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要銀子又要命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呂大鏢頭呂剛﹐這時呂剛、不但形色緊張焦惶﹐更是喘得
有如牛哮﹐看光景﹐差不離就把一顆心從嘴里迸跳出來﹐滿下巴的絡腮胡子全在抖
顫。
管瑤仙迎上幾步﹐沒好氣的道﹕
「瞧你這副德性﹐火燒著尾巴啦﹖」
呂剛手指前頭﹐吁吁直喘﹕
「二小姐﹐請趕快過去……是那些陰魂不散的東西找上門來了……」
眉梢子一挑﹐管瑤仙道﹕
「話說清楚點﹐是誰找上門來﹖」
呂剛慌亂的道﹕
「就是那幾個潑狐呀﹐他們一共來了八個人﹐業已進了鏢局大門﹐指名叫陣﹐
總鏢頭打發我來急請二小姐﹐他自己則先頂了上去……」
臉蛋上是一片陰冷﹐管瑤仙道﹕
「『無影四狐﹐﹖」
連連點頭﹐呂剛急切的道﹕
「就是他們﹐而且眼下不止是這四條潑狐﹐顯然還另外請得幫手﹔二小姐﹐來
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一趟他們摸上了門﹐斷斷乎未存好心﹐二小姐千萬謹慎才是
﹗」
瞟了身邊的君不悔一眼﹐管瑤仙心想來得正巧﹐她先前不知能否留住君不悔─
─甚至沒有把握將君不悔留到「無影四狐」現身以後﹐這個令她坐蠟的問題﹐卻由
「無影四狐」替她解決了﹐如果近憂一去﹐何需遠慮﹖只要君不悔肯為她擔待……
咧咧嘴﹐君不悔道﹕
「他們可來得真快﹐二小姐。」
管瑤仙低聲道﹕
「願意幫我們這個忙不﹖」
君不悔卷起袍袖﹐提高嗓門﹕
「二小姐見外了﹐『飛雲鏢局』的事﹐也就是我君某人的事﹐能之所及﹐決無
反顧﹗」
管瑤仙欣慰的道﹕
「我知道可以指望你﹐君不悔﹐我們走﹗」
鏢局的照門牆之後﹐便是寬廣的前庭﹐青石舖砌的地面上積雪方除﹐雖然仍有
些滑濕﹐卻極其清爽﹔一字排開的八個人中﹐四位是「無影四狐」的原班人馬﹐外
加一個狄元﹐其他三位﹐一個是年約六旬﹐瘦小枯干的禿頂老頭﹐這小老頭頂上無
毛﹐頷下卻蓄有一撮黃焦焦的山羊胡子﹔另兩個穿著相同﹐面貌酷肖﹐一樣的書生
打扮﹐一樣的英挺俊逸﹐二人面露微笑的站在那兒﹐還真有點玉樹臨風的味道。
飛雲鏢局這邊﹐早已是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管亮德為首峙立於前﹐那胡英、
彭季康﹐與另外三位鏢師則散開左右﹐二十多名趟子手亦執棒掄刀的圍成一個半圓
﹐打眼一看﹐確是劍拔彎張﹐隨時都有一觸即發的可能﹗
管瑤仙與君不悔、呂剛等匆匆趕到﹐管二小姐一見那「無影四狐」及狄元﹐先
就上了三分心火﹐心火一升﹐風眼中便透了紅﹕
「很好﹐你們來得正好﹐就算你們不來﹐我也要天涯海角去找尋你們﹐徹底了
結這一筆帳﹗」
「魔狐」狄清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大馬金刀的道﹕
「所以我們自己識趣﹐不勞姑娘你長途跋涉﹐便通通為你送上門來了﹗」
管瑤仙的眼皮抽動不停﹐她錯著牙道﹕
「虧你們『無影四狐』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卻手段卑劣﹐行為下流﹐沒
有一丁一點能以配合你們聲望的修養與氣度﹐你們的確只是四條狐﹐四條殘兇又淫
邪的惡狐﹗」
狄清面不改色﹐冷冷的道﹕
「管瑤仙﹐我要早知你是如此潑悍刁鑽﹐狡詐多詭﹐前些日便不會輕饒了你﹐
我一念慈悲﹐卻留下你這個禍患﹐更拿一張尖嘴利舌來沖撞於我﹐你道你眼下就篤
定得以保全﹖」
管瑤仙略現激動的道﹕
「得了罷﹐你一念慈悲﹗你是起的什麼心﹖打的什麼譜﹖你不是要輕饒我﹐你
是要黑心肝的糟蹋我﹐羞辱我﹐叫我生生世世不能翻身﹐狄清﹐我管瑤仙是什麼人
﹖豈容你這個形似惡鬼的弟弟橫加暴虐﹖」
大吼如雷﹐那狄元氣沖斗牛的叫著﹕
「你這個尖酸刻薄的臭娘們﹐你給我小心說話﹗他娘我形似惡鬼﹐你自認長得
像朵花﹖哦呸﹐你純是在自我陶醉﹐在臭美……」
管瑤仙不屑的道﹕
「至少﹐不是我先找上你吧﹖」
狄元暴跳起來﹕
「好賤人﹐我現在就宰了你﹗」
君不悔斜身橫阻向前﹐向狄元誠心誠意的作了一揖﹕
「狄二爺﹐又數日未見了﹐二爺該不會忘記我吧﹖」
猛往後退﹐狄元吸了口氣﹐卻咬牙切齒的道﹕
「忘不了﹐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你來﹐今日來此﹐『飛雲鏢局』的過
節為次﹐找你才算正題﹗」
君不悔故意輕松瀟洒狀﹕
「但願狄二爺你這一次不要再做錯事。」
狄元憤怒的道﹕
「這一遭﹐我包你消散不了﹗」
這時﹐管亮德才又有功夫插話﹕
「各位朋友﹐相信各位今番到來﹐不只是為了相互謾罵﹐空逞口舌之能而至﹐
必是有所示教吧﹖」
狄清微微昂起臉孔﹐淡漠的道﹕
「你用詭計戲弄我們﹐使我們白耗心思﹐枉費力氣﹐落了個笑話﹐賺了個丟臉
﹐半分好處未得﹐如此失顏的事﹐我們承受不起﹐這是我們前來的原因之一﹔你妹
子伙同鏢局的人暗算我二弟﹐將他狙殺成傷﹐如此怨隙豈可不報﹖這是我們前來的
原因之二﹔有此二端﹔想已足夠解釋我們的目的了﹗」
管亮德斗然間氣得混身哆嚏﹐面容充血﹐他禁不住昂烈的吼叫起來﹕
「狄清﹐你這算什麼驢話﹖簡直就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完全蠻不講理﹗我
們保的鏢﹐護的貨﹐於你有何相干﹖你不自省強取豪奪的不是﹐沒想到你反倒怪罪
起我們來﹔難道說我們就該由你搶、任你劫、受你們宰割﹖我們就通通該死﹖而你
意圖將我妹子強配予你二弟﹐我妹子不從﹐你們竟喪盡天良打算施暴於她﹐幸有君
不悔冒死搭救﹐方免於難﹐莫不成我們抗拒凌辱﹐抵擋淫惡也叫錯了﹗」
狄清沉緩的道﹕
「但凡沖撞了我們﹐便沒有道理可言﹐姓管的﹐你不錯﹐誰錯﹖」
管亮德狂笑如嘯﹕
「好﹐好﹐好﹐今天我才算見識過什麼叫霸道﹐什麼叫蠻橫﹐什麼叫張狂﹗狄
清﹐哪怕你是閻王老子﹐不碎金剛﹐我也要和你豁上﹗」
狄清陰森的道﹕
「我們原就是為這個來的﹗」
管瑤仙尖銳的接口道﹕
「大哥﹐這幾頭邪狐也是人肉做的﹐我更不相信他們能多一條命﹐隨他們想怎
麼辦﹐我們全接著﹗」
手指遙遙點了點管瑤仙﹐狄清寒著臉道﹕
「賤人﹐今天你是第一個逃不掉﹐我要不在你身上找回我二弟丟失的面子﹐我
這個狄字便反過來寫﹗」
君不悔忽然冒出話來﹕
「狄二爺臉上只是挨了小小一刀﹐面子尚不算完全丟失……」
兩眼定定的瞪著君不悔﹐狄清深長的呼吸﹐借以緩和心肺間那股沸蕩的怒氣﹐
抑制著腔調的激動﹐以至發出的聲音別扭得古怪﹕
「只是挨了小小的一刀﹖好極了﹐那一刀想就是你的賜予﹖」
君不悔竟有點難為情的說﹕
「不敢說賜予﹐狄大爺﹐雙方過手交鋒﹐刀槍無眼﹐我一時不曾留神﹐狄二爺
的臉盤上已多了一條口子﹐但傷口不深﹐只是那麼一小條……」
笑得有如狼曝、狄清拉長著嗓門﹕
「不錯﹐只是那麼一小條……」
那禿頭干瘦的小老兒似乎已經不耐煩了﹐別看他個頭瘦小﹐說話的音量卻來得
很大﹕
「老狄﹐咱們已來了這一會﹐卻盡在磨弄嘴皮子﹐你受得了﹐我忍不住﹐廢話
少說﹐且將主題給他點明﹐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狄清對這糟老頭子竟然出奇的恭順﹐他微微哈腰道﹕「是﹐顧老吩咐﹐敢不遵
命﹖我這就拿言詞過去──」
一個稱「老狄」﹐一個叫「顧老」﹐同樣一個「老」字﹐上下秩序這麼一顛轉
﹐尊卑立分﹐意義也就完全不一樣啦﹐顯見姓狄的在身份上是要比姓顧的低了那麼
一頭﹗
「無影四狐」也有畏懼之人──此位來頭是不小﹗
管瑤似像是吃了狼心豹膽﹐任什麼全不論了﹔她怒望著那枯干老頭﹐聲聲冷笑
﹕
「既然敢於為虎作悵﹐助紂為虐﹐便不妨丟下個姓名來﹐老頭子﹐你那道號該
不是關起門兒嚷給自己聽的吧﹖」
狄清神色一變﹐叱道﹕
「賤人大膽﹐你可知顧老是誰﹖豈容你隨口譏嘲﹖」
一撇嘴﹐管瑤仙道﹕
「他又會是誰﹖和你們窩在一道的角兒還有什麼好人﹖」
洪亮的大笑著﹐干瘦老者擺了擺手﹕
「這丫頭唇舌如刀﹐又尖又利﹐卻是頗具膽量﹐老狄﹐不分親疏敵我﹐自來我
就欣賞有膽量的人﹐這種人做鬼也不會做個窩囊鬼﹗」
狄清陪著干笑一聲﹕
「顧老見解精辟﹐說得極是……」
黃濁濁的兩只老眼往上一翻﹐瘦老頭又對著管瑤仙道﹕
「你方才不是叫我放個名姓下來麼﹖好﹐我就向丫頭你報上萬兒啦﹐我姓顧﹐
叫顧乞﹐呵呵﹐那乞仍是乞丐的乞﹐江湖上的老少朋友習慣稱我「聚魂刀」﹐「聚
魂刀」顧乞就是我老頭子﹗」
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真是一點也不錯﹐顧乞的萬子一出口﹐管家兄妹就
好像中了魔﹐見了鬼﹐被人下了咒一樣形態大變﹐容顏立轉慘淡﹐而「克嘟」一聲
脆響傳來﹐大縹師呂剛在震驚之下﹐居然把那柄三十斤沉的利斧也嚇脫了手﹗
君不悔迷惑的瞧著管家兄妹﹐目光又移向散立周遭的各位鏢師──老天﹐那一
張張的面孔俱無人色﹐模樣都讓恐懼浸透泡軟了。
眼珠子再轉到顧乞臉上﹐顧乞手持山羊胡子﹐正在那邊廂朝他頷首微笑﹐笑得
挺溫和慈祥﹕
「老弟﹐我看你對我顧乞這個名姓﹐似乎沒什麼特殊感覺﹖」
君不悔愕然道﹕
「不就是個人的名姓麼﹐我為什麼要有特殊的感覺﹖」
管瑤仙這時才像返回魂來﹐她悄悄靠近君不悔﹐唇角在不受控制的顫動﹕
「這顧乞……是天下最最有名的六把刀之一……又稱『絕一閃』﹐他這把刀﹐
據傳聞也是沾血最多的一把刀﹐你可要小心……」
君不悔哺哺念著﹕
「『絕一閃』﹖」
顧乞閒閒笑道﹕
「是的﹐絕一閃﹐意思是說﹐刀光一閃﹐萬事斷絕﹐當然其中也包括人的性命
﹐而尤以敵人的性命最是可慮。」
端詳著這「絕一閃」﹐君不悔不大相信的道﹕
「就憑你這個三根筋吊著脖子﹐兩只卵蛋掐個鳥的糟老頭﹖」
顧乞不溫不怒的道﹕
「人不可貌相啊﹐老弟。」
暗里驚出一身冷汗﹐管瑤仙低促的道﹕
「千萬不要激怒他﹐君不悔﹐這個人不同於『十三人狼』﹐甚至不同於『無影
四狐』﹐他是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談笑問便能取人首級……」
君不悔吞了口唾沫﹕
「看外表倒是看不出來……」
顧乞不再多說﹐沖著狄清努努嘴﹐於是﹐狄清又是一躬身﹐面向管亮德﹕
「姓管的﹐你伸長耳朵聽清楚了﹐我們來此的原由業已說明﹐本來是打算一朝
面便開宰的﹐沒那麼些羅咦可講﹐但顧老卻偏有悲天憫人的心懷﹐特為你們留下一
條路走--若是依了我們兩件事﹐你們大多數人即可保命﹗」
管亮德在知悉顧乞的底蘊之後﹐已是斗志大減﹐銳氣立挫﹐他顯得相當軟弱的
道﹕
「哪兩件事﹖狄清﹐你也不能過於強人所難……」
狄清大刺刺道﹕
「其一﹐賠償我們顏面損失五萬兩現銀﹐其二﹐將這混小子交給我們帶走﹐他
必須為傷害我二弟及殘殺我兩名手下付出代價﹗」
又是五萬兩銀子──這「無影四狐」與那「十三人狼」倒像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開出的價碼竟是同一個數目﹔管亮德掙扎著道。
「五萬兩現銀﹗狄清﹐你亦未免太過心狠手辣﹐我們一間小小的鏢局﹐從哪里
去積攢這麼一筆巨金﹖只怕連人賣給你都湊不齊……」
管瑤仙也憤恨的道﹕
「你們的顏面就是那麼值錢﹖然則我們所受的損失與委屈又去找誰算﹖」
冷淒淒的一笑﹐狄清道。
「這是列位自家的事﹐我管不了這麼多﹔五萬兩銀子少一文也不行﹐兩樁要求
缺一樣我們便宰人﹐統統宰光﹐雞犬不留﹗」
管瑤仙面容鐵青﹐挑眉瞑目﹕
「狄清﹐你真以為吃定了﹖」
連忙對妹子拋使眼色﹐管亮德已是怯意更濃﹕
「狄清﹐既然你們有心給我等留一條退路﹐這條路總要我們走得下去才行﹐若
是此路通天﹐又叫我們如何攀升﹖離譜大遠的事﹐並非我們不從﹐乃是辦不到啊…
…」
狄清表情僵硬﹐語氣也和表情一樣僵硬﹕
「這不是買賣青菜豆腐﹐作興討價遠價﹐姓管的﹐不獻銀子便納命﹐你看哪樣
合適就挑哪樣﹐我懶得跟你黏纏﹗」
用衣袖擦了擦額門上的冷汗﹐管亮德哭喪著面孔﹕
「可是……我們的確湊不出這許多……」
猴頭猴腦的「鬼狼」黎在先開腔了﹕
「管亮德﹐你不用在我們面前哭窮﹐這五萬銀子的價碼我們可不是亂開的﹔『
飛雲鏢局』生意做得不錯﹐太平日子也過足了﹐家當十分的厚實﹐這些年來很積存
了幾文﹐五萬兩銀子對你而言﹐就不算九牛一毛吧﹐也絕對難為不了你﹐若再要推
三阻四﹐姓管的你就不上路啦﹗」
管亮德閃閃爍爍的將目光投向自己妹子﹐意思是要管瑤仙替他拿個主意﹐管瑤
仙真正感到困擾的不是這幾萬兩銀子的事﹐她在琢磨﹐輪到君不悔頭上那個難題又
該如何處置﹖總不能讓君不悔活生生的跳進這座獸坑啊﹗
偷窺著妹子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管亮德心里發急﹐益加沉不住氣了﹕
「妹子﹐你看這筆數目……」
管瑤仙沒有回答兄長的話﹐徑自向狄清道﹕
「五萬銀子我們給﹐狄清﹐不但給你們五萬兩﹐我再另加三萬兩﹐合共是八萬
兩現銀--只求你們放過君不悔﹗」
管亮德一陣肉痛﹐冷汗涔涔﹐幾乎是在呻吟﹕
「妹子……你瘋了﹖八萬銀子﹐那可是八萬兩銀子啊﹐你這樣搞豈不是要我們
傾家蕩產﹗」
管瑤仙堅定的道﹕
「我說了就算數﹔大哥﹐錢財乃身外之物﹐舍盡了還能再賺回來﹐一條人命斷
送進去便再也找不回同樣的一條命了﹐大哥﹐生命是無價的﹗」
感到一陣虛軟襲來﹐管亮德腳步踉蹌﹐雙眼泛黑﹐要不是他身後的胡英趕緊上
前扶了一把﹐這位「飛雲鏢局」的總鏢頭只怕就待一屁股坐到地上﹗
管瑤仙望著狄清﹐沉聲道﹕
「怎麼說﹗」
八萬銀子是一筆極為誘人的數目﹐有多少人家勞碌終生賺不到八萬兩﹐稍微儉
省點﹐這筆銀子足可渡過半世啦。
但是狄清雖然心動﹐卻也不敢擅作主張﹐這里還有一位比他份量更重的角兒在
呢﹐他陪著笑問顧乞﹕
「顧老﹐你的意思是﹖」
顧乞慢條斯理﹐皮里陽秋的笑了笑﹕
「只多出區區三萬兩銀子﹐老狄﹐你二弟臉上那一刀就算了﹖你兩個手下便把
性命白賠了﹖方才管姑娘還說了人命是無價的哩﹐你卻算得好便宜。」
狄清老臉一熱。趕忙躬身道﹕
「我哪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因為不敢擅專﹐才向顧老請示卓見﹐顧老怎麼決定
﹐我兄弟必然遵從……」
顧乞安閒自若的道﹕
「現在﹐你已經知道我的決定了﹐老狄。」
狄清尷尬的打了個哈哈﹕
「是﹐是﹐顧老是說。不該用三萬兩銀子來抵消那小輩的罪孽──」
顧乞平淡的道﹕
「一點不錯﹐老狄﹐你也不動動腦筋多想想﹐只為了三萬銀子﹐便將漫天的血
債一筆勾消﹐你那兩個手下不會說話﹐你二弟可還活生生的擺在眼前﹐他心里又會
是個什麼滋味﹖往後﹐叫人提起來﹐說你老狄只認銀子不認親﹐得幾文錢財便不管
別人死活﹐一朝背上這個名譽﹐你還打譜往下混﹖」
狄清干笑道﹕
「其實我也只是嘴里說說﹐一切還得聽從顧老裁示。」
那一頭﹐緊板著一張丑臉狄元出聲道﹕
「哥﹐顧老這不是裁示下來啦﹖」
狄清銀子沒賺到﹐卻賺了個老大沒趣﹐一腔怨氣便發向管瑤仙頭上﹔他惡狠狠
的拉大嗓門﹐像在和誰吵架﹕
「管丫頭﹐你休想拿幾文錢來打動人心﹐別說三萬兩銀子﹐便三十萬兩銀子亦
買不回那潑皮的一條命﹔難道說我二弟臉上的一刀﹐我那兩名手下的性命﹐是能用
銀了來衡量的﹖」
管瑤仙沙沙的道﹕
「死掉的那兩個﹐對你無關痛癢﹐你弟弟也僅是受了點皮肉之傷﹐三萬兩銀子
應該可以彌補﹐狄清﹐顏面之爭是虛無的﹐遠不如白花花的銀子來得實惠……」
不待狄清回話﹐狄元已咆哮起來﹕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管賤人﹐只因為那一刀不是割在你臉上﹗我任情不要白
花花的銀子﹐也要爭這口氣﹗」
管瑤仙仍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狄元﹐雖然你受了傷﹐雖然你們損失了兩個人﹐但事情的起因為何﹖其咎決
不在我﹐如今我們不談孰是孰非﹐假若你能放過君不悔﹐錢的方面﹐我可以酌量再
增加一點……」
管亮德又是晃了晃﹐硬著聲叫﹕
「妹子……」
狄元雙眼突凸﹐神情獰厲的大吼﹕
「老子要那姓君的狗命﹐不要錢﹗」
管瑤仙容貌淒黯﹐緩緩瞧向君不侮──她知道君不悔有一身好本領﹐但是她決
不認為君不悔的本領強得過顧乞去﹐除了顧乞這把天下聞名的狠刀外﹐更何況還有
「無影四狐」、狄元﹐還有兩個不知名的幫手﹐她由絕望變沮喪﹐她不曉得該怎麼
來挽救君不悔﹔有一點她是明白的﹐就是「飛雲鏢局」的人全加進去﹐亦難以對當
前的形勢有所扭轉。
前幾日在土地廟里﹐管瑤仙之所以用計脫身﹐不曾慫恿君不悔和「十三人狼」
硬拼﹐為的亦是敵眾我寡﹐深恐君不悔力有不逮﹔她十分贊賞君不侮的武功﹐然則
並不盲目誇大﹐她不相信君不悔可以一己之能抗桔「十三人狼」﹐當時的想法便是
她現在的想法﹐而眼前之敵﹐卻又比「十三人狼」狠惡上多少倍﹗
君不悔到了這時也不禁犯了嘀咕﹐他同樣不清楚自己是否抗得過顧乞﹐甚至抗
得過這一大群兇神﹐但見管家兄妹與一干鏢師的顫栗反應﹐他兔不了亦心往下沉﹐
自然而然的惶恐起來。
迎著管瑤仙悲滄的目光﹐君不悔覺得管瑤仙似是在凝視一個死人﹐眸瞳深處浮
漾著那等的哀切與慘愁﹐好像正對一個無助的靈魂表示著悼念……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君不悔吶吶的開口道﹕
「二小姐……嘔﹐你﹐你怎麼這樣瞧我﹖怪叫人不自在的……」
有著想擁抱君不悔大哭一場的念頭﹐管瑤仙強抑悲苦﹐聲調嚥噎﹕
「君不悔﹐他們一定要你的命﹐你知道嗎﹖他們不肯放過你……」
君不悔點頭道﹕
「我聽得很清楚﹐他們要找我報仇。」
管瑤仙目閃淚光﹐低啞的道﹕
「告訴我﹐君不悔﹐你要我怎麼幫你﹖只要你說出來﹐我絕對做到﹐哪怕豁死
一拼﹐我也甘願﹗」
怔怔望著管瑤仙﹐君不悔覺得一種奇異的感受在滋生﹐在蔓延﹐非常美妙﹐非
常溫馨﹐似有一股熱力由心底澎湃﹐甜絲絲的隨著全身血液流循﹐他竟有些暈陶陶
了。
驀地晃了晃腦袋﹐他定了神﹐面紅耳赤的道﹕
「不﹐二小姐﹐你什麼都不必幫﹐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們要的是我﹐我獨自卯
上就成﹗」
發覺君不悔的情態反常﹐管瑤仙亦顧不得去細加體會了﹐她急切的道﹕
「他們人多勢大﹐君不侮﹐你敵不過這一大群──」
挺挺胸膛﹐君不悔升了幾分豪氣﹕
「二小姐﹐我不要連累『飛雲鏢局』﹐不可為了我徒增你們的損失﹔我一個人
和他們拼﹐如果我輸了隨他們處置﹔萬一我贏﹐你連五萬兩銀子也不必付﹐好歹賭
上這一遭吧﹗」
顧乞慢吞吞的道﹕
「好小子﹐還蠻有種的呢﹐一肩擔下風雷動﹐氣勢不差﹗」
往前一站﹐君不悔大聲道﹕
「你們想要我的命不是﹖我人就在這里﹐待要命的走上來﹐各位哪一個願意搶
這頭一功﹖」
狄元望了望乃兄﹐不由大犯躊躇﹔照說他是「報仇」的主角﹐理該搶這「頭一
功」﹐問題在於他深知自己不是人家對手﹐上一次﹐只過一招便差點去了半片腦袋
﹐此刻朝前湊﹐效果必也好不了多少﹐原本十掐八攢的事﹐假若砸鍋砸在自己手上
﹐豈不叫又羞又冤﹖
狄清當然明白老弟的難處﹐他卻不十分相信君不悔有狄元所描述的那種功夫﹐
一個藝業修為達到恁般境界的高手﹐怎會夾生猶豫至此﹖怎麼看怎麼不像﹐他哼了
哼﹐微側過面孔﹕
「老四﹐你上去收拾他﹗」
「鬼狐」黎在先答應一聲﹐背著手走了出來﹕
「小子﹐咱們也叫有緣﹐又碰上啦﹐這一遭﹐卻看你還有什麼花巧可使﹗」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
「我不會忘記你幾次三番想要我命的事﹐我該好好整治你﹗」
賊兮兮的笑了﹐黎在先噴了噴嘴﹕
「小王八蛋﹐越來口氣越大﹐一次見你一次不同模樣﹐你倒是七十二變﹐沾風
往上長啊﹗」
「啊」字還拉著長長的尾音﹐這位「鬼狐」已凌空橫身﹐閃電般將十三腳融成
一腳﹐暴蹴君不悔﹗
君不悔貼著地面三寸連續旋滾﹐黎在先「呼」聲斜回﹐雙掌如刀﹐快不可言的
對著敵人天靈劈落﹗
於是﹐那一片如紗如霧的青藍色光華便忽然溢升﹐宛如湖水浮漾﹐波光粼粼﹐
無聲無息的仿佛一下子就充斥於天地﹗
只聞黎在先鬼叫一聲﹐猛的彈飛兩丈﹐一個斤斗翻落下來﹐左頰上業已多了一
條血痕﹐赤漓漓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