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哈瞅!哈……啾!哈啾!」
這會兒……什麼情形?她的面紗呢,昨晚被她丟哪兒去了?
「夫人在找什麼?」羅非瞅著她,瞥了一旁幾個丫環,「還站著不動?」
「王、王妃……奴婢幫您找……王妃您在找什麼?」小虹帶頭,幾個丫環全圍到床邊要幫忙,卻還是不由自主望著一張絕色嬌豔容顏發了一怔。近看更迷人呢!
因著對花粉過敏,春天一來她就受不了,一雙靈亮的黑瞳因此蒙了濕氣。看似淚眼汪汪,嬌柔更添幾分於!孫少帆望著喊她王妃的一群丫環,嘴巴微張,再覦一眼端坐在窗櫺前喊她夫人的男子,頓時靈瞳瞪得如銅鈴大——
這下誤會大了!
紫鴛呢?難道一整個晚上都沒回來……不是說去找羅非嗎?……該回來的沒回來,不該回來的倒出現了。
「夫人,你怎麼了?」羅非坐在那兒,臉上帶著溫雅笑容,聲音親和,唯有一雙深邃眼神微微眯起狐疑。
「我……哈瞅!」孫少帆還來不及告知誤會,就噴嚏連連,最後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哈瞅、哈瞅、哈瞅……」
「夫人身體不適,派個人找總管去請大夫來。」羅非對丫環說道。
「是!」小虹回頭欠身。
「不……」孫少帆捂住口鼻,連連搖手,本來想說她不是鳳紫鴛,但馬上又想到,如果她不是鳳紫鴛,那必會馬上被問鳳紫鴛此刻人在哪兒?那她又該如何解釋?
她抱著一床被遮了半張臉,止住噴嚏連連,才開口,「王爺無須擔心,臣妾自小對花粉過敏,春花一開就會如此,不必請大夫了。」
小虹望著王爺,等他指示。
「既然夫人如此說了,就照夫人意思。」羅非點點頭,緊接著說道:「小王有話想與夫人談……夫人大概需要一些時間吧?小王到前廳等候。」
他說完便起身,留給她梳洗更衣的時間。
「王妃,奴婢們伺候您。」幾名丫環一聽到王爺就在外面等,手腳都很快,一個負責衣服,一個端水來給她擦臉,一個提鞋,一個為她梳發。
只是被子一拉開,她又『哈啾』了起來,連話都來不及說了。
窗門緊閉,稍稍減緩了過敏的不舒適感。
她手拿絲巾半遮臉,覦一眼廳前端坐的男子。
果真是俊逸非凡,威嚴貴氣,不過……那勾笑的深邃眼神隱藏著冰寒般的冷,看得她全身打起冷顫來,靈眸掠過訝異,小嘴微張,心裏相當不解——
眼前的羅非和紫鴛口中的大哥是同一人嗎?
「夫人,昨夜失禮了。」
「王爺客氣了。聖上召見,王爺身不由己,臣妾明白。」她輕咳了聲,相當不習慣這一聲『夫人』。
「夫人寬厚賢淑,乃小王之福。小王有一事想與夫人商量。」他沒有多贅言。倒也不唐突,溫溫帶入正題。
「王爺請說。」她淺棧微笑,心裏很好奇。
方才聽丫環們說,一早王爺回府,便集合府內所有人宣佈了一項事:日後家內大小事由王妃全權處理,王爺完全尊重並且放權給王妃了。
「我與夫人雖已是夫妻,終究初識。夫人遠離家鄉,遠嫁來此,重新適應環境已甚是辛苦,當家主母之責必也要累了夫人,小王不忍夫人此時還得服侍小王。因此小王提議,我與夫人暫時分房,待夫人一切熟悉,與小王有情時,我倆再同房。不知夫人意下如何?」羅非微笑道。
孫少帆訝然張口,所幸她用絲巾掩去了驚訝和不滿!今日若不是清楚他心底已有人,當真會被他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詞給欺瞞了去還不打緊,少不得還要對他感激涕零-感謝他的善解人意,寬宏體貼,還要贊他一個風度翩翩真君子!
「……王爺如此為臣妾著想,臣妾感激不盡。」這羅非真存心不良,場面話說得有理又好聽,實際上卻打著『把人娶進門晾著不理』的壞主意--今日孫少凡和鳳紫鴛若非同一人,豈不是可憐了鳳紫鴛!豈能教他如意!
「就依王爺所言,多謝王爺。」
「那麼,夫人就在這榕園安心住下吧,日後府內大小事,有勞夫人了。」
「臣妾自當盡力令王爺無後顧之憂。」孫少帆頓時燦笑如花。人家好意讓她做王妃過癮,她怎好推辭。
一番客套後,羅非起身離開,一眼也未留戀。
孫少帆走進房裏,才發現鳳紫鴛已經回來,方才的對話她也都聽進去了,正望著孫少帆發怔,似乎還弄不清楚情況怎麼會演變成這樣。
孫少帆對著她兩手一攤,「我在你房裏穿著你的衣服睡著了,你的大哥喊我夫人,一群丫環喊我王妃,你又不在,我只好將錯就錯了。」
「……對不起,我誤喝烈酒,昏睡過去了。」
「你跟誰喝酒?」
「大哥。」
「那羅非整晚跟你在一起?他果然沒上皇宮去!」
鳳紫鴛點點頭。
這下子孫少帆內心更是一絲愧疚都沒了,她對著鳳紫鴛笑得無比迷人。
「紫鴛,讓我玩三個月就好。」
「……大哥不是無情人,他只是一時難忘孫少凡。」而且如今她更知道大哥還有一個優點……
她望著孫少帆一張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絕色,難得大哥不為美色所惑。
「那很好啊,他擁他的孫少凡,等我過足王妃的癮,再把真正的鳳紫鴛還給他。紫鴛,你最寬宏大量了,你不忍心拆我的台,是吧?」
鳳紫鴛終子拗不過她的央求,點頭答應讓她做三個月的王妃。
百卉繁開、綠柳掩映、極目皆春。
忽聞一聲雷響,轉瞬間,天地變色,四周化作白茫茫一片,聲聲嗚咽鬼哭神號,令人毛骨悚然。
冷……好冷……
是什麼地方……來到什麼地方了?
有人嗎?附近有人嗎?
聲音……出不來……
好冷……
娘!我錯了。
鴛兒知錯了!
猛獸……好痛啊!
好、痛-姊,我好痛--
「破兒?……破兒……怎麼了……怎麼了……」
「少凡?少凡!」
一雙眼睛突然打開來,驚疑未定,全身顫抖,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茫不知身在何處。
「少凡,你最近常作惡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羅非用袖子抹去她一臉冷汗。
低沉熟悉嗓音拉回了她惺亂的神智,目光終子有了焦距,看見一張俊雅的臉龐近在眼前……
「大哥,你又來留宿了嗎?」
羅非自從婚後,兩個多月來起碼有一半以上時間都到小宅院來睡。她答應孫少帆讓她做三個月王妃,她因此得特別小心,不能讓羅非發現她女扮男裝,夜裏甚至不敢寬衣就寢。
不過,自從孫少宇易容成她的臉孔讓羅非瞧見出浴模樣後,羅非就不再懷疑她的性別了,對她穿著外衣入睡只覺是她的怪癖,沒有多言。
「聽你此言,似乎不歡迎為兄?」羅非沉聲裝作不悅,卻自然地脫去那件黑絲外袍!滅去燭光,僅著一件白色單衣上床。
「大哥說笑了。」孫少凡自動往裏面挪,空出了比較大的位置給他。
羅非側躺下來,和她面對面,就著月色將她凝望。「你近日惡夢連連,當真不記得作夢內容?」
「嗯……」
他伸手撫摸她冰涼的臉兒,手掌貼住她額頭一會兒才拿開,「近日我想去江南一趟,你跟我一塊去,一起出城走走。如何?」
「……好啊。」
「嗯,睡吧。」他閉上了眼,轉過身去。
她也閉上眼,但腦海裏全是殘夢痕跡……
近日不停夢見她遭猛獸襲擊那一幕,那種陷入恐懼極限的恐怖感緊抓她不放,她聽見一個無助哭泣求救的聲音,那聲音是她的,又仿佛不是她的……是她,或是破兒?夢裏她搞不清楚,醒來更是渾身發寒。
一開始,她只認為那是她,但最近幾次發夢,夢裏破兒的哭聲仿佛更清晰,聽得她毛骨悚然,仿佛破兒發生什麼事了。
數日前,她終於放心不下,使用能力偷偷回鳳穀察看。結果一切只是她多心,破兒正跟著羅非的人學習做一名稱職的管理者,而鳳谷則有羅非派去的人鎮守和幫忙耕作,族人們都相當感激,生活更無虞。孫少宇也因此安心的返回孫家去了。
一切都正常無事.但她到夜裏仍惡夢不斷……究竟怎麼回事,為何她心內莫名不安?
下江南也好,也該對大哥坦白身分了,同時途中經過鳳穀,她可帶大哥回去一趟。
希望大哥不會過度惱怒她,對她生氣。
羅非備了船,同行人還有五王爺和七王爺,她望著兩人,眼裏一訝,頓時無言德親王和她同年,只比羅非小一歲,高大冷俊,面色肅穆,冷漠少言,仿佛座冰山。
晉親王就小她兩歲,個性活潑愛玩,卻是她所見過親王之中最為俊美的一位。
「少凡,怎地見著我和五皇兄臉色下沉?該不是怪我們打擾了你和我二皇兄好事?」
晉親王出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拉上船來,隨即和她勾肩搭背,親昵得緊。
「晉王爺說笑了。」她肩膀一僵,想若無其事避去接觸,未枓愛玩的晉親王把她摟得更緊,還直往她身上嗅聞。
「我從以前就覺得你身上有一股香味。說!你到底塗了什麼香料?今日非要你分一點給本王不可一咦……呃……冷總管!你、你幾時跟來的?本王許你來了嗎?好大膽子,放開本王,還不放手!」他被家裏那位偏女相的冷總管從後頭提起領子往船艙拖去。
羅非最後上船,命令開船後,才望著她直笑,「有冷總管在,他就不會老纏著你了:」
孫少凡只是尷尬淺笑。看來這趟是沒機會坦白身分了。
「皇兄對皇嫂的關心若有這孫少凡三分,家中定和睦。」德親王冷冷瞅著孫少凡,不等羅非回話,便走入船艙。
羅非蹙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孫少凡則望著那冷酷背影,嘴角依然淺笑。德親王將來若知,他在安親王府所見的鳳紫鴛是假王妃,也許臉色會柔和許多吧。
一條船載著一行人南下,沿路風光無限,美不勝收。
但隨著接近鳳穀,她更是惡夢不斷,甚至夢到母親哀怨臉龐對著她無言,幾次她倉皇醒來,心驚肉跳,渾身冷顫——
猛然一驚!
幾乎快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她坐起身,轉頭望一眼身邊沉睡的羅非,終於松了口氣,目光才轉向視窗!
嗯?這裏……對了,昨夜他們下船,住進德親王在附近的別館。
她又低頭望著睡在身邊的人。
昨夜德親王特別安排了兩個房間給她和大哥,那大哥是什麼時候跑進她房裏來的?
嗚嗚……
她一怔,望向四周--誰在哭?
窗外還是一片灰暗,天未亮……她還在夢裏嗎?
忽然一隻手握住了她,她嚇得全身一震!
「少凡,又作惡夢?」是羅非握住她的手。
她莫名地心臟跳得飛快,直到羅非也爬起來,在昏暗未明的天色中觸摸了她的臉,他溫柔的手帶來安定,她才緩緩松了口氣。「大哥,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你怎麼又冰又冷?一臉的汗。」
「大哥……」
「怎麼了?」為何欲言又止?
「沒什麼,我想到庭院走一下。」一直以來惡夢連連,已經令大哥擔心,她怕若問大哥聽見哭聲否、萬一那只是她幻聽,大哥會更擔心。
「我陪你。」
「不用了,天未亮,你再睡一會兒。」
「……別館大,庭院繞一繞就好,別走遠。」
羅非若有所思地瞅著她下床的背影。
「好。」她走出房門,回頭輕輕關上。
嗚嗚……
走出庭院,隨著涼風吹來,她以為能清醒,沒想到陣陣冷風送來的是一聲比一聲更令人刺骨的哭聲——
嗚嗚……
是誰在哭?
嗚嗚……姊……
「破兒?!」鳳紫鴛頓時如頭頂澆下一盆冷水,渾身一顫,一顆心揪緊!她緊握雙手,站在一片遼闊的林園裏,灰暗天色中,繞著天地旋轉。
嗚嗚……
「不……為什麼我會聽到哭聲……是破兒的聲音?」她走出庭院,循著哭聲而去,穿過一座一座別苑,園中園,愈走愈偏僻。
哭聲……不見了。
她止住腳步,發現自己似乎走到別館的後山來了。
天空開始淡去厚重的夜色,重新披上一層薄弱微光。
她正要轉身循原路回去,卻依稀瞥見遠處林間有人影走動,再靠近一看,是幾名黑衣人!
「何人!」
鏗鏘!她來不及出聲,幾把刀劍已經架在脖子上!
「小心……放開他。」四名黑衣人裏有一人似乎是領頭的。不知為什麼忽然收起長劍,對著她冷冷說道:「閣下若要活命就快走吧,別在此逗留!」
鳳紫鴛心頭藏著驚訝,這些黑衣人身手之俐落,一刀足以令她斃命!這群人若是德親王的人,為何要做黑衣打扮?若不是別館之人,又為何藏身在此?
看似非善類,卻為何輕易放過她?
她在黑衣人的逼視之下,沉默轉身離開……
方才注意到黑衣人走動之處似乎是一個入口。這森林裏面藏著什麼?
直到離開黑衣人視線,她仔細看四下無人,才提了口氣,使用瞬移能力。
轉瞬之間,她就來到黑衣人守護的入口裏面。
她怕有人,躲在樹後小心觀察了一會兒,看樣子那應該是唯一的入口,經過嚴密把守後,裏面反而寬鬆許多。
她放心地走了出來,綠林之間有條小徑,她沿著小徑一直走進去--
猛然,她止住腳步!
這林間居然還有座別苑……幸好守在門口的兩人正在聊天。她隱入林裏,再用瞬移能力進入別苑,決定一探究竟。
這座別苑藏著什麼?
藏著什麼呢……
天際又劃開了一層灰衣,天色更清朗了些,她經過一扇未緊閉的視窗,隱約聽見聲音,她止步,伸手悄悄推開,往裏一看,卻再也移不開眼……
一個女孩被蒙住了眼、捆住手腳,全身上下被鞭打得無一處是完整——
破兒!
她緊抓窗的手指泛白,張口欲喊,整個喉嚨似火灼燒無法成聲,全身卻冰冷顫抖著難以相信眼前所見之人竟是她的妹妹……
「誰在那裏!」
遠處傳來一聲喊,她整個背僵硬,迅速閃入
「……紫鴛姊?」她聞到一抹淡香,開口聲音嘶啞。
「破兒……」鳳紫鴛淚流滿面,拉起她,緊緊抱入懷裏……消失不見!
「來人,快——」
天露曉光,海浪拍打,風力強勁——此處是斷崖絕璧至高點。鳳紫鴛可能過於激動,又得同時移動兩人,能力不堪負荷,一下子無法移動太遠。
她扶著妹妹先坐下,急忙解開她手腳束縛和蒙眼布巾……0望著妹妹困難地張開眼,她未語淚先流!
「……紫鴛姊,你別哭。」手顫抖著抹去她一臉的淚。
「破兒……誰下的毒手?」會是賢親王?
鳳梅破一怔,眼裏露著訝異凝視她許久,仿佛以為她該是已經知道才能找到這裏來救了她,但看起來姊姊是不知道……
「他……行保護之名讓他的人遍佈鳳穀,以教導之名將我和族人逐漸隔開,他的人得到族人信任,在鳳穀裏把鳳氏一族摸了透徹後,已知鳳女能者能力來自遺傳,歷代只有鳳女能者能生下下一代的能者,而此代能者的我目前僅能使用一種能力,之後便把我騙出鳳穀抓來此,他……以姊姊要脅,要我為他所用。他謀-是安親王,羅非。」沙啞的聲音,強撐著疼痛把事實說出。
鳳紫鴛望著妹妹,臉色慘白,整個人在她的敘述過程中像是死去了一遍又一遍。
羅非?……大哥?……是大哥?把破兒折磨得不成人形,竟是……大哥?
困惑難以置信猶狐疑的眼神,卻在方才黑衣人見到她的反應裏找到答案——因為他們是羅非的人,而她是大哥的好兄弟,他們識得她……
鳳紫鴛忽然緊緊捂住了口!
「紫鴛姊?」
鳳紫鴛猛然回神,凝視著妹妹緊張神色,見她自己都氣若遊絲還得擔心她……
鳳紫鴛忍了好一會兒,強吞下嘴裏的血腥味.才緩緩放下手,讓妹妹放心。
「紫鴛姊……我知道你很難過,你說過你愛他……」
鳳紫鴛捂住她的口,要她多留點力氣。而她也無暇多想了,既知整個德親王府別館內都是敵人,此處還在別館範圍內,她必須趁著還有力氣時,儘快想辦法安置咽夏淡重妹妹!
但是,鳳穀已淪陷,若到孫家打擾只恐為他們惹來麻煩,況且她此時狀況奇差,恐無法保全兩人……她望著破兒渾身是傷,若不儘快救治恐怕小命難保——
紫鴛,很遙遠以後的未來,會是一個安定和平的繁榮世界。
那個地方啊……
她緊緊握住妹妹的手,立下決心!
「破兒,你無法在這裏生存,這年代、這個世界人人覬覦你的能力,縱然我有心保護你,也已經無能為力。」
「紫鴛姊,難道你想……」
「……娘曾說的未來世界,你還記得嗎?破兒……原諒姊姊保護不了你,害慘了你,我決定把你送到那兒去。」趁她還有力氣,但願她還有餘力……
「送我去?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難道你還愛他——」
「……別了,破兒。」
「不……」
還愛他嗎?……她還愛他嗎?
「在那裏!」
「我走了你怎麼辦?……他會傷害你啊!要走一起走」
……我不懂……為什麼你要為他留下……
你還小……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都是我的錯一走吧!
「啊!她墜海了!」
破兒,我不是不走,我是能力有限……還有鳳穀,我必須把鳳穀拿回來。
「快!快到下麵去找!」
其實她也多想——
「少凡!」
羅非看見一抹站在懸崖邊白衣飄飄的身影,聽見他喊,緩緩轉過身來……卻忽然一口鮮血噴出!
「少凡——」
鳳紫鴛望著自己兩隻捧滿鮮血的掌心,緩緩抬頭……她瞪著他朝她急奔而來,瞪著他對她緊張不已;她瞪著他對她情深意重,對她溫柔呵護……眼裏蒙隴一片模糊,早已看不清跑過來緊緊把她摟入懷裏的人的面孔……
「她那麼小,你怎忍心傷害她?」一字字伴著鮮血而出,淚眼不止,心死去。
羅非全身一僵,一張俊臉抹上了一層寒霜,「……你知道了多少?」
他卻沒等她回答,一把將她抱起,立刻叫人去找大夫來!
第七章
一襲白衫作了血染,躺臥在床氣若遊絲,不許他幫忙更衣,卻指名了晉親王府的冷大總管一人進房!
羅非沒轍,立刻叫來冷總管到孫少凡身側服侍。
冷總管一身灰色長袍,鳳眼細長,鼻樑直挺,薄唇紅潤,面若冰霜,身形修長。
他一進房,和孫少凡交換了眼神,立刻把『閒雜人等』包括羅非和大夫在內,全掃出房門。
卻還有一人仗勢自己主子的身分,大搖大擺坐在椅子上不肯出去,最後是被拎起衣領丟出房去!
「你你你好大膽子!冷少懷,你這個狗東西,你要知道本王是……」晉親王還在房外叫囂。
冷總管回到床前拉起她的手,三指按在她脈搏處,瞅著她胸前一大片血跡,眼眯了下,「你不要命了嗎?在氣急攻、心之下,還用了穿越能力?」
「別……讓他……發現……我是……」她握住冷總管的手緩緩滑落,話未完已昏迷過去。
「我明白了。」冷總管望著昏迷的人兒應了一句,立刻回頭寫了藥方,開門遞給羅非,「這是公子口述藥單,請盡速命人抓藥煎熬。」
「你這個奴才!你竟敢把本王關在外頭,你--」晉親王亂罵,趁勢要溜進房內,還來不及踏進一步,就被冷總管兩手一拍關上的門打中挺俏的鼻樑,痛得他一時沒了聲音。
羅非立刻派人跟隨大夫回去抓藥。
冷總管回到房內,幫她換了衣衫。
她昏迷了十多日,雖然是羅非親侍湯藥,但冷總管緊隨在側,甚至夜晚他還把安親王請出房『休息』。
這期間,夜裏她醒來過一次,只對冷總管說了些話,人又陷入昏迷。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在京城,住進安親王府裏,而冷總管就成了她的隨侍,也暫居安親王府,時序已走入夏天.
據說她昏迷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鳳穀的鳳女能者在出外遊玩時,不慎跌入海裏,安親王派人遍尋不著,最後判定鳳梅破身骨作了魚食,屍骨無存了。
比如,安親王妃和德親王兩人在榕園裏衣衫不整,被冷總管發現,此事鬧開來!安親王寫下休書一紙,休了妻子!和德親王也因此撕破了臉。
比如,在安親王人馬進駐期間已揭去神秘面紗的鳳穀,如今因前任代理谷主紅杏出牆,安親王命人馬撒出鳳穀而頓失援助,此時又失了鳳女能者,往昔風光與尊崇地位已不再,眼下更成為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比如,被休離的鳳紫鴛,因無顏再回鳳穀,人已不知去向。
聽說,一場捉姦在床,只是安親王妃一相情願,被按在床上的德親王百口莫辯,因此恨她至極,至今仍派人尋她下落。
到了炎熱夏季尾聲,鳳穀,鳳女能者,安親王妃,德親王,發生在春夏交替之間熱熱鬧鬧的緋聞、醜聞、傳聞,隨著城內又一樁縷聞起來而逐漸被世人所淡忘。
唯有一人,還懸念此事——
羅非,他不解,鳳梅破是如何逃出?而孫少凡為何會和鳳女能者碰在一起?他更想瞭解,孫少凡知道了多少,又為何口吐鮮血,險些喪命……
孫少凡和鳳女能者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秋風起,她大傷一場後,身子骨更為孱弱,臉色更形蒼白。
「我不認識她,她像是平空出現,突然在我面前,我飽受驚嚇,差點驚叫時,她抓著我一躍,波無紋,一臉淡然,仿佛說著別人的事情。」
「如此說來,是她掌握瞬移能力了……」人在絕境能逼出潛能,羅非倒不懷疑有此可能。那麼,她也有可能還活著?
孫少凡垂眸瞥見他忽然緊握了拳,她裝作無視,僅說:「我本是凡人,可能也因天生體虛,因此被她能力所傷。」
羅非眯眼娣視她淡漠的臉龐……他卻記得,當日他淚流滿面,瞪著他仿佛對他恨意極深,又質問他——
孫少凡忽然抬頭,澄澈目光對上了他,仿佛看出他的質疑,不等他開口,她說道:「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卻被人打得體無完膚,傷勢慘重。我本欲為她療治,但她僅剩一絲氣息……
她臨死之前,要我告訴世人,你……安親王處心積慮,費盡心機,利用了鳳谷族人的信賴,利用鳳紫鴛的婚約,為的就是要獲得鳳女能者的能力!她要我告訴你……安親王,她!寧死不屈!」
羅非面無表情,望著孫少凡眼裏又起激動。
「一個沒有過錯,才十幾歲的小女孩在我面前縱海身亡,而逼她入絕境之人,卻是我最景仰的大哥——大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當真是要她的能力為你所用?」
他非貪圖之輩,更非冷血之人!起碼他在孫少凡面前,不是這樣一個人。所以……在她離去之前,她……她不想冤屈了他。
孫少凡眼中的羅非,善良,淡然一切身外物,不求名利……他的善良,讓他無法忍受他最景仰的大哥逼死一個小女孩死在他面前——
他望著孫少凡,冰冷臉孔緩緩退去,眉頭蹙起。
「天下太平盛世,唯恐作亂之人。國家社稷前,自當有所犧牲。」他淡淡說了幾句,不做詳細陳述。
孫少凡望著他,卻登時心寒膽戰!他要鳳女能者從他大東天下絕跡,如此不管是賢親王或是未來任何覬覦大東龍位者都無人再能利用鳳女能者作亂,一如大東開國之初得鳳女能者協助而得天下般!……徹底杜絕內憂外患!
他要羅氏子孫從此高枕無憂守住大東天下,他卻不可讓世人知道他大東羅氏負了開國有功的鳳氏一族一多早之前,他就開始佈局了?多早之前,他們大東羅氏就想徹底剷除有如芒刺在背的鳳氏一族?當日他救她時,她曾見一張比野獸更令人畏懼的神情……原來那不是幻覺。
「原來如此。所以,你並非要她聽命於你,只是以此為藉口取她性命,萬一不慎事蹟敗露,此事便是你個人行為,與大東天子無關。你……真正目的是為大東宗室而要鳳女能者從此絕跡。」她張口,卻再也喊不出『大哥』兩字,「賢親王殘暴無情,但你所作所為與他又有何異?」
羅非忽然緊緊指住她的手,惱她把他與羅登相提並論!但一瞪她蒼白臉色,和掌握在他手裏的那只佈滿傷疤的手腕,眼底消了怒意與冷色,緩緩放開了她。
「羅登是為個人私利,倘若他利用鳳女取得天下,勢必要掀起腥風血雨,生靈塗炭!你該明白才是——本王一切是為杜絕後患!」
「鳳女有能,也非她所願。你殘殺無辜之人,於心何安?」她眯眼凝視他,卻仿佛再也不識他。她疼痛的眼裏的他,竟是如此陌生。
「你要遵她遺言,向世人公開我的『惡行』嗎?」他臉上若有所思。
「……我若說了,鳳穀族民群起激憤,勢必為了討回公道而放下手中的鋤頭,改拿起武器。
刀劍無情,傷人傷己,一場腥風血雨後,又剩下什麼?破碎家庭,血海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
羅非瞅著她一臉淡漠,緩緩揪眉,「既是如此,此事就到此為止……鳳女已死,已成定局之事,此後不必再議了。」
「的確,再提何用?」
羅非這才在床沿落坐,眼裏重新浮上關懷和溫情。
「你大病初愈,尚需補身,我已令總管吩咐廚房.每日為你熬湯燉補送來。」
他握住她的手,撫摸她蒼白冰涼的臉龐,「希望你儘快好起來。」
她深深望著他……為何他不能把對她的這份疼惜和關懷分一點給破兒?難道國家社稷重要,破兒的命就如螞蟻那麼秒小?
「為何……」聲音啞了,熱淚在眼眶打滾,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少凡!……你為什麼哭了?」
「我為鳳女而哭。羅非,那是一條生命啊!」
他一僵.望著不再喊他大哥的孫少凡,臉孔逐漸冰冷,「……你厭惡我了嗎?」
「如果是呢?」
他眯起了眼,眼裏透著教人捉摸不清的情緒,懾放出一種令人畏懼的光芒,卻不言不語。
「羅非,倘若有朝一日我與那鳳女同樣,有恐危害你大羅天下,你是否也要趕盡殺絕?」
他仍然沒有作答,只是從孫少凡冰冷的聲音裏他明白從此將失去一個好兄弟,兩人分別的時刻到了!也罷,少一個牽掛之人,他反而快活!
但是從此少一個知心人,誰說不寂寞?
少凡若是名女子,他勢必不會放手——
他非女子,留在身邊,也只是徒留遺憾。
罷了、罷了!
「少凡,王府大門隨時為你而開,此後你若經過,想起為兄,就進來陪我喝一杯吧。」
他的意思是——即便她與他決裂,他仍然拿她當兄弟看嗎?
她緊緊抓住了胸口……
秋風卷起無限愁,春來一切化盡。
春去冬來,匆匆兩年,隨著歲月走,鳳穀的風光與沒落逐漸被世人淡忘。
沒人記得,也沒人想知道,如今的鳳穀怎麼了……
「皇兄,容太妃有個外甥女,聽說生得花容月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身子虛了點。……不過皇兄善於照顧人,朕以為這不是問題。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今晚月色明亮,御花園裏架起了樓臺,請來民間有名的戲班正在臺上唱戲,台下坐滿了親王、公主,正中間坐著皇帝,一旁是安親王,此時皇帝湊到了安親王耳邊說詁,卻不知後頭的晉親王也拉長了耳朵湊過來偷聽。
「唉,肯定不行的!」不等一張臉冷冰冰的安親王回話,晉親王先說了:「皇上,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嗎?花容月貌吸引不了皇兄,這長相只要清秀即可,重點在於臉上隨時要有一抹淺笑,身上要自然散發一種誘人的淡香,最好是天生風雅,喜愛山水,就像……」滔滔不絕的描述,一個人名溜到了嘴邊,卻被一雙冷森森的目光瞪了回去,晉親王趕緊縮回脖子,往後端坐好。
惠親王湊到了他身邊,一把扇子掩去了嘴邊笑意,聲音不小地朝七皇弟道:「找畫師描繪畫像,直接以畫中人為本,向天下女子徵婚,豈不省事些。」
皇帝聞言,眼睛一亮,想這兩年來不知提了多少名門閨女都被皇兄拒絕,皇兄不知他這身後可背負著來自後宮太後及太妃們的壓力,禦書房案上一堆名媛畫像堆得比公文還高,全等著皇兄偶爾到禦書房來陪他下棋時有機會過目,哪知皇兄下棋從來目不斜視,頂多仰頭望向窗外月色,即便他刻意讓人每次換不同畫像掛在窗戶旁了,他仍不曾瞧上一眼。
「六皇弟之言,皇兄以為如何?」皇帝最大,直問了事。
「敢情,今晚戲臺下才是主戲,本王飾演丑角嗎?」安親王冷著眼,嘴角卻帶笑,一抹極為勾人的笑意,像冥界的黑白將軍手上的勾魂索,一不小心被勾著了便要了人命。
臺上一名畫了花臉的丑角不小心瞥著,僵直立在那兒。
身邊最大的皇帝,若無其事端坐回去,兩眼正視臺上唱戲的,頓時看得無比認真。
台下一群親王,除了賢親王坐無坐相,哈哈大笑以外,全都鴉雀無聲。
安親王府
藏書樓密室內,牆上懸掛滿畫,畫已蒙塵,其中有一幅仕女畫被撕去一截已不完整,不過那唇彎帶笑的清雅臉容還在……
「屬下叩見王爺。」
羅非望著那幅畫,心底沉著深深遺憾,回頭瞥一眼薑軾,「好久不見了,本王在想,你也該回來了。」
打他進鳳穀迎娶鳳紫鴛,讓他的人馬順利進駐鳳穀後,他就命姜軾藏身於鳳穀之內,從此不再聯絡,一直到現在。
「說吧,好事或壞事?」都兩年多了,鳳梅破要還活著,也該回到鳳穀了。
兩年了……小宅院裏一片幽暗。
「稟王爺,情勢不妙,事態緊急,屬下特地回來請示。」
羅非眯起了眼,「鳳女果然沒死?」
「鳳梅破該已身亡,不過鳳穀有了新的鳳女能者。原來這一代鳳女能者意外出了兩人,鳳紫鴛遺傳瞬移能力,只是天生體弱,才隱其能力不揚出去。去年她回來重新整頓鳳谷,特別重新清查穀內人口,整理成名冊,幸虧屬下早在谷內有一人死亡之時,提前喬裝取代之,才順利躲藏至今。」
「她整理名冊,是為提防外人,這麼說來她該是已經知道鳳梅破的死因了?」羅非冷眼下寬了深冷笑容!科不到原來他竟被鳳紫鴛給擺了一道!當日休妻,竟是她刻意安排的戲碼!她可真是忍辱負重!
「屬下是如此猜側,但是穀內風平浪靜,無人懷疑此事。鳳紫鴛也只是重新封起鳳谷,封鎖穀內消息,令鳳氏一族謹言慎行,不可洩漏她回穀之事,並希望鳳穀族民專心家庭,勤於耕作,安心過活。正因如此,屬下才未回報,繼續待在穀內,等待風吹草動。」
「繼續說。」
「鳳女能者來自遺傳,鳳紫鴛天生體虛,鳳氏長老擔儘快擇夫婿招贅,以保下鳳女能者命脈。
鳳紫鴛已答應,當日隨她回到穀內,過去一直是谷內總管,據說他本對鳳紫鴛有情,且鳳母曾救他一命喜事之際,防守寬鬆,特回來請示王爺。」
「你想問我,鳳女能者,該不該留心鳳女絕後,希望風紫鴛近日將招婿孫少宇。此人比鳳紫鴛小了兩歲,因此甘為贅婿。」
「是。」
「這回你得親自去辦,別再誤事--記住送她好走。知未來天下可能有更多無辜之人將深受其害。」
「遵命!」
少凡,你走得可真瀟灑啊!
鳳穀
入夜微涼,她望著楓葉落,才知秋風過……
秋天了啊。
可惜今夜雲遮月,天上星光黯淡。不知破兒所在的地方,如今是哪一個季節,今夜可有星光
「還不睡,你在想什麼?」
鳳紫鴛仰頭,回給孫少宇一抹淺笑。想當年的孫少宇還能易容假扮她騙過羅非……今日這高大挺拔的青年,明日將是她的夫婿了。
「我在想破兒。」
「只有想破兒嗎?」白哲俊美臉龐專注於她,仿佛想從她淡然神情間窺看她的心事。
「少宇……」她緩緩歎息,卻不想辯解。
他馬上將她摟入懷裏,「紫鴛,抱歉,但是你曾經……紫鴛,你真的願意嫁與我為妻嗎?我至今仍不敢相信我能擁有你。」
「鳳女能者只能招贅,是你委屈了。」
「一點也不。此生能得你,是我一輩子的福氣。」他深情款款凝視,緩緩低頭湊近她的唇……
她幽黑雙眸直望他,未閃也未避。
他一怔,雙耳微熱,緩緩放開了她。
「明日得早起,早點睡吧。」
鳳紫鴛笑著頜首,轉身走進房內。
孫少宇凝望她的身影,內心卻悵然若失……
兩年前她離開安親王府時,他立刻把她接回孫家。
兩年來她臉上雖然不減笑容,但孱弱身子卻如風中燭影至今仍毫無起色……
是她送走破兒使用穿越能力所傷,還是……
羅非傷她太深,恐怕只有她自己心裏才有答案了。
他轉身離開庭院。
鳳紫鴛回到房裏……入目所見喜氣洋洋,她房內處處喜紅顏色,就像那年她為羅非穿戴鳳冠霞被——
「嗚……」她猛捂住口,強壓下嘴裏一股血腥味。身子微微飄晃,扶著床柱,在床沿緩緩坐下。
床梁上一雙黑目閃出殺機,一柄匕首握在手上,等待那抹身影轉過來,躺到床上,一刀封喉——
鳳紫鴛脫去蓮鞋,留著一盞燭光,轉身上床。
胸口一陣鬱結,她捂著口稍喘了口氣,才緩緩躺下閉起眼……
忽然,她睜眼,瞪著一道光芒落下,一把刀直插她喉嚨——
一抹黑影落到她身邊壓住一床被,匕首插在床板上,割破了她玉頸上的肌膚,留下一道血痕,卻總算閃過那致命一刀……
緊握著匕首的手不穩地抖動,薑軾比她還驚訝地瞪著她,胸口厲害地起伏著,嘴巴蠕動許久,才輕輕吐出兩字……
「公子?」
鳳紫鴛望著他,心又寒又冷。
「是他……要你來殺我的?」
「你是鳳紫鴛!」
鳳紫鴛揚起了一抹苦笑,一口血自嘴裏吐出,她閉上了眼……
「也好,你動手吧。」
薑軾瞪著她,自床板上抽出了利刃,抖著手
「這回你得親自去辦,再誤事--記住送她好走」
「公子……原諒我!」
鳳紫鴛臉上平靜,帶著笑意墜入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