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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第112章
第十章 君恩深重

  由趙返秦後,命運便不斷作弄他。

  若非因婷芳氏的病逝,致心念一動下,要把烏廷芳和趙倩帶在身邊,後者就不用橫死,春盈等亦可避過大難,翠桐綠更不用以身殉主了。

  當日在大梁,縱使在那麼凶險的環境裡,加上少許運氣,他仍可保著這美麗的趙國三公主,可是在水旁的紅松林處,卻要她飲恨收場,說到底,就是他驚覺性不高,給呂不韋這陰謀家算中了一著。

  他不能給呂不韋另一次的機會了,因為他根本消受不起。

  七位青春煥發,正享受著大好花樣年華的美女,就這麼一去無跡,仿如一場春夢。

  他永遠都忘不了翠桐翠綠那比對起她們平時花容月貌,更使人感到有著驚心動魄,天壤雲泥的可怖死狀!

  來到牧場已有半年的時間,他的心境逐漸平復過來,絕口不談朝政,但暗中卻秘密操練手下的兒郎,全力栽培出一支人數增至五千人的古戰時代的特種部隊,他將以之扶助小盤登上王座,應付呂不韋的私人軍團。

  這些戰士除原先由烏卓一手訓練出近三千人的烏家子弟,與及由邯鄲隨來的蒲布等人及荊族獵人外,新近更通過烏卓和滕,秘密由廣佈於六國的烏氏族人和荊家村裡再精選了一批有潛質的人來。

  這五千人作了五軍,每軍千人,分別由烏卓、滕翼、荊俊、烏果和蒲布率領,平時以畜牧者的身份作掩飾,訓練集中在晚上進行,使他們精於夜戰之術。

  課程主要由他和滕翼設計,不用說多是以前他在二十世紀學來的那一套,稍加變化後搬了過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有了紀嫣然的越國工匠,配合著項少龍這二十一世紀人對冶金的認識,製造出超越了當時代的優質兵器。

  那時的劍多在三尺至四尺許間,過長便折斷,但他卻成功鑄造出長達五尺的超薄超長的劍,只是這點,已使這特種部隊威力倍增了。

  烏應元又派人往各地搜羅名種,配出一批戰馬,無論在耐力和速度上,均遠勝過從前。

  肖月潭說得對,有烏家龐大的財力物力在背後撐腰,確是別人不敢忽視的一回事。

  項少龍本身曾受過間謀和搜集情報的訓練,深明知己知彼的重要性,於是挑數百人出來,進行這方面的訓練,由陶方這經驗老到的人主持。

  經過半年的努力,他們已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秘密軍事集團了。

  呂不韋不時遣人來探聽他的動向,但由於有圖先在暗中照拂,當然查不出任何事情來。

  日子就在這種表面相安無事,暗裡則波洶浪急的情況下過去了。

  這天陶方由咸陽回來,在隱龍別院找不到項少龍,在紀嫣然、烏廷芳和趙致三女的陪同下,趕到在拜月峰訓練戰士攀山越嶺的項少龍處,向他匯報最新的情況發展。

  項少龍和陶方返回營地,到了一個可俯瞰大地的石崖處說話。

  陶方劈口便道:"蒙驁攻趙,連戰皆勝,成功佔領了成臬和滎陽,王則取得上黨。現在繼續對榆次、狼孟諸城猛攻。六人人自危,聽說安厘王和信陵君拋開了成見,由信陵君親赴六國,務再策動另一次合從,應付秦國的威脅。"

  項少龍色變道:"趙雅危險了!"

  陶方微一愕然,不悅道:"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少龍還要理他嗎?"

  他當然明白少龍的意思,現在真正操縱趙國的人,非是尚未成年的趙王而是晶太后,為著那有理說不清的情仇,品後說不定會列出處死趙雅的條件,才肯與信陵君合作。

  項少龍默然手晌,沉聲問道:"趙人仍與燕國交戰嗎?"

  陶方道:"燕人仍處於下風,廉頗殺了燕國名將栗腹後,燕人遣使求和,當然要給趙人佔點便宜的了。信陵君此行,首要之務就是要促成燕趙的停戰。"

  項少龍的臉色難看了,道:"信陵君出發了有多久?"

  陶方知他仍是對趙雅念念不忘,歎了一口氣道:"消息傳來時,信陵離魏赴趙最少有五個月的時間,若信陵君和韓品間有秘密處死趙雅的協議,我們怎都來不及救她了。"

  項少龍一陣心煩意亂。

  陶方道:"現在我們是自身難保,呂不韋的聲勢日益壯大,家將食客已達八千人,還另建比現在相府規模大了三倍的相府,左丞相一職更因他故意留難下,一直懸空,使他得以總攬朝政,加上捷報頻傳,現時咸陽誰不看他的臉色做人。"

  項少龍暫時拋開了趙雅的事,道:"陶公今次匆匆趕來,還有什麼事呢?"

  陶方神色凝重起來,道:"此事奇怪之極,大王派了個叫滕勝的內史官來找我,召你入宮一見。所以我立即趕來通知你,看那滕勝神神秘秘的,內情應不簡單。"

  項少龍的心打了個突兀,這時烏廷芳的嬌笑聲傳來道:"項郎啊!來主持公道,評評人家和致致誰才是攀山的能手。"

  項少龍心中暗歎,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恐怕又要告一段落了。

  項少龍和滕翼領著十八名手下,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三天早上返抵咸陽城,立即入宮見秦王。

  這十八人被滕翼稱為十八鐵衛,包括了烏言著和烏舒這兩個曾隨他出使的烏家高手在內,烏族佔了十人,荊氏獵手佔了六人,其他兩人則分別來自蒲布那夥人和紀嫣然的家將。

  這十八鐵衛在嚴格的訓練下,表現出驚人的潛力,故能在五千人中脫穎而出,當上了項少龍的親衛,可見他們是如何高明,是特種部隊裡的頂級精銳。

  自紅松林一役後,各人痛定恩痛,均發覺到自保之道,惟有強兵一途,打不過都可突圍逃走。

  莊襄王早有吩咐,禁衛見項少龍到來,著滕翼等留在外宮,立即把項少龍到書去見莊襄王。

  莊襄王神采如昔,只是眉頭深鎖,略有倦容。

  揮退下人後,莊襄王和他分君主之位坐下,閉門密語。

  這戰國最強大國家的君主微微一笑道:"不經不過又半年有多了,寡人和姬後都不時談起來,前天早朝時,寡人忽發奇想,想著假若有少龍卿家在朝就好了。現在看到神采飛揚,盡洗當日的頹唐失意,寡人心中著實為你高興哩!"

  項少龍聽得心頭溫暖,權力使人變得無情和腐化這常規,並沒有發生在這氣質高雅的人身上。

  同時亦黯然神傷,皆因想起他命不久矣,但更奇怪好端端的,怎像生命已走到盡端的人。

  這種種想法,使他湧起複雜無比的痛心感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莊襄王點頭道:"少龍是個感情非常豐富的人,這從你的眼神便可清楚看到,你知否陽泉君三天去世,少龍的喪妻之恨,於得回公道了。"

  項少龍愕道:"大王處決了他嗎?"

  莊襄王搖頭道:"下手的是不韋,他以為寡人不知道,軟禁了他後,隔不了多少天便送上烈酒和美女給陽泉君,這人一向酒色過度,被寡嚴禁離府,更是心情苦悶,漫無節制,半年下來,終撐不住一命嗚呼!這樣也好,只有一死才可補贖他曾犯過的惡行。"

  項少龍心中暗歎,他對陽泉君雖絕無好感,但說到底,陽泉君只是權力鬥爭的失敗者,和呂不韋相比,他差得實在太遠了。

  莊襄王不知是否少有跟人說心事,談興大發道:"以前在邯鄲做於時,以為可以返回陽,便再無苦惱,那知實情卻是另一回事。由太子以至乎現在當上了君王,不同的階段,各有不同的煩惱,假若真如右相國的夢想統一了天下,那種煩惱才真教人吃不消,只是我們大秦已這麼難料理了。"

  項少龍暗歎這些煩惱將是小盤的事了,想起秦代在各方面的建設,順口道:"小有小管,大有大管,不外由武力和政治兩方面入手,前者則分對外和對內,對外例如連起各國的城牆,防止匈奴的入侵,對內則解除六國的武裝,君以嚴密的監管,天下就可太平無事了。"

  這些都不是項少龍意見,而是歷史上發生的事實。

  莊襄王一對龍目亮了起來,興奮地問道:"那政治方面又該如何呢?"

  項少龍背誦般隨口應道:"大一統的國家,自然須有大一統的手段,首先要廢除分封諸侯的舊制,把天下分成若干郡縣,置於咸陽直接管轄之下,統一全國的度量衡和貨幣,使書同文、行同軌。又再修築驛道運河,促進全國的交通和經濟,久亂必治,大王何用心煩呢?"

  莊襄王擊節歎道:"少龍隨口說出來的話,已是前所未的高矚遠見,這左丞相一位,非少龍莫屬了。"

  項少龍劇震失聲道:"什麼?"

  莊襄王欣然道:"陽泉君終是名義上的左丞相,現在他去世了,當然要另立人選,寡人正為此煩惱,但又猶豫少龍是否長於政治,現在聽少龍這番話,寡人那還會猶豫呢?"

  項少龍嚇得渾身冒汗,他那懂政治呢?只是依歷史書直說,以解開莊襄王心事,豈知會惹來如此"可怕"的後果。忙下跪叩頭道:"此事萬萬不可,大王請回成命!"

  莊襄王不悅道:"少龍竟不肯助寡人治理我國?"

  項少龍心中叫苦,道:"大王和呂相說過這事了嗎?"

  莊襄王道:"蒙大將軍剛攻下了趙人三十七城,所以相國昨天趕了去,好設立太郡,現在我大秦在東方有了三川和太原兩郡作據點,突破了三晉的封鎖,對統一大業最為有利。但不韋卿家的工作量亦倍增,少龍是少數被不韋看得起的人之一,有你為他分擔,他便不用這麼奔波勞碌了。"

  項少龍暗忖若我當上左丞相,恐怕要比莊襄王更早一步到閻皇爺處報到,正苦無脫身之計時,靈機一動道:"可是若少龍真的當上左丞相,對呂相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呢?"

  莊襄王訝道:"少龍你先坐起來,詳細解釋給寡人知道。"

  項少龍回席坐好後,向上座的莊襄王道:"少龍始終是由呂相引介到咸陽的人,別人自然當少龍是呂相的人,若少龍登上左丞相之位,別人會說呂相任用私人,居心不良。況少龍終是外來人,以前又無治國經驗,怎能教人心悅誠服。"

  莊襄王皺眉道:"但寡人心中,再沒有比少龍更適合的人選了。"

  項少龍衝口而出道:"徐先將軍亦是難得人材,大王何不考慮他呢?"

  他和徐先只有一面之緣,但因他不賣賬給呂不韋,所以印像極深,為此脫口說出他的名字。

  莊襄王龍顏一動,點頭道:"你的提議相當不錯,但少龍仍否要考慮一下呢?"

  項少龍連忙加鹽添醋,述說以徐先為左相的諸般好處,到莊襄王讓步同意後,才滿額冷汗道:"少龍有一個小小的提議。"

  莊襄王道:"少龍快說。"

  項少龍道:"呂相食客裡有個叫李斯的人,曾隨少龍出使,此人見識廣博,極有抱負,大王可否破格起用此人呢?"

  莊襄王微笑道:"這只是小事一件,我立即給他安排一個位置,少龍你真是難得的人,處處只為別人著想。"

  項少龍心中暗喜,道:"那位置可否能較為接近太子,有此人作太子的近侍,對太子將大有裨益。"

  莊襄王完全沒有懷疑他這著對付呂不韋最厲害的棋子,欣然道:"那讓他當個廷尉,負上陪小政讀書之責吧。是了!少龍去見姬後和小政吧!他們都很渴望見到你呢?"

  項少龍暗謝了半年來一直被他怨恨的老天爺後,施禮告退。

  才踏出門口,兩名宮娥迎上了來,把他帶往後宮去見朱姬。

  項少龍明知見朱姬是不大妥當,但卻是欲拒無從。

  到了後宮華麗的後軒,正凝視著窗外明媚的秋色時,朱姬在四名宮娥擁簇裡,盈盈來到他對席處坐下,剪水般的美瞳滴溜溜的在他面上打了幾個轉,喜孜孜地道:"少龍風采依然,我真是心中欣慰。"

  四名宮娥退至一角時,項少龍苦笑道:"死者已矣,我們這些人仍有一口氣在時,只好堅強地活下去。"

  朱姬黯然道:"少龍,振作點好嗎?人家很怕你用這種語調說話。"

  項少龍歎了一口氣,沒有答她。

  朱姬一時亦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終由項少龍打破了僵局,問道:"姬後生活愉快嗎?"

  朱姬欣然道:"少了陽泉君這小人在搬弄是非,不韋又幹得有聲有色,政兒日漸成長,我還有何所求呢?只要項少龍肯像往日般宮內調教政兒,朱姬再無半絲遺憾了。"

  項少龍被她誠懇的語調打動了少許,但同時想起壽元快盡的莊王和呂不韋這心懷不軌的野心家,不感交集,黯然道:"多給點時間我考慮好嗎?"

  朱姬欣然道:"人家絕不會迫你,只希望你能振作點,有你助政兒,天下還不是他襄中之物嗎?"

  項少龍最怕和朱姬這媚力驚人的美相處,乘機告退。

  朱姬今趟沒有留難,陪著他走到宮門,低聲道:"再給你半年時間吧!到時無論如何,你都再不可推辭大王的聘任了。"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時知道莊襄王想他為左相一事,是朱姬有分出力的。

  他亦可算是朱姬方面的親信,她當然愛起用自己的人。

  離開後宮,朱姬使人帶他去見小盤。

  事實上項少龍一直掛著這未來的始皇帝,雖知剛巧他在上著琴清的課,也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他真有點怕琴清。自經過趙倩諸女的打擊,他對男女關係,與初抵此時代時拈花惹草的心態,已有天淵之別了。

  換了以前,他必會千方百計情挑這以貞潔守節名著秦國的俏寡婦,好設法弄她到塌上去。

  現在他只希望陪著紀嫣然三女和田氏姊妹,安安靜靜,無驚無險地過了這奇異的一輩子,就謝天謝地了。

第十一章 再遇琴清

  到了那天小盤追出來找他,累得他也給琴清訓了一頓話的書軒外時,項少龍向領路的內侍道:"我還是在外面園中等候太子好了。"

  內侍提議道:"項太傅不若到外進稍坐,時間也差不多了。"

  項少龍點頭答應,在外進一旁的臥幾坐了下來,忽地感到無比輕鬆,沒有了呂不韋的咸陽,等若沒有了食人鱷魚的清澈水潭。

  在這時代所遇的,雄材大略者莫過於信陵君、田單和呂不韋這三個人,但若說玩陰謀手段,前者兩人都及不上呂不韋。

  這大商家一手捧起了莊王,登上秦相之位,又迫死了政敵,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項少龍自問鬥他不過,但所憑藉者,就是任呂不韋千算萬算,也想不到以為是自己兒子的小盤,竟是他項少龍無心插柳下栽培出來的。

  只要他能捱到小盤正式坐上王位,他便贏了。

  問題是他能否有那種幸運?

  琴清甜美低沉的聲在旁響道:"項太傅!今年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哩!"

  項少龍嚇了一跳,起立施禮。

  這俏寡婦清麗如昔,皮膚更白皙了,只是看到她已是視覺所能達到的最高享受。

  紀嫣然的美麗是奪人心魄!但琴清卻是另一種不同的味道,秀氣迫人而來,端莊嫻雅的外表裡藏著無限的風情和媚態。

  琴清見他呆瞪著自己,俏臉微紅,不悅道:"項太傅、政太子在裡面等你,請恕琴清失陪了。"

  衽為禮後,裊娜多姿地走了。

  項少龍暗責自己失態,入內見小盤去。

  這小子長更高了,面目的輪廓清楚分明,雖說不上英俊,可是濃眉劍目下襯著豐隆有勢的鼻子,稜角分明使人感到他堅毅不屈意志的上下唇,方型的臉龐,雄偉得有若石雕的樣子,確有著威霸天下之主的雛形。

  他正裝作埋頭讀書,再不像以前般見到項少龍便情不自禁、樂極忘形。

  不知如何,項少龍有點兒失落,似乎和小盤的距離又被拉遠了少許。

  項少龍施禮時,小盤起立還禮,同時揮手把陪讀的兩個侍臣支了出去。

  兩人憑席地坐下後,小盤眼中射出熱烈的光芒,低聲道:"太傅消瘦了!"

  項少龍歎了一口氣道:"太子近況可好!"

  小盤點頭道:"什麼都好!哼!陽泉君竟敢害死倩公主,抵他有此報應!韓人都不會有多少好日子了。"

  項少龍心中一寒,聽他說話的語氣,那像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孩子。

  小盤奇道:"太傅你為何仍像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時少龍希望他叫聲"師傅"來聽聽,不過記起是自己禁止他這麼叫的,還有什麼好怨呢,勉強擠出笑容道:"有很多事,將來你自然會明白的。"

  小盤一錯愕,露出思索的神色。

  項少龍愈來愈感到這未來的絕代霸主不簡單,道:"你年紀仍少,最緊要專心學習,充實自己。嘿!還有沒有學以前般調戲宮女?"

  小盤低聲道:"我還怎會做這些無聊事,現在唯一使我不快樂的事,就是沒有太傅在身旁管教我,小賁他也想念著你哩!"

  說到最後一句時,再次顯露出以前漫無機心的真性情。

  項少龍想起當日教兩人練武的情景,那時趙倩和諸婢仍快樂地與他生活在一起,禁不住心如刀割,頹然道:"我會照顧自己的了,讓我再多休息半年吧!好嗎?"

  小盤忽然兩眼一紅,垂下頭去,低聲道:"昨晚我夢到了娘!"

  項少龍自然知他指的是趙妮,心情更壞,輕拍著他肩頭道:"不要多想,只要你將來能好好管治秦國,你娘若死後有靈,必會非常安慰。"

  小盤點頭道:"我不但要治好秦國,還要統一天下,呂相國便時常這麼教導我。"

  項少龍苦笑搖頭,道:"那就統一天下吧!我安排了一個非常有才能的人來匡助你,那人的名字叫李斯,只要將來能重用他,必可使你成為古往今來,無可比擬的一代霸主。"

  小盤把"李斯"念了好幾遍後,興奮起來道:"太傅將來肯否為我帶兵征伐六國呢?唉!想起可以征戰沙場,我便恨不得可立即長大成人,披上戰袍了。"

  項少龍失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我要回牧場了。不要送我,免惹人懷疑。"想起在宮內滿佈線眼的呂不韋,這顧慮絕非多餘。

  小盤伸手緊緊抓了他手臂一下,才鬆了開來,點了點頭,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堅強。

  項少龍看得心中一顫,唉!真不愧是秦始皇哩!

  才走出門外,兩個宮娥迎了上來道:"太后有請項太傅。"

  項少龍那有心情去見華陽夫人,更怕她問起陽泉君的事,但又不敢不從,只有暗罵琴清,若不是她,太后怎知自己來了?

  像上趟般,太后華陽夫人在琴清的陪同下,在太后宮的主殿見她,參拜坐定後,華陽夫人柔聲道:"項太傅回來得真巧,若遲兩天,我便見不到你了。"

  不知是否因陽泉君這親弟之喪,使她比起上次見面時,外貌至少衰老了幾年,仍保著美人胚子的顏容,多添了點滄桑的感覺,看來心境並不愉快。

  項少龍訝道:"太后要到那裡去?"

  想她曾托自己把一件珍貴的頭飾送給楚國的親人,自己不但沒有為她辦妥,還在紅松林丟失了,事後又沒有好好交待。禁不住心中有愧,枉她還那麼看得起自己。

  華陽夫人滿佈著魚尾紋的雙目現出夢幻的神色,輕輕道:"後天我會遷往巴屬的夏宮,聽說那處地勢平坦,土地肥沃,種字撒下去,不用理會都能長成果樹,我老了,再不願見到你爭我奪的情景,找處美麗的地方,過了這風燭殘年的歲月便算了。"

  琴清插入道:"巴屬盆地山清水秀,物產豐饒,先王派李冰為屬守,在那裡修建了江堰,把千頃荒地化作良田,太后定會歡喜那地方的。"

  華陽夫人愛憐地看著琴清,微微道:"那為何又不肯隨我那裡去?咸陽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呢?真教人放不下心來。"

  琴清美目轉項少龍處,忽地俏臉一紅,垂下頭去,低聲道:"琴仍未儘教導太子之責,不敢離去。"

  項少龍既感受著兩人間深摯的感情,又是暗暗心驚,難道冷若冰霜的琴清,竟破了多年戒行,對自己動了情?不過細想又非如此,恐怕只是他自作多情居多了。

  唉!感情實在是人生最大的負擔,他實在無膽再入情關。像與善柔般的有若白雲過隙,去留無跡是多麼美麗,一段回憶已足夠回味一生了。

  三人各想各地,殿內靜寂寧洽。

  華陽夫人忽地道:"少龍給我好好照顧清兒,她為人死心眼,性格又剛烈,最易開罪人。"琴清抗議地道:"太后!清兒懂照顧自己的了。"

  項少龍暗叫不妙,華陽夫人定是看到了點什麼,才有這充滿暗示和鼓勵性的說話。

  華陽夫人臉上現出倦容,輕輕道:"不阻太傅回牧場了,清兒代我送太傅一程好嗎?"

  項少龍忙離座叩辭。

  琴清陪著他走出殿門,神氣尷尬異常,默默而行,雙方都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到了太后宮外門處,項少龍施禮道:"琴太傅請留步,有勞相送了。"

  琴清臉容冷淡如昔,禮貌地還禮,淡淡道:"太后過於關心琴清,才有那番說話,項太傅不必擺在心上。"

  項少龍苦笑道:"傷心人別有懷抱,項某人現在萬念俱灰,琴太傅請放心好了。"言罷大步走了,留下琴清呆在當場,芳心內仍迴盪著項少龍臨別時充滿魂斷神傷意味的話兒。

  雨雪飄飛。

  項少龍在隱龍別院花園的小亭裡,呆看著這入冬後第一次的雪景。

  去年初雪時,仍在籌備出使事宜的情景,猶歷歷在目。

  趙倩和春盈四婢因可隨行而雀躍,翠桐諸婢則因沒分兒而心生怨懟。

  俱往矣!

  嬌柔豐滿的火熱女體,貼背而來,感到芳香盈鼻時,一對纖幼的玉掌蒙上了他的眼睛,豐軟的香唇貼著他的耳朵道:"猜猜我是誰?"

  這是烏廷芳最愛和他玩的遊戲之一,項少龍探手往後,把美人兒摟到身邊來,笑道:"紀才女想扮芳兒騙我嗎?"

  粉臉冷得紅噗噗的紀嫣然花枝亂顫地嬌笑道:"扮扮被人騙倒哄我開心都不可以嗎?吝嗇鬼!"

  項少龍看著這與自己愛戀日深的美女,心中湧起無盡的深刻感情,痛吻一番後問道:"她們到那裡去了?"

  紀嫣然纏著他粗壯的脖子,嬌吟細細地道:"去看小滕翼學走路,那小子真逗人歡喜哩!"

  項少龍想起自己始終不能令諸女有孕,神色一黯時,紀嫣然已道:"項郎不用介懷,天意難測,天公若不肯造美,由他那樣好了,我們只要有項郎在旁,便心滿意足了。"

  項少龍若笑一下,岔開話題道:"有沒有乾爹的消息?"

  紀嫣然道:"三個月前收到他一卷帛書後,再沒有新消息,我才不擔心他老人家哩!四處遊山玩水,都不知多麼愜意。"

  又喜孜孜道:"二嫂又有身孕了,她說若是兒子,就送了給我們,我們都開心死了,巴不得她今天就臨盆生子。"

  項少龍感受著與勝翼的手足之情,心中湧起溫暖,暗忖這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法,那叫自己這來自另一時空的人,失去了令女子懷孕的能力。

  紀嫣然道:"想不想知道前線的最新消息?"

  自由咸陽回來後,他有點逃避的心態,很怕知外間發生的一切,尤其恐懼聽到趙雅遭遇不幸的噩耗。

  吻了她一口後,輕輕道:"說吧!再不說便把你的小嘴封了。"

  紀嫣然媚笑道:"那嫣然或會故意不說出來,好享受夫郎的恩寵。"

  項少龍忍不住又和她纏綿起來,極盡男女之歡。

  良久後,這才女始找到機會喘著氣道:"人家來是要告訴你好消息嘛!你擔心的事,只發生了一半,晶後確要求信陵君殺死趙雅,但信陵君卻不肯答應,還到了齊國去,氣得晶後接受燕人割五城求和的協議,然後遺廉攻佔了魏地繁陽,你說晶後這是否自取滅亡呢?失了三十七城,還與魏人開戰。"

  項少龍大喜道:"這麼說,信陵君確是真心對待雅兒了。"

  紀嫣然道:"應是如此了,否則雅夫人怎捨得項郎你呢?唉!其實這都是夫人的心結作祟,她因曾出賣過烏家,所以很怕到咸陽來面對烏家的人,她曾多次為這事流淚痛哭,致致是最清楚了,只是不敢告訴你吧了!"

  項少龍反舒服了點,至少趙雅的見異思遷,非因她水性楊花了。

  紀嫣然續道:"呂不韋當然不放棄這趙魏交惡的機會,立即遣蒙將軍入侵魏境,爭利分肥,攻取了魏國的高都和汲縣兩處地方,可惜他野心過大,同時又命王齡攻打趙人的上黨,硬迫魏趙化千干戈為玉帛,照我看憑著信陵君的聲望,定可策動六國的另一次合從。"

  項少龍不解道:"我始終不明白為何呂不韋這麼急於攻打趙國,當日我回咸陽時,他還說會同時韓趙用兵,結果只是攻打趙人,放過了韓國,真令人難解。"

  紀嫣然笑道:"為何我的夫君忽然變蠢了,這是一石數鳥之計,晶後是韓人,現在趙國大權在握,說不定會與韓國合併,成為一個新的強大王國,呂不韋怎容許有這種事情出現,所以猛攻趙國,務求削弱趙人力量。兼之孝成王新喪,李牧則在北強禦匈奴,廉頗又與燕人交戰,此實千載一時的良機,呂不韋怎肯放過。"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的腦筋確及不上紀才女,說不定這還是姬後意思,她和大王最恨趙人,怎也要出這一口氣。"

  紀嫣然道:"勝利最易沖昏人的頭腦,若讓六國聯手,呂不韋怕要吃個大虧,那時他又會想起項郎的好處了。"

  項少龍望往漫天飄舞的雪粉,腦內浮現著六國聯軍大戰秦人的慘烈場面。

  冬去春來,每過一天,項少龍便心驚一天,怕聽到莊襄王忽然病逝的消息。根據史實,他登基後三年因病辭世,到現在已是頭尾整整三年了。

  這天烏應元和烏卓由北強趕回來,到牧場時找了滕翼、荊俊、蒲布、劉巢、烏果和少龍這批烏家領袖去說話,剛由關中買貨回來的烏廷威,亦有參與這次會議,除了陶方因要留在咸陽探聽消息外,另外還有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烏家的重要人物可說差不多到齊了。

  各人都知烏應元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要公佈。

  在大廳依席次坐好後,門窗都給關了起來,外面由家將嚴把守著。

  烏應元這一族之長歎了一氣口道:"少龍與呂不韋的事,烏卓已告訴了我,少龍切勿怪他,你大哥終須聽我這做家長的話。"

  烏卓向項少龍作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烏廷威等直系的人均臉色陰沉,顯已風聞此事。

  嚴格來說,項少龍、滕翼等仍屬外人,只是因項少入贅烏家,滕翼、荊俊又與烏卓結拜為兄弟,更兼立了大功,故才被視為烏家的人。蒲布、劉巢則是頭領級的家將,身份與烏果相若。

  烏應元苦笑道:"我們烏家人強馬壯,又擅於放牧,難免招人妒忌,本以為到大秦後,因著同根同源,可以相安無事,豈知卻遇上呂不韋這外來人,尤可恨者卻是我們對他忠心一片,又為他立了天大功勞,豈知換來的只是絕情絕義的陷害,若非少龍英雄了得,早已慘死洛河之旁。先父有言,不能力敵者,唯有避之而已矣。 "

  烏應節道:"國之強者,莫如大秦,我們還有什麼可容身的地方呢?"

  烏應恩也道:"就算六國亦沒有人敢收容我,誰都不想給呂不韋找到出兵的借口。"

  一直與項少龍嫌隙未消的烏廷威道:"呂不韋針對的,只是項少龍而非我們烏族,為了大局著想,不若……"

  烏應元臉容一沉,怒道:"住嘴!"

  項少龍與烏卓對望一眼,都感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兩句話的至理。

  烏廷威仍不知好歹,抗聲道:"我只是說項少龍可暫時避隱遠方,並不是……"

  烏應元勃然大怒,拍幾怒喝道:"生了你這忘情背義,目光短少如鼠的兒子,確是我烏應元平生之恥,給我滾出去,若還不懂反思己過,以後族會再沒有你參與的資格。"

  烏廷威臉色數變,最後狠狠瞪了項少龍一眼,憤然去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沉默。

  烏應節和烏應恩兩人眉頭深鎖,雖沒有說話,但顯然不大同意烏應元否決烏廷威的提議。

  項少龍大感心煩,他最大的支持力量來自烏家,若這根基動搖,他再沒有本錢了。

  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有小盤這心事未了,定會自動接受離開秦國的提議,但現在當然還不可以這麼做。

  烏卓打破僵持的氣氛道:"今趟我和大少爺遠赴北強,就是要到塞外去探察形勢,發覺那處果然別有天地,沃原千里,不見半片人跡,若我們能到那處開荒經營,定可建立我們的王國,不用再像現在般寄人籬下。仰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了。"

  烏應恩色變道:"大哥千萬要慎慮此事,塞外乃匈奴和蠻族橫行的地方,一個不好,說不定有滅族之禍。"

  烏應元道:"我烏家人丁日盛,每日均有出生的嬰兒,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唯有立自己的國家,才是長遠之計,趁現在諸國爭雄,無力北顧,正是創不朽之業的最佳時機,何況我們有項少龍、滕如此猛將,誰敢來惹我們呢?"

  烏應節道:"建族立國,均非一蹴可成的事,大哥還是從長計議好了,現在大王王后都對少龍恩寵之極,呂不韋應仍不敢公然對付我們。"

  烏應元容色稍緩,微笑道:"我並沒有說現在就走,今趟到北強去,曾和少龍的四弟王剪見面,坦誠告知了他我們的情況。王剪乃情深義重的人,表示只要他一天鎮守北強,定會全力支援我們。居安思危,我們便用幾年時間,到塞外找尋靈秀之地,先紮下根基,到將來形勢有變時,亦可留有退路,不致逃走無門。束手待斃了。"

  烏應節道:"不若就請少龍去主持此事,那就更為妥當了。"

  滕翼等無不心中暗歎,說到低,除烏應元這眼光遠大的人外,其他烏系族長,均是只圖逸樂之輩,捨不得離開大秦這豐饒富足的國家。

  烏應元臉色一沉道:"那豈非明著告訴呂不韋我們不滿此地嗎?若撕破了臉皮,沒有少龍在,我烏家豈非要任人宰割。"

  烏卓插入道:"創業總是艱難的事,但一旦確立根基,將可百世不衰,我們現在雖似是不得以而為之,但說不定可因禍得福。到塞外開荒一責,就交由我去辦,憑著我們幾位兄弟一手訓練出來的一千烏軍,縱橫域外雖仍嫌力薄,自保卻是有餘,各位放心好了。"

  烏應元斷然道:"這事就此決定,再不要三心兩意,但須保持高度機密,不可洩出去,否則必以家法處置,絕不輕饒。"

  轉向烏卓道:"你去驚戒那個畜牲,著他守秘密,否則休說我烏應元不念父子之情。"

  敲門聲響,一名家將進來道:"呂相國召見姑爺!"

  眾人齊感愕然。

  呂不韋為何要找項少龍呢?

第十二章 兩全其美

  項少龍、滕翼、荊俊偕同十八鐵衛,返回咸陽後,立即趕往相國,途中遇上數十名秦兵,護著一輛馬車在前方緩緩而行。

  項少龍不知車內是那個大臣,不敢無禮搶道,惟有跟在後方,以同等速度前進。

  前方帶頭的秦兵忽地一聲令下,馬車隊避往一旁,還招手讓他們先行。

  項滕兩人心中大訝,究竟誰人如此客氣有禮,偏是簾幕低垂,看不到車內情形。

  荊俊最是好事,找著隊尾的秦兵打聽,馳上來低聲道:"是咸陽第一美人寡婦清!"

  項少龍回頭望去,心中湧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項少龍很想先碰上圖先,先探聽呂不韋找他何事,卻是事與願違。

  在書見到呂不韋時,這個正權傾大秦的人物道:"少龍你為何如此莽撞,未向我請示,竟向大王提議任徐先這不識時務的傢伙任左丞相,破壞了我的大計,難道我走開一陣子都不行嗎?"

  項少龍早知此瞞他不過,心中早有說辭,微笑道:"那時大王要立即決定人選,相國又不知何時歸來,可是少龍這提議卻是絕對為了呂相著想,只有讓秦人分享權力,才能顯出呂相胸懷廣闊,不是任用私人之輩。這麼一來,秦廷誰還敢說呂相閒話呢?"

  呂不韋微一錯愕,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凝神看了他好一會後,才道:"少龍推辭了這僅次於我的職位,是否亦為了這理由呢?"

  項少龍知他給自己說得有點相信,忙肯定地點頭道:"呂相對我們烏家恩重如山,個人榮辱算得什麼呢?"

  呂不韋望往屋頂的橫樑,似乎有點兒感動,忽然道:"我有三個女兒,最少的叫呂娘蓉,就把她配與你吧!好補替倩公主的位置。"

  驀地裡,項少龍面對著一生人中最艱難的決定。

  只要他肯點頭,呂不韋將視他為自己人,可讓他輕易捱到小盤二十一歲行加冕大禮,正式成為秦國之君後,再掉轉槍頭對付這奸人,烏家也可保平安無事。

  但亦只是這一點頭,他便要乖乖做這大仇人的走狗,還加上呂娘蓉這沉重的心理負擔,對深悉內情的紀嫣然等更是非常不公平。

  呂不韋乃這時代最有野心的奸商,絕不會做賠本生意。

  現在既除去了以陽泉君為首的反對黨,項少龍又得秦王秦後寵愛,除之不得,遂收為己用。這招之為婿的方法,確是高明的一著。

  項少龍猛一咬牙,跪拜下去,毅然道:"呂相請收回成命,少龍現在心如死灰,再不想涉及嫁娶之事,誤了小姐的終生。"

  呂不韋立時色變,正要迫他時,急密的敲門聲傳來,一名家將滾進來伏地跪稟道:"相爺大事不好,魏人信陵君率領燕、趙、韓、魏五國聯軍,大破我軍於大河之西,蒙大將軍敗返函谷關,聯軍正兵臨關外。"

  這句話若晴天霹靂,震得兩人忘了僵持著的事,臉臉相覷。

  呂不韋跳了起來,道:"此事大大不妙,我要立即進宮晉宮見大王。"

  看著他的背影,項少龍記起紀嫣然的預言,想不到竟然應驗了,也使他避開了與呂不韋立即撕破臉皮的機會。

  項少龍和滕翼等離開相府,不敢在秦朝危機臨頭的時刻,不顧而去,便往烏府馳去,好留在咸陽等候消息。

  剛踏入門口,陶方迎了上來,神情古怪道:"有個自稱是少龍故交的漢子在等你,他怎知你今天會回來呢?"

  項少龍心中大訝,獨自到偏廳去見這不速之客。

  那人帶著遮陽的竹帽,背門而坐,身量高頎,透著一種神秘的味道。

  背影確有些眼熟,卻怎也想不起是何人。

  那人聽到足音,仍沒有回頭。

  項少龍在他的對面坐下,入目是滿腮的鬚髯,卻看不到被竹帽遮著的雙眼。

  他正要詢問時,這怪人緩緩挪開竹笠。

  項少龍大吃一驚,駭然道:"君上!"

  龍陽君雖以鬚髯掩飾了"如花玉容",眉毛亦加濃了,可是那對招牌鳳目,仍使項少龍一眼便認了他出來。

  兩人對視了一會後,龍陽君微微一笑道:"董兄果是惦念舊情的人,沒有捨棄故人。"

  項少龍若笑道:"終瞞你不過。"

  龍陽君從容道:"董馬癡怎會這麼不明不白地輕易死掉,項少龍更不會完全沒出過手便溜回咸陽,我還特別派人到楚國印證此事,剛好真的董馬癡全族被夷狄殺害,別人或會以為那是疑兵之計,但我卻知道真的董馬癡確已死了。假的董馬癡仍在咸陽風流快活。否則趙致亦不會溜回咸陽會她的夫郎了。"

  龍陽君道:"怎會不知道呢?我正因秦軍敗北,才要匆匆趕來。"

  項少龍歎了一口氣道:"雅夫人好嗎?"

  龍陽君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由懷裡掏出一隻晶瑩通透的玉鐲,柔聲道:"這是趙雅托我交你之物,以示她對你的愛永不變,永恆如玉,只是限於環境,又不願令你為難,才忍心不到咸陽來尋你,希望你能明白她的苦心。"

  項少龍把玉鐲緊握手裡,心若刀割。好一會後,才沉聲道:"君上來此,有何貴幹呢?"

  龍陽君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被軟禁在咸陽作質子的敝國太子增,今次秦兵大敗,秦人必會遷怒於他,要殺之洩憤。我們大王最愛此子,奴家惟有冒死營救。"

  項少龍這才想起戰敗國求和時,都以王族的人作質子為抵押品,秦國戰無不勝,可能各國都有人質在咸陽。不禁頭痛起來,道:"君上想我項少龍怎樣幫忙。"

  龍陽君道:"現在秦君和呂不韋均對項兄寵信有加,只要項兄能美言兩句,說不定可保太子增一命。"

  項少龍斷然道:"君上放心,衝著我們的交情,我怎也會盡力而為。"

  口上雖是這麼說,但想起呂不韋愈來愈明顯的專橫暴戾,實在半分把握都沒有。

  龍陽君立即喜上眉梢,正要感謝時,陶方進來道:"大王召少龍入宮議事。"

  項少龍長身而起,改口道:"龍兄就請留在這裡,等候消息吧。"

  又向陶方說了幾句要他照拂客人的話後,匆匆入宮去了。

  秦宮的宮衛統領安谷破天荒首次在宮門候他,把他領往後宮莊襄王處理公務的內廷去,態度頗為客氣,使他有點受寵若驚。

  這安谷高俊威武,年紀在二十五、六間,雖非嬴姓,卻是王族的人。能當得上禁軍大頭領的,都多少和王室有點血緣關係,在忠誠方面無可置疑,以呂不韋的呼風喚雨,亦不能使手下打進這系統去,否則就可操縱秦君的生死了。

  這安谷對項少龍頗有惺惺相惜之意,到了內廷宏偉的宮闕外時,忽地低聲道:"項太傅一力舉薦徐將軍當左丞相,我們禁衛軍都非常感激。"項少龍呆了一呆,這才明白其中的變化。

  徐先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卻受到呂不韋的排擠,項少龍把他推介,自然贏得軍方的好感。

  兩人步上長階,守衛立正敬禮,令項少龍亦感風光起來,這種虛榮感確是令人迷醉。

  安谷把他送至此處,著守衛推開大門,讓他進入。

  才踏入殿內,項少龍便嚇了一跳。

  只見莊襄王高踞大殿盡端兩層台階之上的龍座處,階下左右分立著五、六名文臣大將。

  右邊居首的當然是右丞相呂不韋,左邊是硬漢徐先,其他的人裡,他只認得大將王陵、關中君蔡澤、將軍杜壁,都是在與王翦比武時見過面的,這三人均為秦室重臣,其他五人不用說官職身份非同小可。

  項少龍依禮趨前跪拜。

  莊襄王見到他便心生歡喜,道:"項太傅平身!"

  項少龍起來後,呂不韋搶著為他引介諸人,當然是要向眾人表示項少龍是他的心腹。

  他認得的三人中,王陵和杜壁均為軍方要人,與王、徐先在軍方有著同等級的資歷。蔡澤則是呂不韋任前的右丞相,為人面面俱圓,故雖被呂不韋擠了下來,仍受重用。

  至於其他五人,僅居徐先下首的赫然就是與王和徐先並稱西秦三虎將之一的鹿公,中等身材,年紀在五十許間,長著把長鬚,眉濃髮粗,眼若銅鈴,身子仍極硬朗,見到項少龍,灼灼的目光打量著他,神態頗不友善。

  另四人分別為左監侯王綰,右監侯賈公成、雲陽君贏傲和義渠君贏樓,後兩人都是王族直系的人,有食邑封地。

  這些人個個表情木然,大多對項少龍表現出頗為冷淡的態度,竟連理應感激他的徐先亦不例外,只有蔡澤和王綰仍算客氣。

  這緊急會議雲集了咸陽最高層的大臣名將,可見形勢是多麼危急。

  秦人最忌就是東方諸國的合從,而今次信陵君只憑五國之力,便大敗秦軍,可見秦人的恐懼,是絕對有根據的。

  項少龍自知身份,退到呂不韋那列的末席,學眾臣將般肅手恭立。

  莊襄王仍像平時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柔聲道:"少龍可知寡人急召卿來,所為何事?"

  項少龍心叫不妙。

  這個軍事會議開了至少兩個時辰,應已得出應付眼前困局之法,這麼召自己前來,不用說是極可能要派自己領軍去應付五國聯軍。

  由此可見呂不韋表面雖權傾大秦,但在軍中勢力仍然非常淺薄,蒙驁兵敗,除他項少龍便無可用之將。

  自己雖曾展示出軍事的天份,始終未曾統率過以十萬計的大軍,與敵對決沙場,難怪與會諸人均有不滿的表情。

  項少龍恭敬道:"請恕微臣愚魯!"

  徐先道:"大王請三思此事!"

  其他鹿公、賈公成等紛紛附和,都是勸莊襄王勿要倉猝決定。

  將軍杜壁更道:"五國聯軍銳氣方殷,若棄函谷關之險,妄然出戰,一旦敗北,恐函谷關也不能保,那時聯軍長驅直進,大秦基業怕要毀於一旦,此刻實宜守不宜攻。"

  呂不韋臉色陰沉之極,冷冷道:"我們今趟之敗,實因敵人來得突然,以致措手不及,此次既有備而戰,將完全是另一番情況了。"

  鹿公冷哼道:"信陵君乃足智多謀的人,當年曾破我軍於邯鄲城外,前車可監,右相國怎可說得這麼容易。"

  徐先接口道:"我軍新敗,銳氣已挫,縱是孫武復生,怕亦要暫且收,大王請三思。"

  這已是他第二趟請莊襄王三思,可知他反對得多麼激烈。

  呂不韋不悅道:"太原郡、三川郡、上黨郡關係我大秦系霸業的盛衰,若任由無忌小兒陳兵關外,三郡一旦失守,彼長我消,更是不利,大王請明察。"

  莊襄王斷然道:"寡人意已決,就任命……"

  在這決定性的時刻,殿外門官唱道:"魏國太子魏增到!"

  呂不韋冷然道:"不殺此人,難消我心頭恨!"

  莊襄王正要下令押太子增進來時,項少龍大駭撲出,下跪叩首道:"大王請聽微臣一言。"

  包括莊襄王和呂不韋在內,眾人無驚地看著跪伏地上的項少龍。

  事實上連項少龍也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話,只知若讓太子增進殿,被莊襄王下以處死的命令,那他就有負龍陽君所托了。

  他和龍陽君的關係非常複雜,可是只要他開口請求,便感到必須為他辦到。只衝著他護著趙雅一事,就義不容辭了。

  莊襄王訝道:"少龍想說什麼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時,腦際靈光一閃道:"微臣剛才聽到的,無論主攻主守,均有得失風險,所以想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讓大王不費一兵一卒,立可解去函谷關之危。"

  眾人大訝,都不知他有何妙法。

  莊襄王對他最有信心,所以才會同意呂不韋薦他領軍出征之議,欣然道:"快說出給寡人參詳。"

  項少龍道:"今次五國之所以能合成功,兵臨關下,關鍵處全繫於無忌公子一人身上,此人若去,聯軍之圍不戰自解,太原三郡亦可保安然。"

  眾人無不點頭。

  連呂不韋都恨不得他有兩全其美之法,他雖一力主戰,其實是作孤注一擲,如若再敗,就算仍能守住函谷關的地位亦將不保了。

  項少龍道:"當日微臣曾到大梁……"一五一十的,把信陵君要借他刺殺安厘王一說出來,然後道:"只要微臣把此事告訴太子增,讓他回國說與魏王知道,魏王必心生懼意,怕魏無忌凱旋而歸時,乘勢奪其王位,在這情況下,當會把魏無忌召返國內,奪其兵權,如此聯軍之圍,不攻自破。"

  眾人均聽得不住點頭稱許。

  信陵君魏無忌與魏王的不和,天下皆知,當年信陵君盜虎符救趙後,便要滯留邯鄲,不敢回魏,只因秦人攻魏,安厘迫不得已,才央信陵君回去,若說安厘不忌信陵君,是沒人肯相信的。

  秦人亦愛用反間之計。

  白起攻長平,就以反間之計,中傷廉頗,使孝成王以趙括代廉頗,招來了長平慘敗。

  小小一個反間計,有時比千軍萬馬還要厲害。

  徐先皺眉道:"項太傅這提議精彩之極,可是本相仍有一事不解,若這樣明著放魏增回去說出這番話來,那豈非誰都知道我們在用反間計嗎?"

  杜壁也道:"這計雖好,卻很難奏效。"

  項少龍一點不奇怪這杜壁為何特別針對他,因他一向屬於擁秦王次子成喬的陣營,只不知是否他身份崇高,並不因陽泉君一事受到株連。

  以呂不韋趕盡殺絕的手段,當然不會因心軟而放過他,可知此人定有憑恃。

  項少龍道:"三天前,魏國的龍陽君派人來遊說微臣,希望微臣能為太子增美言兩句,保他性命。假若微臣賣個人情,與龍陽君的人合作,助太子增偷離咸陽,同時又把信陵君之事詐作無意中洩露與他知道,這反間之計,便可望成功了。"

  莊襄王讚歎道:"少龍果不負期望,此計妙絕,就如你所說,由你全權去辦。"

  徐先等最緊要就是不用出關與敵硬拚,呂不韋亦樂得不用冒險,於是皆大歡喜,轉而商量如何令太子增不起心的妙計。

  一切商量妥當後,莊襄王把太子增召了進來,痛斥一頓後,呂不韋便提議把他處決。

  太子增嚇得臉青唇白,軟倒地上時,項少龍出而求情,力數信陵君的不是,順勢在莊襄王詢問下,把信陵君當日的陰謀說出來。

  最後當然饒了太子增的小命,只令他不准踏出質子府半步,聽候處置。

  莊襄王和呂不韋仍留在內廷商議時,項少龍借口要聯絡龍陽君的人,與其他大臣一起離開內廷。

  諸人對他的態度大為改善,只有那杜壁在眾人讚賞項少龍時,一言不發便走了。

  鹿公、徐先兩人扯著項少龍一道離去。

  鹿公忽道:"你為何會向大王舉薦徐大將軍呢?"

  項少龍想到這老將如此坦白,有點尷尬地道:"只因為徐將軍乃不畏權勢的好漢子,就是這樣了。"

  徐先肅容道:"項少龍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我徐先至少學不到太傅視功名權位如浮雲的胸襟,當日只要你一點頭,就是我大秦的右丞相,今天你若肯點頭,現在已是三軍之帥了。"

  忽然間,項少龍知道自己贏得了軍方人士的尊敬,此事突口其來,教他難以相信。

  快要來到停放車馬的外廣場時,一個宮娥跪倒道旁,道:"項太傅請留一步說話。"

  徐先兩人均知他與王后太子關係密切,還以為王后來召他,兩人表示了要約一晚和他宴會共歡後,先一步走了。

  項少龍也當是朱姬派來截著他的,心中苦笑時,宮娥遞上一個精緻的漆盒,立即告退。

  項少龍打開漆盒,芳香撲鼻而來,盒內有張折疊得很有心思的絲箋,打開一看,上面疏密有致地布著幾行秀麗瀟灑的秦棣字體,下面署名琴清。

  他又驚又喜,還以為美女和他私通款曲,到看完時,才知琴清想約紀嫣然到她家中小住幾日。

  既鬆了一口氣,又禁不住有點失望,心情矛盾之極。

  到與滕翼等會合後"腦海中仍浮動著她風姿優雅,談吐溫嫻的音容玉貌。

  回到烏府,立即到上房找龍陽君。

  龍陽君聽他把整件事和盤說出後,訝道:"既是反間之計,為何卻要說出來給我聽呢?"

  項少龍聳肩道:"君上這麼信任我,我怎忍心騙你呢。"

  龍陽君道:"信陵君想刺殺大王,是否確有其事?"

  項少龍點頭道:"這倒是不假。"

  龍陽君道:"那就成了。你雖說反間計,但卻極有可能發生,秦人既閉關不出,信陵君遲早要無功而退,遲些早點,亦沒有分別,經此一役後,天下應有一段平靜的日子,目下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太子弄回大梁去,少龍你定要做得似模似樣,那你我都可立個大功了。"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龍陽君一向與信陵君勢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我亡,有此可扳倒信陵君的妙法,他怎肯定放過。

  信陵君是殺害小昭諸女的幕後主持人,他恨不得捅他兩劍,唯一擔心的,就是怕趙雅受到株連吧了。

  龍陽君何等精明,看穿他的心意道:"放心吧,無忌公子名震六國,大王怎也不敢處死他,且亦非那麼容易,只會奪他兵權,讓他投閒置散,無論如何,我會保著趙雅。"

  項少龍放下心事,與龍陽君商量了行動的細節後,就在當夜"無驚無險"地由龍陽君和他的人一手包辦,把太子增救出咸陽,還擁有過關的正式文書,逃返魏國去。

  項少龍為了躲避呂不韋重提婚事,連夜溜回牧場。

  他的心情開朗起來,開始與三位嬌妻和田氏姊妹兩婢回復以前有說有笑的歡樂日子。

  善蘭瓜熟蒂落,產下一子,如言贈了給項少龍,更是喜上加喜。

  在充盈著歡樂氣氛的時刻裡,牧場忽來了個不速之客,赫然是圖先。

  這相府的大管家神情出奇地凝重,坐下後歎氣道:"今次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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