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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31章
第三十二章 前途吉兇仍茫茫

長廊下﹐顧乞的那條左腿由一副夾板緊緊的固定好﹐夾板外更纏繞著密實的布

帶﹐他便把整條腿擱置在一張矮幾上﹐人陷在舖有錦墊的大圈椅里﹐氣色透著三分

虛白﹐模樣也顯得憔悴﹐悶懨懨的不大有精神。

 君不悔由方若麗陪著從長廊那頭轉了過來﹐一見君不悔﹐顧乞就不由打心底嘆

氣﹐他的那段梁子﹐在君不悔救過他這條老命之後﹐卻待怎生了結﹖

 微瞇雙眼﹐顧乞先在臉孔上堆起笑容﹐裝得一派和悅怡然的迎接來近的兩個人

﹔自他受傷以後﹐這些養傷的日子里﹐人家雙雙對對可已經來探視過他好幾次啦。

 君不悔與方若麗並肩站在顧乞的圈椅之前﹐方若麗端詳著顧乞的臉色﹐笑得挺

開朗﹕

 「大叔﹐君大哥把我從『順安府』盛家接回來也有八九天了﹐這八九天里﹐每

一遭前來看你﹐都覺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氣潤色明﹐傷勢也日有進展﹐今天覺得怎麼

樣﹖骨頭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干笑一聲﹐顧乞道﹕

 「丫頭片子的嘴是越來越甜啦﹐就算覺得不見強﹐經你這一說﹐也好像利落了

不少﹔人老身子虛了﹐傷筋動骨的創痛實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來﹐沒有個三月半

載﹐只怕還挺不直腰桿走路……」

 方若麗忙道﹕

 「大叔﹐你只管安心靜養﹐反正沒有急著要辦的事﹐正好借著機會歇息歇息﹐

這些年來﹐也夠大叔你勞累的﹐一把年紀了﹐該享享老福啦﹗」

 君不悔欠了欠身﹕

 「這趟來﹐是向顧老辭行來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辦得順利﹐約莫個

把月便可回轉﹐還請顧老珍懾保重--”

 顧乞的反應相當復雜﹐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

 「你又待出門﹖目的地是哪里呀﹖」君不悔陪笑道﹕

 「往北去﹐也是吉大叔交待的差事﹐趕辦完這趟差事﹐就算了卻吉大叔的兩樁

心願了﹔至於顧老與我之間的誤會﹐還得看顧老的意思處置﹐我總要叫顧老交待得

過去才是……」

 顧乞望著自己那條斷腿﹐沙著嗓門道﹕

 「老實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顧恩義的人﹐誰不好救我的命﹐偏偏就被你

把我這條老命救了﹐我再對你不諒﹐亦難以血刃相向﹐這不成了恩將仇報啦﹖你要

我交待得過去﹐不止是向沙家人交待﹐亦須向你有所交待﹔沙家昆仲為了助我的拳

而命喪你手﹐你為了幫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這一牽扯﹐我夾在

當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為難……」

 君不悔了解的道﹕

 「是﹐顧老的立場十分困難﹐我可以體會。」

 方若麗卻平靜的道﹕

 「大叔﹐以前和「飛雲鏢局」的糾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論﹐往後的一段﹐君

大哥可是處處讓著大叔﹐時時維護大叔﹐他一直替大叔著想、在為整個局面著想﹐

甚至吃恁大的虧﹐險死還生之下﹐都以大叔的清譽﹐大叔與爹的情誼為重﹐三緘其

口﹐一個人獨嚥苦果--”

 吃一驚之下﹐顧乞心虛的道﹕

 「你這是怎麼說﹖小麗﹐講話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

 方若麗湊近了些﹐語調極輕極輕的道﹕

 「譬如說﹐『駱馬鴛鴦』的那擋子事。」

 臉上有些變色的顧乞﹐在僵窒了一陣之後﹐形態十分不自然的道﹕

 「呃﹐那檔子事﹐如何扯得上我﹖」

 方若麗笑了笑﹐帶幾分椰揄的意味﹕

 「我的顧大叔﹐你老是明白人﹐應該一點就透﹐還非得三頭六面對証不可﹖你

找那對惡夫婦半夜里去下君大哥的手﹐他們認為吃定了君大哥﹐當場便露了底﹐撂

明了來龍去脈﹐他們與大叔你無怨無仇﹐為什麼不扯別人﹐卻端說是你主使﹖就算

他們不提﹐按著線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舉幾個例吧﹐出事的晚上﹐是

誰把爹約去灌醉的﹖是哪一個教爹下人告假回避的﹖只要細加盤詢﹐沒有找為著正

主兒的道理﹖」

 顧乞不由皺眉咧嘴﹐異常窘迫的道﹕

 「小麗﹐夠了夠了﹐不必再往下說啦﹐怪都怪我一時沖動﹐不曾仔細琢磨﹐怪

也怪那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帳東西口沒遮攔﹐偏又眼高手低﹐讓我陪著自

取其辱﹗」

 方若麗道﹕

 「幸虧那兩口子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也幸虧是他們眼高手低﹐大叔﹐要不

然君大哥如何還有命在﹖他若當時遭了暗算﹐日後又有誰來搭救你呀﹖」

 顧乞仍然緊張的道﹕

 「這檔事﹐你爹知不知道﹖」

 搖搖頭﹐方著麗低聲道﹕

 「我們沒有告訴爹﹐不但爹不知道﹐參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

 顧乞如釋重負般長長吁了口氣﹐竟沖著君不悔拱了拱手﹕

 「好小子﹐總算你識大體﹐明利害﹐沒叫我在人前難看﹐也沒讓我和小麗的老

子為了這樁事起爭議﹐就憑你這個修養﹐這等氣量﹐我不得不誇你一聲--夠意思

﹗」

 君不悔笑道﹕

 「不敢當﹐是顧老謬譬了。」

 一顧乞低著面孔沉思了好一陣﹐才毅然決然的道﹕

 「也罷﹐我與你之間的這筆帳﹐就此一筆勾銷﹐再也不去提它﹗」

 方若麗甫聞此言﹐欣喜振奮之情溢於言表﹐甚至比君不悔更要高興。

 「大叔﹐你說的話可是當真﹖」

 用力頷首﹐顧乞正色道﹕

 「自然當真﹐此是何等大事﹐豈容玩笑﹖再說﹐對於一個救過你命的人﹐你還

能把他怎麼樣﹖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時節只要稍稍打個馬虎眼﹐這條老命必

得報廢﹐猶何來恩怨可敘﹐強弱可言﹖」

 方若麗拍手笑道﹕

 「說得好﹐大叔﹐你老總算是想通了﹗」

 君不悔卻謹慎的道﹕

 「多謝顧老寬看之德﹐但是﹐對那沙家人﹐顧老又將如何解說﹖」

 悠悠嘆了口氣﹐顧乞沉緩的道﹕

 「我自有我的說法﹐當然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憤怒與不滿﹐不過﹐我有信心能夠

勸服他們……事情既做了決定﹐便不免有所承擔﹐這些枝節你無庸掛懷﹐好歹我設

法把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君不悔躬身為禮﹕

 「再次謝過顧老成全。」

 擺了擺手﹐顧乞苦笑道﹕

 「大家都有難處﹐不說也罷﹐只是我要提醒你﹐我們的帳雖已了結﹐那『駱馬

鴛鴦』卻對你銜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後下去﹐你還得留意他

們﹐萬萬不可疏忽﹗」

 一聲「小友」﹐叫得君不悔頗生感動﹐他神色非常懇切的道﹕

 「但得顧老諒恕﹐已是心定神安﹐『駱馬鴛鴦』那邊﹐我自有應付之道﹐尚請

顧老釋那。」

 顧乞注視著君不悔﹐流露著少見的和悅之情﹕

 「這趟去替你吉大叔辦事﹐務須加意謹慎小心﹐莫出差錯﹐記得早去早回﹐要

知道有多少人牽心掛腸的惦記著你--”

 說著﹐他含有深意的望了望方若麗﹐而方若麗粉臉驟熱﹐羞得將頸兒低垂﹐兩

只纖巧的小手互擰著﹐竟一時沒有個置放處﹐於是﹐顧乞呵呵笑了﹐笑得連君不悔

都窘態畢露﹐尷尬到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天空陰郁﹐雲層灰暗﹐淒冷的北風陣陣拂卷著﹐使人的心頭上也似壓著一塊鉛

﹐沉甸甸的﹐說有多窒悶﹐就有多窒悶。

 荒寒的驛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見枯樹殘枝﹐漠野澗溪﹐遠山近嶺便籠罩

在飄忽迷漫的煙矚蒙蒙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鳥兒飛過。聲聲哀鳴益覺情懷淒清



 方若麗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里牽著韁繩﹐跟在他身後的﹐是另

一匹黃膘駿馬--方夢龍送的﹐側臉瞧著君不悔﹐方若麗的容顏幽怨﹕

 「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齊去﹖」

 君不悔艱澀的笑著﹕

 「我已向你解釋過多次了﹐小麗﹐這次去辦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來得兇

險﹐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麗有些賭氣的道﹕

 「你就是這麼小看我﹐以為我是個女人﹐本領不足﹐膽量又小﹐跟著你會給你

憑添累贅﹐能把我擱著就擱著﹐君大哥﹐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君不悔忙道﹕

 「我哪敢這麼想﹖小麗﹐江湖恩怨﹐一向波譎詭變﹐難以把握﹐況且刀槍無限

﹐碰上哪里掉哪里﹐豈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靜靜的在家中等我回來才是上策﹐跟在

一起﹐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不但我終生負咎﹐對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麗﹐你從來

都是體諒人的﹐這一遭﹐務必也體諒體諒我﹐別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負累……」

 哼了哼﹐方若麗道﹕

 「動粗的我或許不行﹐可是你忘了我還有個好頭腦﹐能幫著你出點子、設計巧

﹐咱們倆一文生武﹐既可斗智﹐又可比力﹐搭配起來便天衣無縫﹐所向披靡﹐有這

麼一個好幫手﹐你卻放著不用﹐偏偏自己獨個兒去悶著頭瞎撞﹐這不叫愣叫什麼﹖



 換了一只手去攢韁繩﹐君不悔深深呼吸幾次﹐才垂著目光道﹕

 「主要的是﹐這趟要辦的事用不著斗智﹐也沒有什麼需要出點子﹐設計巧的地

方﹐堵上了﹐把話撂清﹐跟著動手結帳就行﹐三下五除二﹐簡單利落﹐你的大才巧

智﹐只怕派不上用場……」

 方若麗悻悻的道﹕

 「說來說去﹐你總不讓我跟著就是了﹐如果換成管瑤仙﹐看你還有轍沒轍﹖」

 提起管瑤仙﹐尤其是從方若麗口中提起管瑤仙﹐君不悔心里有著難以言喻的感

受﹐什麼樣的滋味全混雜其中﹐但無可免的是那一份尷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

不下的抉擇--對管瑤仙或是對方若麗﹐他實在不知道將來如何收場是好。

 察覺君不悔的沉默有著窘迫的意味﹐方若麗不由又放緩了語氣﹕

 「君大哥﹐你不高興啦﹖是不是因為我提起那個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

 「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麗迅速的道﹕

 「想管瑤仙﹖」

 君不悔面孔發燙﹐吶吶的道﹕

 「我……我不知該怎麼說﹐也不知該怎麼做才適當﹐我﹐我好比舟臨淺灘﹐進

退維谷……」

 哼了哼﹐方若麗神情古怪的道﹕

 「你在指什麼事﹖」

 這一問﹐不由問得君不悔張口結舌﹐難以為答--若是方若麗對他並無情愫﹐

自己是「舟臨淺灘、進退維谷」的譬喻﹐豈非自做多情﹐一廂情願、剃頭的挑子一

頭熱﹖這個笑話未免就鬧大了﹐然則細細體味對方的態度言談﹐卻決非無情之狀﹐

既非無情﹐又何來此問﹖恁般促狹﹐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來想去﹐他不禁有

氣﹐措詞也就生硬了﹕

 「我是說我與管二小姐的事﹐辦完了這趟差﹐我是照她囑咐回去呢﹐還是另外

接吉大叔找個地方住下﹖二小姐對我好﹐但要談到進一步的問題﹐還得征詢一下吉

大叔的意思﹐並須考慮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間能否融洽相處、能否互為接納﹔所

以說﹐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做怎麼啟口才適當﹐直是有點叫人為難……」

 忽然間﹐雙方的感受全調了個﹐君不悔心里那股子窩囊與羞惱﹐頓時移轉到方

若麗的身上﹐她一聽君不悔的話﹐居然完全沒把她當一回事﹐根本不重視她所投注

的感情﹐言詞之中﹐只惦記著管瑤仙、只顧慮著吉百瑞﹐在這場人際關系的發展里

﹐自己竟是無足輕重﹐沒有占著多少份量﹗委屈攙合著羞辱﹐傷心夾雜著憤恚﹐淚

水便控制不住的湧滿雙眶﹔方若麗倏地站住腳步﹐她很想平平靜靜的說話﹐卻偏生

腔調哽塞﹕

 「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著方若麗﹐心里七

上八下﹐猶在摸不著邊﹕

 「你﹐小麗﹐你怎麼啦﹖莫非又有什麼事叫你不高興了﹖」小巧的鼻翅兒急速

翁動﹐彎翹如扇般的長睫連連霎顫﹐方若麗努力強忍著情緒上的翻騰﹐仍強按捺那

凝形的悲楚幽怨﹕

 「我沒有不高興﹐我也不配不高興﹐在你眼里﹐我方若麗算是什麼﹖你又把我

看成什麼﹖你所思所憶﹐所懷所念﹐全都遠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嘗有我、何嘗

有一絲絲的我﹗」

 君不悔開始有了認定﹐有了確識﹐他撥開馬頭﹐趕緊解釋著道﹕

 「小麗﹐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忽視過你﹐你自己說﹐什麼事我不顧你

﹐不護著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親妹妹一樣﹐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發﹐方若麗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泣叫著道﹕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從來也沒想過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

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

 「小麗﹐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跺了跺腳﹐方若麗噎泣的道﹕

 「什麼意思﹖我問你﹐管瑤仙對你是什麼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瑤仙﹐就沒有

我方若麗﹖你為什麼不把管瑤仙當做妹妹﹐偏要我來頂這個缺﹖這麼些日子來﹐我

不相信你體驗不出我對你是哪一種心意﹐揣測不到我對你的是哪一種期盼﹐君大哥

﹐你有時像塊木頭﹐但畢竟你還不是塊木頭啊﹗」

 君不悔覺得胸腔鼓漲得發慌﹐喉嚨干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掙扎著道﹕

 「小麗﹐小麗……你﹐你真的是這種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麗拭著淚道﹕

 「你們訂有婚約﹖」

 搖搖頭﹐君不悔吃力的道﹕

 「沒有婚約﹐可是﹐可是……」

 方若麗緊接著問﹕

 「換過信物﹖」

 嚥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紅耳赤的道﹕

 「也沒有……」

 勇敢的注視著君不悔﹐方若麗堅定的道﹕

 「既無婚約﹐亦無信物﹐便表示你仍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壞人家的姻緣﹔

君大哥﹐我不勉強你﹐我和管瑤仙﹐任憑你挑選哪一個﹐只要你一旦做了決定﹐是

好是歹﹐我俱無怨尤﹐至於管瑤仙有沒有這樣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興奮、又惶恐、又覺幸運﹐又覺煩惱﹐可是那股被愛

的情懷卻是踏實而甜美的﹔他咧著嘴的笑貌帶幾分滑稽﹕

 「這件事……老實說﹐小麗﹐我先前指的就是這件事﹐被你拿話激﹐我也才故

意繞了個彎來激你﹐我怕你無此心意﹐又怕我反應過敏﹐自做多情……」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

 「現在你把話講明了﹐我好高興﹐但是我也不瞞你﹐你和二小姐對我都好﹐一

時之間﹐我亦拿不准誰對我更好﹐我不能對不起你們兩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麗淚痕未干﹐卻斬釘截鐵的道﹕

 「任你怎麼辦都行﹐我可不答應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聲音﹕

 「我也不敢有這種奢求﹐而且--”

 本來他想說﹐而且管瑤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話到唇邊﹐卻覺有些自抬身份﹐

不對光景﹐臨時又改了詞﹕

 「呃﹐而且這樣亦過於委屈了你﹐小麗﹐這君不悔何許人物﹖豈能妄抬身價﹐

將方氏名門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願意﹐我還不夠格呢﹗」

 方若麗表情嚴肅的道﹕

 「君大哥﹐我並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來博取你的尊重與心向﹐我只求以我對你

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摯誠來使你做為衡量的依准﹐你不須考慮其他﹐只要想到我是

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將真心對我﹐這已足夠﹗」

 君不悔極受感動﹐沙沙的道﹕

 「我會仔細想想﹐小麗﹐我一定會……」

 方若麗輕吁一聲﹐道﹕

 「要是有緣﹐無論多少坎坷﹐多少阻難﹐你都會來找我﹐如是無緣﹐任憑我再

三強求﹐亦屬枉然﹐君大哥﹐世問事端只這情感所發﹐不能勉強﹐若非兩心相悅﹐

硬待湊攏﹐便乃悲慘下場﹐因此你應該多思多想﹐想開了、想好了再做抉擇。」

 君不悔緩慢的道﹕

 「忽然間﹐小麗﹐我發覺你長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麗更機敏、

更聰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麗道﹕

 「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

 「可不是﹐小麗﹐我還不曉得你有這麼強烈的感情。」

 方若麗搖搖頭﹐道﹕

 「我早已是這個樣子﹐早已這麼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罷

了。」

 君不悔歉然道﹕

 「你不要生氣﹐小麗﹐在以前﹐我是不敢朝這上面去想﹐我一直覺得你不過是

個大女孩﹐雖然你生得端莊秀麗﹐知書達理﹐卻總認為不知是哪家好男兒的福份﹐

未曾料到這個福份竟會落到我的頭上……」

 方若麗哼了哼﹕

 「不必說這些場面話﹐君大哥﹐等著挑揀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陣子﹐努力將語調放得輕松平靜﹕

 「辰光不早﹐小麗﹐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離別的滋味又上心頭﹐方若麗不由酸楚的道﹕

 「每次和你分手﹐那種茫然若失的感觸便越來越重﹐不與你在一起的日子﹐也

越來越覺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時﹐只要在爹娘身邊﹐就仿佛心中滿足﹐毫無空虛惆

悵的憂懷﹐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補這一份無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錯﹐未嘗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麗這才明白她已經在愛了﹐發覺她愛的

深了﹐只是﹐時間上是否愛得晚了點呢﹖

 君不悔驟然里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濕潤起來﹐他突兀間感應到一種從未有過

的奇異震蕩--這樣的震蕩不曾有過﹐甚至連管瑤仙也未嘗使他如此動情﹔他嚥下

一口熾熱的淚液﹐聲音暗啞﹕

 「我能夠體會﹐小麗﹐我能夠體會……」

 君不悔不是隨口而言﹐他的確能夠體會方若麗的心境﹐因為他也受過﹐他也經

驗過﹐那等獨對孤燈﹐拍遍欄於的淒幽苦痛﹐不止是錐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

麗要幸運﹐此時的他﹐是個篤定的被愛者﹐彼時的他﹐尚不知小師妹的情愫何拋﹐

兩相比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這段辰光﹐他不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

瑞一半的鳳願﹐猶有佳麗成雙﹐爭著以終身付托﹐就拿一年之前來說吧﹐可是連夢

都不敢夢的事啊﹗

 方若麗抿了抿嘴﹐又小聲道﹕

 「君大哥﹐將心比心﹐你明白就好﹔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來﹖」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

 「恐怕個把月的耽擱少不了﹐小麗﹐你寬念﹐我會盡快趕回來﹐就如同我曾答

應親自去『順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准時去了嗎﹖」

 方若麗頷首道﹕

 「你沒有騙過我﹐君大哥﹐你從來都沒有騙過我﹐嗯﹖」

 君不悔道﹕

 「不錯﹐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抽噎一聲﹐方若麗又嚥窒的道。

 「這一次﹐也不能騙我﹐君大哥﹐你答應我回來﹐答應我活著回來啊……」

 吸了口氣﹐君不悔擠出一抹笑容﹕

 「我答應你﹐小麗﹐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驀地﹐方若麗飛快湊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頰﹐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時候﹐她

已轉身狂奔而去﹐只見她雙手捂臉﹐似在哭泣﹗

 張口想喚﹐君不悔又嗒然閉嘴他癡茫的注視著方若麗漸去漸遠的身影﹐這才發

覺面頰上一片冷濕--方若麗那一吻﹐竟也吻得淚痕斑斑。

 天色更陰霾了﹐北風亦宛若刮進了人心……

 黃膘馬跑得快﹐不到兩個時辰已出去五十里地﹔君不悔策騎疾馳﹐也算是一種

心頭郁悶的發洩﹐他有意借這一陣狠跑﹐暫且將那股子拋不開的兒女情懷置於腦後

﹐離愁如絲﹐最是剪不斷、理還亂﹐要是這個樣子一路混飩下去﹐吉大叔的仇還報

得了麼﹖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蕩﹐老遠朝前望﹐除了他這一人一騎﹐連條鬼影都不見

﹐幾十步外右側道邊橫起一座土崗﹐君不悔放緩了馬兒奔勢﹐心里盤算﹐不如就在

土崗後歇息片刻﹐既可避風﹐也好趁這點空檔進點干糧。

 調轉馬頭奔向崗下﹐才一離開路邊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處﹐不由吃了

一驚﹐隨即知道這頓干糧大概一時半刻進不得腸胃了﹗

 土崗之下﹐四人四騎早已靜靜候在那兒﹐四個人里﹐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識-

-久違了的「駱馬鴛鴦」﹐「三手邪」莫同生﹐另外﹐還有個枯瘦得仿若風干鴨子

般的老頭兒。

 這種情形他已經歷過好多次﹐心緒上的反應便容易控制﹐因應之填亦不致陌生

﹐但多少總有些不得勁卻免不了﹐看來對方四位是端候著他大駕光臨的﹐然則路段

場地的選擇這般精確﹐把他心里的盤算揣測得如此活透﹐倒還真不簡單﹗

 「駱馬鴛鴦」兩口子中的那個雄貨駱干﹐模樣可不見強﹐原本寬厚的肩胸似乎

往里陷塌了一層﹐有幾分拘僂的味道﹐滿臉的橫肉也朝下松垮著﹐就好像老母豬的

肚皮那等發泡﹐左頰上碗口大小的一塊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貼著一團質地極劣的

膏藥﹔眼下可不是穿著黑皮馬甲燈籠褲了﹐換上一襲灰色的勁裝﹐掩住了他原本濃

重的胸毛﹐如此氣勢﹐已大不若前﹐只是鷹目依舊﹐透著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

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馬秀芬這個雌貨﹐外表倒沒有什麼改變﹐仍然是水汪汪的一雙迷魂眼溜到哪兒

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還像遠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這些日子不見﹐那臉

幾手兒﹐竟似越發細白柔嫩了﹐她斜乜著君不悔﹐風情竟有幾分吊膀子的輕佻。

 「三手邪」莫同生卻似乎不大敢與君不悔正眼相視﹐腦總是賊兮兮的閃著視線

﹐臉色不是透紅﹐乃是泛青﹐一種病態的灰青﹔身上還是穿著那套襟洒銀白蝙蝠圖

案的青絲袍--不禁令人懷疑﹐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換衣裳的﹖

 風干鴨子般的枯癟老頭﹐人坐馬鞍上活脫隨時都可飄空而起的架勢﹐一套黑布

棉褲襖上滿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瞇著一雙老眼打量著君不悔﹐咧

開嘴﹐竟然缺了好幾顆門牙。

 輕咳一聲﹐君不悔沖著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干笑著道﹕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陣子沒見著各位啦﹐真個山不轉路轉﹐路

不轉水相連﹐想不到竟然幸會各位於此﹐這些時來各位可好﹖」

 駱干的右頰驀然痙攣﹐喉嚨咯咯作響﹐他死盯著君不悔﹐聲音迸自齒縫﹕

 「姓君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調﹐也逃不過今日的死期﹗」君不悔沉著的道﹕

 「你們夫妻趁我養傷之時﹐前夾欲下毒手﹐我掙扎保命總沒有錯吧﹖你們是以

二對一﹐無論體能上人數上全占優勢﹐我僥幸突圍而去﹐是我的運氣﹐二位不自加

反省﹐更且將此不齒惡行當成奇恥大辱﹐深仇血恨﹐於情於理﹐哪一樣說的過去﹖



 駱干暴喝如雷﹕

 「老子沒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傷了我更不能活﹐

就是這麼回事﹐其他一概不論﹗」馬秀芬這一次可不曾未語先笑﹐她寒著一張臉蛋

﹐陰森森的道﹕

 「上一遭算你命大﹐君不悔﹐我倒要看你這條命能大到哪里﹗」

 君不悔平靜的道﹕

 「你們為什麼不朝遠處想﹖冤冤相報﹐何時能了﹖我們彼此間既無深仇﹐更無

大恨﹐何須如此糾纏不休﹖難道說非要流血殘命﹐才算臉上抹金﹐頭頂結彩﹖」

 駱干緩緩的道﹕

 「說什麼也沒有用﹐姓君的﹐若不殺你﹐我怨氣難消﹐憤恨不平﹐只有你死了

﹐我才能平平順順的活下去﹐否則。如芒在背﹐刺痛攻心﹗」

 輕撫鬢角一絡秀發﹐馬秀芬慢條斯理的道﹕

 「君不悔﹐你該弄通了吧﹖吃我們這行飯的﹐沒有將對象剪除﹐便是一樁極大

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斗﹐就越發不能混了﹐喪失的顏面務必要找回來﹐否則﹐

干脆窩回姥姥家去看孩子﹐盡早別丟人現眼啦﹗」

 君不悔目注莫同生﹐道﹕

 「老莫﹐你也參加他們一伙﹖」

 莫同生干嚥著唾沫﹐形態頗為窘迫不安﹕

 「我是無可奈何……姓君的﹐我還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下混世

面﹐你這麼糟塌過我﹐若不掙口氣回來﹐哪里還有我立足之地﹖」

 微微一嘆﹐君不悔道﹕

 「你起的誓、賭的咒﹐真個全似吃大白菜﹖」

 灰青的胖臉上浮起一抹赤紅﹐莫同生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掙抗﹕

 「這……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光景變易﹐形勢自乃不同﹐我那時在你淫威之

下﹐備受脅迫﹐不得不虛於委蛇﹐暫且敷衍﹐你要是以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過

天真了

 笑了笑﹐君不悔道﹕

 「我曾說過﹐起誓賭咒﹐有時是相當靈驗的﹐老莫﹐你要執意違背信諾﹐報應

可就快了﹐不定准就是現在﹐便於眼前﹗」

 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莫同生期期艾艾的道﹕

 「姓君的……你﹐你不要危言聳聽﹐故加恫嚇……我﹐我莫同生不吃這一套﹗



 君不悔笑道﹕

 「不叫你吃這一套﹐只叫你挨這一刀﹐老莫﹐想想田桓臨死時的模樣吧﹐可不

是淒慘得很麼﹖」

 又是一哆嗦﹐莫同生舌頭都打了轉﹕

 「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條……一條漢子﹗」

 駱干看在眼里﹐霹雷般大吼﹕

 「莫同生﹐瞧瞧你這副熊樣﹐娘的個皮﹐你還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兒哩﹐居然在

姓君的跟前縮成如此一根軟鳥﹐你不要臉﹐可別替我們洩氣﹗」

 莫同生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紅﹐正待張口申辯﹐那枯瘦老頭已揮了揮手﹐沖著

君不悔咧開了缺牙的那副癟嘴﹐有點先咬上一口﹐試試軟硬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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