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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32章
第三十三章 紅蠍子演釋殺機

君不悔早已試過「駱馬鴛鴦」兩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淺姑

且不論﹐心里至少有底﹐對於這個糟老頭子﹐他卻是頭一次見面﹐摸不清對方來路

如何、份量輕重﹐但照常情判斷﹐連「駱馬鴛鴦」這等桀騖不馴、驕狂跋扈的人物

﹐都請了他來助拳幫場﹐則此人必然不同凡響﹐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頭子開口說話了﹐音調是又粗又啞﹐活脫銹刀刮磨鍋底﹐不甚悅耳﹕

 「兀那君不悔﹐你傷了人家身子﹐損了人家顏面﹐不僅不知罪過﹐反倒振振有

詞﹐編些歪理瞎搪﹐這已是大大不可原諒﹐更且出言恐嚇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

的丑﹐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則心狠手辣﹐二則稟性好狡﹐三則為人

陰險﹐實乃毫無可取之處﹐像你這種貨色﹐留在世間也是害人﹐還能叫你再往下活

麼﹖」

 一聽這番論調﹐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個蠻不講理、自以為是的角兒了﹐他

搖搖頭﹐滿臉無奈之色﹕

 「老前輩﹐我方才已然說過﹐不是我執意要傷害他們﹐而是他們存心要來取我

性命﹐我無罪無非﹐自不甘引頸就戮﹐自衛求活﹐總不該有錯吧﹖」

 嘿嘿一笑﹐老頭兒又在展露他那一張缺牙的癟嘴﹕

 「沒有錯﹖大錯特錯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個錯誤﹔駱老弟兩口子要你

死你卻不死﹐此乃一錯﹐莫同生與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錯﹐兩錯相

加﹐你還到哪里去找一個『對』字﹖」

 君不悔怒道﹕

 「這算什麼話﹖這不是欺人太甚﹐豈有此理麼﹖」

 一拍雙手﹐老頭兒道﹕

 「終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們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講道理、述根由的余

地﹖不但豈有此理﹐根本就無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

 「前輩說的確實是實話﹐既然如此﹐我們亦就不必再論是非、分黑白﹐大伙豁

起來干便是﹗」

 老頭兒道﹕

 「很好﹐你開竅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觸類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個防

備﹐我們不作興單挑獨斗﹐沒有功夫與你以一對一﹐只要動上手﹐便是並肩子侍候

﹐非將你擺橫﹐決不罷休﹗」

 君不悔原也不會奢望對方會按規矩來﹐是而形態從容﹐不急不惱的道﹕

 「前輩俠人快語﹐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著賜教了﹗」

 那馬秀芬斜著眼﹐冷著聲道﹕

 「姓君的﹐看你模樣挺自在﹐你當這一遭又容得你里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

說話的這位老人家是誰﹐只怕就會嚇得你心驚膽顫﹐屁滾尿流﹐一個跟斗栽下馬﹗



 「哦」了一聲﹐君不悔望著老頭兒道﹕

 「你倒告訴我﹐這位前輩會是誰﹖」

 老頭兒略現矜持的揚起面孔﹐故做淡然之狀﹕

 「小名小號﹐江湖上的老混子罷了﹐算不得什麼﹐嘿嘿﹐算不得什麼……」

 馬秀芬一本正經﹐滿臉嚴肅﹐仿佛在宣達聖旨﹐念一道生死諭﹕

 「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穩了﹐這一位老人家﹐不是別人﹐便是我們這一行中碩

果僅存的三老之一--『紅蠍子』章昆章前輩﹗」

 老章昆又是一陣干笑回響在喉嚨底﹐半瞇著眼卻嘆唱的道﹕

 「老羅、老羅﹐一代新人換舊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舉﹐只怕君不悔尚搞不

清我是打哪座廟里蹦出來的神聖哩……」

 馬秀芬眉尖輕挑﹐道﹕

 「姓君的若是連前輩的底蘊都不明白﹐足証他的孤陋寡聞﹐見識淺薄﹐殺之更

不足借﹔江湖道上規矩越來越壞了﹐像這麼一個二愣子後生﹐竟也容得他翻雲覆雨

﹐不可一世﹖再照這種情形演變下去﹐還有我們啃食的余地嗎﹖」

 「嗯」了一聲﹐章昆連連點頭﹕

 「說得不錯﹐規矩差了﹐便要有人來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薦

﹐做個立威儆尤之人吧﹗」

 馬秀芬神色恭謹的道﹕

 「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著這兩人一搭一檔﹐一唱一和﹐君不悔心里有數﹐反正伸頭一刀﹐縮頭

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擔丫無理扁擔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鍋炒了﹐只有拼

殺到底才是獨一無二的應付法則﹗於是﹐他翻身下馬﹐沖著「紅蠍子」章昆勾動左

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

 「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麼三老也好﹔四少亦罷﹐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

就得補襯點玩意才行﹐光憑嘴巴吆喝﹐濟不得事﹐來來來﹐你算頭一個﹐我倒要看

看你果真是哪座廟里蹦出來的瘟神﹗」

 這種輕蔑的態度、譏諷的言詞﹐使得「駱馬鴛鴦」兩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

都忍不住勃然色變﹐怒不可遏﹐但章昆卻毫無溫惱之狀﹐他打了聲哈哈﹐七情不動

、連腔調也是恁般平順﹕

 「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殺人之前﹐首須平心靜氣﹐六

欲不生﹐下起手來才能准穩兼顧﹐一擊而中﹔要知道殺人只是一個目的、一樁行為

﹐除此之外不應攙雜其他任何意念﹐在這一方面﹐我的修為已是爐火純青﹐你絲毫

擾亂不了我的專注與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

 「但你已經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適的道﹕

 「我沒有發怒﹐君不悔﹐我為什麼要發怒呢﹐想想看﹐我與你一無仇、二無怨

﹐錯開今日﹐甚至素不相識﹐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對你不利之前分

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緒上的浮動﹐其實你錯了﹐我不會生你的氣﹐興你的怨﹐原

周很簡單﹐我只是要殺你﹐這和殺一只雞、宰一條狗有什麼分別﹐我又何嘗恨一只

雞、恨一條狗呢﹖我殺掉他﹐僅為了有殺它們的目的罷了﹐殺掉以後便達到目的﹐

妄起無名﹐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麼﹖」

 這一番議論﹐君不悔猶是第一次聽到﹐然則聽在耳中﹐不但不覺新鮮刺激﹐反

倒有一股驚栗寒凜的感受--一個人居然冷血至此﹐將殺生看做一種單純的工作效

果﹐不問理由﹐不涉是非﹐不論善惡﹐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應﹐只為要這麼做便

這麼做﹐將人命視同雞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殘酷法﹐難怪他會是職業殺手群中的前

輩大佬﹐真正令人發指啊﹗

 章昆咧著嘴又道﹕

 「看樣子﹐你大大贊同我的說法﹖」

 君不悔大聲道﹕

 「你是個狂悖﹐是個瘋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邊慢吞吞的下馬﹐一邊道﹕

 「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才能在我們這一行中出類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

你要注意﹐我沒有發怒﹐你卻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氣躁最是容易失手致

命﹐切記、切記……」

 君不悔惡狠狠的道﹕

 「不用來這套片兒湯﹐貓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貨一個--」

 「駱馬鴛鴦」中的「駱煞」駱干便在此時驟而騰空而起﹐一朵灰雲般罩向君不

悔﹐人在半空﹐那只烏溜溜的尺長鋼棒已挾著銳風敲到﹐臨頭的棒影尚在閃映﹐鋼

棒的實體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脅﹗

 「傲爺刀」出鞘如電﹐上下交織﹐猝而凝形成一個滾蕩光耀的十字﹐兩響金鐵

撞擊之聲融為一聲﹐駱干側旋三尺﹐他的渾家馬秀芬已長射猛撲上前﹐雙手揮舞間

﹐左手一把銀針﹐右手滿攢多角石﹐又是一場花雨彌天﹐摟頭蓋臉的洒襲下來。

 對於這位有「馬絕」之稱的雌貨﹐君不悔業已有了極大警惕﹐馬秀芬朝上一湊

﹐他人已暴旋丈許之外﹐青藍色的刀華如水如煙﹐瞬間波湧潮漫﹐硬是將馬秀芬逼

得尖叫著躍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貼地卷入﹐雙掌掄起宛如沉錘巨杵

﹐勁力交合﹐由下往上沖激反揚﹐沙飛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體﹐長虹般側掠七步

﹐又剛好迎上駱干的橫截猛擊﹗

 烏黑的鋼棒挾著渾厚的力道﹐就那麼凌厲的連續劈擊下來﹐棒影衡接得又緊又

密﹐仿佛映現著一排排錯雜的柵欄﹐滾動著旋飛的擂木﹐聲勢極為驚人﹗

 眼前的接觸﹐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駱干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戰時更

要沉穩兇很、更要瘋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著﹐莫不成這姓駱的真個要豁上性命啦﹖

 於是「傲爺刀」便貼著他的身軀倏然流閃翻掣﹐形成一團迸射著冷電晶芒的光

球﹐而光球滾動飛舞﹐與棒身碰擊撞蕩﹐那溜溜的火花星點便回繞濺散﹐宛若君不

悔在駁著七彩風雲、掠游於此方圓地﹗

 馬秀芬身形暴起﹐打著盤旋朝上撲﹐邊憋著嗓音叫嚷著﹕

 「下狠殺﹐這一遭斷斷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脫--」

 駱干淬然後退﹐額頭上已經見汗﹐他極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家伙﹐不禁又驚

又怒--就這剎那間的交觸﹐這只鋼棒竟然缺痕斑斑﹐滿布殘剝﹐若是刀鋒人肉﹐

那還得了﹖

 君不悔又躲開馬秀芬的一蓬淬毒鐵砂﹐轉騰里再讓過三柄柳葉飛刀﹐他未免有

些迷惑﹐這個娘們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沒完沒了﹐活像攜帶著一座

兵械庫似的﹗

 「紅蠍子」章昆一直靜坐鞍上﹐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行動﹐一雙眼睛卻炯然有神

﹐異常專注的盯視著君不悔的每一個招式、每一項反應﹔他的用心不問可知﹐這位

殺手群中的老前輩﹐顯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數﹐以求一擊致命﹗

 君不悔當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熱鬧的應付著駱干夫婦及莫

同生﹐骨子里卻把精神擺在姓章的那邊廂﹐他亦是轉著同樣的念頭--一待章昆突

發而起﹐便得搶先痛下殺手﹗

 駱干和馬秀芬兩口子﹐固似吃了齊心丸﹐此接彼應的輪番攻撲君不悔﹐但「三

手邪」莫同生可沒有他賢伉儷這般帶勁﹐莫同生雖說看起來十分賣力﹐光景也現得

生龍活虎似的猛悍﹐內心里他卻早寒了膽、喪了志﹐他永不會忘記「傲爺刀」的犀

利詭異﹐永不會忘記者伴當田桓的淒慘下場﹐人活著﹐總比死了強﹐而像那樣痛苦

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覺得頭皮發炸﹐周身透涼﹐血肉牽連著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圍繞著君不悔那幾招奪命的刀法打轉﹐莫同生的出手就顯得虛張聲

勢了﹐他生怕突兀間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里變成「天泣血」﹐果真如此﹐

豈非換成了田桓第二﹖什麼事都行﹐若要換成第二個田桓﹐他可是萬萬不能應承的

吶﹗

 鋼棒子在急揮快打﹐駱干已多少察覺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兇暴的哮叫著﹕

 「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饒不了你﹐再不加勁使力﹐

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樣打你進十八層地獄﹗」

 手上多出兩柄暗藍匕首的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

 「這人怎麼說變就變了﹖老莫前些日還算一條漢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縮頭王八

﹐淨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蕩﹐把正面全讓給我夫妻倆接承啦﹐好朋友有這麼個坑人

法的﹖」

 連連雙掌運勁﹐加強力道﹐莫同生邊一派委屈的回應著﹕

 「你們別冤枉我﹐我這不是在同你們一樣賣命豁拼麼﹖」

 不等駱干夫婦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電﹐隨著一聲斷叱﹕

 「大屠魂﹗」

 「傲爺刀」鋒面上周雕摟的眼睛似是驟而睜開﹐精光閃炫中刀身怪異的彈跳抖

動﹐而層層刃芒迸射流燦﹐削薄的鋒口划裂空氣﹐那種嚥位攙合著呼號般的破空之

聲﹐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吶喊﹐奈何橋前的噎窒了﹗

 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駱干夫妻也都在這一招刀法上吃過大虧﹐暮見舊景重現﹐且凌厲依然﹐怎不怵

目心驚﹐膽寒魄散﹖兩口子貼地側掠﹐疾似燕飛﹐莫同生更是殺豬狂嗥半聲﹐活脫

業已挨上刀似的翻滾而出﹗

 章昆便在這一剎間離鞍騰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無聲無息卻快不可言的到

了君不悔左斜後方的角度--正是一個視線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會在此時出手﹐亦料到對方會選擇這樣一個角度。

 實戰的經驗﹐只有在這種關頭上才知道它可貴與可愛。

 於是﹐君不悔沒有考慮﹐「刃無回」猝然展現﹐展現向左斜後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華映閃﹐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貫徹天地﹐恍同來自九穹﹐

來自不可名狀的極空﹐它帶著雷電的咆哮與催燦﹐只見一刀刺出﹐便使雲湧風嘯﹐

鬼哭神號--君不悔卻峙立如山。

 章昆沒有嚎叫、沒有呻吟、甚至不曾發出了點聲息﹐就那麼彈拋而起﹐從土崗

腳下拋到了土崗半腰﹐蜷曲在那里像極了一個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個紅鮮鮮

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會像那個樣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動﹐似一種冷漠的眼神注視著面前驚悸已極的三個朋友﹐這三個

朋友尚半臥半跪的縮在地下﹐沒有一位來得及人模人樣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讓對方看到他左脅下那一截斷劍﹐這截斷劍只有寸許﹐

卻有一多半沒入肉中﹔這截斷劍原本不止這麼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長的完整的

窄斂﹐在經過「傲爺刀」融匯於“刃無回」的鏑鋒威力里﹐窄劍段段折裂﹐然而仍

有這麼一截能夠穿透「刃無口」的絕高陣形與嚴密鋒勁﹐從實際上無懈可擊的刀式

嵌合角度里硬透而入﹐這份功力﹐連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殺手群的前輩﹐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為之深﹐覓機之准﹐確已到

了巔峰之境﹔君不悔曾經聽過吉百瑞自詡﹐一旦「刃無回」先發﹐天下俊彥奇士﹐

難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這話只對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難逃﹐卻

也多少在「刃無回」的浩蕩威力里﹐找回了一點補綴﹗

 殺人僅是一項目的﹐章昆說過﹐殺人不該攙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該牽扯任何道

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達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慮之例﹐現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

了注腳﹐他個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頭畜牲般絲毫沒有意義呢﹖君不悔舐著嘴

唇﹐聲音干澀而生硬﹕

 「三位﹐你們哪一個再接著上﹖」

 駱干喉頭響著咕嗜聲﹐他扯扁著面孔﹐雙眼透著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卻是

散碎的、顫悸的﹐嘴巴幾次張合﹐竟未曾發出一句全音。

 在他們的心目中﹐「紅蠍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們的先輩﹐守護

者﹐是他們的靠山﹐如今先輩先去﹐靠山已倒﹐這口氣還待怎麼爭、這個仇又該如

何報﹖連章昆都挺了屍﹐就算三個人再在上湊﹐亦不過多添一對半的死人而已﹐與

事無補﹐況且﹐活著總比死了好﹐再接著上﹐又到哪里找活路去﹖

 馬秀芬深深吸口氣﹐一邊面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

的淒厲﹐兩只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蝕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樣目光散碎﹐透著虛青

了。

 君不悔望了望莫同生﹐差一點便失聲笑了出來﹐那莫同生業已全身縮做一團﹐

噘起屁股﹐把一張臉盤埋在土里﹐雙肩聳動著發出低沉又斷續的「嗚」「嗚」嗥號

之聲﹐活脫一頭挨宰前的癲狗﹗

 得饒人處且饒人﹐君不悔記得點寬恕之道﹐雖說對方從未想到要輕饒過他﹐事

至如今﹐無論在實質上或精神上﹐已經把對方折磨得夠淒慘、夠狼狽的了﹐他不打

算再進一步逼迫對方﹐但是他也明白這三個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

手﹐乘隙殲殺﹐因此﹐他還要替這三位留個台階亡命﹐故意僵著表情﹐君不悔放狠

了聲音﹕

 「你們不想玩了麼﹖也好﹐在散局之前﹐我們不妨先做個游戲﹐在游戲里輸了

的人﹐便必須留下來和我做個最後了斷--」

 駱干兩口子全直著眼僵視君不悔﹐形態里充滿了悸懼驚疑﹐他們不相信君不悔

會懷有任何善意﹐他們認為君不悔也和他們曾經對別人玩過的把戲一樣﹐只不過在

貓逗耗子罷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殺慣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貴﹐也知道自我的憐憫﹐並不是個個豁得出去﹐

因為殺人的人﹐殺的是別人﹐相似的光景臨到自己頭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了﹗

 正在「嗚」「嗚」出聲的莫同生﹐驀然從泥地上抬起頭來﹐竟是眼眶紅腫﹐滿

面灰污﹐他歪斜著嘴巴﹐拉著那等如喪考妣的長腔﹐帶著哭調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啊……君不悔﹐我們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麼著﹐

無妨抖明了﹐可不作興陰著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

 「你們三個﹐聽我的號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腳就跑﹐那落在最後的一

個﹐即是與我做了斷的人﹐這樣辦﹐夠得上寬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踐別人的時候

﹐只怕萬萬沒有如此慈悲過……」

 上下牙齒磕擊了幾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吶吶的道﹕

 「你﹐你說的游戲﹐就是……就是這個游戲﹖」

 君不悔高聲道﹕

 「還是想換一種玩法﹖」

 偷覷了旁邊的「駱馬鴛鴦」一眼﹐莫同生立時有了計較--當一個人處在斗志

俱失﹐心懷怯懼的情況里﹐是極難在神色問掩遮得住的﹐現在﹐駱干兩口子便正是

這副德性﹐任憑他夫妻平素如何個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膽、灰了念﹐往常他

們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卻都是一樣的狗熊﹐誰也高不過誰一頭去﹐因此莫同生認

為可以代表他們發言﹕

 「不﹐不﹐就這麼辦﹐就這麼辦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說話算話﹐不能在

背後抽冷子下毒手﹐玩那傷天害理的勾當……」

 臉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

 「放屁﹐我哪似你們這般下作﹗」

 挨了罵﹐莫同生卻暗里舒了口氣﹐不由急切的道﹕

 「是﹐是﹐君不悔﹐就請你發號施令吧。」

 駱於是滿頭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渾家馬秀芬也額浮青筋﹐雙目圓睜﹐唇角肌

肉連續不斷的痙攣著﹐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後箭﹐擺出一副起跑的架勢﹐場面在緊

張中帶著幾分令人發噱的意味。

 於是﹐君不悔閒閒的開了口﹕

 駱干全身的關節輕輕「咯崩」作響﹐上身微仰﹐馬秀芬則身形半轉﹐雙臂拉開

﹐夫妻二人彼此間連望都沒對望一眼﹐莫同生則干脆在悄悄移動腳步了。

 君不悔心里在笑﹐表面上卻一派漠然﹐他緩緩的吐出下一個數字﹕

 先是馬秀芬對准了她想要逃竄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樣實在不甚雅觀﹔駱干

的兩腿已經在微微撐彈﹐並屏息吸氣﹐莫同生這時卻已慢慢溜出了好幾步遠。突然

間﹐君不悔石破天驚的斷喝﹕

 「三﹗」

 只見駱干猛的彈躍而起﹐凌空七個斤斗已翻出五丈之外﹐馬秀芬雙臂暴揮﹐斜

掠而出﹐莫同生連奔帶沖﹐簡直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三個人就以各種不同的姿態

﹐極盡翻滾騰躥之能事﹐丑態百出﹐逃命而去﹗

 望著那三條狼奔豕突、漸去漸遠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頗生感觸﹐難道說﹐這就

是真情﹖江湖歲月﹐與一般社稷的村民們所過的日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有

著喜怒哀樂﹐有著恩怨情仇﹐也一樣的表現慨慷赴難、顯示著畏死貪生……

 當然﹐他不會去追殺逃走的那三個人﹐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論人家

對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過於計較了。

 現在﹐他盤算著﹐應該可以用點干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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