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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第152章
第四章 正面挑戰

  繆毒皺眉道:"究竟是什麼急事呢?可否派遣下人去做?眼下酒菜還未陳上!何況還有我特別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呢。"

  蒲鵠也道:"項大人身子都未坐暖,就趕著要走,我們怎都不會放過你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塗,這事確可差人去辦,烏言著就是最佳人選,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議便成了。陪笑道:"是我一時急得糊塗了,這就去吩咐下人,請各位原諒。"

  繆毒等這才釋然,放他離去。

  項少龍步出大堂,來到外進的小廳堂處,荊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與侍候他們的俏妓打情罵俏,樂不可支,偏是見不到烏言著。

  問起時,烏光惶恐道:"烏著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項爺莫要見怪他。"

  項少龍怎會見怪他,本想改派荊善,但想起不如趁機到外面鬆弛一下,問明了烏言著要去的地點,想出去時,眾衛慌忙站了起來。

  項少龍早厭了終日有人跟在身後,又見他們正吃喝得不亦樂乎,勸止了他們,一個人溜了出去。

  踏步林中幽徑上立時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嬌妻愛兒,卻要在這種勾心鬥角的場合與人虛與委蛇,只好大歎何苦來由。

  不一會轉上通往主樓的大道,一來夜幕低垂,二來他只是孤身一人,故雖不時碰上提燈往其他別院去的婢僕客人,都以為他是一般家將從衛之類的人物,沒對他特別留心。

  快到主樓時,忽然見到伍孚匆匆趕了出來,沒有提燈,就在他身旁,不遠處低頭擦身而過,轉入一條小路去,一點不知他的存在。

  項少龍心中一動,閃入林中,迅速跟在他身後。

  若非見他是朝醉風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絕不會生出跟蹤的念頭。

  因為四花現在全體出席了繆毒的晚宴,伍孚又該忙於招呼賓客,實在沒有到那裡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

  能在任何一花的閨閣等候伍孚去說話的若不是呂黨就是繆黨的人,其他人怎敢和這兩黨的人爭競。

  眼下繆毒等全在別院裡,那豈非是呂不韋方面的人在那裡等著嗎?

  項少龍展開特種部隊的身手,緊跟在伍孚身後,不片晌抵達了竹林處。

  只見入口處人影憧憧,把伍孚迎了進去。

  項少龍生出望洋興歎的頹喪感覺,上次是因有韓闖掩護,才能潛入這成陽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內。現在自己連一條攀爬的勾索亦欠奉,要潛進去只是癡人說夢吧了!

  正想離開時,腦際靈光一閃。

  伍孚不是說過可以偷聽醉風四花的臥房,而她們卻懵然不知嗎?

  想來這該不會是假話,因為只要項少龍加以追查印證就可揭破伍孚是否在說謊。這種監聽工具,極可能是像在信陵君臥房裡那條能監聽地道內聲息的銅管一類的設備,自不應裝在林內四座小樓任何一幢內,否則早就給識破了。

  但亦該裝設在附近,否則距離過遠,傳真度會大打折和。

  項少龍那還遲疑,沿著竹林搜尋過去,不一會在竹林另一方發現了一排四間擺放雜物的小屋,後面就是高起的外牆了。

  忙打亮了火熠子,逐屋搜尋起來,不一會發現其中一間的內進特別乾淨,裝設四個大櫃,與其他三間堆放雜物的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而且還全上了鎖。

  項少龍急忙取出飛針,不片刻便把其中一個簡陋的鎖頭弄了開來,拉開櫃門,忍不住歡呼起來。

  只見一根銅管由地上延伸上來,尾端像細小喇叭,剛好讓人站著時可把耳朵揍上去。

  總算伍孚這小子沒有在這裝備上欺騙他。

  不過這道根銅管顯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樓去,因為聽不到半點的聲息。

  項少龍再試著弄開其他櫃門,到第三個時,其中一根隱聞聲息,忙把耳朵湊上去。

  聲響傳來,似乎是酒杯相碰的聲音。

  好一會後,一把男人的笑聲響了起來。

  由於人聲通過這長達十多丈的銅管,不但聲音變質,還不太清晰,所以一時無法辨認出這是伍孚還是什麼人。

  接著一個男人說話道:"仲父的妙計真厲害,項少龍雖然其奸似鬼,仍給小人騙得深信不疑。"

  項少龍那還認不出這是伍孚在說話,恨得牙都癢了起來。

  另一把男聲笑道:"主要還是靠伍樓主的本領,仲父這條連環妙計才可派上用場,異日儲君若出了事,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去了。"

  只聽語氣,便知說話的是管中邪。

  項少龍暗叫好險。

  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己聽到他們的說話,這個跟斗就栽得重了,可能會永不超生呢。

  由此可見小盤確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能鴻福齊天。

  而呂不韋輸的卻是運氣,又或可能存在於虛緲中的天命。

  同時也感心中煩厭。

  呂不韋的陰謀毒計不但層出不窮,還要不停接踵而來,自己何時才會有點安閒日子過?

  惟有寄望黑龍的出世了。

  呂不韋的聲音由銅管傳入他耳內道:"美美仍在陪那反骨賊子嗎?"

  伍孚答道:"仲父請放心,項少龍給我嚇得三魂不聚,根快會找借口離開,好去通知儲君。而且小人早告訴了繆毒,美美今晚只可留到戊時末,屆時小人會去把美美接回來的。"

  呂不韋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假閹賊子竟敢和我呂不韋爭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項少龍聽了一會後,知道再聽不到什麼東西,把櫃鎖還原後,匆匆溜了出來。

  回到繆毒等所在的別院,赫然見到邱日昇和渭南武士行館的三大教席國興、安金良、常傑全來了,坐在新設的四席處,同時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遜於侍候韓竭和令齊的丹霞和花玲。

  見他回來,首先發難的是楊豫和單美美,繆毒和蒲鵠等則同聲附和,責他藉詞逃席,否則怎會這麼久才回來。

  項少龍比之剛才可說是判若兩人,心情大異。先與邱日昇等客氣打招呼,接著洒然自罰一杯,終平息了"公憤"。

  邱日昇與他對飲時,神態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傑則仍帶有敵意,反是國興這既得利益者執足下屬之禮,雖仍稍欠熱情,但項少龍已感覺到他有感激之心。

  繆毒對邱日昇等人的態度顯然並不滿意。頻頻以眼色示意,邱日昇卻裝作看不見,氣氛登時異樣起來。

  項少龍這時又發覺單美美看自己時俏目隱含深刻的仇恨和憎惡,暗忖心理的影響竟是如斯厲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話,所以觀感完全改變過來。

  現時大堂八個酒席,就只項少龍一人沒有侍酒的姑娘。

  菜餚此時開始瑞上,用的是銀筷子,以防有人下毒。

  繆毒道:"蒲爺一向不會空手訪友,今趟來咸陽,就帶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以供我等大開眼界,其台柱三絕女石素芳,更是聲、色、藝三絕,顛倒眾生。"

  項少龍心中大訝,聽繆毒這麼說,這顯然是個職業的巡迴歌舞團,並不附屬於任何權貴。在此處處強權當道的時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能夠隨處表演呢?

  在這古戰國的時代裡,無論個人或團體,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種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這個歌舞團亦不例外。只就它與蒲鵠拉上關係,就大不簡單。

  蒲鵠得意洋洋道:"本人費了兩個月時間,親到邯鄴找著團主金老大,甘詞厚幣,才說得動他帶團到咸陽來,已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興,今晚可說是先來一場預演。"

  邱日昇插口道:"聽說"三絕女"石素芳與那晚在仲父府技懾全場的齊國"柔骨美人"甫宮媛,以及燕國有"玲瓏燕"之稱的鳳菲,合稱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成陽一舉來了兩姬,我等確是眼福不淺。"

  項少龍這才知道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甫宮媛。

  三大名姬內,至少有一個是出色當行的女刺客。

  其他兩個又如何?

  項少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繆毒邪笑道:"仲父想必嘗過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爺可曾試過石素芳的房內三絕,又能否透露一二。"

  所有男人都笑了起來,眾女則嬌嗔笑罵,她們都習慣了男人這類露骨言詞,亦知道怎樣作出恰當的反應。

  項少龍卻是心中暗笑,繆毒重用這種只懂風月之徒,實已種下敗亡之因。

  蒲鵠先陪眾人笑了一會,才道:"假若這麼容易可一親香澤,石素芳恐已給人收於私房了。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證不會被迫賣身,今朝的保家就是蒲某人,試問蒲某豈能作監守自盜的卑鄙之徒?"

  坐在邱國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著一片雞肉,含糊不清地咕噥道:"那就太過可惜了!"

  登時又引起一陣哄笑。

  楊豫此時站了起來,提著酒壺來到項少龍旁,雙膝先觸地,再又坐到他小腿上,笑饜如花道:"項大人,讓奴家敬你一杯!"

  項少龍瀟灑舉杯,讓她斟酒。

  繆毒笑道:"豫姑娘既對項大人有意,項大人不若就把她接收過去吧,保證她的榻上三絕,不會比石素芳遜色。"

  眾人再次起哄,推波助瀾,只有邱日昇等臉露不屑之色,對項少龍仍是很有芥蒂。

  項少龍見這風韻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勝嬌柔。就算當作她是在演戲,仍感一陣強烈的衝動。這是男人與生俱來對美女的正常反應,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蠍,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險刺激的滋味。

  哄笑聲中,楊豫仰臉橫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又垂首櫻唇輕吐道:"若項大人能騰出少許空間,楊豫願侍候枕席。"

  道兩句話,由於音量極細,只有項少龍得以耳聞,倍增暗通款曲的纏綿滋味。

  項少龍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差點脫口答應。幸好最近每天雞鳴前便起來練劍,把意志練得無比堅毅。低聲道:"心結難解,請豫姑娘見諒。"

  楊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燒熔的眸子瞅了他一眼後,退回繆毒一席去。

  項少龍主動舉起酉杯,向各人勸飲,眾人哄然舉杯,但邱日昇方面除國興外,其他人的神態就勉強多了,只是敷銜了事,熱情欠奉。

  接首邱日昇和蒲鵠對飲了一杯。

  項少龍正奇怪為何繆毒似乎一點控制不了邱日昇時,剛巧見到蒲邱兩人交換了個大有深意的會心微笑,靈光一閃,想通了繆毒和邱日昇的關係。

  邱日昇以前是陽泉君的人,傾向小盤之"弟"成喬。現在他仍是成喬派,但卻改為與杜璧和蒲鵠勾結。

  杜璧和蒲鵠勢力雖大,卻是集在東三郡方面,那亦成了成喬的根據地。

  這可是呂不韋一手做成,故意留下這條尾巴,使朱姬和小盤不得不倚仗他去對付。

  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咸陽來,於是才有邱日昇詐作投靠繆毒,使呂不韋亦礙著朱姬奈何不了他們。

  奇怪複雜的關係就如此形成了。

  他當然不會把觀察得來的寶貴責料透露給繆毒知道。

  呂不韋在玩權力平衡的遊戲,他也只好奉陪。

  有了這種體會後,項少龍登時知道自己成了蒲鵠、杜璧和邱日昇一方的首要攻擊對象。

  只要自己一死,便可立即打破了咸陽各大勢力的均衡局面。

  對蒲杜等人來說,自然是愈亂愈好。

  現在秦國軍方反對呂不韋的人絕非少數,只要杜璧能聯結其中最大的幾股力量,例如王齒、王陵、王翦,又或昌平君、安谷奚等,成喬便大有把握與呂不韋表面支持的小盤爭一日之短長了。

  只要去了小盤這最大障礙,成喬就是大奏的當然繼任者了。而這首要之務就是幹掉他項少龍,使咸陽陷進亂局中,他們才可混水摸了小盤這條大魚。

  就在此時,他看到邱日昇頻頻用眼色向國興示意,好一會後,國興才不大情願地道:"大將軍這兩天不知是否有閒情到我們行館表演一次刀法讓我們大開眼界呢?"

  同一樣意思的話,比起決戰前那晚國興在醉風樓說出來的,已完全沒有了那種劍拔弩張的味道了。可知紀嫣然的感之以義,小盤的誘之以利,已多多少少打動了他。

  說到底,以小盤為首的政治集團,始終是當時得勢,國興以前因先依附了楊泉君,才會無門路加入項少龍的一方。現在得此良機,要他再為邱日昇犧牲實是何其難矣。

  項少龍尚未說話,繆毒故作茫然道:"大將軍如有神助的刀法,國大人不是曾親眼目睹嗎?為何仍要多此一舉,再見識多一次呢?"

  這幾句話極不客氣,顯示繆毒非常不高興。

  邱日昇哈哈一笑道:"正因為項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請大人到行館措點一下手下兒郎,內史大人誤會了。"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若邱館主答應明天親自下場,我項少龍怎也會到行館去聆聽教益。"

  此語一出,包括蒲鵠在內,眾人同時色變。

  這幾句話雖是客客氣氣道出來,但擺明項少龍有殺死邱日昇之心,而且事後誰也不敢追究,因這是邱日昇咎由自取的。

  蒲鵠和邱日昇色變的原因,就是感到項少龍已看穿他們和繆毒的真正關係,才如此不留情面。

  繆毒等色變的原因,就是項少龍此語既出,以邱日昇的身份地位,就算明知必敗,也只有挺身應戰,再無回轉餘地。

  單美美等諸女卻是被項少龍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所震撼,芳心悸動。

  果然邱日昇仰天長笑,豪氣干雲道:"近年來從沒有人像項大人般肯與本館主玩上兩手,明天午時,邱某人就在館內恭候大駕。"

  話畢霍地站起來,向蒲鵠和繆毒等人略一施禮後,拂袖去了。

  國興等只好匆匆施禮,隨他離去。

  大堂的氣氛一時尷尬之極。

  眾人臉臉相覷,想不到邱日昇氣量如此淺窄時,伍孚一臉疑惑地走了進來,遠頻頻回頭朝邱日昇消失的方向望去。

  項少龍笑道:"伍樓主是否要來接美美去與仲父相見呢?"

  繆毒和伍孚同時劇震變色。

第五章 三絕美人

  伍孚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事實上,他一時之間仍弄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知自己心中想著的事,被項少龍一口揭破,由於作賊心虛,那就像一個以為把自己包藏在密封厚衣的人,忽然變成了赤身裸體教人一覽無遺。

  項少龍看穿的雖只一點,但伍孚在感覺上卻像所有事全給看破了。

  一時間他雖仍末能意識到確實的後果,但潛意識中卻知道若自己卑鄙的行為被看破,等若開罪了儲君和項少龍,必將惹來滅族大禍。

  所以他跪下來乃是近乎下意識的反應。

  繆毒勃然色變的原因是伍孚騙了他。

  早先伍孚謊稱單美美身體不適,必須早退,當然今晚亦不能陪他度夜,豈知竟是因要去陪呂不韋,此事確是孰不可忍。

  他雖奇怪項少龍為何會知道美美是去陪呂不韋一事,但憤怒卻蓋過了求知心。

  除單美美猜到了一點點外,其他人都愕然望著跪伏地上的伍孚,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項少龍訝道:"伍樓主不是做了什麼錯事吧?所謂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樓主看來卻剛剛相反,聽了區區一句話便跪了下來。這是為什麼哩?"

  伍孚亦是老奸巨猾的人,定過神來,暗罵自己膽小心虛,忙爬了起來,乾咳道:"小人只是一時失足,跪了下來,教各位大人爺們見笑了。"

  繆毒冷哼一聲道:"樓主來此,不是有如項大人所言,要把美美護送與仲父吧?"

  伍孚對繆毒,遠不如對項少龍的畏忌,忙道:"實情確是如此,不過若內史大人不高興,小人這就回去推掉仲父好了。"

  伍孚此時驚魂未定,只想迅快離開,以查證為何項少龍竟會知穿這件事。其中一個可能性,自然是因項少龍的人發覺呂不韋來了。

  單美美發出一陣清脆的嬌笑,沖淡了不少凝重的氣氛後,嬌嗲地道:"項大將軍剛才出去打了一個轉,是否碰到仲父來了?"

  項少龍知道單美美是藉機通知伍孚,教他不用憂心,以為給項少龍識破了所有機密。只從這點,就可知單美美實在是呂不韋的人。淡淡道:"我沒有見到仲父,但我的手下卻見到他的隨從,所以隨口一猜,怎知卻累得伍樓主摔了一跤。"

  伍孚和眾人這才釋然,項少龍則心中好笑。

  繆毒探手過去,挽著單美美的小蠻腰,向伍孚喝道:"樓主該知眼下應怎麼做吧?"

  伍孚垂頭應是,狼狽地退出堂外。

  蒲鵠舉杯笑道:"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這極有意思的詞句我蒲鵠尚是初次得聞,項大人妙語如珠,蒲鵠敬你一杯。"

  眾人均有同感,齊齊舉杯向項少龍致敬。

  項少龍心中暗笑,知道自己又引用了超越這時代的名句。蒲鵠故意重提這兩句話,自是看穿了伍孚作賊心虛。

  此時各人都有幾分酒意,繆毒笑道:"不若就讓我們暫忘明天要發生的事,先欣賞三大名姬之一的石素芳色聲藝三絕的精彩演出吧!"

  項少龍舉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來明日當,我們再喝一杯。"

  包括單美美等諸女在內,人人屏息靜氣,等待石素芳的出場。

  連項少龍也懾於她的三絕聲名,生出期待之心。

  那隊由十八名女子組成的樂隊,此時已置身近門的一端,在吹奏敲擊各式樂器發出纏綿樂韻的同時,訓練有致地擺舞著身體,舞姿曼妙,教人悅目賞心。

  她們都是綺年玉親,身穿綵衣,配上舞樂,引人之極。

  忽然鼓樂一變,兩隊各八人的美艷歌姬,手持羽扇,身穿輕紗,分由兩邊側門舞進堂來,乍合倏分,變化出各種不同的人造圖案,看得在場男女,均歎為觀止。

  秦國雖是當時頭號強國,但若論文化風流,那是其他六國對手。

  單美美等已是秦國第一流的歌舞姬,但見到這來自東方的歌舞團,亦只好自槐不如。

  最精彩是輊紗下隱見淡紅色的褻衣短掛,香肩勝雪,玉臂粉腿,擺曳生姿,看得眾男兩眼放光,繆肆這色慾之徒更是口涎直流。

  項少龍乘機觀察眾人反應,繆毒和令齊、韓竭等雖未像繆肆的失態,但亦是目瞪口呆。只有蒲鵠神色沉冷,可知此人擺出來的姿態,只是眩惑別人的一種假像。

  兩隊舞姬,在千變萬化後,由分而合,站成一個大圓,櫻唇輕吐,發出曼妙無倫的歌聲。

  項少龍半句也聽不到她們在唱什麼,正思量閒,眾舞姬忽地蝴蝶般飛散四方,一位絕色美女赫然出現在眾女的正中處。

  眾人都不知這俏佳人何時來到,怎樣躲在歌姬陣中,到蒲鵠帶頭鼓掌喝彩,才如夢初醒般附和起來。

  這美女身著鮮黃繡花的羅裙,足登絲織錦花繡鞋,頭上的釵簪以玳瑁鑲嵌,雙耳戴了明珠做的耳墜,粉頸掛上寶石綴成的珠鏈,混身光環流轉,配起她顫顫巍巍的聳挺酥胸,纖細得僅盈一握的腰肢,潔白如絲鍛的皮膚,胖瘦適中的身材,妖艷婀娜,動人至極。

  瓜子般的俏臉上嵌了一對顧盼生輝的明眸,在兩個美麗的酒窩襯托下香唇像一抹由老天爺那對妙手勾畫出來的丹紅胭脂,艷麗濃郁,卻一點不落於塵俗。

  她雖坐在地上,未有任何動作,但只坐姿已使人感到她體態嫻雅,輕巧無倫。

  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的是她長秀而潔白的脖子,那使她在妖艷中透出無比高貴的氣質,比之琴清和紀嫣然,亦不會遜色多少。

  石素芳這一亮相彷彿如艷陽初升,光華奪目,不論男女,均被她美絕當世的扮相震懾得不能自己。

  其他舞姬以她為中心坐了下來,輕輕遙向她而揮動羽扇,使人清楚知道她才是歌舞團的核心和靈魂。

  石素芳像一點不知自己成了眾人眼光的唯一目標,像獨坐深閨之內,顧影自憐地作了幾個使人心跳情動的姿態表情後,才幽幽唱了起來。

  石素芳的口唇放送出縹緲優美、如雲似水的歌聲,反覆如波推浪湧,彷彿勾留在纏綿的氣氛中,不但自己欲捨難離,也教人走不出去。

  項少龍本是不懂音律之人,但這些年因受紀嫣然的影響,已略諳一二,這時聽到她的淒幽的歌聲,腦海泛起一幅美麗的圖畫,若似夢境裡有位活在深邃幽谷內的仙子,正徘徊水畔,對著自己美麗的倒影探情詠吟,其動人處比之紀嫣然的簫音,亦是不遑多讓。

  她唱的是詩經中的《采薇》,是描寫將士出征的寫懷特,不斷重唱"采薇采薇",然後是一段將士感懷的描寫,那種纏綿哀怨的歌聲感情,誰能不為之傾倒。

  她的歌聲雖是若斷若續,似實還虛,但偏是異常清晰,咬字明確,教人聽得一字不漏。當她唱到"若我往矣,楊柳依依,令我來思,術雪霏霏,仃道遲運,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聲音轉細,與樂音同時消沒,化入千山萬水外的遠處時,眾舞姬又把她圍攏遮掩起來,羽扇顫震間,全體退出門外去。

  眾人感動得連拍掌喝彩都忘掉了。

  項少龍亦神為之奪,傾倒不已。

  眾人迷醉無言時,一名四十餘歲的華服大漢走了進來,一揖倒地道:"金成就參見蒲爺和各位大人。"

  蒲鵠回過神來,笑道:"這位就是金老大了,全賴他的苦心訓練,各位才能聽到剛才比仙籟還動人的歌聲。"繼而把各人介紹給金老大。

  繆毒欣然道:"人來,給我賞金老大十兩黃金。"

  當下,自有人拿錢給金老大。

  項少龍暗忖繆毒近來定是刮了狠多銀兩,否則怎能隨手大筆打賞。

  金老大千恩萬謝時,蒲鵠識趣地道:"石姑娘今晚心情如何?可否請她來陪我們閒聊兩句,並讓我等表達仰慕之情。"

  金老大顯然應付慣這種場面,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我這女兒絕不能對她操之過急。待小人我到時機,再安排她和諸位大人見面,此事可包在小人身上。"

  眾女均鬆了一口氣。

  單美美等醉風四花更露不屑之色,表面似不屑石素芳擺的架子,骨子裡自然因為她能傾倒眾人妒忌得要命。

  若論姿色,單美美比之石素芳,實是不遑多讓。但若論聲藝卻至少遜了一籌。至於包裝形像,更輸了一大截,假如這都是金老大這"經理人"設計出來,那金老大就大不簡單了。

  金老大轉向項少龍道:"我這女兒一向眼高於頂,但對項大人卻特別留心。今晚就因知道大人有份出席,特別開心,選唱了她的首本名曲。"

  項少龍連忙謙讓。同時心中大罵,剛才石素芳唱曲時,眼尾都沒看過自己,而金老大卻偏要這麼銳,擺明是蒲鵠的囑附,以挑起繆毒對自己妒忌之意,其心可誅。

  果然繆毒雙眼閃過嫉恨之色,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金老大只須安排石小姐和項大人私下相見就可以了,有我們這些旁人,反為礙事。"

  項少龍恨不得痛摑金老大兩巴掌,同時亦暗懍蒲鵠兵不血刃的毒辣手段。這一招離間計,用在什麼人身上都比不上用在繆毒身上生效。因為繆毒一向妒忌項少龍和朱姬的關係,所以金老大這幾句話可說正中要害。

  項少龍回頭向身側的繆毒苦笑道:"繆大人切勿對金老大的謊話為真,我看石小姐對任何人都不在意才是真的。"

  繆毒乾笑兩聲,顯是仍難以釋然。

  最高興的當然是蒲鵠,舉杯勸飲。

  金老大乘機退了出去。

  不一會伍孚又來了,還有呂不韋、管中邪和許商三人,且把金老大扯了回來。

  眾人均大感意外,愕然以對。

  呂不韋來到堂心,眼光掃過各人,最後落到繆毒身上,哈哈笑道:"我今朝來是要罰內史大人三杯酒。"

  繆毒、項少龍等紛紛起立施禮,單美美諸妓則拜伏地上。

  繆毒一向在呂不韋淫威下過活,近來雖因有朱姬撐腰,飛黃騰達,但舊主餘威猶在,不見面時還可逞威風,現在面對著面上立時像矮了半截似的,囁嚅道:"仲父為何要對卑職興師問罪呢?"

  呂不韋持須長笑道:"少龍、蒲老闆和諸位美人兒可作見證,讓我逐項罪一一數出來,看是否罰得有理。"

  在呂不韋身後的許商喝道:"還不給內史大人先斟第一杯罰酒?"

  呂不韋欣然道:"美人們請坐!"

  眾女依言坐了起來。

  單美美和楊豫一人提壺,另一人取杯,斟滿了一杯酒,遞到像見到貓的老鼠般的繆毒手上。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讚,呂不韋一入場,便憑其身份氣勢把各人全壓住了,完全操控了主動之權。

  那被"押"回來的金老大則一頭霧水的站在伍孚之旁,弄不清楚目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繆毒的手下韓竭、令齊、繆肆等見項少龍和蒲鵠亦是啞口無言,更是沒有播嘴的餘地。

  卓立呂不韋另一旁的管中邪則臉帶微笑,神態自若,令人一點看不出幾天前他曾敗在項少龍的百戰寶刀之下。

  呂不韋負手身後,悠然舉步來到繆毒席前,微微一笑道:"首項罪名,就是明知本仲父來了醉風樓,竟不過來打個招呼,何時我們的關係變得和陌路人沒有任何分別了?"

  繆毒大感尷尬,哭笑不得應道:"該罰!該罰!"舉杯飲了第一杯罰酒。

  蒲鵠看著單美美為繆毒斟第二杯罰酒時,哈哈笑道:"仲父這第一杯罰酒,罰的該是我們全體才對。"

  呂不韋搖頭笑道:"本仲父怎敢怪蒲老闆,但責怪小繆卻是理所當然,是嗎?內史大人?"

  繆毒眼中怒火一閃即逝,這幾句話當然是暗指他忘恩負義了。垂頭沉聲道:"仲父的話自然錯不了。只不知第二杯罰的又是什麼?"

  呂不韋目光落到項少龍身上,微笑道:"少龍料事如神,不若由你來猜猜看。"

  項少龍與繆毒交換了個眼色,笑道:"仲父行事出人意表,教我如何猜測呢?"

  呂不韋大感得意,在眾人注窺下於場心來回踱起方步,最後來到大堂向門的一端,環顧全場笑道:"第二杯仍是與第一杯罰的事有關,剛才碰上金老大,問起來始知小繆私下安排了在此欣賞三絕女的聲色藝,如此難逢的機會,小繆怎可漏了我呂不韋的一份兒?"

  管中邪附和道:"我當然沒責格責罰小繆,但仍忍不住要怪小繆不夠老朋友。"

  繆毒給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諷刺奚落,又口口聲聲像從前般喚他作小繆,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但又礙於形勢仍遠及不上呂不韋,惟有哽咽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地把第二杯罰酒喝了,歎了一日氣道:"這第三杯罰酒,恕卑職真想不到原因了。"

  蒲鵠皺眉看著呂繆兩人,一頭霧水,顯熱想不通為何呂不韋要來公然落繆毒的面子。

  只有項少龍隱隱猜到原因,皆因呂不韋以為已通過伍孚蠱惑了項少龍,陷害了繆毒,故蓄意製造出聯手打擊繆毒的聲勢,矛頭更是直指朱姬。

  假若小盤肯和呂不韋聯起手來對付繆毒,就算朱姬都包庇不了他。

  再想深一層,呂不韋顯然是在試探項少龍是否中了他的反間之計。

  想到這裡,項少龍心中一動道:"若第三項罪名是與美美小姐有關,可否請仲父暫時放過內史大人,不再說出來,那就皆大歡喜,大家可以各自快活地回家睡覺了。"

  今趟輪到呂不韋、管中邪等臉色微變,顯是給項少龍說中了心事。

  單美美花容失色,瞥了項少龍一眼後,跪伏地上,嬌軀微顫。

  繆毒立即恍然大悟,知道呂不韋是要公開宣佈納單美美為侍妾,那他若仍要和呂不韋爭奪這美人,自是罪大惡極,有負呂不韋提拔之恩了。

  堂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呂不韋終是一代人傑,提得起放得下,向項少龍豎起拇指讚道:"還是少龍了得,就因你這兩句話,本仲父收回第三杯罰酒。"

  接著冷喝道:"美美你先回小樓,轉頭本仲父就來見你。"

  單美美惶然望了氣得臉色鐵青的繆毒一眼,低頭站了起來,忽然淚如泉湧,掩臉奔了出去。

  韓竭手按到劍柄上,望向繆毒,顯是只要繆毒一個眼神,就立即動手了。

  管中邪和許商亦手握劍柄,但卻故意不看韓竭,裝出不屑之狀。

  大堂內立即殺氣騰起。

  繆毒雙目凶光一閃,倏又斂去,歎了一口氣,緩緩道:"夜了!大家早點休息也好。"

  呂不韋仰天打了個哈哈,向蒲鵠和項少龍分別打了個招呼,掉頭便走,管許兩人隨他去了。

  繆毒沉吟半晌後,搖頭苦笑道:"現在我只想到外面吸兩口清新的空氛。"

  項少龍歎了一口氣,卻是因心情輕鬆而發,因為知道呂不韋和繆毒的對抗和衝突,終因單美美這導火線而表面化了。

第六章 光芒四射

  繆毒和項少龍兩人並騎而馳,在咸陽的古代大街緩緩而行。

  十八鐵衛在前方開路,繆毒的親衛則隨在身後。

  由於不久前才發生了暗刺事件,故人人提高警覺,不敢掉以輕心。

  韓竭、繆肆和令齊三人緊跟於後,不過仍隔了一段距離,好讓兩人可放心說密話。

  甫離妓寨,繆毒最後一絲的卑容立時消失,臉寒如冰,一言不發。

  走了半盞熱茶的路後,繆毒呆望前方燈籠光映照下的街道,沉聲道:"呂不韋實在欺人太甚。"項少龍慣性地聽著馬蹄的響音在空廣無人的長街迴盪,歎了一口氣道:"目前形勢下,內史大人還是忍一時之氣吧,犯不著為一個女人與他正面衝突。"

  繆毒咬牙切齒道:"項兄看到美美的無奈和痛苦嗎?她的心是向著我的。"

  項少龍想起單美美哭著離開時瞥他的眼神,不由勾畫出一幅這美女美麗的胴體被緊壓在呂不韋臭體下的情景,欲語無言。

  繆毒像自說自話般低吼道:"我要殺了呂不韋!"

  項少龍抬頭往他望去,剛好繆毒的目光往他射來,兩人對望了一會後,項少龍道:"先不說能否殺死他,但若呂不韋真的死了,秦國會立即陷進亂局裡,繆兄還是三思才好。"

  繆毒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頹然一歎。

  項少龍亦心中暗歎。

  自己實在太重感情,雖明知繆毒是狼心狗肺的人,對他項少龍更是不安好心,但現在見到他被呂不韋多方迫害,仍興起同情之念。看來自己真不是搞政治的料子。對敵人都這麼容易心軟。

  此時來到一個十字街頭,左方可通往城南的甘泉宮,向前則是項少龍歸家之路,繆毒勒馬停定,整隊人隨之停了下來。

  項少龍心知肚明繆毒要往甘泉宮去找朱姬,好在臥榻上向她訴苦,心中立時不舒服起來。

  繆毒勉力振起精神,道:"項兄明天是否打算殺死邱日昇?"

  項少龍怎也不能不在此事上給他一點面子,微笑道:"這事由繆兄作主好了。"

  繆毒想不到項少龍如此肯賣賬,一震道:"項兄真夠朋友,這事情我是明白的。邱日昇實在太過份。但此人目前對我仍有點用處,項兄給他一些挫折吧!"

  項少龍淡淡道:"就依繆兄之言好了。"

  頓了頓乘機問道:"繆兄和蒲鵠究竟是怎麼樣的關係呢?"

  繆毒皺起眉頭,好一會才道:"現在他致力巴結我,我見沒有什麼害處,便敷衍一下他。此人在奏趙均有龐大的勢力,以前一直和陽泉君勾結,現在失去了靠山,又見杜璧沒有什麼作為,自然要另外找人支撐了。"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蒲鷗給了他很多好處,也不揭破。兩人道別後,各自走了。

  回到烏府時,已是二更時分,宅內燈火遇明,大多數人仍出奇地尚未就寢,原來是護送鄒衍出境的烏果回來了。此人乃烏家的開心果,上上下下無不歡喜他。此時正在大廳內口沫橫飛的說起旅途的趣事見聞,聽得紀嫣然諸女和趙大等人不時爆出哄笑。他就是那種能把完全不好笑的事弄得令人忍俊不住的說話高手。

  周薇小鳥依人般待在他旁,神情歡喜,眾人中以她和田氏姊妹笑得最是厲害。只要烏果來個表情,不用說話她們早笑彎了蠻腰。

  滕翼和善蘭則坐在一角,感受著廳內融洽的氣氛。荊俊今晚因要值夜,故不在此。

  經過了外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回到這溫馨天地的項少龍心中頓生溫暖。

  烏果見他回來,忙起立致禮道:"項爺巡夜回來了!"

  此語一出,眾人再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滕翼站了起來,笑道:"夜了!明天再談吧!"

  烏果一把拖著周薇的纖手,嚷道:"夜了!大家去睡覺吧!"

  周薇在眾人的笑聲中,掙脫了烏果的手,羞紅著小臉溜往後宅,而烏果卻裝出個急色的模樣,追著去了。

  眾人一哄而散,只剩下紀嫣然諸女和滕翼夫婦。

  紀嫣然白了他一眼道:"我還以為夫君大人今晚不回來呢。"

  項少龍呼冤道:"賢妻以為我想去與繆毒這種人鬼混嗎?不過今晚卻有盛大收穫。"

  滕翼追間下,項少龍把今晚發生的事如盤托出。

  滕翼怒道:"呂不韋真是卑鄙無恥,但繆毒亦非好人,最好是他兩個都死掉了。"

  烏廷芳關心的卻是別的事,問道:"那石素芳是否長得很美?"

  項少龍識相答道:"算得相當不錯的,但總不及芳兒的明艷。"

  烏廷芳立時眉開眼笑,不再糾纏。

  滕翼沉聲道:"明天三弟真要為繆毒而放棄剷除邱日昇的良機嗎?"

  項少龍歎了一日氣道:"想深一層,現在仍不宜除去邱日昇,多個人與呂不韋作對該是好事。"

  岔開話題,問起紀嫣然試演黑龍的情況。

  紀嫣然秀眸閃亮,油然道:"有嫣然主持,夫君大人放心好了。"

  滕翼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大家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便到那破行館大鬧一場,使人知道我們絕不好惹。"

  趙致笑道:"現在我們的項爺慣了在開戰前都要到醉風樓逛逛,不過今次恐怕沒有人敢再下重注買項爺輸了。"

  嘻笑聲中,各人回房去也。

  次日早朝時,由於立春將至,新的一年快將來臨,秦廷上下集中討論有關財政開支的各項間題。

  呂不韋掌管財務,早準備充足,於一個月前已向小盤提交了洋洋萬言的"預算案"。

  總的來說,呂不韋都是加重賦稅,增加國庫收入,主要用以應付即將而來大規模軍事行動和建造鄭國渠的開支。

  這些天來小盤、李斯、昌平君和王陵不時密議,就是討論這財政的預算。項少龍對此一竅不通,又因要應付管中邪之戰,故免了參與之苦。

  呂不韋再詳細解釋了一趟整個預算案後,文武百官已站了足有兩個時辰,小盤格外開恩,使人搬來地席,賜各人坐了下來。

  呂不韋解說完畢後,意氣風發道:"理財之道,在於應加則加,應減得減,用得其所。今找大秦國庫充盈,積粟如山,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自應多開財路,廣增賦稅,奮勇東進。只有多佔土地,我大秦才可繼續強國強兵的策略,此實我大秦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統一天下的良機。"

  呂不韋坐下來時,朝臣紛紛附和。

  朱姬始終非是這方面的專門人才,只有點頭的分子。

  項少龍聽出呂不韋隱有秦國之所以有今日,全歸他功勞之概。他當然不希望秦國全力東進,不過卻沒有駁斥呂不韋的口實,只有暗暗氣惱。

  幸好小盤顯然與李斯等商議後,另有想法,一直沒有表示同意。

  蔡澤、王綰等紛陳己見,歌頌呂不韋的英明神武、治國有方後,小盤淡淡道:"左相有何意見?"

  昌平君振起精神,站了起來,移到殿心,面向朝階上高踞而坐的小盤、朱姬、呂不韋三人道:"我大秦朝自孝公敗楚魏之師,舉地千里,惠文王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俞、郢。昭襄王強公室,杜私鬥,蠶食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至今更新得東三郡,誠宜先行富民之策,鞏固所得之地。兼之現在鄭國渠築建需財,大批農民因被征作渠工,致荒廢生產,故增賦之議,還請儲君三思。"

  小盤尚未有機會表示意見,王綰冷笑一聲道:"左相此言差矣,我大秦乃天府之國,進可攻,退可守,關中左骰、函,右隴、蜀,沃野千里,甫有巴蜀之饒,北有故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兵源糧草補充無缺,建鄭國渠只是九牛一毛,只巴、蜀兩郡,已足可應付。請儲君明鑒。"

  蒙驁接口道:"我大秦自昭襄王以選,奮力東進,不僅取得了趙、魏、韓、楚的大片土地,且大少戰數百次,殲敵將士百萬以上,大大削弱了東方諸國的戰鬥力量。目下東方六國民不聊生,族類離散,亂極思治,在此眾弱而我獨強之時,找大秦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勢,若不趁機舉財擴軍,錯失良機,豈對得起諸先王乎?"

  項少龍見昌平君不住色變,心知不妙。

  昌平君雖是饒有智謀之士,但礙於經驗,仍非是呂不韋、王綰等人的對手,到了某一階段,便難以為繼。

  今趟呂不韋的新財政預算案,實在是個奪權的周詳計劃,使呂不韋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徵收賦稅,添加新稅項,及擴展軍隊。

  一旦小盤和朱姬批了下來,呂不韋將可為所欲為,利己損人,像桓奇這類將領,則更要看他臉色做人了。

  小盤或可管得到咸陽的三大軍系,但咸陽外的軍隊,則變相地由呂不韋控制了。

  所以這事是非爭不可。

  昌平君發了一陣呆後,忽地哈哈笑道:"有請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稟儲君。"竟把李斯擺上台來。

  項少龍和小盤登時放下了心,知此乃沒有計策中的最佳計策。

  本來以李斯的長史身份,只等若小盤的秘書長,負責為小盤處理文書,但昌平君既點名由他出來表達意見,旁人亦很難反對。

  王齒、王陵等屬武將,帶兵打將,自是出色當行,但說到政治經濟,卻遠非呂不韋、王綰等的對手,都像項少龍般幫不上忙。

  只有李斯這名垂千古的名臣,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了出來,到了殿心,代替了昌平君後,先依足禮數,才油然奏道:"統一天下,乃我大秦國策,此事當無人心懷異議。惟施政有若怒海操舟,稍一不慎,重則舟覆人亡,輕亦民變禍連,故絕不可操之過急,其要在體察民情,因情施政。"

  蔡澤顯然一點都看不起李斯,帶點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制宜,釐定賦稅,總不會疏忽從事,長史大人實在過慮了。"

  呂不韋捋鬚笑道:"長史大人若有機會親體政情,方能明白本仲父今次呈上儲君的建議書,實是窮無數人力物力而得來千錘百煉的成果,我大秦之興,盡在其中矣。請儲君太后賜准,好立即推行。"

  眾臣紛紛附和。

  昌平君等則眉頭大皺。

  只有項少龍心中篤定,知道李斯必有反擊妙法。

  果然李斯從容笑道:"所謂體察民情,必須有實據支持,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議,諸郡之中,以巴、蜀兩郡增稅最苛,此便是萬萬不可行。"

  呂不韋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頂撞他這個舊老闆,色變不悅道:"富者增之,貧者減之,此乃賦稅之金科玉律,巴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貧其富,用兼天下。長史何有此言?"

  李斯絲毫沒有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辯道:"巴蜀不但是我大秦根本,還是戰咯重地,其地兵甲上右由岷江順流而下,五天可達楚郢,乃統一西南和伐楚的必爭之地,為能鞏固巴蜀,必須因情施政,政采優寵之策。但微臣卻在仲父的建議書看不到此點。"

  頓了頓更胸有成竹般道:"要知巴蜀雖資源豐富,卻是地廣人稀,民智較低,很多地方還是處於刀耕火種的原始階段,若驟增其賦,恐怕一旦超過其負擔能力,反因加得減。其次巴蜀土著種族眾多,勇悍善戰,若激起民變,縱能平定,亦必大傷元氣,加深仇隙。故不若減免賦租,使人心所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議,立足點在於巴蜀的戰咯性更勝於其經濟上的考慮,請儲君、太后和仲父明察。"

  小盤龍目立時亮了起來,奮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送富於民,然後再取富於民,始是正路。爭天下豈在乎一年兩年之短長。何況左相言及鄭國渠耗費一事,絕非九牛一毛,若抽空了巴、蜀兩地資源,會激起民變,那寡人就真的愧對先王了。"

  項少龍暗暗叫絕。

  李斯厲害處就是改由戰略方面批評呂不韋,且集中彈藥只攻一點,但卻予人感覺到整份建議書都是處處漏洞,皆因未能真的體察民情之故。

  小盤更不愧未來一統天下的名主,打蛇隨棍上,藉機以鄭國渠來否定呂不韋的增稅政策,他這麼說出口來,除了呂不韋等有限幾人外,誰還敢堅待異議。

  呂不韋仍未有機會說話時,李斯續道:"現今初得東三郡,只是減稅,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議,最好能減輕刑罰。我大秦目下不患無刑,而是患刑重。盜一錢者重罰,知情不報者又罪同,啟罪重罰,刑何以苛,對巴、蜀等蠻夷眾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只會釀成民變,於我大秦一統天下大大不利。"

  這番話已超出了呂不韋建議書的範疇,但在一統天下這大前題上,卻沒有分毫離軌,顯示出李斯的瞻矚,實非呂黨能及。

  呂不韋雙目凶光連閃,手足無措時,李斯侃侃續言道:"富國之策,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巴、蜀之地,地廣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於巴蜀,刺激工商、固我本土,兩地振興有望。我大秦始能得其利,才足用之以並天下。"

  小盤聞之大喜,拍案叫絕道:"李卿之言對極。眾卿還有何話可說?"

  呂不韋等措手不及,臉臉相覷,無詞以對時,出乎眾人料外,繆毒離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賢,可比商鞅而尤有過之。微臣斗膽請儲君破格賜准李卿,依仲父之議,重新釐定賦財之策,請儲君明鑒。"

  此語一出立時全殿嘩然。

  只有項少龍明白繆毒如此幫手,實是要報呂不韋昨夜的三箭之仇。

  呂不韋雙目厲芒電射,狠狠瞪著繆毒,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

  王綰等此時方知一向低調的李斯的高明手段。

  自入秦以來,李斯此時此刻才吐氣揚眉,大放異采,奠定了以後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

  小盤那還不知機,忙向朱姬請示。

  朱姬雖覺得這樣擺明削呂不韋的權勢,大是不妥,但卻不能不支持繆毒,點頭道:"皇兒看著辦好了。"

  小盤大感痛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著手進行此事,完成後須一式二份,分別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後,再在廷上商討。"

  項少龍心中暗讚,小盤雖是明削呂不韋之權,但卻予了呂不韋下台的機會,保存了少許顏臉。

  此時人人目光均集中到呂不韋身上,看他是否肯接受。

  呂不韋顯然理屈詞窮,再難找到駁斥李斯的說話,不過他終是頭老狐狸,竟仍能呵呵笑道:"長史大人果然不負本仲父所望,為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該獎賞,不若就到本仲父處來來,負責賦役之務,使長史得以盡展抱負。"

  小盤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過寡人心中早有更適合李卿的職位,春祭時會有公告。"

  接著朗聲道:"今天到此為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稟上,退廷!"

  項少龍醒覺過來,才知早過了與邱日昇約好的午時了。

  這回廷議出奇地精彩,亦出奇地冗長,足有五個時辰,亦即十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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