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朱雀記》第240章
第三十四章 如果愛(下)1/2(朱雀記)

「悟空。」

那個僧人滿臉微笑,看著在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中,正在揉眼睛的猴子。

猴子沒有哭,反是咧著嘴似笑非笑,露出了滿口小米似的碎牙齒,盯著圈外的旃檀功德佛,唇邊的褐毛在風中輕擺,滲出一絲陰寒來。

「悟空」二字,不論天上人間,足足有五百年沒有人喚出來過了。

在這一瞬間,他有些惘然,似乎自己依舊是在須彌山上那個四處吃酒、不聽法會的頑劣猴佛,而圈外這人,依然是那個溫順的有些迂腐,

疼愛三個徒兒卻只會用愚蠢的方式來表達的師傅。

但畢竟不是五百年前了,所以老猴兒面上的表情很複雜,五百年後重逢的喜悅,是看見師傅大人安然無恙的欣慰,還有一絲絲的怨氣和不甘,

全部集中在那張毛茸茸的臉上。

「師傅。」就像易天行愛猴子一樣,猴子始終還是愛圈外這人的,所以終究他還是拜在了地上,忍住了自己剛才那剎那似乎隨時有可能脫口而出的質問

,恭恭敬敬地給旃檀功德佛行了一禮,然後站起。

站得很直,很驕傲,就像他當年用的那個鐵棍一樣。

……

……

「若你肯應承我,出去後不大開殺戒,我便放你出來。」

旃檀功德佛面上沒有表情,袖子卻在抖著。顯然,終於見著自己內心深處最疼愛的大徒兒,他也是心情激盪。

在天界佛土那場大戰之後,易天行引走了阿彌陀佛。然後他破開空間遁走。雖然在那電光火石地一瞬,易天行並未交待什麼,

但當易朱被易天行踢進空間亂流的時候,這位佛爺,這位太師公可是在後天袋裡瞧的清清楚楚。

易朱雖然橫貫空間全無問題,也不可能受傷,但小傢伙對於空間的認識太過淺顯,根本不可能找到路出來,所以旃檀功德佛在無數個空間裡穿行著

,尋找著這只火鳥地痕跡。直到很久以後才在一個偏僻的泡泡空間裡找到了小傢伙。

如此一來,這一老一少二人便是在空間迷宮裡耗去了不少時間。冥間的仗都打完了,易天行都已經坐在高台上準備自焚了,二位才屁顛屁顛地跑回了人間。

如此艱辛的返家之旅,旃檀功德佛第一句話,卻有些跡近要脅。老猴聽在耳中,怒上心頭,咬碎一把小米牙。吸了兩口微有穢味的濁冷陰風,陰森森說道:

「你這師傅好不可惡,幫那如來關俺五百年,俺不與你計較,如今重逢不來與我敘舊關懷,卻當頭來這一句,莫非在爾心中,俺家便只是個殺神?」

旃檀功德佛心頭一軟,復又一痛。滿臉不自在道:「當年佛祖暗算囚你,我只道是怕日後須彌山上無人管你,佛祖後看無數世。知道阿彌陀佛心有大志

,又怕你毀了淨土佛子性命,故而我才將這袈裟蓋在你身上,只求為你蔽褪邪氣相擾,早日成佛。」

「這佛……」老猴瞇著眼,眼睛裡面早已寒芒大作,「誰稀罕成去?」

……

……

旃檀功德佛一怔,發現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什麼,忘記了這個正在素色的圈子中像旗桿一樣站著的猴子,當年就是這樣的驕傲,這樣的……成佛這種事情,

它確實是不稀罕的吧?

想到此節,再看著大徒身上穿著地那件黃舊袈裟,想到他在這人間古寺中苦守五百年,旃檀功德佛心底最深某處隱隱一陣悸痛,張了張嘴,

卻是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老猴不再等師傅說什麼了,站在素色伏魔金剛圈中,伸出了自己瘦長的手指,微擺了擺:「俺家本不指望你來救。」

旃檀功德佛嘴唇微抖,伸出手來,往後圓裡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無法再進,一股強悍地氣息充斥在後圓裡,將那素色伏魔圈的本形全逼了出來,也堵住了他前進的道路。

……

……

老猴深吸一口氣,尖嘯道:「三兒何在?」

這聲尖嘯聲音極利,在後圓的空氣裡穿梭著,宛若實質一般,化作無數利箭飛舞,將本就很破敗的寺院牆壁上的黃漆刮的四處飛濺,發著嗤嗤地聲音。

聲音落處,一道白色聖光炸開!

聖光停歇處,一個滿面皺紋的紅衣教士出現在了牆頭,正是那個六翼熾天使利果斐。他合什禮敬道:「大師兄。」

「擄了他去。」老猴微瞇著眼,臉上的褐色茸毛微微抖動著。

「是。」利果斐低首遵令。

與傳聞中不一樣,這個三兒始終是最聽大師兄的話。他輕身飄到石拱門外,輕輕握住旃檀功德佛的手腕,溫柔說道:「師傅,我們先離開吧。」

「不。」旃檀功德佛面色寧靜道:「你師兄還未答應我。」

……

……

一連串冷笑聲從那青色圈兒裡透了出來,笑聲極冷極冽:「俺家豈會再聽你要脅?」

這話說的冰涼,但老猴畢竟不是好演員,話語裡那絲焦急,任誰也能聽明白,這廝一是不願向師傅低頭,

一來卻是擔心此處六道輪迴大開,會有些甚不好的結果。

「師傅,你等大師兄消氣了再來收拾他吧。」利果斐安慰道。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他生我氣,原就是應該的。」

利果斐微微一笑,拖著師傅就走,雖然師傅如今已經是旃檀功德佛了。耐何卻是個不識打架不能打架的非暴力佛,

所以被兩個徒兒折騰著,卻是毫無辦法,可憐兮兮地駕上雲朵。看著便要遠離歸元寺。

旃檀功德佛一手被利果斐拖著,一手卻在不停地捏著手印,面色一陣黯然,禁不住歎了口氣。

歎息一畢,一長串淡雅地經文,卻從他的唇裡不停地吐了出來。

一道純潔的聖光閃過,利果斐與旃檀功德佛就從歸元寺中消失。只留下那些經文,還在後圓裡飄蕩著。

咿咿呀呀地,令人好不心煩——正是定心真言!

……

……

老猴微低著頭,看著手上那個烏金鐲子漸漸變大。自己地手臂漸漸覺得輕鬆了起來,毛茸茸的臉上終於還是止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易天行。老猴,旃檀功德佛……看看,先是徒兒愛師傅,現在就是師傅疼徒兒了。

「你爹在冥間。」

「我媽怎麼樣?」

「沒事兒。」

「為什麼不送她走。」

「她可走不得。」

「我不知道冥間怎麼走。」

「送你一根毛。」

……

……

一根褐色的猴毛嗤的一聲,像尖刺般戳穿了青色伏魔圈,飄到了緊緊皺著眉,嘟著嘴。十分不高興的易朱身前。

小傢伙有充分的不高興的理由,父親在死亡前的一刻,將他踢走,與太師公在空間裡飄流了許久,一直很擔心自己的父親。待回到人間之後,

卻感覺到葉相正在極遠處的宇宙中,要死了。

小易朱喊過葉相師叔,喊過葉相禿驢,但喊地最多的。其實還是師傅,而且在墨水湖畔小書店裡,真正教導他地。也是葉相。

此時葉相卻要死了,或者說,已經死了。

但此時父親被打入冥間,母親沉睡不醒,師公正要破陣……小傢伙知道還沒有到傷心落淚的時刻,陰沉著一張臉,看著在自己身前扭著身姿的那根毛

,狠狠攥進了手掌心裡,冷聲罵道:「再扭我就燒了你!」

那猴毛有些煩燥,卻是動彈不得。經過血樹之焚後,易朱的境界早已無上高明,就算老猴的毛,也能感覺到小傢伙如今的真正實力,聽著這句威脅,

馬上乖乖的不動,伏在易朱地手指間。

易朱從圓圓的屁股後面抽出那把誅仙寶劍來,像扔破銅爛鐵一般隨手扔出。

誅仙劍化作一道流光,須臾間穿越層層殿宇,好在歸元寺裡除了斌苦之外,並無其餘閒人,所以並未傷到人命。

那劍光落處,恰巧刺在大雄寶殿如來佛祖金漆脫落後,顯得十分恐怖的圓圓臉龐上,生生地插了進去。

……

……

「我走了。」易朱捏著那根毛,雙翼一展,滿天火元亂流,於空氣中嘶嘶燒出個黑糊糊的通道來,往裡面飛去。

老猴瞇著眼看著小傢伙離開,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手腕處,看著那個烏金鐲子越來越松,默然念道:

「袈裟是佛祖命菩薩傳給師傅,看來師傅也沒法收了那袈裟。」

「鐺!」

烏金鐲子落在青石板地上,落在那些早已傾塌的茅舍雜物之間,發出極清脆的一聲。

少了鐲子的禁制,老猴的氣息終於全部展現了出來,他身周那個圓圓地伏魔金剛圈急劇懲大!淡青色也化作了濃青,似那春日裡的萬丈堤柳重在一處。

青色圈兒急速懲大,就像一個被人不停吹氣的青色汽球一般。

叭地一聲輕響,伏魔金剛圈再也敵不過老猴的神通氣息,片片碎裂,化作無數殘景光芒,落在地上。

一股沖天的氣勢便從那處拔地而起,直衝九霄之上,吹開滿天烏雲,露出那輪日來!

日光落下,照著一個渾身罩在極大古舊袈裟裡,頭髮亂糟糟地胡亂生長著,看著潦草無比的老僧——這是被困了五百年的老僧,老猴,老祖宗!

……

……

那面天袈裟也早已飄了起來,強大的威勢壓向場間,道道雷電劈下,不偏不倚地劈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抬起頭來,雙瞳裡妖異金芒大作,卻是內蘊無比戰意,任自己的身軀迎向那些粗如兒臂的電芒

,任憑那些空間裡出現的幽幽裂縫吞噬著後圓裡的一切事物。

天袈裟幻出諸般外苦,諸般外魔,如乾燥沙漠,如九天焚日,如極北寒雪,又有五味加其舌,五色加其目,五音加其耳,卻撼不得老祖宗禪定一絲。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為眾惱,空為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

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為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

瓶破得出,翱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此乃坐禪三昧經,此乃行者文,而他就是那個孫行者。

若要破陣,便需要熬過此苦,然後便會遇著天袈裟裡隱藏的最厲害的神通——佛祖法身留下的萬丈佛光!

老祖宗像一座大山般站在鄒蕾蕾的身前,護住了她,右手在空中一招,薄薄的嘴唇裡迸出來兩個字。

「棍來。」

在冥間,易天行正坐於高台之上,結蓮花童子印,雙指相糾,閉目無語,面上似笑非笑,肉身與菩提心漸漸相融,再無內外之分,體心之辯,本屬他生命本源的火息,開始蓬勃地生出,然後通過那具號為大迦葉的肉身向著四處散發出去。

高溫至極的天火苗脫離他的肉身,便熊熊而上,不停燒蝕著頭頂那片靜玉壁,燒蝕著冥間與人間的通道。

高台裡夾著許多黑泥白骨,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蒙了許多灰塵的燭台,而易天行就像那枝燭上的芯,身上燃燒著。

焚我殘軀,熊熊天火。

靜玉壁變軟了,卻絲毫沒有焚化的跡像。

忽然間,易天行尾指上的那枚金戒無由破空而去!

……

……

歸元寺裡一聲厲嘯。

一根黑糊糊的鐵棒忽然間出現在老祖宗的手中,勁息餘波震的湖水大翻,鐵蓮寸斷。

天袈裟裡,萬丈佛光降下,威勢天下無雙。

迎著佛光,老祖宗面上的褐毛都被染作了金色。他看著佛光,不由想起那個聽說已經嗝屁了的大嬸,臉上堆起微笑,柔聲說道:「吃俺一棍吧。」

末章 彼岸(上)1/4(朱雀記)

恐怖的力量波動陡然間出現在歸元寺的上空,一道黃龍奔騰而上,挾著凶氣扛著黑鐵棒狠狠地擊打在柔軟的天袈裟上。與十年前秋天裡那次衝撞不一樣的是,

此次的袈裟要顯得柔弱了些,而那根鐵棒卻是如同抹了千年以來的詛咒與煞血,挾著渾然天成的凶戾氣息,勢不可擋。

但那袈裟清渺飄於高空,招搖而廣,露出佛衣缽本體,與之相較,猴兒扛著那棍往天直飛,視覺上卻像是個小蛾子——那鐵棒便像根牙籤。

只是那棒中卻蘊含著恐怖的力量,牙籤戳在袈裟上,發出一聲驚天的巨響,強大的似乎要將這天震塌,地震斜的聲音,就從高天之上炸開,

把省城上空數十平方公里內的鉛雲盡數炸成了虛無,露出那面如同瓷片般的湛湛素天。

強烈的音波往著天際邊處襲去,嘶嘶亂響,擾得中國腹部的大氣層裡一陣大亂,若有神佛從天俯瞰,一定能發現在地球的表面,突然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空洞。

這道衝擊波餘勢未消,在高天之上四面散去,不知要到何處才會停歇。

音波剛剛傳遠,老猴一身睥睨天地的大神通,才真正的顯了出來——棒尖蘊藏著的無上神通,在音波消失之後,才現出了真正的厲害處!

嘩地一聲大響,那片如同瓷片般的藍天竟被棒尖與袈裟的衝撞炸出的能量生生撕開一片。露出了後面地那片幽靜太空來!

……

……

狂亂的能量風暴,在省城上空亂竄著,余浪波及地面,震碎了歸元寺周圍所有的建築。就連略遠處的墨水湖也受此力量牽引,湖水陡然而高,

陡然而落,震起湖底黑泥,混在清水之中,成了真正的墨水湖。

建築盡成碎礫,而歸元寺除了後圓之外,更是整座寺廟全被震成了粉末,然後被能量融成了或金或青的琉理狀事物,很奇妙的是後圓本身卻沒有受什麼影響

。安然如素。

斌苦此時也已經死了,瞎了的雙眼上搭著有氣無力的兩撇銀眉。他大半個身體被融在那些光彩陸離的琉璃之中,面色卻是無比安樂,似乎為自己能夠「親眼」見到這傳說中末法時代地景象而感到一絲欣喜。

幸虧此次破陣做的準備充分,省城這片地生靈已經盡數遣走,所以死傷並不慘重,但場景依然無比淒慘。

在高空之上那聲巨響傳至省城外的山谷中時,留守在那處的六處監聽人員啊的一聲叫。捂著鮮血直流的耳朵癱到了地上。

秦琪兒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眼神中現出迷離驚怖的神色,不由得抬頭望天。

天上是一個洞,一個幽幽的黑洞。

此時尚是白晝,明明有太陽,但那個黑色地通道就是不懼太陽的照拂,顯出幽冥般的面目來,露出後方極遠處穩定而靜美的星辰,看上去十分美麗

。卻又令睹者十分心悸。

這是鐵棒與袈裟相撞後產生的結果,強烈的能量波動,擠走了那處的大氣。曲折了光線!

……

……

好在那個黑色的幽冥通道一般的洞口馬上消失了,倏忽而現,倏忽而沒,並未牽引九天星辰墜落凡塵,也未將人間生靈震至天外。

在遠處觀望地秦琪兒又吐了口血,卻來不及發出任何一句命令,便被一道清光帶走。她先是一驚,待發現來人是自己的親姐之後,

才放鬆心神,昏了過去。

六處雖然躲的極遠,小山谷護衛結界極強,但還是低估了歸元寺上空地能量等級。

天空之上一片雲彩也沒有,太陽就像個大瓦數的燈泡,冷漠的照著人間,照著那面袈裟。

袈裟不動,身畔卻疾風如龍,在高空之上咆哮著,裡面隱著的那道佛光狠狠地擊打在那個渾身毛茸茸的身影之上。

袈裟的中間突了起來,向著日頭那面,看著就像是一把似開未開的傘一樣。

傘骨自然是猴子手中握著的那根鐵棒。

兩方強大的力量對峙著,遙遙傳來辟辟啪啪的聲音,袈裟被扯成了布塊,離地面越來遠……但那道佛光卻是越來越盛,

猴子一雙金瞳微陷,身上那件黃舊衣衫卻早已汗透,不停顫抖著,顯然在承受著無比的痛楚,也不知這位仁兄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將這面袈裟破去。

袈裟繃的越來越緊了,看似一張大傘,此時傘也要收了。

……

……

「好徒兒。」

老猴微微一笑,金瞳裡白眼一翻,吐了幾口字出來,臉上的茸毛全數散開,似一朵花,毛花怒放,心花怒放。

地面上猛的一聲巨響,整座歸元寺生生往地面下陷了三丈三尺,內裡不見光明,宛若一處幽深恐怖的天坑!

嘩啦一聲,後圓小湖裡的湖水盡數向這坑中流淌而去,不過剎那,便流的無影無蹤。

無聲無息間,無數道黑色的冥氣陰風從那處陷坑裡湧了出來,沿著坑壁,附著地面而上,往四面八方蔓延。

這些都是從冥間湧出來的陰氣穢風,較人間氣息更濁更重,所以只是貼著地面向外面溢去,不過數時,便已經佔據了整座歸元寺殘垣。

若往這陷坑裡望去,才發現原來這坑只是陷了些許,並不是太深。但在這坑的正中央,卻有一絲極細小地孔隙,隱隱有著最火熱的火息透了出來。

那道縫隙極為微小,比針尖只怕還要細些。但與火息一透湧過來的,卻是大量的冥間氣息。

看來那針孔,便是人間與冥間地通道。

看來易天行終於成功地將這通道融開了一道小口,雖然細微,卻是通了。

……

……

冥氣陰風噴薄而出,迅疾佔據了歸元寺的範圍,只見黑塵過處,一應生物再無生息,那些強悍的鐵蓮此時失了水力,碎成一片片的癱軟在湖床之上。

被黑塵一染,也是迅疾化作些死物。

而大雄寶殿上的佛像早就被老猴與天袈裟的衝撞震成了粉碎。只在殘壁間留著些微微閃金光的物事,逢著冥間陰風漸近

,這些金光碎片卻是無來由地生出一股宏偉的佛息,阻住了陰風的前行,但畢竟這些陰風乃是冥間五百年的積怨,

又豈是這些佛祖偶像殘末所能阻擋,所以仍是免不了化作了灰礫。

陰風黑塵再起。眼看著便要出歸元寺了。

便此時,九天之上那面天袈裟裡地佛光終於感應到了地面上的異像,似乎知道冥間地群鬼便是要通過這個針眼往人間來,

猛然間變粗了許多,狠狠地罩了下去!

那道佛光倏忽間穿透了老猴的身體,不知為何,反而他的面色卻輕鬆了許多,說出了頭前那三個字來。

佛光壓至地坑冥眼之處,嗤嗤一陣如同灼燒般的聲音響了起來。無數道輕煙升起,頓時間將那幽幽陰氣灼的一乾二淨,

露出個乾乾淨淨的場子來。然而這乾淨倒是乾淨了,卻不如大菩薩清光那般有救死重生之能,只是煌然正意絕殺肅然,如日如天

,吹走一應陰域,顯出死一般的……乾淨。

說來也是奇怪,如此宏偉地佛光落下,卻仍是無法將那沉睡中的鄒蕾蕾喚醒,而猴子似乎也根本毫不擔心他最疼愛的徒兒媳婦安危

,想來老祖宗心裡早已料到某些事情。

有些淡淡渺渺的氣息在鄒蕾蕾身邊出現,凝成一柄扇兒,卻沒有人握著,就這般憑空扇著,那扇兒嫩綠之中夾著些象牙色,看著漂亮至極。

就這樣一柄扇兒輕扇,卻將那天上落下的佛光,冥間衝出的陰風,全數扇偏移開來,沒有一絲落到蕾蕾身上。

卻說那佛光受到冥間五百年戾氣所引,稍稍有些渙散,分了些去鎮壓冥眼陰風,卻給了那猴兒天大一個機會!

天袈裟上的冰蠶衲早在十年之前就被老猴種到了易朱的額上,法力已有減弱,而他這五百年歸元寺囚居生涯卻不是苦捱猴生那般簡單,

晨鐘暮鼓,讀書明性,又有天袈裟遮蔽世間一應邪念,一顆頑劣渾然心,早已侵侵然破了境界障礙,不再是那個空有佛號的名譽鬥戰佛

——卻又是因為惡那大嬸手段,所以未肯真正成佛——拒了佛地果位,卻有佛的境界,更有佛不曾有的……手段!

高空之上,暴出一聲厲嘯,其音尖處漸甚,趨不可聞,卻是震地天袈裟微微抖了起來。

……

……

嘶的一聲輕響。

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世,也許是五百年的時間,那根黑糊糊的鐵棍終於撕破了袈裟,頂碎了佛光,破開了蒼穹。

那是袈裟破了,佛的衣裳破了,那根棍兒便要日後世世代代穿這件衣裳的佛位,都要露出有些滑稽的身軀來。

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笑聲,開始只是咯咯兩聲,像小女子般羞澀,緊接著,那笑聲卻漸漸大了起來,連貫了起來。

那笑聲沒了往日裡的囂張,沒了戾橫,沒有霸氣,只是歡愉,無上的歡愉,哈哈笑聲如同春雷一般,自由地在袈裟的上空響起……

那個看似單薄的鐵骨身子,如飛鳥衝出天網,如同一道灰龍般,投入到那片永無外限的天空之中,在湛藍的天幕上劃出一道痕跡,

那痕跡乃他本身神通噴薄而出留下的刻印,深刻入天,竟是一時不得湮滅。在空中胡亂畫著,以奇快的速度飛翔著,似乎不如此,

不足以渲洩那絲怎也掩飾不住地得意。快意!

轟的一聲,痕跡末端一陣能量爆炸,迅疾將那黑影震成一道流光,破開厚厚的大氣層,衝向了遙遠而廣闊的太空裡。

……

……

「俺去也!」

俺去也。

大聖去也。

守護或者說壓制那人已經五百年,化作歸元寺也近四百年地天袈裟,第一次失去了那人的氣息,在這一方庭院的範圍之中,

再也追尋不到那熟悉的蠻橫味道,袈裟如人。竟似也有些惘然,緩緩地向下方飄落。

然後落入塵間。卻再覓不得歸元寺的殿宇供其化入,那些殿宇早已被震成了無數殘垣斷壁,又被冥間積蓄了無窮戾氣的陰風薰染一道,

再被佛祖法身佛光掃了一道,早已失了本相。

所以天袈裟只好這般頹然無著的在歸元寺遺址上空數百米處飄浮著,看著倒有些孤苦無依。

然而佛光與袈裟卻不同,佛光本隱在袈裟之中。卻非一體之物。此時佛光陡然間發現面前少了一個無比強橫的力量

,又感應到冥眼處的陰風還在掙扎著嚮往人間來,卻是猛然間脫離了袈裟,無根無源地大放光芒,一道宏偉光柱向著冥眼處壓去。

沒有了老猴,也就沒有人能夠硬抗這些佛光,所以那些佛光似乎循著道路,無比莊嚴地沿著那個細若針眼的冥眼,映了下去!

佛光入冥。

……

……

冥間極偏僻某處。一位僧人正盤坐於地,眉頭苦皺,無比痛苦。正是阿彌陀佛。此時他身旁已沒有了觀音菩薩與地藏王菩薩,

卻不知是被他傷了還是被他逼退了。

阿彌陀佛看著遙遠處那記愈來愈濃地佛光,看著那佛光的顏色越來越濃,漸趨乳白,眉毛處不禁清光散出,似乎想撫平自己額上顯現明顯地痛苦

:「為救一人,卻滅萬生……

話有不盡之意,似有詢問之意,但這莽莽黑原之上,除卻佛,便只有天地,莫不是他在問這天地?

「也算是有希望。」

「若這希望本是絕望……」

……

……

一記佛光卻從那玉壁上的細眼裡滲了出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易天行光禿禿的頭頂,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障礙,

便無聲無息地侵入了這身大迦葉肉身,直直擊打在他神識裡將將凝結起來的菩提心上。

易天行無喜無火,連眼也未睜一下,眉毛睫毛早已全數脫落,但面容看上去卻並不古怪,反而露出一絲莊嚴莫名之感。

佛光從他的頭頂裡灌了進去,那感覺就如同雪原之上普賢菩薩用第一法身為他灌頂一般,只是今日感覺較諸當日卻似乎多了幾分凶險

——佛光從他的頭頂貫入,沿脖頸而下,只是蘊集在了他的胸腹處,沒有炸開——便是將他地菩提心溫柔無比地包裹了起來。

想當初在雪原之上,菩提心初成之時,體內光片化作萬道螢光,將最初的火輪道蓮煉成了回歸初本的清雅菩提心。

這粒菩提心後來逐漸成長,不知經過諸般諸巧妙遭化,才直至進入大菩薩果位,與他的神識深然一體。

然而體心之分已無,卻仍未能相融。

……

……

佛光不斷地在他胸腹間積累著,沒有一絲漏了出去。不知為何,易天行也感覺到了其間的凶險,但仍不睜眼,

連那眉尾也懶怠抖一下,反是唇角現出一絲笑意來。

看來師傅已經脫困而出了!

剩下的,便是將這佛光化作六道輪迴的能量。

易天行並不著急,求佛求佛都要求他個千兒八百年的,更何況是成佛。他原本擔心的只是這冥間地億萬鬼眾,

在自己打開通道之後,會不會一湧而出,在人間肆虐,造成生靈塗炭的恐怖景象,從而坐實大勢至菩薩與阿彌陀佛最擔心地末法時代提前到來。

而他此時神識淡淡探出。只見冥間眾生皆俯於黑土之上,並未擅動,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但在此時,他回望己身。卻不由薄唇微啟,噫了一聲。

……

……

宏烈地佛光不停地灌注著,易天行痛苦著,平靜著,接受著,雖然這道光起初只是如來萬千光芒之中一束

,但如來無所不能,雖萬中之一,亦是無限之能。

身心俱痛,正承受著那記佛光的沖涮。但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堅毅心性。此乃無上之途。然而此時卻抑不住一聲輕呼,

全是因為佛光從他的頭頂灌入之後,又開始從他地身體裡往外冒去,出現了很奇怪的現象。

他的口鼻處滲出了些像奶油般的液體,看著很古怪,這些液體似流金融玉般溢出,糊住了他的面目。

這些純白卻有些發膩的液體。是佛光與他體內的菩提心融匯後產生的奇異物事,遇見即化,化作無數道流光,須臾間向著冥間的那些生靈撲去。

片刻之後。

一聲鬼哭響起,萬聲鬼哭響起!

哭泣之聲迴盪在冥間空曠的黑土之上,地面高台下方如螻蟻般地鬼屍們紛紛仰起頭來,無比驚恐的看著那些乳白色地流光,顫抖著,似乎十分畏懼。

易天行悶哼一聲。也察覺到了怪異,發現這道佛光經過自己的身體過渡之後,再溢出來時。除了宏壯寂美之外,更多了分說不出來的感覺。

不是無量光的寂滅之意,寂滅是除去鮮活的生息,而這些奇怪的佛光卻不是,只是很單純地轉化著一切。

轉化成什麼呢?

易天行猛地睜開了雙眼,眼中清光渺然,看著高台之下不知因何緣故四處逃竄的億萬鬼眾,終於看破了自己鼻孔口耳處流溢出來地乳白色液體所化之光的本質。

——這光是要將這冥間的一切都化為虛無。

……

……

不需要有多麼高的境界,才能看徹透這佛祖滅去本身而流下的佛光本質,因為正在冥間發生的這一切,正在告訴眾生,

這記落入冥間的佛光,究竟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為何而來。

乳白色的液體從易天行的鼻孔口鼻處溢處後,迅疾迎陰風而化成本源之光,無數道無色光芒,像人間極地地美麗光彩般,

落入了高台之下四處逃竄的群鬼之中。

光芒無形無質,而那些骨架腐厚遊魂又如何躲避的開?被一絲絲地佛光纏繞著,佛光一觸,便只聞陣陣嗤響,白骨從中無由而斷

腐屍無由而化,遊魂無由而唳,就在這些流光溢彩間,消失無蹤。

真正的消失無蹤,連最低等的魂識也沒有留下,連最牢固不可侵犯的生命痕跡,也被這些佛光之絲統統抹去。

而這佛光,來自易天行身上。

由歸元寺處降落的佛光愈來愈盛了,易天行盤膝坐在高台之上,蓮花座已有散形之兆,面容平靜,眼神裡卻顯出無限苦楚,

無數道光芒從他的身上綻放出來,大光明,耀遍幽幽冥間。

那些光照耀著白骨之上,將白骨照的更白,然後銷化成一片虛無。

那些光照耀在腐屍之上,將爛肉映成鮮紅,然後焚化成一片虛無。

那些光照耀在遊魂之上,將魂體顯出本形,然後抹滅成一片虛無。

一片虛無。

只要佛光至處,億萬生靈,盡成一片虛無,在這幽閉了五百年的冥間裡,再也沒有任何印記。

是最徹底的消亡,最徹底的死亡。

……

……

佛光過處,無數死靈身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間五百年戰爭,死靈們早已被地藏王安忍不動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離,奈何對於生的企盼,對於消亡的本能恐懼,

卻讓那些落在後處,被佛光銷亡的死靈們慘嚎了起來,哭了起來。

鬼哭之聲響遍冥間,流於黑山四周。漸離高台之地,其聲淒愴不忍弈聞,咿咿呀呀,嗚嗚咽咽。間或有慘叫之聲響起,本是冥間,此時卻真正變作了修羅場。

「為什麼收不住?」那些將一切塗沫成虛無的佛光來自於易天行地身上,他渾身顫抖著,一身境界早已提至最高處,隱隱然跨出了大菩薩果位,

卻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從自己頭頂灌入,然後從自己的七竅流出,消亡著冥間的一切。看著離高台越來越遠的鬼眾,依然比不上佛光散開地速度

。不知有多少靈魂就此萬世泯滅,再無重生可能。易天行心頭一慟,雙眼裡悲哀之色大作:「為什麼?」

「我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於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那人的聲音在易天行的腦海裡響了起來,易天行對這聲音很熟悉,當初在黑石壇中便曾經聽到過,當時也看到過冥間的景象。

卻想不到,如今自己打開人間冥間的通道,卻似乎是要將這冥間的一切都毀了。

無數的乳白液體從他的七竅之中流了出來,卻是化的更快,馬上變作了流光絡絡,就像是無數條光蛇在他的腦袋上飛舞,看著有些怪異。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張開嘴說了一句話,腦袋上面地光芒頓時散開,露出真實的面容而來。

而隨著一個「了,字出口。頭頂地佛光驟然變狙,擊入他的頭頂,一股前所未見。天地不能抗的威勢降臨冥間。

易天行身下由無數鬼靈用血肉骨架黑土築成的結實高台,就在這佛光之下,轟的一聲,四處散開,剎那間化成虛無!

……

……

易天行低下頭去,承受著無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覺著身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殺著冥間億萬生靈地生存,神

識深處終於將這橫亙五百年的事情看了個通通透透,一絲悵悔,一絲不甘湧入腦中。

身周鬼哭之聲愈發淒厲。

歸元寺的佛光不是用來鎮住冥間,也不是用來鎮住石猴,也不是用來助彌勒歸位。

它只有一個用途,從最開始的時候,便只有那一個用途——毀掉一切的生靈。

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兩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過去,後望未來,無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斷了六道輪迴,又怎會留下這道佛光,這處冥眼來等著後人重新開啟。

他只是需要時間,他需要時間來讓人間的舊人們統統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間而不得出。

然後將石猴鎮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間渾然而生的強橫銅軀硬擋住佛光。

然後他安排了一個接班人,那個被稱作彌勒地人,那個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為師,終有一日便會救老猴出來。

老猴一出歸元寺,天下間便無人能硬抗佛光,佛光衝入冥間,開始抹去一應生靈的痕跡。

然後……再也沒有然後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身,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輪迴,卻留下這記佛光來,這佛光就像是毒氣,冥間就像那個澡室,

而歸元寺裡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氣通往澡室的閥門。

而自己,就是擰動那只閥門的手!

冥間裡佛光正在以一種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向著高台遺址的四面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闊,一路佛光莊嚴,一路鬼哭嚶嚶。

易天行懸浮在高空之上,渾身籠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著那些化作虛無的生靈,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

自然是要等人間的人全死光了,才畢其功於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無意間,成了佛祖的幫兇——自己本意求度冥間眾生,不料卻害了冥間眾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點,就是觀世音菩薩當初與易天行得出的結論那樣,人間依然鮮活地存在著。

但……難道就眼看著這冥間數十億生靈就此消失?

聽得鬼哭聲聲,陰風淒淒。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輕輕點在一絡佛光之上,指上現出一朵青蓮,幽然問道:

「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靈,為何如此?」

幾絡佛光脫離本體,飄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然後在這字符地後方,那些正在向著黑山四周逃離的腐屍白骨卻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來的本命光芒湮沒。

「有生皆苦。」

易天行對於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邊見過,山谷之上見過,黑石之中感受過。今日再見,卻平空多出了無數痛苦來。

他沒有再次發問。因為他已經明白了佛祖為什麼要布下這個局,為什麼一定要將這冥間的眾生盡數滅亡——因為在佛祖眼中

,既然有了「有生皆苦」這四個字,那他又怎會只求己身之解脫,而不度蒼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覺我之外,更要覺他。

這一點。當初在普陀山時,易天行便與觀音菩薩達成了共識,只是當時萬萬猜不到,佛祖的手段並不是五百年前封閉輪迴,而是五百年後打開輪迴的那一刻!

佛祖歷無數劫,終於在這最後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滅的方法,所以將這法門隱在最後這道本命佛光之中,設下無數機緣,只為五百年後落入冥間。一舉度蒼生。

只是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血腥,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識深處不由出現了那個在黑石壇中曾經看見過地畫面:王宮之中,一個剛生下來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於榻上行七步,

口出一偈:「無數劫來,這是我地最後受生。我於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勝。此生利益天人,普願救度眾生。」

普度眾生,便是滅這眾生,是耶非耶,敦能斷定?

……

……

「我錯了。」易天行雙目靜然,看著面前的金色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師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計之中。然君欲普度眾生,

我亦欲普度眾生,所向無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破。」一個字從他的唇裡吐了出來,迅疾化作無數道火龍,在冥間的空中追尋著佛祖的遺光,試圖阻止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應生的印記。

有生皆苦四字頹然散去,然而冥間已然大亂,佛光四處散去,鬼哭之聲大作,縱使他身上天火熾紅,卻只能將那佛光蒸騰漸輕,無法阻止從自己七竅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問他,也不去求他,只是將身心兒幻作一個他,雙眼柔柔看著正在消亡地生靈們,想阻止自己體內似乎無窮無盡的佛光灑向冥間——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這身大迦葉肉身卻是容不下來,若他此時肯默然看著眼前一切發生,自然安穩,被佛光洗去一應人間冥間應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這般,他記起許多年前在歸元寺裡的一個場景來。(詳見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日在歸元寺裡數羅漢,觀羅漢像上衣袂線條流動,於方便心境有所了悟於心。卻在陀怒尊者面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陀怒尊者,身邊被六個童子圍著,有的童子捂著羅漢的嘴,有的揪著羅漢的耳朵,有的遮住羅漢地眼睛,這便是歸元寺裡的

「六戲彌勒」——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擾,方能一心向道。

道為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末章 彼岸(中)1/3(朱雀記)

他頭頂地光,體內的光,眼口鼻耳處漏出的光,便是大乘佛光,度眾生之光,滅眾生之光。 

……

……

「人徒知偽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偽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毫不猶豫,便對於佛祖的是非做出了自己地判定,不論其行是偽是或是真是。在他眼中,皆是真非——說完這句關尹子轉述自老子的道家真言。

一聲戾嘯,一隻巨鵬破空而至,雙翼一振。,飛至易天行身下,冥間溫度頓高。

易天行緩緩落入那一大片純純天火構成的羽茸之中,沐於佛光之下,神色莊嚴莫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這天上無天,只有那個玉盤似的壁障,這地上盡黑地,綿綿黑土無盡頭。荒野片片,上面萬億腐屍白骨遊魂正在淒愴躲避愈來愈盛地佛光。

但他依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玉壁頓時高飛而去,地上億鬼不再逃離,顫抖著回望此處。

……

……

又一聲厲嘯從化為本初火鳳之態的易朱口中嘯出,熊熊的天火再度燃起,無比鮮紅,頓時將頭頂那道佛光比了下去,

卻是無法燒融。小傢伙曾是如來的座駕。千世也未曾心甘情願,如今與易天行一道燃燒著,卻是無比興奮。

易天行微笑著,看著小傢伙又變作了一隻鳥,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在省城大學校圓裡那火熱的生活,只是今天這鳥卻太凶了些。

他閉目,赤裸的身軀上火苗大作,父子二人源自劫初的那蓬天火燒了起來,卻不離他的大迦葉肉身。只是會奇妙的拱了起來,化作了六個紅色的火團。

火團漸漸凝成一定形狀,小小巧巧地約有半米高。漸漸顯出真身來,卻是個紅做的六個娃兒,那些娃兒頭上梳了三個□兒,

身上火帶為衣,面容透亮,唇角含笑,嘻嘻笑著。

易天行微笑看著身周地火童子,淡淡的佛經之聲並未斷絕。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為眾惱,空為無患……」

禪法要解中行者法門化作清光,護於他的身周,隨著他唇中口鼻咽喉數字出,六個嬉戲著的火童子出現在了易天行的身邊,然後爬到了他的肉身之上,有的童子去捂他地眼睛,有的童子去捂他的鼻子,有的童子去掩他的嘴,更有頑劣的小傢伙爬到了他的身體下面,又有一童子伸手扳開另一童子的火嫩手,伸進他的嘴裡,看上去無比怪異。

………是名初無色。」然後他輕輕閉上雙眼,說道:「閉。」

閉字出,六火童子渾身熾熱燃燒,閉住了他地眼、耳、鼻、舌、身、意——這便是六戲彌勒真義。

佛光自歸元寺天降,入其頭頂,卻再也不能其竅而出!

易天行的肉身開始像一隻皮囊般容納著如大海般無窮無盡的佛光,卻強用六童子閉住了一應外洩之門,片刻之後

,肉身便再也禁不住——縱使是大迦葉不腐之軀,又豈能以有盡容無盡?他地身軀漸漸地懲大起來,漸漸發亮起來

,變作了一個極肥胖的和尚,但縱是如此,他依然閉目盤膝而坐,只是渾身顫抖,面容扭曲,不想而知,正在承受何等程度的痛苦。

他的腹漸漸隆起,像個南瓜,胸部也漸漸突出,肚臍眼擴張著,赤裸著,佛光在他的身體內衝突著,像個燈籠般,看著無比滑稽荒唐可笑。

然而冥間眾生無人發笑,知道這位彌勒正在以己身的修為強行容納著佛祖最後的這道光。

他的身體上已經出現了裂紋,大迦葉不腐之身的復原能力,似乎也不起作用,只是憑藉著易朱的幫助,用生命最初的那火,

那生命的火堵截著如來遺下這死亡的光,卻不知能堵久。

……

……

冥間眾生皆哀,偏他笑了。

「在這個MOMENT我要爆了。」

易天行想到先前在高台之上志得意滿時的那句話,不由苦笑,痛極而笑,笑得樂不可支,咧著嘴,嘴裡卻有個頑童的手臂塞著。

像極了人間那尊笑口常開的佛爺,正坐在一隻熊熊燃燒的火鳥之上。

冥間極遠處,阿彌陀佛現出光佛本像,煌煌然坐於黑土之上。眼瞧著極遠處正在發生的大變故,面容之中一絲悲慼一絲解脫:

「一應皆在佛祖算中,今日始知重開六道輪迴是何意義。」

「若你不知那佛光入冥後會有此後果,為何你一直苦阻此事?」一個聲音在他地身邊響了起來。卻見不到人。

阿彌陀佛道:「只是直覺罷了。」

那聲音又道:「先前你還無比焦急,此時佛光入冥,眼看著冥間眾生不保,為何反而你定下心來?」

阿彌陀佛道:「急有何用,你將我留在此處……再說,彌勒即便接位,希望他能化解佛祖留下的這場苦厄吧。」話末仍是止不住歎息了一聲。

但這話裡,卻無意間揭露出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這阿彌陀佛一直靜坐於此,身旁並無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原來竟是被人困在了此處!

不知是何許人物。竟能有如此神通。

「別取笑老頭子我,您乃無量光無量壽之佛,我又如何困得住你。」

阿彌陀佛微笑,目光漸漸垂下,落在自己如光流一般的衣裳裙沿。

「老君,若你不想留住我,為何要將腳踩在我地裙上?」

……

……

光佛無比巨大。坐於冥間偏遠之地,光佛之裙在那裙邊緣處,有一個小黑點。

若放大無數倍看去,便能看出那黑點是一雙腳,一雙穿著草鞋的腳,正踩在那裡。

腳的主人是一個長著長鬍子的糟老頭兒,這老頭兒手裡拄著只拐,身上是件破爛衣裳,也不知多少年沒有洗過了。

與身旁這尊足有數萬里高的無量光巨佛比較起來。老頭兒的身段甚至比螻蟻還要弱小一些,但偏生就是這腳踩在裙上,阿彌陀佛便移不動分毫。

因為他是太上老君。

阿彌陀佛於天地間擷無量光。與天地同享無量壽,數百年來彈精竭慮,要與這天地間的所謂正氣敵對。 

但那太上老君卻是將己身化於天地之中。

誰能擺脫天地的束縛?

或許佛祖能,但他已經不在了。

……

……

太上老君輕輕摸了摸自己頜下的鬍子,偏頭看著身旁這尊大佛,誰知手指輕捻卻是揪落莖須數根,在心底歎了口氣

,知道自己終究無法將身旁這位佛土之主困住太久,溫言開解道:「你我皆非塵世中人,何須理這塵世之事?」

阿彌陀佛冷冷道:「你去弄你的無為,我還要憐這冥間眾生。」

「若不是你施出這些狠辣手段來,那童子只怕還在人間享他地清福,怎會打開六道輪迴?」太上老君歎道:「我道家講究清靜無為,

我躲這塵世也有數百年,若你當初聽我一勸,如今之事,斷不會如此凶險。」

「已便如此,便當解決才是。」阿彌陀佛道:「你困我在此,那佛光衝入童子身中,即便他此時已有彌勒之像,奈何卻無如來之能,若我不去,誰能擋住?」

「你去便能擋住?」太上老君微笑道:「即便擋住又如何?難道還要將這冥間大墳封上無數億萬年?若真如此,倒不如讓如來這光下冥

,毀它個乾乾淨淨,落片黑莽莽大地為佳。」

「你意在何為?」

「罷罷罷,我不與你講道家清靜,與你講佛門因果,如今你已成佛,本應跳出因果之外,何須再理?」老君悠悠道:

「更何況你我不動則己,一動天地不安,看如來五百年前心念一動,便導致今日紛亂之事,你我若再動,不知數百數千年後,又會惹來何等回應。」

阿彌陀佛默然,似有所動。

……

……

太上老君微微一笑,將腳從身邊的光芒圓潤衣角上挪開,手中枴杖微頓時,身形已飄至半空之中,阿彌陀佛光毫面容之側

。他微瞇著眼,看著冥間遠處地景象,緩緩說道:「今世彌勒有此大勇,實在意外。」旋即卻有一絲不屑之意湧上他的面容:「我向來敬重如來,因其智慧。不料他最後法行卻應了最初我悟的那句話。」

「以智治國,國之賊也;以智治心,心之賊也。」

……

……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