大不簡單。

  坐在蒲鵠下首的令齊笑語道:"蒲老闆最懂說笑,誰不知道大老闆的生意橫跨秦趙,愈做愈大呢。"

  蒲鵠歎道:"說到做生意,怎及得大將軍的岳丈大人,現在連關中、巴蜀和河東都成了他囊中之物,就算不計畜牧,只是桑、蠶、麻、魚、鹽、銅、鐵等貿易往來,賺頭已大得嚇人,怎是我這種苦苦經營的小商賈所能比較。"

  繆毒失笑道:"蒲爺不是想搏取同情,要項大人勸烏爺把贏了的錢歸還給你吧!"

  今趟連項少龍都失笑起來,這蒲鵠自有一套吸引人的魅力。

  令齊淡淡道:"蒲爺的大本營,只論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窯,都是中原要地,又是通往東西要道,物產豐饒,商家往來販運,經濟發達。蒲爺竟有此說,是否有似"妻妾總是人家的好"呢!"

  這番話登時又惹起哄堂大笑。

  項少龍暗中對這繆毒的謀士留上了心,雖只區區幾句話,已足看出他是個有見識的人。

  小盤欽定的內鬼茅焦沒有出現,可能是因時日尚淺,仍末能打入繆黨權力的小圈子內。待他害小盤的陰謀得逞,情況才會改善。

  此時陪繆肆的歸燕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繆肆忍不住對她動起手腳來。

  醉風四花是當今咸陽最紅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點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難比登天。即管權貴如呂不韋、繆毒之流,也要落點功夫,才能一親芳澤。

  而這亦是顯出她們身價不凡的地方。現在繆肆如此急色,可進而推之此君只是俗物一件。全憑繆毒的親族關係,才有望進窺高位。

  繆毒和繆肆,就像呂不韋和被罷了職的呂雄,可見任用親人,古今如一。但卻每是敗破之由。

  忽然間項少龍後悔起來。

  當年因貪一時之快,扳倒了呂雄,實屬不智。若任他留在都衛裡,便可藉以牽制管中邪了。

  想到這裡,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在繆毒坍台前好好的"善待"繆肆。

  繆毒狠狠瞪了繆肆一眼後,舉杯向歸燕謝罪,這個痛恨項少龍的美女才回嗔作喜,雖然事後必會在姊妹間罵臭繆肆。

  項少龍又聯想起有法寶可偷聽這類對話的伍孚,覺得既荒謬又好笑。

  蒲鵠為了緩和氣氛,歎道:"若說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只看他《呂氏春秋》內對農耕技術的記述,廣及辨識土性、改造土壤、因地制宜,又重視間苗、除草、治蟲、施肥、深耕細作、生產季節等,便知他識見確是過人了。"

  韓竭冷笑道:"若我韓竭有他的財力權勢,也可出部《韓氏春秋》過過癮兒,現在大秦人才鼎盛,什麼東西弄不出來呢?"

  項少龍自然知道蒲鵠存心不良,好加深繆呂兩黨的嫌隙。卻不禁暗裡出了一身冷汗。

  自想到以《五德始終》對抗《呂氏春秋》後,他便把念《呂氏春秋》忽咯一旁。其實這本劃時代的巨著正深深影響著這時代的知識分子,那是一種思想的轉移,大概可稱之為:"呂氏主義"。

  所以縱使繆毒奸謀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繆毒而是呂不韋。

  在朝野的擁持下,呂不韋可輕易製造形勢,蓋過朱姬。當他正式登上攝政大臣的寶座,憑著他在文武兩方面的實力,他項少龍和繆毒就大禍臨頭了。

  在神思恍惚,魂遊太虛間時,嚦嚦鶯聲響起道:"項人將軍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貴體欠安呢?"

  項少龍驚醒過來,見眾人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關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為多情的楊豫,順水推舟道:"昨晚多喝了兩杯,醒來後仍是有些頭昏腦脹腳步飄飄的……嘿!"

  正想乘機藉詞溜掉,繆毒已搶著道:"倘茅先生非被儲君召了入宮看病,就可叫他來看看項大人。茅先生向以醫道名著當世,包保能藥到醉除。"

  項少龍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小盤召茅焦到宮內去,自是借診病為名,問取情報為實,但弊在茅焦是繆毒陰謀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語,又或暗做手腳,騙得小盤服下毒藥,豈非大禍立至。

  但想想小盤既是秦始皇,自不應會被人害得變成白癡,只是世事難測,怎能心安,想到這裡上北時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禮道:"請各位見諒,項某忽然記起一件急事,必須立刻前去處理。"

  眾人無不愕然朝他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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