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半路殺出程咬金
「順安府」。
高城廓﹐四方巍峨的門樓子明白分划出東南西北四條通道﹐有護城河圍繞周遭
﹐正東門是寬闊的石橋跨河﹐其他三面城門修得有堅實的木質吊橋﹐只不過日子承
平久了﹐吊橋多年不曾起放﹐看那橋頭兩側的鐵鏈銹痕斑駁﹐恐怕卷轉鏈條的轆車
也快銹死了。
城里城外的人都不曾注意這些﹐只是湧進來又湧出去﹐使這順安府城平添熙攘
熱鬧﹐整日價洋溢著一片市塵喧囂﹐約莫每個大地方﹐都是同一個情景吧﹖
君不悔費了不少工夫打探詢問﹐好不容易才找著了他想找的這人所在--是一
處座落於深胡同底的宅居﹐幽門大院﹐亭台樓閣聳連柿比﹐倒是一戶挺氣派的人家
。
伸手將紅漆大門上的掙亮獸環叩擊了幾下﹐他才剛剛縮回手來﹐門兒已開半邊
﹐一個青衣小帽、僕從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沖著他十分客氣的哈了哈腰﹕
「這位大爺﹐可是有什麼貴干﹖」
一想自己此來的目的﹐君不悔倒有些尷尬﹐他趕忙拱手道﹕
「呃﹐請問一下﹐這里是不是盛南橋盛老爺子的府上﹖」
那下人迅速打量了君不悔幾眼﹐陪著笑道﹕
「沒有錯﹐大爺所說的正是我家老爺子的台甫﹐不知大爺是要──﹖」
名不悔神色一正﹐肅然道﹕
「還煩老哥傳報一聲﹐就說在下君不悔﹐有要事求見盛老爺子﹗」
對方略微沉吟﹐才從容的道﹕
「實不相瞞這位君大爺﹐近幾年來﹐若非極熟的客人或是重大的情事﹐老爺子
向不露面﹐都是由我家二位少爺應承接見﹔君大爺想是頭一次來﹐不大明白盛府的
規矩﹐要見老爺子﹐小的做不了主﹐還得經過二位少爺認可才行。」
又不是什麼王公府第﹐偏就有這些臭派頭﹐君不悔不免心中有氣﹐然而此時卻
非發火的辰光﹐他只好按捺下來﹐無可奈何的道﹕
「既是如此﹐我就先見過府上二位公子也好。」
那人又哈了哈腰﹕
「尚請賜交名帖﹐以便傳報。」
名帖﹖君不悔別說沒有名帖﹐連見也不曾見過幾多次﹐他干笑一聲﹐頗為窘迫
﹕
「一介草莽﹐江湖後進﹐哪來這樣的東西高抬身價﹖老哥﹐不怕你見笑﹐我自
認還沒有具帖投刺的資格哩。」
對方也跟著打了個哈哈﹐然後回身自去﹐不片刻﹐出來請君不悔入內﹐經前庭
﹐轉曲廊﹐來到右跨院一間小花廳里﹐那兒已站著一個身長玉立﹐風貌翩翩的佳公
子﹐正含笑向他點頭。
君不悔趕緊走前幾步﹐抱拳為禮﹕
「在下君不悔﹐這一位兄台是﹖」
那人溫文爾雅的回以長揖﹕
「未學盛滄﹐君兄駕臨求見家父﹐未曉有何指教﹖」
君不悔略一遲疑﹐笑得有幾分不自然﹕
「我想﹐這件事最好由我面稟老爺子比較合宜……」
盛滄形色不變﹐安詳自若的道﹕
「君兄或許有所不知﹐近數年來﹐由於家父年齒日增﹐嫌忌煩冗﹐舍下內外諸
事﹐皆囑我兄弟二人代決從行﹔君兄此來﹐或有要務﹐尚祈明白相示﹐如我兄弟可
以作主﹐亦免繁轉一層﹐否則﹐自當親稟家父﹐再憑裁奪。」
話是婉婉轉轉﹐卻已說得夠明白了﹐你要見我爹不是﹖得先把因由講出來﹐我
認為有這個需要才能讓你見﹐反之﹐咱們眼前就消亭著將事情了結--盛滄是一副
足可當家的架勢﹐君不悔好生氣惱﹐偏又發作不得﹐他搓著一雙手道﹕
「兄台﹐老實說吧﹐這檔干事﹐除了令尊老爺子﹐誰也替他作不了主﹐因為只
有他本人才能解決這個症結--”
盛滄深沉的一笑﹐道﹕
「竟有這麼嚴重﹖若然﹐則更不可輕率驚動家父﹐所謂父債子還﹐有什麼涉及
家父的問題﹐請君兄無妨據實見告﹐我自信還有幾分擔當﹗」
君不悔皺眉思量半晌﹐只有單刀直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令尊翁盛老爺子﹐素有『絕刀』之稱﹐刀法上爐火純青﹐別創一格﹐自出道
以來﹐但凡交鋒試刃﹐只勝不敗﹐因而自詡為刀中之聖--”
盛滄冷哼一聲﹐面色微露不豫﹕
「家父的刀上功夫﹐有目共見﹐決非欺世盜名﹐妄加封抬﹐這刀中之聖﹐乃是
江湖同源的美譽﹐不是家父自詡﹐君兄言來﹐務請三思﹗」
君不悔苦笑道﹕
「好吧﹐不管是老爺子的意思或是別人家的推崇﹐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當時
引起了另一位使刀的大宗師不服﹐因而便向令尊翁下了戰書﹐約好某日某地﹐各憑
所學﹐分判一個強弱高低﹐也確定一下誰才配享刀中之聖這個美譽……」
突然退後兩步﹐盛滄怔仲中更帶著驚訝的注視著君不悔﹐仿佛直到現在﹐他才
真正發覺了面前之人的存在價值﹐就這麼定定的凝注了好一會﹐他才低緩的道﹕
「在約定的那一天﹐家父去了﹐但整整在原地等了一日一夜﹐對方竟沒有出現
﹐從那一時開始﹐家父就天天盼著這位挑戰者露面﹐卻是月復月﹐年復年﹐直到今
日以前﹐再也沒有與那挑戰者相遇﹐甚至連那人消息行跡亦隨而沉匿﹐不曾聽人提
起﹐好像就這麼忽然間隱滅煙散了……」
君不侮清了清嗓門﹐嚴肅的道﹕
「那個人沒有隱滅煙散﹐也不是消聲匿跡﹐只是在與令尊約戰之前﹐發生一樁
意外﹐這個意外﹐使他無法赴約﹐由而衷心痛苦﹐難以平復﹐他曾經立下誓言﹐對
與令尊之約﹐他必然履行﹐就算他今生不能親自如願﹐也一定指派傳人弟子來代他
踐行﹐不論勝負如何﹐至少亦有了個交待﹗」
盛滄沉重的道﹕
「這樣說來﹐君兄就是來代替『大天刃』吉百瑞踐約之人了﹖」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
「在下正是﹐卻乃惶驚無比。」
默然片刻﹐盛滄才道﹕
「君兄可否見示﹐吉百瑞當年出了一樁什麼意外﹐以至不能踐約﹖」
君不悔形色凜然的道﹕
「吉大叔是被他一個朋友暗算了﹐起因為了謀財﹐那人用心極狠﹐手段極毒﹐
吉大叔在遭至暗算之後﹐雖能兔脫保了性命﹐全身真力破散﹐難以聚氣凝勁﹐等於
一個半殘之人﹐在這種情形下﹐他自然無法前來履約比斗。」
點點頭﹐盛滄道﹕
「君兄且請小坐﹐我這就進去稟明家父﹐再傳回示。」
於是﹐君不侮在一張酸枝太師椅上落坐﹐目送著盛滄匆匆出門而去﹐在盛滄的
背影消失之後﹐他不禁興起一股歉疚的感覺﹐人家算得上是名門大戶﹐舉止應對中
規中矩﹐光看盛滄的風貌人品﹐談吐氣質﹐就如道幼承庭訓﹐教誨有方﹐這麼一戶
和樂安詳的人家﹐卻愣吃自己尋上門來觸一記霉頭﹐想想真還有點汗顏不安﹐但是
﹐吉大叔的心願全系在自己身上﹐不替他償願﹐就會更汗顏不完了﹐人生在世﹐到
底有幾多可以自行作主的事呢﹖身不由己的苦處最是難言﹐唉。
不消多時﹐口廊上已傳來一陣輕促的腳步聲﹐他急忙站起﹐迎門而入的一共是
四個人﹐盛滄在前﹐另一個與他面目酷肖﹐卻膚色微黑的青年緊隨於後﹐第三位﹐
是個國字臉膛﹐銀發無須的高大老者﹐老人雙目炯亮﹐不怒自威﹐眉字間別有一種
雍容沉穩的氣度﹐跟在老人後面的一位﹐年紀也不小了﹐稀疏的幾根黃頭發就那麼
散披於頂﹐五短身材襯著他沒啥特征的平凡面孔﹐看上去不怎麼起眼。
銀發老人一進花廳﹐目光就落在君不悔的身上﹐盛滄往旁一站﹐垂著手說話﹕
「爹﹐這一位﹐就是吉百瑞的衣缽傳人君不悔﹐」
老人微微頷首。抱拳當胸﹕
「老夫盛南橋﹐聽滄兒來稟﹐說令師當年因遭暗算﹐以至未能赴會切磋﹐實屬
不幸﹐令師近來日子可好﹖脾氣亦該稍稍磨順了些吧﹖」
君不悔躬身道﹕
「回前輩話。吉大叔是我的大叔﹐因為我在遇見吉大叔之前。已有過師承﹐說
我是他老人家的傳人沒有錯﹐卻不能算徒弟﹐師門的規矩擺在那里﹐混淆不得﹐再
回稟前輩﹐我大叔的身子骨這些年來不夠健朗﹐脾氣仍然火爆﹐多添的是一份悵恨
﹐百般無奈﹐因此把他老人家的豪情壯志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如此回話﹐雖則有欠方雅﹐卻但真率直得可愛﹐盛南橋豁然大笑﹐一指那膚色
黝黑的青年道﹕
「滄兒你已見過﹐這一個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驚人的老兒道﹕
「我的摯交好友辛回夭﹐回天有號﹐人稱『八翼摩雲』﹐不知世兄可曾聞及﹖
」
君不悔形容嚴謹的道﹕
「晚輩閱歷甚淺﹐見聞不足﹐所知所識實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個
﹐還望前輩多所指導教示﹐」
盛甫橋和悅的笑笑﹐道﹕
「世兄不用客氣﹐強將手下無弱兵﹐百瑞兄既然視你為衣缽所傳﹐又委你為來
踐當年舊約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
人﹐我們這一輩老朽﹐也該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顯不安的道﹕
「前輩言重﹐都是晚輩無端打攪﹐引起前輩困擾﹐但身受上命﹐義無反顧﹐斗
膽犯顏﹐還乞前輩恕看﹗」
擺擺手﹐盛甫橋以十分諒解的語氣道﹕
「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氣﹐要的是一個名、
尤其序列所分﹐關系師門的威望﹐考驗本身修為深淺﹐最是不可輕忽﹐百瑞兄執意
與我相互印証所學﹐目的並非只在單純的一論高下﹐更在於彼此探討各自技藝的精
妙之處﹐憚使雙方獲益﹐再上層樓……」
談到這里﹐氣氛還相當融洽﹐就像故識聚晤﹐紙上論劍﹐雖然立場觀念有別﹐
倒也沒有一觸即發的緊張的形勢﹐便在此際﹐「八翼摩雲」辛回天突然開口道﹕
「扯了這麼多﹐說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遠找上門來﹐就是要代
替吉百瑞履踐舊日之約﹐單挑我們盛大哥試試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這般火辣﹐君不悔聽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著這位其貌不揚﹐口氣
張狂的辛回天﹐強自按捺著胸膈問那一股沖動﹐笑得十分難看﹕
「辛前輩請勿誤會﹐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續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
﹐盛前輩為刀法名家﹐一方重鎮﹐我一個未學後進﹐除了求教領益﹐怎敢故以鏑鋒
相識﹖辛前輩高看於我﹐我還沒有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著臉道﹕
「後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膽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門叫陣﹐這種江湖大
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稱量我盛大哥﹐行﹐且過
了我這一關方能如願﹐否則﹐且自早請﹐亦不用在此丟人現眼了……」
盛南橋覺得甚為尷尬﹐忙打圓場﹕
「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達理﹐極有分寸﹐並非驕橫狂妄之輩﹐
人家以禮論事﹐我們就該以禮待之﹐切勿亂了章法﹐貽人笑柄。」
一點頭﹐辛回天重重的道﹕
「不行﹐大哥﹐他想斗你﹐必先斗過我再說…、。」
盛南橋微微搖頭﹕
「回天﹐不可造次﹐這是對我個人功力的考驗﹐你無須攔在當中﹗」
辛回天極為剛烈的接口道﹕
「要是吉百瑞親自到來﹐大哥﹐不論在身份地位上、輩序名望上﹐你們互為比
試尚稱允當﹐如今他竟然派來了一個無名小前來向你溺戰﹐豈不欺人太甚﹐存心折
辱﹖萬一這姓君的占了上風﹐吉百瑞必然譏嘲大哥空負盛譽﹐所學卻不及其傳人﹐
大哥勝了﹐他更有話說﹐他會講未曾親臨﹐固難周全﹐小輩試鋒﹐不過一測大哥深
淺市已﹐正是敗則無顏﹐勝亦不武﹐這進退維谷的境況﹐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卻
陷大哥於困窘﹐大哥明人﹐莫非還思之不透﹖」
於是﹐盛南橋也不由猶豫起來﹐辛回天的話有兩句最使他矍然而驚--“敗則
無顏﹐勝亦不武」﹐眼前的形勢﹐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
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諸流水。
君不悔臉色陰暗﹐沉沉的嘆了口氣﹕
「辛前輩﹐我吉大叔沒有這些深沉心機﹐也設計不了如此陰損的花巧﹐他之所
以不能前來﹐純因早年內傷形成瘤疾﹐無以運功發力之故﹐要是他能來﹐早就來了
﹐何須昔熬了這麼多年﹐再遣我來濫芋充數﹖」
辛口天執拗不變的道﹕
「這只是你的說詞﹐誰知道你們背地後又是什麼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計
﹐他是個不轉彎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卻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
的詭謀﹐萬萬不能任盛大哥冒這個險﹐上這個當﹗」
君不悔措詞艱辛的道﹕
「辛前輩未免過慮了﹐我替吉大叔前來向盛前輩請教﹐結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
承擔其責﹐換句話說﹐我可以絕對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斷無異解他說﹐我之勝負﹐
即吉大叔之勝負﹐又怎會托以言詞而加狡辯﹖」
辛回天背著手走到一邊﹐話聲冷峻﹕
「要証明這一點有一個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
與你過招﹐假若你果真修為不差﹐盡得吉百瑞藝業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會成全你
的心願﹐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夠堂奧之窺﹐便坐實了另存惡念﹐到那個時候﹐就算我
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決然饒你不過﹗」
這一番話﹐口氣之間簡直把君不悔看成個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
養倒好﹐挺能容忍﹐他干澀澀的一笑﹐望著盛南橋道﹕
「我沒有意見﹐一切但憑盛前輩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經為盛南橋所默許﹐他意識到他這位摯友的打算另含玄妙﹐
這樣辦有兩層好處--其一﹐可以避免對手太弱時的屈辱或太強的窘迫﹐從而自行
決計應戰與否的策略﹐先保圜轉的余地﹔其二﹐可以由對方的出手招式問揣測對方
造詣深淺﹐從而攻其弱避其鋒﹐這個應付計謀相當精明老辣﹐對盛南橋來說有百益
而無一害﹐他當然樂於接受。
一見盛南橋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這「絕刀」的心思﹐但他依舊追問了一句
﹕
「前輩的尊見是﹖」
盛南橋表面上仍帶著幾分矜持﹐緩緩的道﹕
「回天所說的這個法子﹐固然是考慮周詳﹐也是為了維護我的尊嚴權益著想﹐
但能否能接受﹐卻要世兄斟酌﹐在我們的地頭上﹐尤其是在舍下﹐我們不便俱以包
攬﹐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實。」
君不悔思量一會﹐謹慎的道﹕
「我同意辛前輩的方法﹐只請辛前輩節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盡……」
盛南橋似乎對君不悔的印象不錯﹐他贊許的道﹕
「習武之人﹐首須學會容忍謙讓﹐勿使鋒芒太露﹐氣焰過張﹐世兄正是虛懷若
谷﹐沖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見百瑞兄所傳得人﹐不負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
「前輩謬獎﹐實不敢當﹐愚魯如我﹐僅僅是有點運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
習藝至今﹐亦不過略得技擊皮毛﹐刀法虛招﹐實在驕狂不起來……」
干咳一聲﹐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話道﹕
「現在不是說客套話的時候﹐辰光不早﹐我們亦用不著再往下耗了﹐大哥﹐比
試之處﹐你看就在花廳前的邊院如何﹖」
盛南橋無可無不可的道﹕
「也好﹐邊院地方還算寬大﹐就湊和著在那兒吧。」
辛回天剛要開口再說什麼﹐一直侍立於側的盛滄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種胸有成
竹的語氣向乃父道﹕
「爹﹐孩兒有個拙見﹐不知能不能說﹖」
目視盛滄﹐盛南橋平靜的道﹕
「你講吧﹐可別再搬弄些枝節。」
垂著一雙手﹐盛滄從容不迫的道﹕
「辛二叔方才所提的比試程序非常正確﹐問題只在於不該由辛二叔擋這第一陣
﹐爹的兩個兒子都在面前﹐辛二叔無論與爹有多深的情感淵源﹐也不能讓辛二叔先
孩兒等挺身涉險﹐老子的事理應由兒子承擔﹐兒了若是不敵﹐再做打算為時未晚﹗
」
辛回天兩眼一瞪﹐大聲道﹕
「滄兒休得與二叔我爭這差事﹐二叔與你爹是過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這
點麻煩算得什麼﹖說到涉險﹐更是荒唐﹐二叔我這些年來水里火里﹐大風大浪﹐見
過的陣仗多了﹐幾時掉了塊肉抹去層皮﹖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
不能輕易擺得平我﹐我不擔心﹐你卻緊張個啥勁﹖」
盛滄誠懇的道﹕
「二叔﹐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為家父之約﹐萬一累及二叔﹐而我兄弟卻在一
邊掠陣觀戰﹐屆時怕要難以自處﹐二叔不可稍有失閃﹐我兄弟則有了失閃亦無妨﹐
輕重之分﹐二叔自能區判。」
大大搖頭﹐辛回天道﹕
「真個杞人憂天﹐把我辛某看老了﹗」
盛南橋也含笑道﹕
「回天﹐滄兒的話亦有他的道理﹐小兒輩既然具此孝心﹐何妨由他們見識見識
﹐學習學習﹖你我兩個老朽正好一旁觀摩﹐求點心得﹐知果小輩無用﹐再輪到我們
老哥兒下場討教不遲。」
辛回天悻悻的道﹕
「大哥﹐怎麼你也這樣說﹖」
走過去把著辛回天的胳膊﹐盛甫橋正色道﹕
「滄兒說得不錯﹐豈有老子的事兒子一側袖手觀望之理﹖傳出去豈非成了他們
不孝﹖回天﹐這是保全他們的名節﹐你就別在拗執﹐先讓一陣吧﹗」
辛回天愣了片歇﹐才極其勉強的道﹕
「好﹐我就先讓一陣﹐不過﹐話我可得先說在前面﹐如果滄兒或浪兒不是君不
海對手﹐第二場我便非上不行﹐那時你決不能再攔我﹗」
盛滄是頭一輪﹐眼下辛回天業已訂下了第二輪﹐這他娘不成為較技論藝﹐倒像
是車輪大戰啦﹐休說君不悔聽在耳里什麼味道﹐就連盛南橋自己也感到不大好意思
﹐他趕緊拍拍辛回天的肩頭﹐含混的道﹕
「再說再說﹐回天﹐別忘了人家找的正主兒是我呀﹗」
這時﹐盛滄望向君不悔﹐很有禮貌的道﹕
「君兄﹐在下不自量力﹐有所悟越﹐尚請君兄包涵才是--”
君不悔強扮笑容﹐盡量表現得豁達大度﹕
「兄台客氣了﹐老爺子家傳絕學﹐必然不同凡響﹐稍停過招試鋒﹐還得兄台手
下留情。」
辛回天不耐煩的催促著﹐更自行帶頭﹐將一行人領到花廳一側的邊院﹐大馬金
刀的往當中站定人嚴然是以正判自居﹐好一副喧賓奪主的氣焰﹗
盛南橋似是早已習慣他這位老友的作風﹐絲毫不以為忤﹐笑吟吟的立在辛回天
身旁﹐召光巡梭﹐也只在等候好戲上場了。
君不悔與盛滄二人是對面峙立﹐邊緣上挺著盛浪掠陣﹐在觀戰及應戰的幾個人
里﹐大概就數他較為緊張﹐連呼吸都有些急迫的模樣。
這里邊院﹐地面是用大塊青石舖砌﹐潔淨堅實﹐卻略嫌滑溜了些﹐君不悔輕輕
以靴底磨試石紋﹐順應觸感﹐一邊調息運氣﹐使自己的情緒完全趨向平靜……
對面﹐盛滄顯然也在進行同樣的過程。
不知打哪兒飄來淡淡的花香﹐很清雅﹐很素馨的味道﹐令人聞著十分舒適﹐精
神上亦就越發爽朗﹐竟不覺殺伐之前的那種窒迫壓力。
盛滄大約事先已有了代替老父出陣的打算﹐業經准備周齊--他掀袍撩擺﹐但
聞一聲清脆的機簧彈響﹐銀光閃處﹐手上已多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尋常﹐質地卻絕
對不尋常的「鬼頭刀」﹗
君不侮注視著盛滄手中的鬼頭刀﹐刀身在雪亮中透著波波流燦的淡紫﹐而鋒口
削利﹐隱約中似見寒氣森森﹐不用說﹐這又是一把好刀﹐殺人不沾血的好刀﹗
盛滄執刀當胸﹐左手平搭右手虎口﹐這是把式見禮的動作﹔君不悔微微抬腕﹐
「掙」聲輕吟中﹐「傲爺刀」已映入人眼﹐青藍色的光華靜靜炫映﹐宛如秋水一汛
﹗
站在那邊的盛甫橋雙目倏亮﹐大贊一聲﹕
「果是好刀﹗」
辛回天卻陰沉沉的道卜
「刀是好刀﹐卻得看執刀之人會不會用才算數?」
與君不悔相峙著的盛滄唇角輕輕抽搐了幾下﹐徐緩的道﹕
「君兄﹐刀稱傲爺﹖」
君不悔穩重的道﹕
「不錯﹐傲爺是刀。」
盛滄深深吸了口氣﹐端容一笑﹕
「得罪了--」
「了」字迸自他的嘴唇﹐只是一個低微的余音﹐鬼頭刀已在一閃之下到達君不
悔頭頂﹐這眼看扎實實的一刀﹐卻在來到近前時突幻九道光束﹐分向君不悔身上九
個不同的部位刺來。
君不悔沒有移動﹐他早已判明這堂皇的一刀不會只似它表面的﹐形象這般單純
﹐傲爺刀在他手中顫跳﹐一度扇形的光弧散出﹐當光弧尚在凝驟﹐人已一個暴旋斜
轉三步﹐刀鋒暴飛﹐一大蓬星芒流雨反罩敵人﹐而空氣嘶嘯﹐仿佛也被刃口割為片
片﹗
盛滄的反應亦是又疾又快﹐他揮臂弓身﹐雙腳點蹴彈躍﹐隨著君不悔的攻勢回
騰翻滾﹐鬼頭刀倒挑正劈﹐由各個奇異的角度劈打俱上﹐只聞金鐵交擊之聲不絕﹐
冷焰火花四濺﹐兩個人忽進忽退﹐倏起倏落﹐瞬息間已過了九招二十七式﹗
這時﹐辛回天壓低著嗓門向盛南橋道﹕
「大哥﹐你看滄兒的造詣比諸這君不悔如何﹖」
雙目專注著場中斗況﹐盛南橋諱莫如深的道﹕
「滄兒尚得一個『穩﹐字﹐君不悔卻深諸一個『狠』字﹐這會兒還不敢說孰強
孰弱﹐待到要下斷論﹐恐怕尚須再過幾招--”
辛回天冷冷一笑﹕
「凡事能穩就好﹐再狠﹐也狠不過泰山不動﹗」
盛南橋搖頭不語﹐場中的盛滄卻碎然一躍拔空﹐長嘯訪如猿映﹐人在空中急速
往下回滾﹐他的身影便立時被刀光吞沒﹐形成一個進射著冷電精芒的光球﹐有若一
顆隕星般直瀉而下﹗
辛回天摹地喝一聲彩﹕
「『天外歸星』﹐漂亮﹗」
這一招「天外歸星」﹐乃是盛南橋的不傳之密﹐是他「穹字刀法」中最最精絕
的一式﹐此式一出﹐鬼哭狼嚎﹔雲晦風淒﹐多少江湖強者﹐武林奇士﹐便喪生在這
「天外歸星」的刃芒鋒口之下﹐此刻鏑光又現﹐卻不知後果如何了﹗
君不悔一見盛滄的刀法顯現﹐形狀凝聚﹐便曉得這是一記追魂奪命的絕活﹐他
往後暴退六步﹐「大屠魂」隨之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