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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4章
第五章 求人不如求己

周麻子的店里﹐暈黃的燈光映照著圍桌而坐的這幾張人臉﹐許是燈光陰晦了些

﹐幾張人臉也各自透著一股子灰慘慘的霉氣。

  屋外又吹起西北風﹐風刮得可緊﹐一陣一陣的嘯唳﹐都像是在招人的魂﹐聽在

耳中﹐連顆心也麻了。

  呂剛長長嘆了口氣﹐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娘的﹐這算走的哪一步背時運﹖才

出家門幾十里地﹐就叫些吃橫糧的截了道﹐跟頭栽了不打緊﹐要命的是二小姐被他

們擄了去﹐天大繼漏啊﹐叫我如何向總鏢頭交待﹖」

  面色青白的胡英獨自揉著心口﹐一說話五官便痛苦的扭曲起來﹐仿佛先前挨的

那一記現在還余痛未已﹕「如今該怎麼辦呢﹖就算趕回鏢局去也是白搭﹐總鏢頭早

領著石虎他們幾個押著真貨抄近路走啦﹐局子里沒有作主的人﹐這樁麻煩一樣解決

不了……」

  呂剛憂急如焚的道﹕「那些天殺的只限我們三天時間交貨換人﹐過了期限便要

撕票﹐總鏢頭這趟到小劉集﹐來回至少半個月﹐消息送不到﹐我們又心余力繼﹐想

不出救人的法子﹐莫不成就任令那干土匪強盜殘害二小姐﹖」

  彭季康搭拉著眼皮﹐有氣無力的接口道﹕「總鏢頭不在﹐法子我們卻不能不想

﹐橫豎顏面業已掃盡﹐丟人丟到了姥姥家﹐且看看有什麼對象可求﹐干脆拉下臉來

告幫吧……」

  呂剛愁眉苦臉的道﹕「但是﹐求人也要有個目標﹐去求誰好呢﹖放眼這周圍百

里地面上三家鏢局子﹐就沒有一家抗得過那四條兇狐﹐咱們找人幫忙﹐可不能明擺

著教人家去送死﹐再說﹐力有不殆的事﹐人家也不會干﹗」

  將下巴頦擱在桌沿上﹐胡英形色沮喪﹕「唉﹐平日里唬大唬二﹐自以為身手不

凡﹐功力一等﹐待到真個上場遇著硬扎貨﹐才明白自己這點玩意稀松平常﹐微不足

道﹐根本上不了台盤……練了八年武﹐卻頂不住人家三兩招﹐不知是我笨﹐還是我

師父同樣沒有開竅﹖」

  呂剛怒道﹕「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叫人砸了招牌又擄了活人﹐倒是趕緊定規

出一條應對之策才是正經﹐怨天尤人就能把事情擺平啦﹖」

  胡英的朝天鼻唏嗦一聲﹐他沉沉地道﹕「你也不用在這時窮叱呼﹐老呂﹐我固

然不濟事﹐你亦乃同棒子的貨﹐看你腰粗膀闊﹐身大力不虧﹐原當能做個樣兒教我

們瞧瞧﹐誰知一上手就躺在地下挺了屍﹐我他娘頂不住人家三招﹐我橫了心也只得

兩式半﹐想一想﹐咱們還有什麼混頭唷……」

  猛一拍桌子﹐呂剛虎著臉叫哮起來﹕「我操你個小六舅﹐胡英﹐你是吃多芥未

粉啦﹐淨放些辛辣屁﹗你他娘和我有什麼比頭﹖我憑什麼就該做個樣兒給你瞧﹖你

為何不做個樣兒給我瞧﹖自己技不如人﹐栽了就算栽了﹐你這一說﹐似乎大伙吃了

癟倒是我的過錯﹗」

  桌面的震動撞痛了胡英擱在邊沿的下巴額﹐他一手摸揉下巴﹐不禁也變了顏色

﹕「姓呂的﹐你沖著誰大呼小叫﹖當是我胡某人含糊於你﹖娘的皮﹐『無影四狐﹐

我打不過﹐對付你卻不見得會輸﹐你以為吃定了﹖」

  彭季康趕緊站起來兩頭勸架﹐周麻子也急勿匆上前調換熱茶﹐一邊左恭右揖﹐

安慰著這兩位心情欠佳﹐幾乎玩上窩里反的大鏢師。

  此刻﹐一直瑟縮在牆角的老苗忽然起身邁步﹐沒有理會君不悔探詢的目光﹐徑

自來到呂剛面前。

  喝了口換過的熱茶﹐呂剛鼓起一只眼珠子問﹕「怎麼啦﹖你又是哪里不對勁﹖



  老苗微微躬腰道﹕「方才的幾位鏢頭談說去求人告幫﹐又找不著合適的主兒﹐

呂爺﹐我倒想起一位﹐不知是不是相當──」

  呂剛不寄什麼希望的道﹕「說說看﹐你想到誰﹖」

  干咳兩聲﹐老苗低聲道﹕「子午嶺葛家堡葛奇老堡主……」

  稍稍一怔之後﹐呂剛不由得用力拍了自己腦門一下﹐恍同大夢初醒﹕「看我這

腦袋瓜﹐真他娘急糊塗了不是﹖現成的一尊大羅金仙不曾想到﹐只在這里窮犯愁﹔

老苗﹐有你的﹐虧得你心思活﹐記性好﹐二小姐有救了哇﹗」

  老苗嘿嘿一笑﹐十分謙恭的道﹕「呂爺誇獎了﹐我也只是瞎琢磨﹐幸而提對了

﹐卻不敢受這等的高抬……」

  一側﹐胡英的朝天鼻沖向呂剛﹐聲聲冷笑﹕「可別高興得太早﹐求人的事﹐沒

這麼容易﹐那葛老堡主亦未必然就爽快允諾﹗」

  兩眼瞪起﹐呂剛又冒了火﹕「胡英﹐你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想起一條搭救二小

姐的路子﹐還錯了不成﹖你澆我姓呂的冷水不要緊﹐二小姐的性命卻容不得你如此

輕忽﹗胡英大聲道﹕「犯不著給我扣帽子﹐我只是實話實說﹐葛奇那老家伙精得出

油﹐算盤敲得滿場飛﹐若是沒有便宜點的事﹐他包管不會朝上湊﹗」

  呂剛滿臉漲紅﹐粗厲的道﹕「你知道個屁﹐葛老堡主名震天下﹐四海膺服﹐他

的交游廣闊﹐人面極熟﹐加以本身藝業超群﹐功力精深﹐正是一言重逾九鼎﹐跺跺

腳山撼地搖的大人物﹐平日里他老人家就十分看得起我們總鏢頭與二小姐﹐說得上

是愛護備至﹔他的公子葛世偉尤其對二小姐仰慕得緊﹐幾次三番前來探望﹐巴結得

恨不能把二小姐捧在頭頂﹐含在嘴里﹐這些情形你莫非不曾自見耳聞﹖二小阻如今

有難﹐只要我們前去一提﹐葛家堡上下必然會慷慨伸援﹐全力相助﹐似這等落情的

事﹐他們恐怕想求還求不到哩﹗」

  等呂剛口沫橫飛的說了一大堆﹐胡英才冷冷的道﹕「你的話講完了﹖」

  呂剛按捺著性子道﹕「怎麼著﹐難不成你尚另有高見﹖」

  胡英陰陽怪氣的道﹕「問題就出在葛奇的那個獨生兒子葛世偉身上﹔不錯﹐葛

世偉對二小姐十分著迷﹐鐘愛非常﹐但二小姐對葛卻是一點點意思也沒有﹐他多次

來咱們鏢局子造訪﹐意圖親近二小姐﹐二小姐卻毫不假以詞色﹐冷冰冰的拒之於千

里之外﹐葛世偉碰了不少釘子﹐也憋了不少悶氣﹐因去還有不向他老爹訴怨的道理

﹖葛老頭嘴里不說﹐心中必然不快﹐眼下二小姐出了漏子﹐他們要借機報復﹐袖手

不管﹐否則提出相對酬庸條件﹐決計不會爽快幫忙﹐如果事情有你想像中這般容易

﹐我便輸你一顆項上人頭﹗」

  呂剛愣了半晌才沖口道﹕「相對酬庸條件﹖葛奇會提什麼條件﹖要錢﹖他有的

是--」

  胡英不禁嗤之以鼻﹕「現在我才知道你人雖生得偉岸﹐腦袋里卻沒有幾條紋路

﹐正所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葛老頭當然不在乎錢﹐他若要提條件﹐定規是要人

﹗」

  也顧不得計較胡英的嘲諷了﹐呂剛直著眼道﹕「葛奇是武林中前輩﹐江湖上有

地位的尊長﹐應該不會這樣卑劣才對﹐這……這豈不是乘人之危﹐跡近勒索了麼﹖



  胡英生硬的道﹕「許多人都有正反兩張臉﹐明暗的心思大不相同﹐地位愈高﹐

威望越隆的人﹐並不表示他的德行操守也和他的身分一樣尊貴﹐就算葛老頭正直不

阿﹐義薄雲天吧﹐亦耐不得他獨生兒子的幾番要求﹐便不朝這上面打算﹐也非朝這

上面打算不可﹔老呂﹐你以為葛老頭為什麼會對總鏢頭和二小姐好﹖說穿了﹐還不

是為了他那寶貝兒子想要二小姐的人﹗」

  沉默了好久的彭季康接口道﹕「老呂﹐聽起來胡英講得頗有道理﹐我們去求葛

奇父子﹐假若他們推三阻四倒也罷了﹐萬一提出這樣一個條件﹐。有誰能代二小姐

應承﹖不但你我沒有這個資格﹐恐怕連總鏢頭自己亦不敢替他妹子作主﹗」

  呂剛頗為洩氣的道﹕「這條件如走不通﹐我們又該去求誰﹖總不能任由二小姐

丟命啊……」

  店里的氣氛極其僵窒﹐各人的情緒也十分低落﹐周麻子又親自上來換過熱茶﹐

卻悶聲不響的退了下去﹐看來他亦一樣想不出好主意。

  站在一邊的老苗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呂爺﹐咱們雖有這層顧慮﹐

目前卻也只是猜測﹐事情會不會演變成那樣還不一定﹐依我的笨想法﹐咱們何妨試

一試﹖能行當然最好﹐不能行也算走過這條路子﹐說不准葛老堡主一口允承亦難講

…」

  尋思一了陣﹐呂剛面色凝重的道﹕「如今也只好這麼辦了﹐好歹總得去碰碰運

氣……」

  胡英懶洋洋的道﹕「設若葛家老爺子未出我們所料來上這一招﹐則該如何應付

﹖」

  喝了口茶﹐呂剛用手背抹去胡須上沾著的茶漬﹕「他們如果來這一招﹐我只有

往總鏢頭及二小姐身上推﹐怎麼哄得他們出力救人才是要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我看這樣吧﹐我和老彭上『子午嶺﹐葛堡去求幫﹐胡英﹐你騎快馬循著總鏢頭押貨

的路線去追﹐兩頭齊進﹐誰有了著落就先趕到那四條狐約定的地方救人﹗」

  胡英淡淡的道﹕「假使都沒有結果呢﹖譬喻說﹐我未能及時追上總鏢頭他們﹐

葛家父子又不肯幫忙或提出難以接受的苛刻條件﹐那時又該怎麼辦﹖」

  張口結舌了一會﹐呂剛急躁的道﹕「萬一到了那等走投無路﹐前後失據的光景

﹐大伙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抹脖子上吊或拿腿開溜任憑各位挑選﹐我﹐我他娘還有

什麼法子﹗」

  彭季康苦澀的道﹕「反正我們是全力以赴﹐盡心盡義﹐能不能化險為夷﹐就看

二小姐的命了﹗」

  「唬」的站立起來﹐呂剛昂然的道﹕「就這麼說﹐我們不耽誤時間﹐此刻便分

頭出發﹐大家千萬記住﹐那四條邪狐只留下三天期限﹐兄弟們務必把握﹗」

  正當胡英與彭季康跟著起身的時候﹐老苗不由著急的道﹕「呂爺﹐我們呢﹖我

和君不悔又該干啥﹖」

  呂剛火爆的道﹕「你兩個還能干啥﹖連車子都教人家砸了﹐難道還把你兩個拿

來當馬騎﹖我們一走﹐你和君不悔趕緊回去。知會鏢局子上下加強戒備﹐這幾天尤

其要里外小心﹗」

  說著﹐他順手丟下一錠銀子在桌上﹐一陣風似的領著胡英與彭季康卷出門外。

  馬啼聲由近而遠﹐逐漸消逝﹐老苗失魂落魄的拈起桌上銀錠﹐步履蹣跚的走回

牆角﹐悶悶的坐到板凳上﹐形態中流露出一股被冷落及輕視後的消沉。

  君不悔同情的望著老苗﹐謹慎的道﹕「我們幾時走呀﹖要不要先在這里窩上一

宿﹖」

  眼神空洞的瞅著君不悔﹐老苗的反應是一派索落了﹕「幾時走都不關緊﹐像我

們這種小角色﹐走到哪里都一樣﹐橫豎是上不了台盤﹐到什麼地方也只剩受人呵責

﹐被人指使的命……」

  君不悔十分懇切的道﹕「你要看開點、老苗﹐人不是生下來就應該這樣﹐人的

際遇、稟賦、才情固然是往上掙的條件﹐但本身的奮斗與努力尤不可缺﹐自己莫先

看低了自己﹐人要一氣餒﹐別個想拉一把都難了。」

  老苗咧開大嘴﹐笑得淒慘﹕「兄弟﹐你倒會安慰我﹐卻不想想﹐憑我們這份出

苦力的命﹐再怎麼奮斗努力充其量也就是個昔力罷了﹐還能混到什麼地步﹖又有誰

肯體恤我們拉拔我們﹖這一輩子早經注定﹐想不認命都不行。」

  燈影搖晃中﹐周麻子走了過來﹐一邊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外頭在落雪﹐天氣

又這麼個冷法﹐二位今晚上就別趕路﹐鏢車出事﹐有幾個頭兒頂著﹐擔子擺不到二

位肩上﹐好歹先歇過這一宿﹐明朝再往回轉也不遲……」

  君不悔陪笑道﹕「多謝掌櫃的替我哥兒倆設想得這麼周全﹐我原先也是這樣盤

算著﹐寒天凍地雪封著道路﹐兩個人光靠四只腳摸黑趟趕﹐萬一摸岔了方向﹐這一

晚上耗下來包管耗成兩條冰棍啦﹗」

  周麻子點頭道﹕「原是有這層顧慮麼﹐再說句不中聽的話﹐二位在『飛雲鏢局

﹐吃苦賣力﹐卻掙不得幾文﹐犯不上陪著性命去硬卯﹔我這里把幾張桌子並攏﹐舖

妥被褥﹐二位湊合著炭火好生睡上一大覺﹐任什麼鳥事也且放在天光以後再說。」

  老苗沒有吭聲﹐只愣愣的呆坐著﹐君不悔趕緊站起來向周麻子道過勞﹐然後幫

著人家並桌舖被﹔兩個小伙子許是早困了﹐周麻子對這一雙正走背運的小人物仍關

懷如故﹐里外親手伺候﹐在這種蕭煞的時令﹐寂寥的心境下﹐君不侮越覺有一份難

得的溫暖。

  燈光捻小了﹐只剩那如豆的一點焰火在沉暗的店堂中閃動不定﹐光景是有些無

奈的悲涼﹐老苗的鼾聲業已響起﹐君不悔卻睜著雙眼凝視頭頂上那一片灰暗﹐他不

是不想睡﹐只因為他另外還有計較。

  「無影四狐」約定交貨贖人的地方叫做「老君山」﹐「老君山」隔著周麻子這

片野店大概有十多里路遠近﹐君不悔曾聽呂剛提起往「老君山」的走法──順著向

北的道路朝下走﹐約八九里地﹐便是一條分岔道﹐轉右走﹐再過去不三四里路就可

抵達「老君山」﹔「無影四狐」指定的所在是入山山口下的一棟樵棚。

  雪下得很大﹐天是黑的﹐大地卻一片銀白﹐風勢減弱許多﹐氣溫雖低﹐卻比想

像中要好一點﹐君不悔悄然摸出店門外﹐頂著漫空飄舞的雪花往前奔掠。

  不錯﹐他正是要到「老君山」去。

  他並不知道「無影四狐」在「老君山」的落腳處﹐甚至不能確定「無影四狐」

是不是會匿藏在「老君山」附近﹐但他狠下心要去找一趟﹐他有個相當合乎邏輯的

判斷──「無影四狐」若非窩在「老君山」近處﹐卻為何約了「飛雲鏢局」的人在

「老君山」下見面﹖人的通性﹐總喜歡找個較為近便的所在行事﹐土匪強盜也少有

例外。

  君不悔看得出來﹐「無影四狐」決不顧忌「飛雲鏢局」的人﹐這一層將會令他

們減低警覺﹐必亦忽略了應有的各項預防措施﹐他們極可能約在那兒便等在那兒﹐

不隱躲、不移動﹐端指望肥肉人口了……這一陣狂奔急跑﹐大冷的天﹐也跑出君不

悔一身熱汗來﹔經過吉百瑞三年的提調夾磨﹐君不悔的輕身功夫精進了一大截﹐他

人在雪地上掠走﹐自己亦覺得怎麼如此快速便到了地頭﹖岔路右轉進去﹐沒有片刻

﹐業已望見了矗立於前的「老君山」。

  「老君山」的形勢相當險峻陡峭﹐白雪覆蓋下但見峰嶺睜峰﹐銀花凝枝﹐景象

實堪一觀﹐君不悔此刻卻沒有半點欣賞雪夜寒山的興致﹐他急呼呼的先找入山出口

處的那棟樵棚﹐卻比他料想中更容易的﹐發現了目標。

  那是一棟樵棚﹐一棟殘﹔日破爛的樵棚﹐全由粗糙木板釘的牆、蓋的頂﹐早已

剝落裂損﹐那扇破門也半掛半傾的敞開著﹐棚里棚外﹐都舖著一層雪。

  樵棚中沒有一條鬼影﹐山上山下也不見有任何活人留居的跡象﹐周遭是一片沉

寂﹐一片冷森﹐就連聲狗吠狼嗥的動靜都沒有﹐真他娘靜得帶邪﹗

  君不悔在樵棚四周打了幾個轉﹐不禁有些失措﹐茫茫然拿不定主意﹐這個鬼地

方﹐除了山就是雪﹐遠近白糊糊的望不著邊﹐又到哪里去找那四條殺千刀的狐狸﹖

  原先興起的一股熱勁﹐到此時已慌慌冷卻下來﹐君不悔難免自怨自艾──這算

哪一門子呢﹖強行出頭扮這出「英雄救美」﹐不僅連到何處去救都找不著地方﹐就

算找著了能不能救出人來在這節骨眼上亦少了把握﹔沒有誰求他姓君的挺身而出﹐

甚且那要救的對象與他也沒有什麼淵源﹐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不曾受惠承恩﹐

大雪天里﹐豈不是拿自家的熱面孔去愣貼別人的冷屁股﹖真是他娘的﹐剃頭挑子一

頭熱呀﹗

  就在他意興闌珊﹐正打算調頭回轉的時候﹐突然問他聽到了一聲馬嘶﹐一聲短

暫的、卻非常清楚的馬嘶聲﹗

  君不悔呆了好一會﹐雖說他對自己這趟冒險豁命的動機有了懷疑﹐但人總是到

了這里﹐而且也的確有這份施援的心意﹐當然﹐練刀有成﹐正好拿這次機會試試自

己的火候深淺亦是一個原因﹐但這一剎間﹐他竟起了怯念﹕

  --萬一所學的刀法不靈光該怎麼辦﹖

  --「無影四狐」身手超絕﹐以一對一已經無甚信心﹐如果人家並肩子齊上﹐

能否應付得了﹖

  --打得贏固是光彩﹐要是落了敗﹐恐怕性命難保﹐為這種不痛不癢的主從關

系﹐又吃了好幾天的窩囊氣﹐犯得上「拼命以報」﹖命可只有一條啊﹗

  盤算著﹐他幾乎就想拔腿開溜﹐可是一只腿卻又恁般沉法﹐重似千鈞﹐生了根

一樣竟然移步艱難﹐一顆心也像是分成了兩邊﹐一邊叫他趕緊打道回府﹐另一邊卻

鼓動他不妨一試……

  於是﹐又一聲亢厲的馬嘶聲傳來﹐聲音不遠﹐似乎就在山腳轉彎的拗子里﹗

  君不悔直瞪著響起馬嘶的方位﹐一邊哺哺自語﹕

  「那周麻子說得對﹐鏢車出事﹐自有幾個頭兒擔待﹐與我什麼干系﹖在他娘『

飛雲鏢局』吃苦賣力﹐卻掙不了幾文錢﹐犯得上陪著性命硬拼﹖再說﹐管瑤仙那娘

們向來做岸跋扈﹐氣焰高張﹐不把我們下頭人當人看﹐活該她栽跟斗﹐這就叫做眼

前報……」

  嘴里是在不甘不願的瞎嘀咕﹐君不悔卻像被勾了魂似的往那山拗子附近移動﹐

等他驚覺這種下意識的危險舉止﹐人已到了助子口。

  連忙蹲伏到一棵覆滿了積雪的松樹後面﹐他極目向拗子里張望--哈﹐一幢青

石砌成的矮屋可不正依著山壁起在那兒﹗石屋左側還搭蓋著一座草棚﹐六七匹健馬

便栓在棚里﹐先前那聲嘶叫﹐必是這馬兒當中的某一匹耐不得寒凍啦。

  石屋的厚重門扉嚴絲合縫的緊閉著﹐由於窗垂棉簾﹐也看不清屋里到底有沒有

亮燈﹐人睡著了沒有。

  略一考慮﹐君不悔悄悄掩到石屋的背面﹐卻意外的發現屋後間一排的四扇窗口

中有一扇未掛窗簾﹐更有隱隱的燈火閃映﹐他彎曲著身子﹐又輕又快的潛到窗下﹐

小心翼翼的自糊貼的棉紙的窗框隙縫中往內窺視﹐這一看﹐差點就令他驚喜得叫出

聲來﹗

  這間房里砌有一座石炕﹐再就是簡單的一桌兩椅﹐石炕上斜倚著的那個人﹐敢

情正是平素目高於頂﹐習性驕盛的管瑤仙二姑奶奶﹗

  管瑤仙眼下的處境卻是十分難堪﹐她人雖倚在炕上﹐在她窈窕可愛的纖腰中間

業已圈扣著一道鐵環﹐鐵環上連著一條鐵鏈﹐鐵鏈另一頭從石壁上的一個洞眼穿出

﹐不知拴在什麼地方﹐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禁制﹐管瑤仙就難以逃脫﹐莫怪沒有一個

監守於她﹐也莫怪門窗四周毫無阻隔設備了。

  僅是幾個時辰的功夫﹐這位二姑奶奶的容貌已經憔悴不少﹐她面色蒼白﹐雙眸

失神﹐表情空空茫茫的望著桌上那盞油燈﹐相傳焰火之中有燈光菩薩﹐不曉得管瑤

仙是否正在心中祈求菩薩搭救﹖

  君不悔敵著嘴唇﹐思量著如何下手救人﹐他推推窗戶﹐卻是由內扣緊﹐方待設

法引使房中的管瑤仙注意﹐那扇該死的房門偏就在這時被人推開﹐進入房里的仁兄

﹐赫然是那猴頭猴腦的「鬼狐」黎在先﹗

炕上原本斜倚著的管瑤仙﹐一見姓黎的進來﹐猛一下坐直了身子﹐目光尖銳﹐臉蛋

上如凝嚴霜﹐神情在冷峻中有著戒備。

  黎在先似乎並不介意﹐他閒閒的檢視過管瑤仙腰際扣連著的環鏈﹐然後才好整

以暇的在炕前慢踱方步﹐尖嘴削腮的猴面上仍﹗日掛著他一慣的笑容──賊兮兮的

笑容。

  窗外的君不悔屏住氣息﹐不敢稍有動靜﹐他倒要看看姓黎的在這夜深人靜的當

口﹐又想玩什麼花巧、起什麼歪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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