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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17章
第十八章 恩怨糾纏難分明

嘴里說著狂話﹐實則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腳步游走﹐跟

隨花大川與方夢龍移動的位置打轉﹐覷准一個他認為最恰當的時機﹐才猛古丁側身

插入﹐那一對歹毒的鐵啄鈞也同時招呼上了方夢龍。

 方夢龍當然早有防備﹐姓樊的身影甫近﹐他的樸刀已連連彈閃﹐在一溜溜跳射

的光束中﹐立時便把樊昌隆卷裹進來﹐以一敵二﹐了無懼色。

 君不悔抗桔著尉遲英德、保大和、古憐生三個﹐亦同樣攻拒自如﹐回轉有余﹐

傲爺刀縱掠若電掣流火﹐晶瑩的青藍色芒彩揮指並揚﹐顯示出變化不定的各式光影

﹐像星雨﹐似飛矢﹐他的三個對手空自落得團團旋轉﹐硬是不能越雷池一步﹗

 一直冷眼旁觀的尚剛微微搖頭﹐似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曹蘭聽﹕

 「真是作孽﹐這一頓飛矢箭雨﹐淨坑了些不中用的貨﹐偏偏就把兩個最難纏的

角兒漏了出來﹐眼前的攤子可怎麼收﹖」

 曹蘭雙眉輕皺﹐悄聲道﹕

 「老爺子是說﹐情況不見強﹖」

 尚剛沉聲道﹕

 「我早就知道姓君的必非等閒之輩﹐阿蘭﹐棄色的功力如何﹐你該清楚﹐能將

棄色重創到那等地步﹐對方的修為還差得了﹖如今親眼目睹﹐越証所料不虛﹐阿蘭

﹐若要解決這君不悔﹐只怕我們需付出極大代價﹗」

 曹蘭有些不以為然﹕

 「姓君的有兩下了是不錯﹐但拚了這一陣﹐尉遲大叔也算圈住了他﹐姓君的並

沒有什麼特別突出之處﹐老爺子﹐我看他早晚要栽﹗」

 毫無笑意的一笑﹐尚剛道﹕

 「你是這樣想麼﹖阿蘭﹐如果似你所言﹐我們就該燒高香﹐謝天謝地之外更謝

祖上有德啦﹗」

 臉兒紅了紅﹐曹蘭窘迫的道﹕

 「老爺子包涵﹐可能我的造詣還淺﹐體驗不足﹐難以觀察入微﹐看到深處﹐老

爺子卓見自是錯不了……」

 低唱一聲﹐尚剛目光凝注斗場﹐形容憂慮的道﹕

 「依我的看法﹐這君不悔好像還未傾全力﹐可能尚有更厲害的招術待使﹔你尉

遲大叔的掌上功夫堪稱一絕﹐但動上兵器﹐尤其在對方那把快刀之下﹐就有些施展

不開了﹐阿蘭﹐免不了要我親自下場﹗」

 曹蘭忙道﹕

 「殺雞用得著牛刀﹖老爺子﹐我們這里還有人閒著﹐且都不是庸手﹐干脆大伙

一齊上﹐早早料理完事﹐何必勞動老爺子﹖」

 尚剛摸著頷下花白的胡須﹐表情沉重﹕

 「要是我放得下心﹐當然也不希望折騰這把老骨頭﹐偌大的年紀﹐入土之前再

抹灰上臉﹐豈非不值﹖但形勢如此﹐其他的人便豁死撲擊﹐亦恐難以奏功﹐阿蘭﹐

武藝一門﹐變化萬端﹐精妙無比﹐不是一加一定成二的事﹗」

 曹蘭心里嘀咕﹐卻陪著笑道﹕

 「這君不悔果真這麼邪法﹐要不是老爺子親說﹐我還不太相信……」

 尚剛緩緩的道﹕

 「只要再等須臾﹐阿蘭﹐僅僅片刻﹐你就會信了。」

 曹蘭的櫻桃小嘴微抿﹐似笑非笑的瞧向面前火並正烈的幾個人﹐模樣兒透著說

不出的一股矜傲--她壓根還是不相信尚剛的判斷﹐只是不敢明著頂駁罷了。

 於是﹐猝然間她看到了光焰的流閃﹐寒芒的飛射﹐形同一個突炸的冰球﹐一團

爆裂的雷火﹐以各種迥異的形式迸濺向迥異的角度﹐去得那麼急﹐散得那麼廣﹐甚

至連尖銳的突破空氣聲﹐聽起來都像在哭泣了。

 又是「大屠魂」﹗

 尉遲英德的蟒鞭絞迎穿織密集的光束﹐蟒鞭在突起的顫動中被削得截截拋揚﹐

這位「大鷹爪」斜身暴進﹐卻在身形隱入冷電精芒里的瞬息反彈而出﹐出來可不算

完整﹐一條左臂業已不見﹗

 幾乎是不分先後﹐保大和的鐵算盤並迸裂散碎﹐算盤珠子滿天飛﹐保大和的一

顆腦袋滴溜溜上了半空﹐無頭的身子仍往前沖﹐看上去令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怖栗

感﹐而古憐生根本不躲不退﹐俄頃間一個人分切做七大塊﹐血噴腸溢的一剎里﹐他

的硬竹扁擔也敲上了君不悔的右脅﹗

 尚剛便在芒現血濺的同時幽魂一樣來到﹐雙掌微按倏翻﹐一陣炙熱的無形勁力

猛然卷蕩﹐將君不悔兜頭震跌五步之外﹗

 君不悔的情形相當淒慘﹐打出道以來﹐他還沒有吃過這等的大虧--尉遲英德

的一條左臂雖是齊時削斷﹐卻牢牢連在他的左肩頭﹐斷臂上的那只大手﹐五指勾曲

有如鷹爪般深深扣進肉里﹐竟不見一滴鮮血﹐古憐生的硬竹扁擔早被斬成兩截﹐不

幸的是在扁擔削折前已經和他的右脅親熱過﹐扁擔頭的鐵鉤非僅給他開了一道三寸

長的血口子﹐更砸得他右半身一片麻木﹐腰脅內似燒著一把火﹐他知道恐怕傷了脅

骨﹐只不知傷得輕重如何﹐此刻尚剛出掌反震﹐震跌他一屁股跌坐於地﹐卻幾乎站

不起來﹗

 曹蘭受驚過度﹐不能控制的尖聲位叫﹕

 「殺了他﹐老爺子﹐殺了他啊……」

 尚剛嗔目如鈴﹐花白的發絲無風自動﹐悶雷般的一聲沉叱里﹐掌形飛揚﹐乖乖

﹐仿佛平地起了一片火風﹐又且風力若錘﹐強勁至極的湧罩而來﹗

 君不悔竭力提氣﹐一雙眼珠往上吊起﹐他傾以全身余勁﹐傲爺刀刀尖指天﹐鋒

刃突兀的向兩側回旋﹐一個完整的光圈便豁然接合﹐光圈燦亮渾厚﹐有若晶幕倒懸

﹐狂猛的火風湧至﹐立時聲同裂帛般消散四周﹐光圈受到沖激﹐在連續的閃晃下一

刀淬現﹐刀影又隨即幻化為十七道冷芒﹐尚剛身如飛鴻﹐沖天而起﹐卻似落雨般洒

下鮮血點點﹗

 曹蘭奔向尚剛﹐嘴里發了瘋一樣鬼嚎不絕。

 一聲悶曝傳來﹐業已心慌意亂的歪脖子樊冒隆旋出三尺﹐胸前一片猩赤﹐他痛

得斜嘴越斜﹐唾涎垂流﹐不似人聲的自喉嚨里逼出陣陣呻吟……。

 失了主意的花大川在分神之下﹐驀地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他正踉蹌後退﹐方夢

龍已振臂反掠﹐身形起落間攔腰挾提君不悔﹐迅疾無匹的直沖谷道而去﹐別看方夢

龍只剩一條腿﹐蹦跳奔走卻其勢如風﹐每一騰躍﹐兩點的間距都在三丈以上﹐帶負

著一個人猶能這般利落﹐兩條腿的正常人怕亦望塵莫及﹗

 「棲鳳山」這邊的伙計們早已亂了手腳﹐有的爭著救護傷者、有的趕緊勸阻情

緒激動的曹蘭﹐還剩個把眼清肚明的﹐亦不敢冒險追截對方--事情已搞成這步田

地﹐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

 當君不悔蘇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很舒適的地方﹔敞亮的房間﹐柔

軟的床舖﹐連寢具都透著一股馨潔的芬芳。

 床前站著一個人﹐是方若麗﹐房角坐著一個人是方夢龍。

 君不悔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全身上下一陣劇痛的就像被人抽筋碎骨般的難過法

﹐更絲毫著不上力﹐人這一動﹐險些噎了氣。

 方若麗輕輕用手按住他﹐好細好柔的道﹕

 「別動彈﹐君大哥﹐你好生躺著﹐骨頭才接上﹐掙移了位就麻煩了……」

 額門上沁出了汗珠﹐君不悔調整著呼吸﹕

 「小麗﹐我怕是暈迷了一陣吧﹖」

 方若麗微微笑道﹕

 「不止一陣﹐整整的兩天兩夜﹐發高燒﹐說囈語﹐把我們全家老小折騰得雞飛

狗跳﹐你要再不醒﹐我們也得躺下去啦。」

 君不悔虛脫的道﹕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這麼脆弱﹐經不得三敲兩打﹐骨架子就和散了似的

。」

 方若麗呵慰的道﹕

 「君大哥﹐你的左肩骨折裂﹐肋骨斷了兩根﹐且受了內傷﹐再加上腰脅的一道

三寸口子﹐鐵鑄的金剛也抗不住這樣的糟塌﹐何況是血肉合成的生人﹗要不是我爹

腿快﹐村頭孫大夫的醫術高﹐你這條命還真險著呢﹐」

 半側過臉﹐君不悔略略提高了聲音﹕

 「伯父﹐多承搭救﹐待我能夠起身﹐再向伯父叩恩﹗」

 坐在角偶處的方夢龍臉色陰沉﹐竟是毫無厲劫歸來應有的歡容﹔他勉強擠出一

絲澀笑﹐淡淡的道﹕

 「不必客氣﹐你也是為了我父女才蒙難受創﹐表達歉意與謝意的該是我們﹔你

且靜心養傷﹐事事都會有人仔細照料。」

 君不悔感激的道﹕

 「有勞伯父費神了……」

 凝視著君不悔﹐方夢龍表情有些怪異﹕

 「小友﹐你的刀法我是親自瞻仰過了﹐確然超凡入聖﹐精湛之至﹐要不是你﹐

我們恐怕一個也活不出來﹐通通都得葬身『棲鳳山』。」

 君不悔吶吶的道﹕

 「伯父過獎﹐此行未以得逐所願﹐痛懲那龔棄色﹐實乃我的所學疏淺﹐技藝欠

精……」

 方夢龍低沉的道﹕

 「你太謙了﹐小友﹔記得你曾說過﹐令師尊是任浩﹖」

 舐著嘴唇﹐君不悔道﹕

 「沒有錯﹐伯父。」

 干啞的一笑﹐方夢龍道﹕

 「恐怕錯了吧﹖」

 床前方若麗以祈求的目光投向乃父﹐哀懇的道﹕

 「爹﹐非要在這個時候嗎﹖」

 方夢龍嘆息一聲﹐神情傷感﹕

 「我不能讓這個結長久擱在心里﹐小麗﹐這原是多麼完美的一場際遇﹐但造化

弄人﹐卻偏偏橫生如許枝節﹔為了我這條腿﹐我這股怨﹐你說﹐我能不問清楚﹐不

說明白麼﹖」

 方若麗幽幽的道﹕

 「爹﹐但這件事與君大哥並無關連﹐他沒有鍺﹐你老人家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

延續到下一代﹐君大哥是無辜的……」

 方夢龍形態冷峻﹐語氣也重了﹕

 「你不要多說﹐該如何處置﹐為父自有分寸﹗」

 滿頭霧水的君不悔瞧著這父女倆十分迷惑的道﹕

 「有什麼不對麼﹖方伯父﹐我該沒有冒犯你老吧﹖」

 方夢龍哼了哼﹕

 「你沒有﹐但或許你的某一個親人有。」

 君不悔苦笑道﹕

 「這不大可能吧﹖我在這人間世上少有親人﹐況且我也確知便有限的幾位親人

﹐皆不曾與伯父相識﹐又何來冒犯之說﹖」

 方夢龍生硬的道﹕

 「小友﹐你說你的師父是任浩﹖」

 君不悔忙道﹕

 「任浩確是家師……」

 方夢龍搖搖頭﹐神情更見陰晦﹕

 「小友﹐我練了一輩子刀﹐也會盡天下用刀的無數名家﹐誰是此中能手﹐我不

僅了若指掌﹐更深悉所擅長短﹔憑任浩的造詣﹐決計調教不了你這樣一個徒弟來﹐

原先我只是猜測你個人的資質稟賦或有異人之處、待我目睹你的刀法﹐查看過你的

配刀﹐才斷定你是另有師承﹗」

 君不悔微現窘迫的道﹕

 「伯父﹐任浩是家師決沒有錯﹐不過我現在的刀法﹐是我大叔另外傳授的……



 雙目驟睜﹐方夢龍急促的道﹕

 「你大叔﹖你大叔是不是叫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略感意外﹕

 「正是吉大叔﹐伯父﹐你老認得我吉大叔呀﹖」

 忽然發出一陣帶有哭音的慘笑﹐方夢龍的嗓音顫抖﹕

 「我認得他﹐我當然認得他﹐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一點一點的將他挑揀出

來﹔一個人如何忘得了殘其軀體﹐毀其聲譽﹐更嚴重損傷他自信自尊的不世之仇﹖

忘不了﹐任是誰也忘不了﹗」

 怔愕半晌﹐君不悔懾窒於方夢龍的悲憤槍激情懷﹐禁不住說話帶著結巴﹕

 「怕--伯父﹐你﹐你是說﹐呃﹐說我吉大叔和伯父有仇﹖」

 方夢龍坐直了上半身﹐眼下的肌肉抽搐﹐雙頰顫動﹐嘶著聲道﹕

 「不錯﹐他是和我有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的一條右腿﹐便是被他生生

斬斷﹐我的半世英名﹐由而付諸流水﹐這些痛苦與屈辱﹐無時無刻不在啃噬我的心

﹐侵蝕我的靈魂﹐午夜夢回﹐腦中所現和眼底所映﹐盡是吉百瑞那張獰笑的丑臉﹐

那把血淋淋的傲爺刀……」

 吸了口涼氣﹐君不侮艱辛的道﹕

 「刀沒有罪﹐伯父﹐它總是配合主人的心意行事﹐而它當年的主人﹐如今也垂

垂老矣﹐不復英壯之時的傲岸剛烈﹐歲月能以消情磨志﹐伯父又何苦如此刻骨難忘

﹖」

 方夢龍冷厲的一笑﹕

 「我為何如此刻骨難忘﹖道理非常簡單﹐因為失掉一條腿的人是我﹐因為遭到

身心折磨的也是我﹐傷害者與被傷害者之間﹐感受截然不同﹐你能忘懷﹐吉百瑞能

忘懷﹐我卻永遠難以寬釋﹗」

 方若麗走到父親身邊﹐輕輕蹲下﹐伸出雙手按撫著父親的手﹐她發覺這只手好

冷好冰﹐透著汗濕﹐微微顫抖﹔她仰起臉兒﹐眸瞳中淚光隱隱﹕

 「爹﹐女兒知道爹的痛楚﹐明白爹的怨志﹐但爹啊﹐這到底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自從爹受傷退隱﹐不問世事以來﹐我們的日子不是過得很平靜﹐也很安逸嗎﹖再

沒有血腥的爭紛﹐再沒有煩心的苦腦﹐爹的情緒已逐漸穩定﹐想法越見開朗﹐為什

麼--爹﹐你老人家又待鑽回牛角尖﹐這樣的擺不脫、放不下﹖」

 方夢龍喘息著道﹕

 「因為我恨﹐小麗﹐我恨啊……我恨吉百瑞﹐恨他的傲爺刀﹗」

 合攏父親的那只手到自己的掌心﹐方若麗低柔的道﹕

 「記得爹一再說過﹐江湖上爾虞我詐﹐武林中奸狡互見﹐純粹是一個弱肉強食

﹐鉤心斗角的黑暗世界﹐爹也說過只有妻女血親才是爹的安慰﹐只有這個家才是爹

全部的心靈寄托﹐爹﹐娘和女兒就在爹的眼前﹐爹就在家里﹐又何苦再去爭一時的

意氣﹐掀揭已經長合的傷疤﹖」

 方夢龍沉默了一會﹐才暗啞的道﹕

 「小麗﹐直到今天﹐我仍記得吉百瑞的刀鋒切斬我左腿時的感覺﹐那一剎間並

不很痛﹐僅覺得肌骨一陣冰涼﹐身子好像突然失去重心﹐體內的熱力猝而宣洩一空

﹐人似乎在雲端飄蕩﹐兩眼看出也炫花一片﹐卻是血紅的斑赤的一片﹐在我暈絕的

瞬息之前﹐吉百瑞獰厲自得的丑臉已深深印人我的眼底﹐刻在我的腦際﹐每一回思

﹐清晰如昨……小麗﹐使刀的人敗在刀下﹐強者受挫於強者﹐這樣的淒楚怨恨﹐不

是你如今的年紀能以體悟的……」

 床上﹐君不悔怯怯的接話﹕

 「怕父﹐我﹐我能體悟……」

 重重一哼﹐方夢龍道﹕

 「你不是我﹐如何體悟﹖」

 君不悔囁嚅著道﹕

 「我……我也有過類似的遭遇﹐雖然體肢未損﹐卻幾乎碎了心……」

 方夢龍定定的望著君不悔、道﹕

 「你真也有過這樣的絕望沮喪的經驗﹖」

 點點頭﹐君不悔懇切的道﹕

 「我沒有理由騙你﹐伯父。」

 方夢龍的形色稍稍緩和了些﹐他似乎想追問君不悔那次「經驗」的內容﹐略一

猶豫卻又改了口﹕

 「小友﹐你那大叔吉百瑞目下境況如何﹖」

 君不悔黯然道﹕

 「很慘﹐老境頗為淒涼﹐至少比不上伯父的豐衣足食﹐生活無憂……令媛說得

對﹐只有身邊的親人﹐和樂的家庭才是真實不變的﹐江湖風雲﹐如同鏡花水月﹐玄

虛得很﹐壓根不值追回流戀……」

 方夢龍懷疑的道﹕

 「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吉百瑞刀流如魔﹐修為深不可測﹐在他傷我之時﹐

功藝名聲正如中天之日﹐渲赫天下﹐不可一世﹐而且據我所知﹐他私囊甚豐﹐又怎

可能落到此等悲慘地步﹖」

 君不悔強顏笑道﹕

 「還乞伯父見諒﹐有關吉大叔的情形﹐我只能說到這里﹐但卻句句是實﹐字字

不虛﹐假著伯父尚有垂詢﹐尚容日後視形勢演變再為詳稟。」

 方夢龍喃喃的道﹕

 「這老殺才﹐怎麼說他也不會搞得這般狼狽……想當年那股氣勢﹐唉﹗」

 君不侮沙沙的道﹕

 「吉大叔的日子過得十分艱苦﹐人亦蒼老孱弱﹐憔悴不堪﹐他也常常自怨自艾

﹐認為他有如今困境﹐或是報應﹐多年前﹐他殺生太甚﹐血債如山﹐可能是上天對

他的懲罰吧﹗」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在我初遇吉大叔的時候﹐若非他曾當我面前展示刀法﹐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

他是這麼一位奇人﹐奇人如斯﹐一般庸碌之輩更能何求﹖」

 方夢龍沉思著沒有回答﹐臉上陰晴不定﹐然而﹐卻流露著一股難以掩遮的悲憫

之情--卻不知是對他自己抑是對吉百瑞。

 方若麗的面頰貼在乃父的獨腿上﹐來回摩婆著﹕

 「爹﹐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老人家固然委屈﹐那吉百瑞更是一片淒涼﹐無

限的光陰﹐兩位光陰的過客﹐都已這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可爭的﹖就算你們此刻

相對而視﹐也只看見彼此皤皤白發﹐滿面風霜﹐鏑鋒雖利﹐亦削不斷豪氣的流逝…

…」

 君不悔感動的道﹕

 「伯父﹐亦請看在小侄份下﹐莫再使波瀾徒陡﹐仇怨環接﹐我與小麗﹐都在向

你老請命﹗」

 方夢龍扶著女兒肩頭緩緩站立起來﹐一步一跳走向門口﹐卻在門前停住﹐半側

過面孔﹐故意用一種冷淡的聲音說話﹕

 「你好好將息養傷﹐小麗會時常來侍候你﹐另外﹐你的傲爺刀就擱在床下那口

障木箱里﹐翻身伸手就夠得著。」

 望著方夢龍消失的背影﹐君不悔如釋重負﹐心底湧起無限的溫暖與慰藉﹐當他

接觸方若麗的目光﹐他知道對方亦已感受到他的心境了。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君不悔已能下地走路﹐當然還得拄著根拐仗﹐非常

小心的移動﹐三十出頭﹐競效小兒學步﹐其蹣跚滯重之狀﹐連君不悔自己也覺得好

笑。

 十幾天來。方若麗可以說隨侍左右﹐親奉湯藥﹐那種婉柔殷切的關注情懷﹐幾

乎又是另一個管瑤仙﹔君不悔心中相當矛盾﹐更十分謹慎﹐他從來不識風流﹐卻也

明白風流債不能欠﹐盡管方若麗是恁般慧巧可人。

 養息期間﹐不曾再見到方夢龍﹐方老夫人卻來探視過多次﹐眉字眸神﹐仍然含

蘊著慈祥和藹﹐態度越發親摯﹐但絕口不提那段昔日恩怨﹐模樣就好像她根本不知

道一般﹐然而﹐從方老夫人的矜持﹐自方若麗開朗胸神色間﹐君不悔心里有數--

這一片陰霾雷雨﹐大概已將煙消雲散了。

 坐在後院的一張大圈椅上﹐君不悔浴著和煦的冬陽光輝﹐全身內外。覺得說不

出的舒適熨貼﹐他微閉雙眼﹐默默想著一些事﹐過去的﹐現在的﹐以及將來的﹐沉

思間一抹黑影遮住陽光﹐一股微泛乳香的芬芳沁人鼻端。

 這股香味﹐君不侮太熟悉了﹐近日來﹐天天聞﹐時時嗅﹐怪的是永也聞不膩﹐

嗅不厭﹐如果可能﹐真想盛一袋回去……

 方若麗的聲音清脆又爽落﹐宛如一串跳躍的音節﹐透著感染人心的活潑愉快﹕

 「喂﹐君大哥﹐白日做夢﹐你都夢見了些什麼呀﹖」

 睜開眼睛﹐君不悔笑道﹕

 「夢到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她飛舞到池塘邊采蓮﹐一下子和蓮花合成

一體﹐蓮花就突然變得更皎潔﹐更明麗﹐一直往天空生長﹐然後﹐就被你吵醒了﹗



 方若麗笑得花枝亂顫﹐指著君不悔道﹕

 「約模是傷好了﹐也有精神編故事給我聽。」

 君不悔道﹕

 「不知還要多久才養得好傷﹖這一耽擱﹐又是大半個月了……」

 方若麗忙道

 「孫大夫說過﹐再十幾天就差不多了﹐但一時半時卻不能耗力使勁﹐仍須注意

調養﹐要恢復正常﹐還得再加個把月辰光……」

 君不悔沉默了一會﹐才道﹕

 「這樣一來﹐短期內是走不成了﹐我還以為傷勢痊愈﹐就是近幾日的事……」

 方若麗道﹕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你還受了內傷﹔孫大夫說﹐以你如今的進展﹐已算是

相當快的了﹐換成別人﹐只怕仍下不了床呢﹔君大哥﹐你何妨靜心將息﹐天大的事

﹐總也得有體力才能辦呀﹗」

 君不悔笑得泛愁﹕

 「話是不錯﹐但事情懸在那里﹐心里兌也不塌實﹐早料理早安穩﹐我吉大叔正

伸長脖頸等我回去哩。」

 哼了哼﹐方若麗道﹕

 「開口吉大叔﹐閉口吉大叔﹐那又狠又毒的糟老頭子有什麼好依戀的﹖我看你

滿心滿腦袋里只有他一個﹗」

 對於吉百瑞的觀惑﹐方若麗下意識中仍有著排拒與怨恨﹐這種反應﹐君不悔是

可以理解的﹐他嘆了口氣﹐苦笑道﹕

 「小麗﹐你心里怎麼恨我吉大叔我都明白﹐但他卻是我最親近﹐最崇敬的尊長

﹐沒有他﹐我何來今日﹖連帶的說﹐沒有他﹐我也救不了你……江湖恩怨﹐向來糾

纏不清﹐孰是孰非﹐難以判明﹐爭名爭氣﹐比高比強﹐大家要是皆是一張臉面﹐公

平較斗之下有了勝負﹐幾乎必然就見了血光﹐在這種情態中﹐又能說誰對誰不對呢

﹖」

 方若麗努著小嘴道﹕

 「你就是幫著那老頭子說話﹗」

 君不悔放低了聲音﹕

 「小麗﹐前些日﹐在令尊面前﹐你不是也幫著吉大叔說話嗎﹖」

 唇角輕撇﹐方若麗脫口道﹕

 「人家還不是為了你﹗」

 拱拱手﹐君不悔笑道﹕

 「多謝、我是全心全意領受盛情﹗」

 面頰無來由的飛上一片紅雲﹐方若麗爭著分辨﹕

 「我是說你救過我﹐我怎麼能不加以回報﹖而若糾葛再起﹐我爹勢將卷人爭紛

之內﹐為免重演流血﹐息事寧人才是上策……」

 君不悔平靜的道﹕

 「我了解你的用心﹐小麗﹐非常了解。」

 方若麗啐了一聲﹕

 「瞧你副皮里陽秋的德性﹐你了解﹖你要真了解才怪了﹗」

 細細品味著方若麗的話﹐正反兩面的意思都有﹐君不悔卻不敢深入試探﹐他稍

稍挪動了一下坐姿﹐微笑道﹕

 「這一陣子未見令尊﹐他老人家好吧﹖」

 方若麗的神色摹地陰暗下來﹐明艷的笑靨也消失了﹕

 「君大哥﹐我﹐我發覺我做錯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怔了怔﹐君不悔道﹕

 「此話怎說﹖」

 方若麗沉郁的道﹕

 「我不該逼著爹爹去懲罰龔棄色﹐也不該硬把你扯進這樁麻煩里來﹐就為了出

一口氣﹐竟賠上了八條人命……這都是我的罪孽﹐我的錯失……」

 君不侮深深的看著方若麗﹐沒有說話﹐方若麗又悲切的道﹕

 「那八位叔伯大哥﹐人人都有家小﹐都有累贅﹐為我的事喪生殞命﹐我爹內心

的歉疚和精神上的負累極大﹐這不是用金錢財物能以補償的﹐打「棲鳳山」回來以

後﹐爹就忙著去挨家慰問﹐設法解決他們以後的生計問題﹐此外﹐爹還得央人前往

「棲鳳山」﹐與龔棄色談判他們八位遺骸的交還問題﹐准備在遺體運回之後﹐妥辦

喪事﹐人已死了﹐總要入土為安﹐對他們的家屬也算勉強有所交持……」

 輕輕拍了拍方若麗的手背﹐君不悔嚴肅的道﹕

 「小麗﹐你不用自怨自艾﹐江湖上講究的就是道義﹐親朋問注重的便是互助入

那龔棄色淫亂無行﹐敗德喪倫﹐應該受到懲罰。令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管是他

場合上顏面也好﹐為人父母者的一番心意亦罷﹐在情在理﹐都沒有坐視不聞的可能

﹐他的親朋仗義出力﹐更屬理所當然﹐如今有了傷亡﹐雖說不幸﹐亦不算意外﹐江

湖子弟江湖老﹐沙場方沾壯士血﹐人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且令尊如此摯誠﹐他們

應可瞑目了……」

 方若麗嚥著聲道﹕

 「原先﹐我以為龔棄色受了重傷﹐不會有多大反抗﹐大伙去了﹐給他一個教訓

也就是了﹐未料到他早已防備﹐聚集了那麼一批兇神在『棲鳳山』﹐以逸待勞﹐將

原本一件可以見好就收的事﹐弄得一片血腥﹐憑添仇怨牽連……更可悲的是我一向

就如此憎惡血腥﹐討厭殺伐……」

 君不悔和緩的道。

 「別難過﹐小麗﹐當事情來的時候﹐就必須面對它﹐逃避和怨嘆都不是辦法﹐

錯在他們﹐不在我們﹐如果他們硬要尋仇報復﹐我們也只好迎著接著--蠻橫兇狠

並不代表真理﹗」

 吸了口氣﹐方若麗輕攏著秀發﹐情緒漸轉平靜﹕

 「爹正忙著辦這些事﹐所以不能來看望你﹐爹有交待﹐叫你只管養傷﹐外面的

種種問題﹐自有他來處置﹐當然爹一個人忙不過來﹐另有人幫著爹辦事﹐就這一半

天﹐前往『棲鳳山』索還遺骸的顧大叔他們也要趕回來了……」

 心里一動﹐君不悔問道﹕

 「顧大叔﹐你說的就是住在『青河灘』的那個顧大叔﹖」

 方若麗點點頭﹕

 「除了這位顧大叔﹐我哪還認識第二個顧大叔﹖我以前不是給你提過吧﹖就為

了奉爹之命前去『青河灘』探慰他﹐才差點遭到龔棄色的陷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

 「你這位顧大步﹐大名是怎麼個稱呼﹖」

 方若麗道﹕「他的名字不但怪而且可笑﹐只有一個乞字﹐乞丐的乞﹐君大哥﹐

你沒想到有人的名字會取這麼一個字吧﹖虧他從來甘之若飴﹐也沒想到改一改﹐而

顧大叔還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呢……」

 天爺﹐果然是被料中了﹐君不悔一時有些怔忡--吉白瑞與方夢龍的宿怨算是

因為各方因緣牽扯﹐剛剛告一段落﹐這新仇甫結的顧乞卻又冒將出來﹐這樁梁子可

推不到前人頭上﹐全是他自己和顧乞之間的過節﹐若是彼此一朝相遇﹐倒該怎麼應

對才好﹖

 發沉君不悔臉上神色有異﹐方若麗關注的道﹕

 「你怎麼啦﹐君大哥﹖可是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方若麗打量道君不悔﹐疑惑的道﹕

 「不﹐你的形態有點愣﹐更帶著幾分悉苦味道﹐君大哥﹐你有什麼隱衷不妨告

訴我﹐說不定我能給你出出主意﹐好歹強似獨自憋在心里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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