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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11章
第十二章 缺月寒刃何來情

情勢的驟變﹐只有一個人是在預料之中﹐這個人便是狄元﹔與「無影四狐」相

處了這麼些年歲﹐哪一個有多少斤兩﹐吃幾碗干飯﹐他可是有數得很﹐黎在先雖說

功力不弱﹐比他狄元也高明不到哪兒﹐他在君不悔手下沒能走上兩招﹐黎在先又如

何風光得了﹖事情可不正是這樣﹐只一照面﹐黎在先業已開了彩一一亦是開在臉盤

兒上﹗

 以狄清為首的另三條狐固然一下子愣在當場﹐就連顧乞與那兩個書生打扮的人

物也同樣吃了一驚﹐他們和黎在先一般的反應﹐都不敢相信甫始過招﹐便已落了這

麼個結果﹗

 抹了把面頰上的鮮血﹐黎在先見了鬼似的瞪著君不悔﹐摹然怪叫﹕

 「邪法﹐這龜孫子會邪法啊﹗」

 狄清定下神來﹐搶前兩步﹕

 「老四﹐傷得重不重﹖你且先退下來再說……」

 黎在先將染滿血漬的手掌朝自己袍襟上亂擦﹐一邊惱怒的咆哮﹕

 「那不是真功夫﹐老大﹐那是邪術﹐是障眼法﹐你曾看過有這種歪門兒的﹖只

他娘一道青光一抹藍霧﹐就能把人傷了﹖傷的還是我這等好手﹗」

 君不悔怔怔的望著這個暴跳如雷﹐狀若瘋猴的「好手」﹐心中是又振奮﹐又喜

悅﹐更且帶著那麼一絲迷惆──自己的修為果然已到達如此神妙凌厲的境界了麼﹖

 管瑤仙激動得一張俏臉通紅﹐比她自己勝了仗猶要高興十分﹐她沖著管亮德露

齒而笑﹐那種掩遮不住的欣喜之情﹐令人直覺感應到她欲手舞足蹈的心懷﹗

 而管亮德卻恍若不見﹐只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半張著嘴﹐面孔上的肌肉僵

硬﹐一雙眼珠子空茫發直﹐似乎一下子還不能接受面前的事實。

 此刻﹐狄清一手拉著黎在先﹐暗中使勁往後拖﹐邊低促的道﹕

 「別鬧笑話﹐老四﹐你靜一靜﹐放理智點﹐再要叫嚷下去﹐不但管家兄妹端等

著看把戲﹐顧老也面上無光……」

 黎在先仍然不甘不顧的跺著腳﹐嘶聲吼叫﹕

 「這分明是邪術﹐就憑我黎某人大江南北闖蕩了二三十年﹐什麼樣的角色沒見

過﹐哪一等的硬把子沒碰過﹖又幾曾吃這種虧、上這種當﹖個王八羔子陰損著使弄

旁門左道﹐算不上英雄好漢﹐且看我祭法來破他﹗」

 狄清火了﹐臉色一沉﹕

 「老四﹐你這是在發什麼熊﹖老江湖了﹐動手過招輸贏不要緊﹐可千萬不能叫

人看做沒見識﹐你就不怕丟臉﹐兄弟們怎麼下台﹖」

 猛一轉身﹐黎在先走到一側﹐半邊臉是鐵青﹐半邊臉是血紅﹐他緊閉嘴唇﹐兩

只招子卻赤毒毒的似在噴火﹗

 狄清面無表情的盯著君不悔﹐冷森的道﹕

 「看不出你還是真人不露像﹐是個悶著頭使狠的角色﹔很好﹐前前後後幾筆帳

﹐我們總結著一道算清﹗」

 君不悔業已壯了膽子﹐他居然哧哧而笑﹕

 「說不定算清之後﹐連我們二小姐的五萬兩銀子也免了﹗」

 狄清額頭浮起青筋﹐陰惻側的道﹕

 「不要得了便宜賣乖﹐不錯你身法詭異﹐出手歹毒﹐但耍的只是出人不意﹐玩

的是個投機取巧﹐沒什麼玄秘之處﹗」

 點點頭﹐君不悔笑道﹕

 「所以你要找我動手的話﹐務必得多加小心謹慎﹐別叫我也出你不意﹐投了你

的機、取了你的巧﹗」

 狄清暴叱﹕

 「大膽放肆的東西﹐且看我教訓你﹗」

 背後﹐傳來顧乞淡淡的聲調﹕

 「老狄﹐先不用急。」

 狄青又氣又恨的哼了一聲﹐只得悻悻退下兩步﹔顧乞手捋山羊胡子﹐形態深沉



 「小老弟﹐你說你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君不悔﹖」

 君不悔戒備的道﹕

 「不錯﹐我是君不悔﹐君子的君﹐決不後悔的不侮。」

 微微一笑﹐顧乞卻搖頭道﹕

 「怎麼一直不曾聽過道上還有你這麼號人物﹖」

 君不悔一點也不生氣﹐老老實實的道﹕

 「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行走江湖﹐闖道混世的緣故﹐只是最近這段日子才進入

『飛雲鏢局』﹐跟著跑了趟鏢﹐說起來﹐經歷嫩得很……」

 顧乞瞇著眼道﹕

 「出手卻是不嫩﹔黎老四算是個有頭有臉的角兒﹐叫你一招就掛了彩﹐你沒看

把他氣成什麼模樣﹖君不悔﹐你也夠得上陰損了﹗」

 君不悔理直氣壯的道﹕

 「顧老﹐我為人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從不暗中槁鬼﹐那黎在先一上來就想放

倒我﹐完全用的是要命的招術﹐我憑自家所學﹐以一對一的抗拒﹐如何稱得起。『

陰損』二字﹖莫非我該伸長脖頸束手就戮﹐才算合了各位的心意﹖」

 顧乞仍然形色和祥的道﹕

 「你這是在頂我了﹖」

 一昂頭﹐君不悔大聲道﹕

 「我只是在說明一個道理﹐世間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武林前輩或跳梁小

丑都是一樣﹐決不能因為身份的尊卑不同便可歪曲事實﹐改變真理﹗」

 那邊﹐管瑤仙不禁捏著一把冷汗﹐擔心的低呼﹕

 「君不悔──」

 君不悔直率的道﹕「二小姐﹐你不必為我憂慮﹐今天的場面你難道看不出來﹖

這一伙人來此的目的的是既要錢又要命﹐根本不是與我們論是非來的﹔有理三扁擔

﹐無理扁擔三﹐橫豎是要吃定我們﹐再怎麼容忍退讓﹐他們也斷斷不會善罷甘休﹗



 拍拍手﹐顧乞竟然笑呵呵的道﹕

 「好﹐好小子﹐看得透徹﹐說得明白﹐你這一番話才算是刨根究底﹐見了真章

﹐不錯﹐我們正是抱著如此心懷而來﹐是非黑白﹐全是騙著人玩的﹐天下只有實力

為後盾的義理﹐何來義理為後盾的實力﹖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其他都是泛泛空論

﹗」

 管瑤仙冷冷的道﹕

 「顧前輩倒是但白﹗」

 顧乞不以為件的道﹕

 「血肉江湖大半生﹐若再悟不透這一層簡單的世情﹐幾十年歲月豈不是白活了

﹖管丫頭﹐差別只在有人肯直說﹐有人還在矯飾而已﹗」

 頓了頓﹐他又瞧向君不悔﹕

 「老實講﹐小弟台﹐我眼下前來﹐主要便是沖著你﹐雖然先時我並不十分確認

狄老二對你的武學造詣如此高抬﹐但卻仍有幾分戒慎﹐現在証明我來對了﹐一個一

招之內就能挫敗像狄元這等好手的人﹐是不該被忽視或輕估的﹐否則﹐殺雞還用得

著牛刀﹖」

 平淡的語氣中含蘊著露骨的桀驁﹐管家兄妹滿心的不是滋味﹐卻無言反駁﹐顧

乞說得沒有錯﹐若非為了對付君不悔﹐光憑「無影四狐」的力量﹐已可足足擺平「

飛雲鏢局」上下而有余﹗

 伸了個懶腰﹐顧乞又道﹕

 「來吧﹐君不悔﹐早晚也將是我們一老一小兩個對決﹐不如盡快完了事﹐亦免

得讓大伙牽腸掛肚的苦等結果

 君不悔嚴肅的道﹕

 「我已以准備好了﹐顧老。」

 顧乞笑道﹕

 「君老弟﹐你要注意防范﹐我的出手非常快﹐會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往往刀

閃芒現﹐我的敵人便被他爹娘白疼數十年了……」

 君不悔頷首道﹕

 「我知道﹐所以你號稱『絕一閃』﹗」

 斜斜走出四步﹐顧乞的視線不曾投注在君不悔身上﹐他望向長空﹐望向幽渺的

蒼穹﹐形態仿佛是個閒眺天象的隱士﹐是個探索星宿命理的智者﹔枯瘦平凡的面孔

上只有一片淡遠悠悠之色﹐不見殺氣﹐未露芒鋒。

 所有在場的人都屏息如寂﹐連呼吸也顯得那麼滯重粗濁﹐寂蕩的空間宛如凝結

著一種看不到、摸不著﹐卻能壓幸在人心的灰翳﹐而灰臀又是隱隱透沁著血腥氣息

﹐翻攪得人們胸口湧嘔。

 那有如閃自極西的一抹冷電便猝然映現﹐慘白銀亮的光華突兀照耀著人臉﹐炫

花了眸瞳﹐明明只是一次芒煌的閃晃﹐卻接連爆呼起三十一聲金鐵的撞擊﹐撞擊聲

急促緊密﹐像是點燃了一串炮竹﹗

 兩條人影分向左右掠開﹐君不悔腳步踉蹌﹐似乎喝多了酒般歪歪斜斜﹐搶了尋

丈之遙方才站穩﹐一襲新袍子已經裂開了數條縫口﹐從縫口滲出來的不但是潔白的

棉絮﹐也有染赤了棉絮的鮮血﹗

 顧乞倒沒有受傷﹐卻也並非囫圇﹐他左手捻頷下的山羊胡子默默發愣﹐那撮出

羊胡子﹐不長不短剛好被削去了原來的一半﹗

 管瑤仙走到君不悔身側﹐焦惶得聲音都在發抖﹕

 「你傷勢如何﹖君不悔﹐要不要緊﹖礙不礙事﹖」

 君不悔臉色蒼白﹐還算鎮定的干笑著﹕

 「沒關系﹐都是些皮肉之傷﹐好歹要不了命--」

 吸了口氣﹐他又壓低嗓門道﹕

 「二小姐﹐這老小子真厲害﹐若非吉大叔早教過我勤練『虛實分光法』﹐只這

一招﹐我就八成栽了﹗」

 管瑤仙哪里還聽得進這些話﹐她心亂如麻的道﹕

 「傷得不重就好﹐君不悔﹐你有把握制住顧乞嗎﹖一朝制住了他﹐其他的人便

不足論、你要知道﹐我們大伙的生死存亡﹐全指望你了……」

 君不悔笑得十分苦澀﹕

 「別把我看得太高﹐二小姐﹐姓顧的功力雄渾﹐氣勢如海﹐他的刀才一出鞘﹐

便有一種籠罩天地﹐泰山壓頂的浩蕩威勢。莫說制住他﹐能夠抗得住他的攻擊已叫

老天爺保佑了﹗」

 管瑤仙急迫的道﹕

 「就算抗得住他也好﹐君不悔﹐你千萬小心﹐我們都靠你一個人……」

 那一頭﹐顧乞雙手抄攏在衣袖之中﹐依然看不見他的刀﹐依然看不見他臉上的

殺氣﹔胡子被削﹐他卻絲毫不動情緒﹐就和沒有這回事一樣﹐和顏悅色的宛如在同

老朋友聊天﹕

 「君老弟呀﹐你委實好本領﹐年紀輕輕﹐浸淫在這把刀上的功力卻已精到至此

。不免令我這個自詡行家的老朽亦感汗顏﹐以你的造詣來說﹐直比我五年前的修為

、若硬要挑剔﹐僅是經驗略差﹐稍欠圓熟而已﹐再假以時日﹐你的刀法必可稱霸武

林﹐睥睨群儕了﹗」

 君不悔全神貫注對方的言語動作﹐一面謙虛的回答﹕

 「顧老謬譽﹐愧不敢當﹐是顧老刀下留情﹐未朝絕處相迫﹐否則﹐我又如何是

顧老對手﹖」

 嘿嘿一笑﹐顧乞眼珠子打轉﹕

 「方才你那回抗我的招術﹐可是叫做『流星雨』﹖」

 面現驚異之色﹐君不悔不由肅然起敬﹕

 「正是『流星雨』﹐顧老幻何知曉此招刀法﹖」

 顧乞仍舊笑吟吟的道﹕

 「那麼﹐『大天刃』吉百瑞是你什麼人﹖」

 君不悔也笑了﹕

 「是我的大叔﹐吉大叔﹔我還不知道吉大叔號稱『大天刃』哩﹗」

 佯咳一聲﹐顧乞又道﹕

 「你的刀法是由吉百瑞親傳的麼﹖我的意思是說﹐吉百瑞是否把他那身本事都

授予你了﹖」

 君不悔但然﹕

 「我的刀法全是跟隨吉大叔練的﹐我想他大概將他的活兒都教給我了﹐因為吉

大叔曾經對我說過--『行啦﹐我老頭子的這點玩意﹐連壓箱底的家私也抖露給你

了﹐你下狠練﹐賣力磨、往後有你生受的日子……』﹔顧老﹐吉大叔這麼說﹐定規

沒有假。」

 於是﹐顧乞不笑了﹐他第一次顯得表情凝重﹕

 「君老弟﹐你跟你吉大叔學了幾年刀法﹖」

 君不悔道﹕

 「三年多一點兒……」

 神色間有些陰晴不定﹐顧乞緩緩的道﹕

 「只有三年左右的時間﹖就這段辰光﹐你便具有如此的身手了﹖君老弟﹐請你

明白說﹐在吉百瑞傳你刀法之前﹐你是否早有基礎、懷有根底﹖」

 君不悔興沖沖的道﹕

 「顧老好眼力﹐可不是麼﹐在吉大叔教我之前﹐我業已跟著我師父習過十年刀

藝﹐那真是挺下功夫的十年哪……」

 顧乞深恐君不悔嘴里的「師父」又是另一個和吉百瑞相似的人物﹔他小心翼翼

的問﹕

 「你師父﹐尊姓大名﹖」

 君不悔喜孜孜的道﹕

 「顧老一定知曉家師名號--出相莊『虎賁刀尊』任浩﹗」

 顧乞在一呆之後的形態相當古怪﹐竟是一種忍俊不住的德性﹐他急忙干咳兩聲

﹐加意端正容顏﹕

 「任浩﹖哦﹐我知道他﹐當然知道他﹐不但知道﹐甚至還有過數面之緣﹐君老

弟﹐那任浩﹐曾是你的師父﹖」

 君不侮看著對方的神情反應﹐不覺微溫﹕

 「不但『曾是』﹐顧老﹐他一直都是我的師父﹗」

 「哦」了一聲﹐顧乞感嘆的道﹕

 「人說吉百瑞是鬼才﹐是奇才﹐我還不信﹐眼下我卻信了﹐他能三年余的時光

調教出這麼一個弟子﹐更強似一般名家夾磨了三十載歲月的高徒﹐姓吉的這份能耐

﹐還有什麼話說﹖」

 君不悔急切的道﹕

 「可是我師父也教了我十年──」

 搖搖頭﹐顧乞深沉的道﹕

 「老弟台﹐容我實話明說﹐今天你有這麼一身本事﹐乃全拜吉百瑞所賜﹐與你

令師毫無干系﹐若單憑任浩那幾下子﹐別提你跟他學了十年﹐就算學上一百年﹐亦

同樣成不了器﹐更休言與我一爭長短了﹗」

 君不悔悻悻的道﹕

 「怕不見得……」

 顧乞淡然一晒﹕

 「背後莫論人是非﹐老弟台﹐令師的一切我不願多講﹐他日你能再與令師朝面

﹐無妨提提我顧某人﹐他若記性好。會告訴你一段淵源舊往﹐那時節﹐你便明白我

不是有意低貶令師……」

 君不悔就怕人家把話題兒圍著他師父繞﹐下意識里﹐他也覺得師門的名聲似乎

不怎麼嘹亮──至少不如任浩口中哪麼神氣﹔他趕緊岔了開來﹕

 「顧老想也認得我吉大叔﹖」

 顧乞道﹕

 「『大天刃』之名如雷貫耳﹐卻不曾有幸識荊﹐倒是我有兩位摯交好友與令叔

打過交道﹐可嘆並非善誼﹐乃是惡緣﹐他們與吉百瑞前後發生糾葛﹐兩次沖突﹔落

了個雙雙成殘……君老弟﹐我這兩位好友的藝業超凡﹐功力絕佳﹐皆不在我顧某之

下﹐未料全栽在你那心性孤做剛愎的吉大叔手中﹐說起來﹐也算命里注定有此一劫

吧……」

 他娘的﹐如此說來﹐豈不是新仇又加上舊恨啦﹖君不悔越發謹慎﹐舉止便不若

方才的自然了。

 憋得幾乎七窮生煙的狄清﹐這時悄悄往前挪了幾步﹐低聲道﹕

 「顧老﹐辰光不早﹐是不是先把這里的事做個了結﹖和姓君的後生晚輩休須徒

費唇舌﹐以顧老之威﹐一舉而殲豈不干脆﹖」

 顧乞似笑非笑的道﹕

 「你以為我只是逗著他扯些閒淡﹖老狄﹐你也是越混越回頭了﹐知已知彼﹐百

戰才能不殆﹐摸不透對方的底細根源﹐如何十掐八攢﹖姓君的高深莫測﹐我好歹得

套點端倪出來﹐蒙著頭瞎撞的事不應該是我這個年紀的人干的﹐你總不希望我也在

老臉上挨一家伙吧﹖」

 狄清連忙陪笑道﹕

 「是﹐顧老有理﹐顧老高明……」

 君不悔卻覺得老大不是味道﹐把剛剛對顧乞興起的一絲好感頓予封殺、更有一

股遭受愚弄的難堪﹔他掙紅著面龐﹐惱怒的提高腔調﹕

 「顧老﹐我﹐我還以為你的想法有了改變﹐對眼下的情勢或許有另作安排的可

能﹐不料你仍然是狼子不易其野心﹐一時一刻亦未稍忘你的目的、你的企圖﹐你依

舊是又要銀子又要命﹗」

 顧乞竟嘆了口氣﹕

 「老弟台﹐先時你說你生嫩﹐我猶當你是自謙﹐此刻看來﹐可不真叫生嫩﹖你

不想想﹐我憑什麼改弦易轍、又憑什麼不本初衷﹖只因為我和顏悅色的同你說了幾

句話﹖只因為我盤了盤你的根由﹖老弟台﹐人與人間的關系不是這麼單純的﹐人的

欲念和企求亦不是這麼容易衍變消化﹐你要弄清楚﹐我們的立場仍然敵對﹐我也從

未想到不要銀子不要你的命﹗」

 君不悔氣憤的道﹕

 「如此說來﹐你向我盤根究底﹐也是你要錢要命的一種手段了﹖」

 顧乞沉沉的道﹕

 「我很慚愧的回答你﹐不錯。」

 君不悔昂烈的道﹕

 「那麼﹐你還在等什麼﹖」

 顧乞古並不波的道﹕

 「老弟台﹐我不是在等什麼﹐我是要策划一點什麼﹔我老了﹐打不起沒有把握

的混仗﹐因為輸一次便向墳墓跨近一步﹐不比你們年輕人﹐有本錢﹐經得起多栽幾

遭斤頭﹗」

 君不悔略帶三分迷惘﹐瞪著眼道﹕

 「要拼就拼﹐還有什麼可策划的﹖」

 顧乞一笑無語﹐飄出丈外﹐招手叫過「無影四狐」兄弟及那兩個書生打扮的青

年﹐咬著耳朵不知在傳授什麼玄機。

 於是﹐管瑤仙急步趨前﹐也將君不悔拉向一邊﹐俏臉泛青﹕

 「糟了﹐君不悔﹐他們打算聯手抗你──不﹐抗我們﹗」

 君不悔茫然道﹕

 「這是怎麼講﹐二小姐﹖」

 管瑤仙湊近君不悔耳邊﹐吹氣如蘭卻透著火急﹕

 「你真傻﹐姓顧的老不死剛才已經將話點明了﹐他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又說要

策划一番﹐君不悔﹐他待策划什麼﹖當然是要對付你﹐而且要穩扎穩打的對付你﹐

你卻像塊木頭一塊等著他們動手﹐你也不用用腦筋﹐他們是打譜以多吃少呀﹗」

 君不悔默然片刻﹐咬牙道﹕

 「隨他們便吧﹐二小姐﹐我豁上了﹗」

 管瑤仙焦的的道﹕

 「想想看﹐君不悔﹐想想看有沒有其他卻敵的法子﹖」

 君不悔笑得微帶淒苦﹕

 「除了我拼命﹐還有什麼法子﹖二小姐﹐只等這些潑皮並肩子朝上攏﹐你和各

位鏢頭便撤腿跑﹐我豁死也截住他們﹐只不知攔得多久就是……」

 眉字間忽然舒展﹐管瑤仙似是突然貫通﹐她神情湛亮的道﹕

 「不﹐君不悔﹐我們不跑﹐我們要與你共存亡──為了我們的事﹐你都能舍身

承擔﹐我們憑什麼妄圖苟全﹖這種不仁不義的行為本來卑鄙無恥﹐卻全叫人性的自

私怯懦給掩蔽了﹐君不悔﹐如果要死﹐也該我們先死﹐不應把你放在前面﹗」

 君不悔急道﹕

 「二小姐﹐二小姐﹐現在不是談論春秋大義的時候﹐主要得靠實力﹐我還能以

與敵一搏﹐各位的身手﹐恐怕抗拒不了人家﹐何苦白搭上這許多性命﹖」

 管瑤仙堅定不移的道﹕

 「生也有自﹐死也不因﹔君不悔﹐我不是和你講道理﹐我是在貫徹一個做人的

原則﹐與其含辱負咎的苟話﹐還不如坦坦蕩蕩的赴死--君不悔﹐我心念已決﹐你

不必再說﹔其實我很怕﹐怕得要命我不願死﹐我祈求還能享受人生﹐不過﹐活要活

得有尊嚴﹐活得像頭狗﹐也就談不上享受了……」

 君不悔欲言又止﹐最後只有憂戚的道﹕

 「你從來都是有主張的﹐二小姐﹐你決定的事﹐從來不聽別人左右﹐但願上蒼

保佑你……」

 管瑤仙居然燦笑如花﹕

 「上蒼要保佑我﹐得先保佑住你才行。」

 君不悔正不知該怎麼回話﹐顧乞那邊像已商議竣事﹐只見他輕輕揮手﹐「無影

四狐」幾兄弟與另兩位書生打扮的朋友已立刻向四周散開──卻散得並不遠﹐從他

們各自占據的位置及間距測量﹐都是躍身便可撲襲的狹窄范圍之內﹐而且﹐顯然亦

將各種攻擊角度完全計算進去﹔這樣的布陣﹐決不是群戰的格局﹐乃是作重點狙殺

的安排﹐重點是誰﹖不喻可知。

 管瑤仙強持鎮定﹐扁扯著嘴唇﹕

 「時辰快到了﹐君不悔……」

 好想用力擁抱管瑤仙一下以示安慰﹐但君不悔也僅是想想而已﹔他趕緊凝神屏

息﹐暗啞著嗓調道﹕

 「你寬懷﹐二小姐﹐一切有我前頭頂著﹗」

 居中挺上來的當然仍是顧乞﹐他面對面的站在君不悔八步之前﹐雙目中閃動著

奇異的芒彩﹕

 「我看得出來﹐君老弟﹐你已決心和我們一拼了﹖」

 君不悔覺得喉嚨發干﹐胸口悶脹﹐他連連嚥下兩口唾液﹐一開口﹐聲音依舊帶

沙﹕

 「顧老﹐我也聽得出來﹐你用『我們』這個字眼﹐光景是待以眾凌寡﹖」

 顧乞老臉上形色不變﹐似是理所當然﹕

 「爭財爭氣可不能賭命﹐君老弟﹐方才我已告訴過你﹐我年事大了﹐賠不起﹐

你多少委屈點兒﹔再說﹐這也不算是『以眾凌寡』﹐確實數一數﹐貴方人馬只怕比

我們還要多﹐至於中用與否﹐卻是貴方自己的問題啦﹗」

 君不悔生硬的道﹕

 「你最少還有一樁長處﹐顧老﹐好歹你能吐點真言實話。」

 打了個哈哈﹐顧乞慢吞吞的舉起右手﹐寬大的袍袖滑腿至時﹐赫然顯露出他扣

縛在外小臂上的一柄弦月型金鞘短刀來﹐刀柄刀鞘全是一色的金光燦麗﹐閃閃生輝

﹐鞘寬只有兩寸﹐帶柄長約尺余﹐倒是十分小巧精致的一件利器。

 顧乞手腕微振﹐「嗆」的一聲跪響﹐那柄尺余長又微呈弧度的短刀已握在手中

﹐刀鋒卻是晶亮如雪﹐寒芒流燦﹔那一溜顫晃的清瑩光彩宛如在刃體內轉動﹐在尖

鏑上跳躍﹐於炫花的形質中﹐別有一股森森之氣──這不但是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更是件殺人的工具﹐這工具卻鑄得如此巧雅秀美﹗

 君不悔仔細端詳著顧乞的手中刀﹐忍不往一聲贊嘆﹕

 「好刀﹗」

 顧乞與有榮焉的微微一笑﹕

 「是好刀﹐刀叫『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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