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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3章
第四章 等著吃雞的狐狸

這趟鏢的陣容不似君不悔想像中那麼浩大﹐沒有成隊的車馬﹐沒有迄邐揚空的

旌旗﹐甚至沒有趟子手清亮高吭的吆喝著鏢威﹐有的只是四匹馬﹐一輛黑鐵皮貼著

交叉封條的雙槓手推車──用人力推動的二輪車﹐君不悔即是那二位推車老大中的

一位。

  這輛雙槓車外包鐵皮的四角上﹐還嵌扣著四只亮銀釘﹐方正模棱的車體雖說不

大﹐卻沉得慌﹐不知道里頭裝了什麼金銀財寶﹐車輪滾動間﹐總在雪地上輾出兩條

深深的轍痕。

  頭一匹白馬上便坐著管瑤仙那位姑奶奶﹐呂剛一副忠心保主的架勢緊隨於側﹐

殿在車後的是另兩位鏢師﹐臨行前沈二貴業已悄悄指點過君不悔﹐這二位鏢師﹐生

了副朝天鼻的叫胡英﹐只有半只左耳的…位叫彭季康﹐都是脾氣火爆的大爺。

  天空是一片陰沉﹐灰暗的雲宛如壓到了人的頭頂﹐北風刮得不算緊﹐但照樣是

貶膚刺骨﹐每一陣打著呼哨掠過去﹐會把人吹凍得弓背縮頸﹐仿佛全身三萬六千個

毛孔都凸起疙瘩……。

  君不悔嘴里呵著白氣﹐使力推車子﹐他另一邊的那位搭檔﹐身材比他高出一個

頭﹐體魄更比他結賣得多﹔那家伙滿臉橫肉﹐紅皮透紫﹐很有幾把愣勁兒﹐這一路

三十多里地推下來﹐」居然連口大氣都沒喘﹗

  前面路邊﹐已能看到那片不起眼的野店﹐店門外不曾豎起酒招﹐卻有一盞白糊

糊的油紙燈籠隨風搖晃﹐屋後半截煙囪﹐正冒冒著裊裊煙霧﹐叫人一見就從心底升

上一股溫暖。

  又哈了一口氣﹐君不悔小聲朝那伙計間道﹕「老苗﹐前頭有片店﹐我們會不會

在那里落了腳打尖﹖」

  叫老苗的這位雖長得兇蠻﹐卻挺和氣﹐他咧著嘴道﹕「現下尚未近午﹐要不要

歇下來﹐全看二小姐高興﹔以前走這條路﹐有時在這里慈息一陣﹐有時仍得朝前趕

﹐說不定﹐主意端由領頭的拿﹐咱們底下人只有聽從的份﹐怎麼﹐你乏啦﹖」

  君不悔笑笑﹐道﹕「乏倒不算乏﹐只是有點餓了……」

  老苗好心道﹕「如果真餓得受不住﹐我腰囊里藏得有兩塊煎餅﹐你先拿一塊去

吃﹐咱們賣力氣的人﹐什麼都能頂﹐就是頂不住餓﹐人是鐵﹐飯是鋼哪﹗」

  君不悔還未及回答﹐前行的呂剛已適時轉頭發話﹕「周麻子的店到啦﹐二小姐

有交代﹐大伙就在那里打尖﹗」

  老苗也笑了﹕「真是謝主隆恩﹔二小姐約莫也是叫這陣陣寒風凍透心肝﹐急著

想暖上一暖﹐要是不然﹐她能直催著這群人再趕三十里﹗」

  君不悔望了一眼騎在馬上﹐披著大紅色邊鑲狐皮翻毛斗篷的管瑤仙﹐他不明白

﹐這娘們的女性溫婉韻致都叫什麼東西給攆走了﹖店門啟開﹐生了一臉銅錢大麻子

的店主人早已領著兩個小伙計迎將出來﹐一邊殷勤接客﹐一面張羅著拴馬上料﹐馬

匹可以拴在外面﹐這輛鐵皮車卻要推進門里﹐等到君不悔與老苗支穩車子﹐人家業

已分開兩桌坐好──管瑤仙獨據一桌﹐呂剛等三位鏢師合占一桌。

  揀了靠門邊兒的那張桌子坐下﹐君不悔正想問問老苗該叫什麼吃的﹐老苗已使

了個眼色﹐嘴皮微動似在念咒﹕「兄弟﹐別自己叫﹐吃什麼他們會代我們點──這

是規矩。」

  規矩﹖連在這種荒村野店叫點粗饃吃食的權利都沒有﹐算是哪一門子規矩﹖君

不悔忍不住心火上升﹐卻又硬硬壓住﹔是了﹐這並非規矩﹐只是階層的划分與身份

的尊卑使然﹐他有些悲哀﹐一個賣力氣、干粗活的人﹐竟然連自己的尊嚴和格調都

一並賣給主子了﹗

  周麻子哆嚏著滿身肥肉來到管瑤仙桌邊﹐臉盤上垂疊的麻疤全透著陷笑﹕「二

小姐﹐至少有兩個多月沒有伺候你啦﹐近來可好﹖總鏢頭也還得意﹖二小姐真是一

代英雄﹐女中豪傑﹐這冷的天﹐偏只二小姐才能上路走鏢﹐別說膽識過人﹐就這等

辛苦﹐多少男子漢也吃不住啊……」

  一揮手調管瑤仙扯開斗篷上的絲帶﹐冷著聲道﹕「給我來一副醬驢肉燒餅﹐燒

餅要剛出爐的﹐外帶一碗酸辣湯﹐另一碟甜爛黃豆﹐一碟泡菜心﹔他們吃什麼你自

管去問﹗」

  周麻子似乎受慣了這一套﹐唯唯喏喏陪笑轉身﹐呂剛已大聲道﹕「我們每個人

二十只鮮肉包子﹐一桌一碗蘿卜湯﹐再各切一盤鹵菜﹐五斤老黃酒──」

  管瑤仙柳眉微皺﹐不輕不重的道﹕「一人半斤夠了﹐喝那麼多酒干什麼﹖我們

在走鏢﹐不是踏青﹐喝多了不怕誤事﹖」

  呂剛好像也受慣了﹐趕忙欠了欠身﹕「是﹐二小姐說得是﹐一人半斤夠了……



  君不悔想笑卻不敢笑﹐他低下頭來﹐只瞅著周麻子那雙腳正朝里移動。

  別看這片野舖茅店﹐出菜還真葉決﹐也僅是至香功夫﹐一伙人叫的酒菜全已熱

騰騰的端上桌面﹐壺里的老黃酒﹐敢情都燙過了。

  吃喝總是令人開懷的﹐尤其這些江湖漢子一旦面臨醇酒熱食﹐更乃風卷殘雲﹐

狼吞虎嚥﹔大寒天﹐口腹之欲不覺得會冒旺﹐眾人吃相﹐便越發不甚講究﹐君不悔

悄悄注意著管瑤仙﹐這位二姑奶奶進食的模樣卻相當文雅細致﹐輕咬慢嚼﹐不帶絲

毫魯急之態﹐與她平時的火辣盛氣竟截然不同。

  君不悔在想﹐這樣的舉止才像個女人﹐可惜管瑤仙不可能老在用膳﹐一朝離開

飯桌﹐那股子凌厲勁兒﹐就又有得大家消受的了。

  老苗在桌下輕輕踢了君不悔一腳﹐低聲道﹕「快吃﹐別瞎琢磨﹐只要二小姐一

吃完﹐說走就得走﹐誰填不飽肚皮誰自認倒霉……」

  君不悔壓著嗓門道﹕「這﹐也是規矩﹖」

  瞪了君不悔一眼﹐老苗把半盅酒仰起脖子喝干﹕「少說俏皮話﹐兄弟﹐被二小

姐聽了去﹐順手就會賞你兩記耳光﹐她生平最恨人家賣弄嘴把式﹐她說那叫什麼來

著﹖……嘔﹐對了﹐叫輕佻﹗」

  又暗里瞄瞄管瑤仙﹐君不悔內心嘆著氣﹐這麼個標致娘們﹐再怎麼說也不該恁

般霸道﹐她是用什麼法子立下如此威嚴﹐管得這些大男人一個個低三下四、凜若寒

蟬﹖在這位女暴君手下一討口飯吃﹐亦未免討得太辛苦了。

  現在﹐管瑤仙大概是吃好了﹐她放下碗筷﹐正用一條桃粉色的絲中輕抹嘴角﹐

那張臉蛋也浮現著少見的朱酡﹐白里透紅﹐嬌艷得怪惹眼的。

  君不悔趕緊將手上半只肉包了寒進口里﹐那邊廂已聽到管瑤仙在交代﹕「呂剛

﹐去把帳結了﹐大伙立即上路﹐入黑之前必須趕到臨余鎮﹐今晚就在臨余鎮歇宿﹗



  呂剛嘴里鼓著吃食﹐卻也只有急忙站起﹐一面咿晤回應﹐邊狗蹶屁股般小跑過

去﹐找周麻子結帳。

  管瑤仙揚著臉兒﹐不知是沖著誰在說話﹕「漂車可以先推出去了﹗」

  聞聲之下﹐老苗急急如律令﹐扯起君不悔一只胳膊就朝外走﹐有個較為機伶的

店伙計早已掀起厚重的棉簾﹐順手把門也給推了開來。

  門一開﹐冷風和著雪花便朝屋里灌﹐剛吃完一頓熱飯﹐撲面兜上這一陣寒氣﹐

就活脫捧了一把冰碴子塞進心窩里﹐君不悔與老苗都不禁連打幾個哆嗦﹐兩人合力

把那輛雙槓雙輪車推出門外。

  君不悔扶穩車槓﹐單手塞緊自家頸間那條綢圍脖﹐吸一口氣﹐舌頭都凍得發麻

﹕「真是老天不憐苦命人﹐又飄雪了……老苗﹐那臨余鎮﹐離著這兒有多遠哪﹖」

  老苗鼻嘴都噴著白霧﹐轉過頭來道﹕「六七十里路吧﹐平日里腳程加緊一點﹐

盡可趕到﹐但逢上這種鬼天氣──」

  突兀間﹐老苗噎住了沒有說完的話尾﹐直眨巴著眼睛往君不悔後面看﹐君不悔

覺得奇怪﹐也急忙扭頭瞧去──風雪交織中﹐三丈外一字站立著四個人﹐四個無聲

無息、全穿著一式白袍、戴著一色白熊皮護耳帽的人﹗

  那四個人從頭到腳是一片素白﹐站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立於繽紛飛舞的雪花間

﹐更是泥塑木雕般半聲不響﹐要不仔細瞧﹐還真個不易察覺﹐而看情形﹐這四位仁

兄﹐好像已經待在那兒好一陣子了﹐這種天候﹐這等嚴寒法﹐他們莫不成全犯了瘋

癲﹗

  舐舐嘴唇﹐君不悔搖頭道﹕「乖乖﹐那可是四個大活人哩﹐寒天凍地的﹐他們

倒有好興致出來看光景……」

  老苗的神色卻緊張起來﹐他低促的道﹕「只怕沒這麼簡單﹐此中恐有蹊蹺﹗」

  門里﹐胡英仰著他的那只朝天鼻大步走出﹐老苗立時趨前低語數句﹐胡英的形

態也馬上露出慎戒﹐雙手急速交擊﹐「啪」「啪」聲里﹐已將其他各人召出。

  管瑤仙的反應相當鎮定﹐一雙丹鳳眼冷峻的掃過那四名怪客﹐邊淡然自若的下

令﹕「解馬﹐起鏢﹐我們上道。」

  君不悔望了老苗一眼﹐正待出力推車﹐那四個白袍人已仿佛空中的飄雪般隨風

移近﹐不帶絲毫聲息的攔阻了去路。

  老苗的表情僵硬﹐臉色泛青﹐聲音從牙縫中冒出﹕「兄弟小心﹐是那話兒來了

……」

  君不悔知道的卻不怎麼怕﹐他的好奇心甚至超過了應有的窒迫感﹐他端詳著來

近的四個白袍人﹐居然欠身哈腰打了個招呼。

  對方自是不理會他﹐四個人的八只眼睛只注視著一個焦點一一管瑤仙﹔那八只

眼睛﹐不但炯亮如電﹐更且尖利得似能透人肺腑﹗於是﹐管瑤仙向前走了兩步﹐斜

脫著那四位﹕「是什麼意思﹖我們『飛雲鏢局﹐可曾得罪過列位﹖」

  為首的白袍人持了一把根根見肉的粗胡子﹐他昂烈的一聲大笑﹐腔調暴厲﹕「

小娘們﹐『飛雲鏢局』算什麼玩意﹐也配得罪我們『無影四狐』﹖我們的來意非常

單純﹐你們是走鏢的﹐我們是劫鏢的﹐擺明了就是這麼一碼事﹗」

  「無影四狐」這幾個字﹐聽在君不悔耳中不但陌生﹐更沒有什麼特殊意義﹐然

而對於深悉道上行情的「飛雲鏢局」其他各人來說﹐感覺就大大不同了──「無影

四狐」是這四個人王的共同稱號﹐他們依序為「魔狐」狄清、「邪狐」司徒鷹、「

翼狐」左幻森、「鬼狐」黎在先﹔這四位主兒的出身來歷﹐正如先前狄清所言﹐他

們是專門「劫鏢」的﹐不僅是劫鏢﹐只要屬於有價值的東西﹐他們一概都有興趣奪

﹐直截了當的說﹐這就是一群強盜、一群惡匪﹐偏更是一群武功精湛﹐心思細密﹐

而又手段毒辣無比的盜匪。

  管瑤仙的形色已經起了變化﹐但她仍能控制著自己的心態反應﹐語聲依然冷硬

﹕「『無影四狐」是黑道上爺字輩的大人物﹐名高威隆﹐招子底下金山銀窖看得多

了﹐我們這點小鼻子小眼的零碎如果四位也待過手沾葷﹐四位豈不是手面太窄﹐輕

看了自己﹖」

  嘿嘿笑了﹐狄清摸著頷下的粗胡子﹐大馬金刀的道﹕「好個伶牙利齒的丫頭﹐

管瑤仙﹐你倒很會說話﹐只不過我們兄弟不受這個門﹐但凡是值錢的物事﹐一朝被

我們綴上﹐便多多益善、大力、通吃﹐名頭威望值幾個錢一斤﹖哪有這輛鏢車里裝

的玩意來的實惠﹖」

  管瑤仙顯然在盡量忍耐﹕「狄大當家﹐『飛雲鏢局﹐並不是什麼財資厚實的大

鏢局子﹐是同家兄邀同幾位友好湊合成班﹐大伙擔以性命﹐冒著風險﹐招攬一點小

生意﹐借之養活數十口苦哈哈﹐這行營生極其艱困﹐平素度日已然不易﹐實在經不

起賠累﹐還望四位念在武林一脈﹐花葉相連的份上抬抬貴手﹐讓我們活得下去……



  這狄清尚未說話﹐他身邊生成一副猴頭鬼腦的「鬼狐」黎在先已賊兮兮的笑出

了聲﹐並一手指點管瑤仙﹕「管丫頭﹐你有個『冷羅剎』的外號﹐今番怎的卻變得

這般可憐生生﹖其實你也未免把你們『飛雲鏢局﹐講得太寒倫了﹐道上朋友誰不知

道『飛雲鏢局﹐每個月經手多少生意、穩撈多少油水﹖你們有固定的主顧﹐例成的

買賣﹐大秤稱銀、小秤量金﹐日子過得安逸著哩﹔我們兄弟也不貪心﹐管丫頭﹐只

賺你這一票﹐往後便河水不犯井水﹐權當貴鏢局子…吃肉﹐分我們兄弟一碗殘湯喝

吧﹗」

  管瑤仙如玉的面龐透著一抹鐵青﹐她緩緩的道﹕「鏢局有鏢局的行規﹐黎四爺

﹐這個例子開不得﹐況且﹐我們也無力承擔這麼大的損失﹐四爺你多包涵──」

  黎在先又笑了﹕「管丫頭﹐我呢﹐倒挺想包涵你﹐怕只怕我那幾位阿兄不肯答

應……」

  「翼狐」左幻森的一雙吊喪眉突揚﹐語調十分尖銳﹕「保得住鏢是你本事﹐保

不住鏢算你倒霉﹐還有鳥的個規矩﹖管瑤仙﹐你不用在這里軟硬兼施﹐扯些閒淡─

─擱下鏢車走路﹐抑或先見真章﹐悉隨尊便﹐我們沒有這多功夫與你窮耗﹗」

  管瑤仙的唇角在不住抽搐﹐她咬著牙道﹕「光天化日之下﹐竟行強取豪奪﹐居

然還如此理直氣壯、咄咄逼人﹐我們要是低頭認命﹐將來這一行營生再怎麼混﹖四

位既不打算要我們朝後活﹐干脆就在這里挖坑埋了我們﹗」

  一拍手﹐狄清喝了聲彩﹔「有骨氣﹐有志節﹐管丫頭﹐你要財不要命﹐我等兄

弟必然成全於你﹗」

  管瑤仙憤怒的叱叫﹕「護鏢﹗」

  呂剛、胡英、彭季康三個人轟略回應﹐立時散開梭攔與鏢車之前﹐氣勢上蠻有

那麼回事﹗老苗的那張驢臉全繃緊了﹐他急彎腰﹐「涮」的一聲從棉靴筒子里拔出

一柄晶亮匕首﹔君不悔見狀之下﹐趕忙低聲問道﹕「這當口我們該干什麼事﹖」

  猛跺腳﹐老苗的模樣有些張牙舞爪﹐誇大聲勢﹕「我們該干什麼事﹖拼命呀﹐

兄弟﹐這就是我們忠心衛主﹐一死以報的關頭了﹗」

  才上工兩三天﹐半錢銀子未撈著﹐又受足這等骯臟氣﹐臨到節骨眼上卻得悶著

頭「忠心衛主」「一死以報」﹐這本帳是個什麼算法﹐君不悔實在算不來﹐那股子

慷慨同赴難的豪情亦就十分的提它不起﹐但心里雖在哺咕﹐表面上畢竟不宜流露﹔

他聳聳肩﹐努力擺出一副同仇敵汽的神情﹕「是的是要幫著拼﹐老苗﹐問題在於我

們只會幾手粗淺把式﹐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

  老苗惡狠狠的道﹕「這些黑心強盜﹐豺狼虎豹﹐既便是用嘴咬﹐也要啃下他二

兩人肉來﹗」

  君不悔哺哺的道﹕「能咬著人家才叫本事……」

  此刻﹐那狄清正在搖頭﹕「管瑤仙﹐就憑你和你手下這三個角兒﹐我敢保証不

是我們兄弟的對手﹐我再點你一點﹐你真這麼想不轉、愣拼著要落個人財兩失﹖」

  管瑤仙生硬的道﹕「狄大當家﹐是四位逼迫我們不得不如此﹗」

  猴頭猴腦的黎在先嘴里「噴」了幾聲﹕「我生平最看不得漂亮的女人香消玉殞

﹐想想看﹐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就這麼魂斷雪地﹐屍橫命喪﹐該是一樁多煞風

景的事﹖管丫頭﹐活著才好啊﹐人一死﹐就什麼都完蛋啦﹗」

  管瑤仙火辣的道﹕「別把結論下得太早﹐黎四爺﹐咱們誰將完蛋還不一定。」

  「翼狐」左幻森的動作快得似一抹閃電﹐他不等管瑤仙的語尾跳出唇縫﹐斜身

拋肩之下﹐一抹青漓漓的寒光已到了管瑤仙的面門﹗

  管瑤仙早有防備﹐左幻森身形甫動﹐她已倒移三步﹐然而左幻森手中那把青焰

般的鬼頭刀只微微一晃﹐鋒利的刀尖便又指向嚥喉﹗側頸﹐塌腰﹐下挫﹐管瑤仙的

反應亦異常快捷﹐雙時輕抬的剎那﹐一對烏芒潤亮的墨玉鉤倏自斗篷中翻現﹐暴搭

敵人肚腹﹗

  左幻森狂笑如雷﹐鬼頭刀揮掣劈斬﹐仿佛掀起流波千濤﹐又似焰火交織﹐風旋

刃回中﹐頓時已將管瑤仙籠罩在他的刀圈之內。

  猴頭猴腦的黎在先慢吞吞的向呂剛他們三個人逼近﹐一邊猶在嘻皮笑臉的道﹕

「三位哥兒﹐你們女主子業已豁上命來拼啦﹐三位端人家飯碗豈可只站著風涼﹖來

來來﹐我黎某不才﹐且向三位領教領教……」

  呂剛兩眼圓睜﹐猛一聲叱喝沖往黎在先﹐那對重有三十余斤的大板斧兜頭砍向

姓黎的猴腦﹐光景恨不能一家伙將這題猴腦袋劈落﹗黎在先叫一了聲「乖乖」﹐身

形略擺已轉到呂剛背後﹐呂剛雙斧揮空左腳朝後飛彈──好一記「豹尾腳」﹐不幸

的卻是恰巧叫黎在先伸手接住﹐揚臂上抬再一個旋步﹐呂剛人高馬大的身子便重重

打橫翻跌﹐滾了滿頭滿臉的雪泥﹗

  胡英半聲不吭﹐挺著一柄短桿山又使力插向黎在先背脊﹐這位「鬼狐」真像有

鬼﹐他輕描淡寫的錯開一步﹐左手抓住叉桿﹐右時反搗﹐結結實實的給了胡英心口

一記﹐直把胡英搗出五尺﹐四平八的穩的居然閉過氣去﹗

  沖著一側發呆的彭季康齜牙笑笑﹐黎在先瞇著眼道﹕「真叫稀松不是﹖就這點

名堂﹐也敢出來保鏢走道﹐瞎混世面﹖我的天﹐連我們也不得不替你們捏把冷汗﹐

咳﹐活該你們要吃這眼前癟﹗」

  彭季康的臉頰往上吊起﹐眼皮子急速跳動﹐嘴巴翁動著有如一條缺水的黃魚﹐

站在那里竟是一個勁的抖索。

  黎在先湊近了點﹐形容有著詫異﹕「怎麼啦﹖你是冷得慌還是怕得緊﹖老朋友

﹐你嘴皮子不停翁動﹐可是有什麼悄悄話要告訴我﹖」

  彭季康摹然全身躍起﹐雙腳急蹴黎在先胸口﹐那喝叫聲卻似長嚎﹕「我喘死你

──﹗」

  黎在生的軀體碎而在雪地一滑﹐彭季康的攻擊便全落了虛﹐姓黎的脊梁猛挺﹐

凌空翻個斤斗﹐趁勢雙腳飛旋﹐「吭」的一聲將彭季康踢出丈外﹐更手舞足蹈的摔

進路邊一條干溝里﹗

  從頭到尾﹐黎在先就沒有亮過兵器﹐最令人氣憤的是他那副玩世不恭、嘻笑怒

罵的德性﹐動起手來不似在與敵搏命過招﹐完全是以丑角的姿態在弄孩子﹔偏偏呂

剛他們三個大鏢師又役出息﹐沒有一個能搪上兩招﹐愣是叫人家空著一雙肉掌打得

鼻塌嘴歪﹐滿地找牙──姓黎的何曾說錯﹐只這點名堂﹐竟敢出來現世走鏢﹖

  管瑤仙的情形亦是每下愈況﹐越斗越見吃緊﹐「翼狐」左幻森根本來盡全力﹐

大約只發揮了五成修為﹐已經把個「冷羅剎」逼得香汗淋漓﹐左支右絀﹐左幻森的

表現也同他的兄弟一樣﹐抱了幾分戲謔成份﹐他似乎不打算將管瑤仙殺死﹐他要把

這位冷做的大姑娘羞死、折死、累死﹗

  「鷹狐」狄清、「邪狐」司徒鷹哥倆各自背著雙手﹐正在閒閒的低聲談笑﹐連

望也不朝斗場上望一眼﹐仿若他們早已預知拼戰的結果﹐早就明白一旦展開搏殺﹐

則必勝券在握﹗

  老苗干嚥著唾沫﹐握著匕首的五指﹐由於大過用力而骨節突凸﹐泛現著青紫之

色﹐他瞑目瞪視著情勢的演變﹐不錯﹐雙方的情勢是在不停演變﹐因此老苗的一顆

心便不停住下沉﹐這當口﹐業已沉人那一片冰寒的無底深淵里了﹗

  君不悔嘆了口氣﹐沙著嗓門道﹕「看樣子﹐老苗﹐咱們這邊不像占著上風﹖」

  挺直脖頸﹐老苗猶自嘴硬﹕「別他娘淨長他人志氣﹐過招搏殺﹐景況是說變就

變﹐表面上看似贏家﹐保不准一轉眼便栽跟頭﹐這種場合我見多了﹐你不懂﹗」

  君不悔澀澀的道﹕「就算我不懂﹐老苗﹐但呂鏢頭、胡鏢頭、彭鏢頭三位都躺

在地下卻是事實﹐人已動彈不得了﹐這景況還待如何轉變﹐莫非……莫非他們吹口

仙氣﹐就能叫人家栽跟頭﹖」

  呆了一呆﹐老苗怒道﹕「還有二小姐在撐著﹗」

  君不悔搖頭道﹕「二小姐已是泥菩薩過江一一自身難保﹐怕也撐不長久﹐老苗

﹐人家還有兩個厲害角兒沒上場呢﹐可憐咱們這邊已是東倒西歪﹐一片淒涼﹐老苗

啊﹐這趟鏢﹐我看慘啦老苗猛一錯牙﹐氣沖牛斗﹕「你是怎麼啦你﹖就算二小姐也

撐不下去﹐我還在﹗」

  怔怔望著老苗﹐君不悔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你還在﹖單憑你這位推大車把

式﹐能否獨啟逃命都頗成問題﹐對於逆勢的扭轉﹐又管得鳥用﹖於是「鬼狐」黎在

先已笑瞇瞇的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老苗﹕「怎麼著﹖瞧你這摸樣﹐好像還透著三

分不服﹖要是你有心替你家主子表現點赤膽忠肝﹐行﹐我包管成全於你﹗」

  老苗往後退了一步﹐滿胸的橫肉顫動﹐面皮赤中透紫﹐但呼吸急促﹐鼻孔掀合

﹐不知是怒是怕﹐但神情上還真有點拼命的狠勁。

  君不悔連忙弓背哈腰﹐陪著一臉的笑﹕「四爺﹐黎四老爺﹐你是大人不記小人

過﹐我們哥倆是干啥吃的﹖便玉皇太帝給我們做膽﹐我們也不敢攔截四爺爺你的虎

威﹐我這老哥是一時糊塗﹐腦筋未轉﹐千祈四爺爺你高抬貴手﹐饒過我們……」

  哼了哼﹐黎在先大刺刺的道﹕「上線開拔的傳統便是不殺舟子馭夫﹐不殺苦役

腳力﹐然則卻有個不得抗拒的條件在前﹐我若宰你二人﹐直如宰兩只雞﹐沒得還污

了我一只手﹐但你們肚里要明白﹐放聰明點﹐別自己找短命﹗」

  君不悔不住點頭﹕「是﹐是﹐四老爺﹐我們全明白﹐都清楚﹐四老爺的大恩大

德﹐慈悲胸懷﹐我哥倆這一輩子都不敢稍忘……﹐﹐盯視著老苗﹐黎在先突然放冷

了聲音﹕「還不把你手里這塊破銅爛鐵丟掉﹖」

  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嘩﹐原本暗怪君不悔沒種的老苗居然也恁般不夠爭氣﹐「

當」的一聲匕首墜落﹐人亦宛似一下子矮了半截。

  黎在先又僵硬的道﹕「把鏢車打開﹗」

  君不悔與老苗互覷一眼﹐老苗一時拉不下臉來﹐只愣愣的呆立著。君不悔干咳

一聲﹐模樣是一派可憐兮兮﹕「回四老爺的話﹐鏢車是上了鎖的﹐鑰匙由我們二小

姐保管﹐小的們──」

  黎在先不耐煩的往前踏步﹐驟然斷喝出聲﹐左掌著力揮斬﹐但聞「咋擦」聲起

﹐外包黑鐵皮的一口楞角車廂立時四分五裂﹐隨著橫飛的翻卷鐵片與折木碎屑﹐「

嘩啦啦」傾瀉出一大堆東西來﹐我的天﹐竟是一大堆鵝卵石﹗

  望著這一車箱的石頭﹐不但黎在先傻在當場﹐君不悔和老苗也一樣直了眼﹐他

們做夢都想不到﹐這一路推來、又沉又重的一車寶貝﹐居然只是些石頭﹗

  在短暫的驚愕之後﹐黎在先發了狂般跳將起來﹐尖著嗓門怪叫﹕「哥兒們﹐我

們上了老當啦﹐管家兄妹暗里早把紅貨掉包﹐只留下一車石頭……」

  「魔狐」狄清同「邪狐」司徒鷹在黎在先運掌破車的一剎﹐已覺情形有異﹐兩

個人一連咒罵﹐迅急奔來﹐而「翼狐」左幻森也怒嘯若位﹐身形騰撲問猝偏刀背﹐

又快又准的拍在管瑤仙腰肋﹐硬是一下子將這位「冷羅剎」敲截了氣﹗

  黎在先指著一堆鵝卵石﹐跳著腳咆哮﹕「好一對好狡刁滑的管家兄妹﹐竟使了

這樣一條金蟬脫殼的毒計坑害我們﹐把我們當龜孫一樣耍得團團亂轉……我操他的

親娘要不抄翻他那片破鏢局﹐我是決不甘休﹗」

  「翼狐」左幻森也咬牙切齒的罵﹕「真他娘陰溝里翻了大船﹐憑我們哥幾個這

等的老江猢﹐也叫人家活活擺了這一道﹐寒天凍地忙亂一場﹐卻只弄來一車石頭﹐

往後朝外一傳﹐這世面還能混麼﹖成﹐姓管的兄妹抹灰我們臉盤﹐老子就要吃他的

肉﹐喝他的血……」

  這時﹐「魔狐」狄清卻安靜下來﹐他目光的的的注視著這堆石頭﹐然後﹐又把

眼睛移到伏臥著的管瑤仙身上──管瑤仙一動不動的趴在那里﹐大紅的斗篷正在風

雪中輕輕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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