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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32章
第三十三章 鴻雁於飛,肅肅其羽

 次日早上,伍封等人頂盔貫甲,從府中出發,先在北門外等著,辰時剛過,便見相國府的大隊車馬浩浩蕩盪開了過來。

 前面是田恆與張孟談並車而行,後面是田盤夫婦的馬車,從人中間除了相府的人外,還有張孟談帶來的晉人,最引人注目的是車隊中三十乘載著嫁妝的輜車,都用紅帛蓋住,雖然看不見帛下的東西,卻處處顯示出富華之氣,田燕兒的車卻用錦帛從華蓋往下蓋在車輿上,看不見裡面的人。

 車隊出了城門,鮑興將銅車迎了上去,伍封向田恆和張孟談拱手道:「相國,張先生。」他與張孟談在易關曾經見過面,知道這人是趙氏手下的第一智士,趙鞅、趙無恤父子對他可說是言聽計從。

 田恆笑道:「本相嫁女,卻要煩齊國三卿之一的龍伯千里護送,讓龍伯有些委屈了身份,本相頗有些過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說起來四小姐是在下的長輩,在下權當送親之使,其實也是應當之事。」

 張孟談道:「路途遙遠,小人總是有些擔心,恐怕路上遇到歹人,驚了四小姐,不過得知由龍伯親自護送時,便放了心。有龍伯一路同行,小人一路上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時,城中轔聲滾滾,齊平公與田貂兒的車隊駛了過來,眾人都下車拜見,田貂兒自上了田燕兒的香車說話。

 田恆道:「臣下嫁女也是常事,國君親來相送,老臣十分了過意不去。」

 齊平公道:「這是有些不同的,相國遠嫁之女是寡人的小姨,所嫁又是晉國上卿趙氏,眼下趙氏與齊國修好,寡人怎能不來相送?請張先生回去告訴趙老將軍父子,請趙氏看在寡人面上,善視燕兒。」

 張孟談道:「這個請國君放心,四小姐是趙氏的未來主母,身份尊貴,趙氏上下定會十分尊敬愛惜。」

 田貂兒與田燕兒說了好一陣話,二人下了香車,田燕兒向齊平公施了禮,又走到田恆面前,跪下道:「父親……」,只說了兩個字,淚水如雨般落下,泣不成聲。

 田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田燕兒攙起來,道:「燕兒,你在晉國人地生疏,要多多孝敬公婆,服侍夫君,不可以亂使性子。」

 田燕兒點頭,由侍女扶上香車。

 田貂兒過來道:「龍伯,張先生,一路上便煩你們多多費心了。舍妹自小不曾遠離父兄,這次遠嫁晉國,不免傷感,路上若有得罪,請多多包涵。」

 伍封道:「如果在路上四小姐想解悶散心,只要不違禮法,便由得她算了,張先生以為如何?」

 張孟談點頭道:「這個小人理會得。」

 田盤與恆素夫婦帶著田力走了過來,田盤道:「龍伯,在下和素兒在府中選了百名精於劍術的家將,還有百名侍女,由田力帶領,陪嫁到晉國去,這是燕兒日後的貼身人。」

 田力道:「龍伯一路上儘管吩咐便是。」

 伍封與田力頗有交情,道:「好極,一路上正好與田兄說話。」

 臨近巳時,伍封等人才動身出發,行了好一陣,伍封在車上回頭看時,還見田恆父子遠遠地招手。

 張孟談從晉國帶了八百人來,其中士卒五百,男女傭僕三百,再加上伍封的二百餘人和田府的二百隨嫁的人,足有一千一百多人。伍封見浩浩蕩蕩的車隊之中,足有七成是輜車,便道:「我們這麼多輜車這麼大張旗鼓的行千餘里地,說不定余惹得歹人眼紅,一路上還是要小心一些。萬一路上出了什麼岔子,我們丟臉還不用說,齊晉兩國在列國中必會惹人恥笑,說不定還會引起兩國之間的諸多誤會。」

 張孟談道:「小人也這麼想,不過路上有龍伯護送,尋常歹人定討不到好去。龍君慣於用兵,小人帶來的人儘管差遣便是。當年龍伯為了趙氏一族,追到千里之外相助,趙氏上下傳為美談,士卒對龍伯仰慕之極,我們一路上唯龍伯馬首是瞻,龍伯但有吩咐,定會萬死不辭。其實我們沿河而上,這一路上也無甚險處,只有衛國多事,須要小心,在衛國境內便不要停靠了,」

 伍封讓平啟帶二百晉國士卒在前面開道,命招來帶二百晉國士卒在後,春夏秋冬四女、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寺人守在田燕兒的香車兩旁,又讓楚月兒上到田燕兒的香車之上,陪她說話之餘,也好保護她的安全,小紅的御藝是鮑興所教,極為高明,便讓她為田燕兒御車。其餘的人由自己、張孟談和田力引著,在中間守衛香車和輜重。

 安置停當後,伍封問張孟談道:「適才張先生說衛國多事,究竟出了何事?」

 張孟談道:「前年衛國生亂,蒯瞶入衛,將其子出公逐走之後,據衛宮,夜宿子媳,醜事頻傳,衛民也不大心服。年初之時,我們趙氏為報恆魋攻殺之仇,老將軍親自帶兵攻入了衛國,將蒯瞶逐走,可惜衛出公不在國內,只好立了衛出公之子公孫般師為衛君。誰知道晉兵才退,蒯瞶又帶兵殺回了衛國,將般師趕走。本來我們想再入衛國,只因數月後少主人和大小姐親事在即,恐怕戰事起後難解,以致耽誤了好事,故而暫時將衛事擱在一旁。蒯瞶本就不得衛民之心,眼下又大興土木,興建宮苑,奴役匠人,早晚必會生禍。小人自晉國來時,從衛境經過,是以所知甚詳。」

 田力奇道:「蒯瞶對你們趙氏恨之入骨,張先生居然大搖大擺從衛境而過,膽量當真不小。」

 張孟談笑道:「這中間是有道理的。其實齊晉兩國的關係向來不大好,當年晉國內亂,趙氏、智氏、韓氏、魏氏攻中行氏和范氏,范氏、中行氏退守朝歌,圍城達六年之久。齊、魯、衛、鄭、中山攻晉,取棘蒲一城,以救范氏和中行氏。其時蒯瞶被衛所逐,投靠了我們趙氏,被安置在戚城。後來朝歌缺糧,齊國運糧往朝歌,鄭國派兵護送,范氏出城接糧,卻被我們趙氏與蒯瞶擊敗,次年齊、衛攻戚城,中山派兵援齊衛之兵,戚城還未下,中行氏因朝歌糧盡,突圍奔邯鄲,下一年我們趙氏攻下了邯鄲,中行氏逃到了中山,齊國與中山又助他攻下了晉國的柏人之城。再過一年,我們又攻下了柏人,范氏、中行氏逃到了齊國,從此一蹶不振。晉齊兩國因而交惡,齊國助衛,趙氏助蒯瞶,在戚城相持不下,互有勝敗。」

 田力道:「其實趙氏相助蒯瞶不少,這蒯瞶居然會恩將仇報,加害趙氏。若非龍伯千里救援,恐怕趙氏一族便命喪異鄉了。」

 張孟談道:「蒯瞶這人狡猾得很,為了衛君之位,竟想加害我們趙氏,嫁禍給宋衛二國,幸虧被龍伯洞悉其奸謀。我們逐走蒯瞶,誰知道又被他奪回了衛君之位。蒯瞶與晉國為惡,卻不敢得罪齊國,以他小小衛國,怎敢同時與兩個大國為敵?在下從衛境經過,若非到齊國迎親,必會被衛人所害,但我一路上打著赴齊迎親的大旗,蒯瞶便只能隱忍在心,不敢得罪,還怕我們在途中出事,暗中派兵保護。小人只用了一面大旗,便換了一路上的高枕無憂,其實全靠了四小姐。」

 伍封笑道:「張先生智謀過人,在下佩服之極。聽說桓魋從衛國逃走後,在下一直不知道其下落,未知這人眼下在哪裡?」

 張孟談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田力道:「這人得罪了龍伯和趙氏,定是遠遠地躲起來了。」

 秋風的馬車從後面趕上來,道:「公子,張先生,四小姐請你們過去說話。」

 伍封和張孟談車停路邊,等田燕兒的香車上來,只見楚月兒從車內掀開了簾子,笑嘻嘻地道:「夫君!」

 伍封笑了笑,瞥見田燕兒正看著他,便問道:「燕兒,有什麼事?」

 田燕兒道:「龍伯,張先生,燕兒一路在想,若是水路到絳都,便要在舟上盤桓多日,不免氣悶得緊,燕兒想行陸路到晉國。」

 伍封問田力道:「若走陸路,要如何走法?」

 田力沉吟道:「要行陸路,最好是不經它國,由歷下過濟水北上,在高唐過河,從靈丘西行,出了齊國,便是晉國趙氏的封地,應當較為安全。」

 張孟談點頭道:「這路經饒過了宋衛之地,便上少了許多一路上的應酬,眼下已入了夏,河水東流頗速,沿水路自是慢一些,雖然陸行要快不少,但陸行辛苦,這麼走法又兜了一個小小的圈子,路上反多用些時日。」

 田燕兒道:「我看行這條陸路便較好,一路上也可看看風景人物。」

 張孟談和田力都不敢拿主意,一起看著伍封。

 伍封見田燕兒正滿眼期盼地看著他,心中會意,心道:「燕兒眷戀齊國,不想這麼快到晉國去,路上費時越久,她越是高興。」點頭道:「既然燕兒想行陸路,我看也沒有什麼不好。張先生和田兄有何高見?」

 田力知道田燕兒的心思,自然毫無異議,張孟談十分聰明,猜得出田燕兒的想法,既然伍封說了話,他便笑道:「正好,小人從水路來,若沿舊路回去也無甚興趣,正好隨四小姐和龍伯一路上多多見識。」

 田燕兒見事情定了下來,十分高興,笑著向伍封瞟了一眼。

 一路上行得頗慢,數日後,才在歷下過了河,往北而行。

 伍封與張孟談並車而行,這張孟談極有見識,對列國大勢頗為瞭解,不時與伍封談論些天下大勢,令伍封大有所獲。

 田力對地理甚熟,自然是在隊前陪著平啟在前開道,這一日天色漸晚,田力由前面趕過來,道:「龍伯,張先生,前面有一處清溪,命曰商溪,其水極為清澈,是否便宿與商溪之旁?」

 伍封和張孟談還未說話,田燕兒便在車中道:「這些天在營中沐浴,極為麻煩,既有清溪,正好下水好好洗洗,一解暑氣。」

 楚月兒拍手讚道:「正好,我也想去洗洗。」

 伍封笑道:「那便在溪邊紮營吧。」

 眾人紮下營後,伍封命寺人在溪邊用布幄圍起兩個水帳,讓眾侍女執劍守在其中一帳之外,這才讓楚月兒和春夏秋冬四女陪田燕兒下水洗浴。片刻之後,便聽帳內水聲嘩然,眾女嘰嘰喳喳地嘻笑嬌呼不已,想是眾女在水中玩得高興,互相澆水嘻戲。

 另一帳是給那些寺人所用,這些人要準備晚膳,便讓他們先入另一水帳。

 那些寺人見伍封設想周到,甚是感激,先入水洗了一回,不一會兒便陸續著衣出了帳。

 所有的寺人已經洗完,眾女仍在水中玩耍,弄得那溪水震天價般響,伍封聽見水聲,忽覺渾身不大自在,對張孟談道:「張先生,難得有如此好水,在下也想去洗浴一番。」

 張孟談笑道:「龍伯此議甚好,小人也覺得渾身汗臭。」

 伍封讓鮑興將平啟和招來二人叫來,道:「你們一路上辛苦,也入水耍一耍,讓眾人輪番下水洗浴吧。」

 他們也不入帳,自脫了衣服,跳到水中,溪水清洌涼快,伍封一入水中,登覺遍體清涼,暑氣盡消,道:「好水!」

 張孟談見伍封渾身飽綻的健肉肌塊隨他游動時緩緩而動,兩肩寬厚,腰細而挺,渾身上下無一處贅肉,彷彿周身蘊藏著取之不竭的驚人神力,忍不住讚道:「龍伯相當壯實哩!」

 伍封笑道:「在下自五歲時便由家父逼著練劍,每日負重疾馳跳躍,才會略有些蠻力。」

 平啟和招來二人本不善水,但每日在五龍水城閒得無聊,便時時入水,如今水性也極好,在水中游了一陣,甚覺暢快。

 平啟游了回來,道:「公子,小人這麼游一會兒,彷彿回到了五龍城中一般。」

 招來笑道:「我們家中游的是海水,這是溪水,大不相同。」

 張孟談問道:「在下總覺得平爺和招爺與一般齊人不同,未知老家是何處?」

 平啟笑道:「在下是胡人,招兄卻是鮮虞人,與齊人自然有些不同,不過我們現在是公子的家人,公子是哪裡人,我們便是哪裡人了。」

 張孟談點頭道:「怪不得二位氣宇不凡,慷慨豪邁之處,勝過晉人多了。」

 招來皺眉道:「我們胡人和鮮虞人向來被視為異族,為中原列國看不起,張先生說我們勝過晉人,怕是過譽了些。在下跑過不少地方,便只見到公子心目中真正視各族為一體,在公子手下,除了齊人外,還有衛人、宋人、九族夷人,毫無差別。」

 張孟談道:「這並不是胡亂吹捧,在下見過不少胡人和鮮虞人,知道你們直腸直肚,不尚虛偽,比起矯情做作的晉人要可靠得多。」

 平啟與招來十分高興,張孟談又道:「晉國與胡人和鮮虞人數百年間都有爭鬥,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過了多少,胡人所立的代國比晉國還要早,鮮虞人所立的中山之國雖然不久,未得天子承認,卻能與晉人抗衡多年。正因為晉人與你們交戰多了,才知道胡人與鮮虞人悍勇善戰,民不畏死,實在是天下間不可小覷的族人。」

 伍封點頭道:「這話說得是,平兄和招兄是在下的愛將,便如在下的一雙手臂一樣,都是忠義之士。」

 張孟談見平啟毛茸茸的胸口紋著一幅古怪的圖形,細看了看,道:「這好像是一座山吧?在下見過紋龍鳳花草的,卻未見有人將一座山紋在身上。」

 平啟道:「這座山與眾不同,叫作聖山,是我們胡人死後去的地方,據說埋於此山魂魄便能升到天國。」

 張孟談恍然道:「怪不得我們與代人交戰,代人千方百計也要將陣亡將士的屍體索要回去,原來是想將他們埋於聖山,即使是死於非命,只要葬於聖山,也能登到天國。」

 平啟點頭道:「依我們的風俗,都是如此。在我們胡人的傳說中,這世上有一隻魔,據說此魔專門吸食魂魄,一吸之下,便能得被吸者的精神氣血以及其壽元。譬如一人有千斤之力,能活七十歲,二十歲被此魔吸了魂魄,不僅五十年之壽添在此魔身上,此魔還加了千斤之力,甚是可怖。人若壽滿死了,魂魄不上聖山,便會被此魔覓到吸食,雖不得其壽元,卻能增此魔之力。」

 眾人心想胡人的傳說古怪而恐怖,無人相信。

 平啟道:「因此人死了非要送上聖山安葬不可。不過有一種人即使葬在聖山,魂魄也不能登天,就是自殺的女人。」

 伍封奇道:「這又是何故?」

 平啟道:「女人不辯方向,若是自殺而死,死前必然心魂俱失,魂魄不全,即使葬在聖山,也找不到前往天國之路。」

 張孟談笑道:「這風俗倒是古怪,莫非自殺的女人便只能沉淪於地底?」

 平啟道:「不過有一法可解,便是覓一個這女人認識的男子,令他自殺,將這男子葬在此女十步之內。男子的魂魄登天之時,這女人便可跟上去,以此引路。」

 伍封皺眉道:「這豈非與人殉一樣?」

 平啟點頭道:「也差不多吧。不過胡人和鮮虞人的人丁較少,故而不用人殉之俗,不像中原列國常用人殉葬,何況胡人即便是女人也堅毅強悍,極少有自殺的。」

 伍封問招來道:「招兄,你們鮮虞人又有什麼不同的風俗?」

 招來道:「鮮虞人便沒這麼多講究,也沒有這樣的聖山,人死之後以火化,魂魄自然隨煙而上,登於天國,燒成的灰便灑落牧場草地或林木之下。」

 張孟談道:「原來如此。在下聽說鮮虞人的婚俗與它處不同,父親死了,兒子可娶父親的夫人妾侍,兄長死了,弟弟也可娶其嫂,是否真是如此?」

 招來點頭道:「的確是如此,不過父死之後,兒子可盡娶父親的妻妾,唯親身母親卻不能娶之。」

 伍封道:「我看這風俗與人丁不旺有關,萊夷的夫餘人也有兄死弟及之俗,並非只有鮮虞人才如此。」

 張孟談道:「龍伯說得是。如此之俗,就不知道鮮虞女子是否都願意如此。」

 招來道:「既是鮮虞之俗,鮮虞女子遇到這種事,自然不會覺得有不妥之處。其實鮮虞女子也頗為強悍,數十年前,還曾有女子為王。」

 伍封與張孟談大感驚奇,心想這鮮虞風俗與它國相比大為不同。

 說了好一會兒話,天色漸漸黑了,伍封等人這才從水中出來,穿上衣服,這時,楚月兒等女也穿好衣從水帳中跑出來,嘻嘻哈哈地跑到大帳中去了。

 伍封見田燕兒彷彿又回到了當日在萊夷之時是心情,纖細的身子裊裊娜娜在風中自然擺動,盡現出少女的青春美麗,十分動人,心忖:「其實燕兒生得十分美麗,可惜她運氣不大好,要遠遠地嫁給趙無恤。」又想:「其實趙無恤也算得上天下奇才,能嫁給他也是相當不錯的了。」他雖然這麼想,心中卻有些不大暢快,總覺得沒來由地對趙無恤有些不滿之意。

 次日又再上路,眾人在路上說著話,倒也不甚寂寞,行了多天,過了河水,這日到了靈丘。

 靈丘是高唐的輔城,高唐在河水以東,是齊國西北重地,靈丘在河水以西,與高唐相距不到三十里,隔河相望,從靈丘沿西南行二百里就是晉國,沿西北行二百里便是中山,若往北行,二百五十里地外卻是燕國之境。

 晚上眾人入了城中,宿於靈丘大夫的府中。

 次日早上動身之時,田燕兒不願意再坐香車,道:「在香車太過氣悶了,總覺得像是把人給包起來一樣,今日除了錦幔好不好?」

 伍封向張孟談看了一眼,張孟談點了點頭,伍封道:「除下錦幔也不甚打緊。」

 眾人上路後,楚月兒與田燕兒乘車跟在伍封的銅車身邊,田燕兒在香車中悶了多日,看周圍的景色有些不便,此刻四下看著,只見茫茫蒼蒼,遠處山形崔嵬,平地上青翠欲滴,原野上的許多野花五顏六色地綻放,滿眼夏日的蘩茂之狀,她嘆了口氣,道:「眼看便要離開齊國了,日後只怕再難回來。」

 楚月兒安慰道:「那也不一定,無恤將軍總不會常年守在府中,只要他出門在外,大可以帶你同往。」

 田燕兒搖頭道:「你道天下男人都向龍伯這樣麼?卿大夫要出遠門,帶姬妾者雖有,但夫人一般卻留在家中,萬萬不會帶著走的。」

 平啟和招來見地勢漸漸崎嶇起來,車行略有不便,二人與那一百倭人勇士都不再乘車,改為騎馬,連春夏秋冬四女也騎著馬在香車旁前後馳著。

 田力隨田燕兒在萊夷時也學過騎馬,心癢道:「四小姐,小人也想騎馬走一走,是否會失禮呢?」

 田燕兒道:「你騎馬倒是可以,我若想騎馬,張先生多半會當我是怪物。」

 田力高高興興下了車,騎馬而行。

 張孟談道:「原來龍伯的手下都習騎射之術,趙大小姐幾番要在趙氏族中挑選人手,建一支騎兵,可惜除了少主人之外,家中上上下下都說這是蠻人的技藝,惹人恥笑,因此未能建成。」

 伍封道:「蠻人之技未必都比中原人的差,騎兵受路徑限制小,蕩陣未必勝過車兵,卻利於埋伏、突擊、劫寨,柳下跖能縱橫天下、往來如風,全靠他的騎兵,若換成車兵便沒這麼厲害了。」

 張孟談也道:「小人也是這麼想。當年我們與中山鮮虞人交戰,鮮虞人披硬甲、執大殳,快馬疾馳,當真是極有威力。可惜晉國與它國不同,自從晉文公以來,向來是中原列國之首,天下間的大事,少有不慮及晉意者,連周王室的大小國事,也與晉國息息相關。長期以來,晉人變得越來越傲慢,卿大夫間爭強鬥勝、富華相較,重外表、尚虛文,周禮在列國中間漸漸變更簡化,但晉國卻仍然保存著繁多的、不必要的俗禮。大夫卿士自視甚高,連晉國的百姓也自以為比它國人高出一等,若要讓晉人習胡人的騎射之技,恐怕會舉國相諷,是以趙老將軍雖然常常說柳下跖的騎兵厲害,卻不敢自建一支這樣的騎兵。」

 伍封道:「在下未去過晉國,原來晉人是這個樣子,看來我們入晉之後,便不能騎馬了,否則累得燕兒被晉人譏笑,視為蠻夷胡人一黨。」

 張孟談點頭道:「龍伯說得不錯,四小姐身份珍貴,自不能予人以口實。」

 田燕兒皺眉道:「原來晉人是這樣的,聽說如今智氏與趙氏不和,逼害趙氏,是否確有其事?」

 張孟談嘆了口氣,道:「本來晉國有六卿,後來範氏和中行氏亡後,趙、智、韓、魏四家因此而勢力大增,去年奏請國君,各增封邑,眼下晉國之地,有四分之一歸智氏所有,趙、魏、韓各有五分之一,剩餘的一成半城邑仍歸國君。」

 田力道:「原來晉國國君的自領之地少於四氏中的任一家哩。」

 張孟談道:「此事雖不合於禮,卻在列國之中並非罕見,若是做國君的失去了民心,自然會被民眾拋棄,這是千古不變之理。當年若非商紂王殘暴待民,也不會有周家的天下。」

 雖然這些事伍封心中也明白,卻料不到張孟談會這麼當眾說出來,心道:「我看齊國之事也好不到哪裡去,單是田氏一族之地便佔了齊國的三成以上,比智氏更為厲害。」

 張孟談又道:「晉國多年以來,均由趙氏掌政,世為六卿之長,范氏、中行氏忌諱已久,先攻趙氏,迫得趙老將軍退守晉陽,這就釀成了長達八年的六卿相攻之戰,連齊國、魯國、衛國、鄭國、中山也被捲入。」

 田燕兒問道:「晉國六卿究竟是何緣故要互相攻殺?」

 張孟談道:「范氏與中行氏是姻親,結黨相睦,勢力頗大,常常與韓氏和魏氏發生爭執,因此得罪了韓氏和魏氏。智氏有個家臣名叫梁嬰父,這人劍術超群,是智氏之孫智瑤的老師,甚得智氏寵愛,智氏便想立梁嬰父為卿。大國只有三卿,晉國是天下列國之中唯一有六卿之位者,智氏既想要立梁嬰父為卿,自然要將其他的卿逐一個下去,於是常打范氏和中行氏的主意,范氏和中行氏因此與智氏有嫌。其實趙氏與中行氏也是姻親,但六卿之戰卻是因為趙氏族中之事而發。」

 雖然晉國六卿相攻之事已有多年,天下無人不知,但其中的緣由知者卻不甚多,眾人都仔細聆聽。

 張孟談道:「趙老將軍有個族子叫作趙午,被封在邯鄲,人稱『邯鄲午』,其母親是是中行氏之娣,因此中行氏呼趙午為外甥,邯鄲午雖是趙氏族人,卻靠著中行氏的勢力,行事獨斷。早年之時,齊景公和衛靈公欲攻打晉國,趙老將軍率師伐衛,衛靈公害怕,貢了五百戶謝罪,齊衛伐晉之謀遂敗。趙老將軍將衛戶五百家暫留邯鄲,稱為『衛貢』。後來,趙老將軍想將『衛貢』遷到晉陽,邯鄲午聲稱怕衛人不服,沒有奉命,趙老將軍大怒,將邯鄲午招到晉陽殺了。中行氏見趙氏殺了其甥,便與范氏商議,整治甲兵,欲攻趙氏。在此之先,趙老將軍見六卿樹黨爭權,常恐招來內亂,曾將其餘五卿請到國君面前,一齊約誓,先作亂者必殺。再加上我們趙氏士卒善戰,范氏和中行氏準備未足,便暫時未能動手。」

 田力道:「這樣的話,只需有人從中斡旋,也未必會導致戰禍。」

 伍封搖頭道:「范氏和中行氏既然有意攻趙氏,便覺不會輕易罷手。這種事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是風聲傳出又遲疑未決,早晚必被對方所害,范氏中行氏自然不會放手,趙氏不可不防。」

 張孟談點頭道:「正是如此。當時家師董安於是趙氏謀臣,趙老將軍倚之甚重,留守趙氏第一大城晉陽。家師打聽到范氏、中行氏修兵葺甲,整頓兵車的消息,便趕到了絳都,勸趙老將軍早作預防。趙老將軍因為是自己倡議『始禍必誅』,不能失信國民,不願意先發制人。家師便說范氏中行氏兩家聯手,勢力遠勝於趙氏,若等他們先動起手來,趙氏必亡無疑,便回到晉陽整頓甲兵以侍其變,聲稱『如果有事,安於當之』。范氏中行氏便說家師欲加害二氏,率兵攻趙氏,幸虧家師領兵將趙氏一族救出來,退守晉陽。智、韓、魏石家對范氏、中行氏不滿已久,以范氏、中行氏始禍為由,與趙氏聯手攻二氏,這便釀成了八年之戰。」

 田燕兒點頭道:「令師為趙氏立了大功。」

 張孟談嘆道:「此戰范氏、中行氏兩家敗亡,雖然趙氏復位,但攻伐多年,大受損傷,智氏的勢力躍居晉國四卿之首。中行氏亡後,智氏的寵臣梁嬰父便想代中行氏為卿,智氏向趙老將軍提出,家師在一旁道:『晉國之所以多事,全因政出多門,若立梁嬰父為卿,豈非又多了個中行氏?』趙老將軍因此而拒絕,韓、魏見趙氏不從,也不答應。梁嬰父因此深恨家師,便對智氏說范氏、中行氏之所以叛亂,全是因董安於私具甲兵所激,因而董安於是晉亂的首禍,理應誅殺。智氏素來忌諱家師的過人智謀,便要趙老將軍交出家師,趙老將軍自然不肯答應。家師便道:『當初曾說如果有事,安於當之,早就預備一死,眼下我一人之死而免了趙氏之禍,比活著更利於趙氏。』當天家師便自殺了,智氏這才與趙氏立盟,各無相害,趙老將軍從此將家師私祀在家廟之中,趙智二氏也因此產生了嫌隙,智氏也常常針對趙氏,欲以加害。」

 伍封道:「令師被迫得自殺,智氏己是大佔了上風,為何智氏還要處處逼迫趙氏呢?」

 張孟談道:「其實智氏和中行氏都出自荀氏,為了有別才另立為族。本來四卿勢力相當,又有『始禍必誅』之約,一家先發,三家拒之,因而十餘年未曾有甚大事發生。自從智氏傳到了智瑤手上後,便大大不同了。智瑤是梁嬰父的徒弟,那梁嬰父原是胡人,聽說是屠龍子支離益的族人,原本是晉國的第一劍手,智瑤天賦卓絕,後來居上,劍術更超過了梁嬰父,躍身為晉國的第一高手。這人玉面長鬚,身材高大,儀表不凡,善詩琴、精射御,果敢智巧,的確是少見的才士。這人執掌智氏之後,每每行事極為跋扈,偏又能順理成章,他藉口要盡除范氏、中行氏餘黨,率兵橫掠國境之內,擴地不少,三家為免衝突,也不願意多問,竟被他一家獨強,所佔之地在三家之上,他佔地之後,再向國君索要,國君也不敢不給。中行氏與智氏本就出自荀氏一族,范氏、中行氏雖亡,但畢竟在國中殘餘不少勢力,盡被智瑤蒐羅,譬如范氏曾有個家臣名叫豫讓,這人劍術極高,心懷忠義,當年被擒之後,智瑤向其祖父請求活之,如今便歸附智氏,成為智氏心腹,去年國君在宮中大宴,四家均往賀歲,宴間四家各派高手比較劍技,豫讓一人連敗三家高手十餘人,無人能敵,豫讓在晉國四大劍手中名列第三,聽說智瑤的劍術更勝豫讓數倍,智氏之勢可見一斑。」

 伍封心道:「外父玄菟靈的劍術極高,卻不敵智瑤,智瑤自然是厲害之極了。」便道:「既然梁嬰父是支離益的族人,其劍藝多半與屠龍子出於一脈,劍技到了高明之處,除要勤練,還與此人的天賦有關,智瑤能勝過其師,想必是個天生的劍手。」

 張孟談點頭道:「趙大小姐也是這麼說。我們晉國四大劍手之中,除智瑤之外,梁嬰父、豫讓都是智氏的人,而趙氏劍術高手,以大小姐名列第一,但大小姐卻排在四大劍手之末。依小人看來,智瑤的劍術除了支離益和董梧外,天下間只怕再也無人能及。」

 楚月兒不悅道:「難道說智瑤的劍術比夫君還要厲害?到了晉國後,月兒倒想先與他比試比試。」

 伍封笑道:「月兒,張先生沒口子說智瑤、豫讓的厲害之處,其實就是想激我們與智瑤鬥一鬥,好挫一下智氏的銳氣。」

 張孟談見伍封一語道破其所謀,有些不好意思道:「慚愧,小人的確有這心意,想請龍伯挫敗智氏,為趙氏出一口氣,就算不能與智瑤交手,若能將那梁嬰父打敗,讓他當眾出醜,也算報了家師之仇。小人雖然出自這一番私心,不過也能因此張大趙氏。齊晉剛剛開始修好,龍伯當然不能公開與智氏交惡,損害齊晉兩國之誼。」

 田燕兒道:「我就不信智瑤能勝過龍伯。」

 伍封笑道:「如果四小姐真的想我與智瑤鬥一鬥,我也沒什麼顧慮,誰讓四小姐如今成了我的長輩呢?不過我們是送親的人,在晉國做客,需守為客之道,也沒理由跑去尋智瑤的晦氣,除非想個法子讓他先動手。」

 田燕兒想了想,搖頭道:「算了,智瑤的勢力太大,又何必非要招惹他呢?到時候怕還有些凶險,一個不慎,說不定會惹起智趙兩家的爭鬥。」

 張孟談道:「四小姐說得是,小人想起智氏便有些氣憤難平,所慮才不周詳。不過晉國四家明爭暗鬥已久,雖然智瑤勢大些,每每能佔上風,但老將軍在列國中德高望重,智瑤又十分愛慕大小姐,有老將軍和大小姐在時,智瑤也不敢太過亂來,一旦大小姐嫁到了代國,老將軍若是仙去,智氏便無人可制,早晚必生大亂,不可不早點提防。」

 伍封心道:「原來智瑤也愛慕飛羽。」搖頭道:「這畢竟是晉國內部的事,在下只是外人,也不好評議。不過燕兒既然嫁到趙家,又是在下送來成親,在下自是不能讓人欺侮了燕兒,否則在下才不管那人的劍術有多厲害。勢力有多大,只好大大地胡來一番了。」

 田燕兒聞言十分感動,美目流盼,向伍封看了過來。

 張孟談道:「智瑤年近三十,一直未娶妻室,他曾兩次上門提親欲娶大小姐為正妻,都被老將軍拒絕了。」

 伍封道:「智氏和趙氏是晉國四卿中勢力最強的兩家,若能結親,等於是有大半個晉國落在手中,這是好事,老將軍為何會拒絕呢?」

 張孟談道:「老將軍一生閱人無數,早就說智瑤這人雖然聰明武勇,但殘暴不仁,行事跋扈,早晚必被橫禍,大小姐如果嫁給他,日後結局必然不好。」

 伍封忍不住又道:「張先生,在下有一事一直隱忍在胸,想問一問張兄。」

 張孟談道:「龍伯是否想問,趙氏與代人有大仇,為何會將大小姐嫁到仇人之國吧?」

 伍封點了點頭。

 張孟談嘆了口氣,道:「其實老將軍怎願意將大小姐嫁到代國去?不過這中間有個特別的的緣故,如果不將大小姐嫁到代國去,趙氏一族便會大禍臨頭了。」

 伍封驚道:「究竟是何緣故?」

 張孟談道:「上年代國派了使臣來提親之時,老將軍本來並未答應,但這事不知怎地讓智氏知道了,智瑤也上門來提親,正為難之際,誰知這時候傳來消息,大盜柳下跖改邪歸正,做了中山王的的女婿,他在中間斡旋,中山與代國便結成了盟國。這兩國結盟,勢力大增,此事便讓人為難了,若將大小姐嫁給智氏,定會得罪代國和中山,若是這二國與趙氏興起戰事,趙氏便十分麻煩了。」

 伍封道:「有智氏相助,合趙氏、智氏二家之勢,也不必怕代國和中山,何況智趙若動,韓魏也未必會重視,又有何耽心之處?」

 張孟談搖頭道:「道理雖然是如此,智瑤就算娶了大小姐,也未必會真的與趙氏同仇敵愷,也就是說,這人有些靠不住。說不定他反會坐山觀虎鬥,趁機奪取趙氏的邑地。」

 他見伍封有些將信將疑,便道:「智氏的邑地在晉中,與代國、中山並不連接,他若想益地,自不會向代國和中山下手,隔著近千里的趙地,就算他得到了代國和中山,也未必能夠保有其地。何況代國和中山都是異族,難以統御,智瑤若花同樣的力氣,得代國和中山還不如得趙氏之地。異國之地,非大動干戈而不可得,趙氏之地卻不然,或者可憑陰謀詭計加害趙氏,從而得地。智瑤若與趙氏聯手,中山和代地得之無益,與我們趙氏自然不同。」

 伍封聽他言之有理,點頭道道:「可是代國人殺了大小姐三個兄弟,此仇怎能忘懷?將大小姐嫁給仇人之國,豈非……」

 張孟談嘆了口氣,道:「就算是代人所使,可殺害趙氏兄弟的畢竟是董門中人,大小姐嫁的是代王,與董門不大相干。何況董門高手如雲,難以對付,大小姐當了代國的王后,說不定還好趁機找董門報仇。趙氏與代國結親,又與中山為盟,便再無後顧之憂,再回頭對付智氏,便容易得多了。」

 伍封心道:「你們並不知道董門的祖師爺支離益其實便是代王,否則怎會答應這頭婚事?」正考慮是否將這件事說出來,忽然春夏秋冬四女馳馬上來,冬雪道:「公子!」

 伍封道:「雪兒,有什麼事?」

 冬雪指著天上道:「公子,你看那頭鷹!」

 眾人仰頭向天看去,只見果然有一頭大鷹在頭頂盤旋,看了一陣,也不卻有何異處。

 鮑興笑道:「這鷹也不見什麼古怪。」

 冬雪道:「可這七八天來,這頭鷹一直在我們頭頂上哩。」

 伍封吃了一驚,道:「這就有些古怪了。」

 楚月兒奇道:「小雪兒怎會知道這鷹一直在頭頂上?」

 冬雪道:「這次出門,公子將鴿兒交給我照看,前幾天我偶爾看天上時,便見這頭大鷹,我怕它是聽了鴿兒的叫聲而來,便將養鴿兒的車用兩層帛蓋住,料想這鷹便會走了,誰知道它還是跟著我們,每日不離。記得有一次我曾聽柔夫人說過,有的胡人會養一種鷹用來打仗,叫作戰鷹。這種戰鷹發現敵人後,便在敵人頭頂盤旋,放鷹者只須遠遠跟著戰鷹,便能尾隨敵人而不被敵人發覺。」

 張孟談道:「小人也聽說過這種戰鷹,不過如今胡人也未必會養戰鷹,中原各國也未聽說誰會這法子。」

 楚月兒想了想,道:「我記得在吳國時,那天夫差與勾踐會盟,我們殺出重圍之際,聽過頭頂有鷹叫喚。」

 伍封道:「我也想起來了,那日我們在船上遇險,我偶看天時,天上也有鷹飛,只不過未曾在意。是了,那日燒那落鳳閣時,也見過此鷹。」

 冬雪道:「這鷹莫非是吳人或越人所養?那顏不疑古怪得緊,說不定便是他養的戰鷹。」

 伍封搖頭道:「不是顏不疑或其他吳人,否則,那日我們從陽山谷出來,顏不疑便不會上當,仍在谷中放火。我看這戰鷹是越人所養,說不定是那計然所放,否則他怎會知道我們的行蹤,先在船上守候?」

 楚月兒道:「怪不得那天我們劫了越王勾踐回城,文種能先在前面佈陣相候,原來是靠了這種戰鷹。若那戰鷹是計然所養,那日計然必定藏在附近,只是因勾踐在我們手中,未敢露面。」

 冬雪點頭道:「我看計然生得鼻尖嘴啄,便像頭大鷹似的,多半是養鷹久了,人也變得鳥一般莫樣!」

 伍封笑道:「豈有此理!小興兒日日與馬兒打交道,怎麼未見他在地上用四條腿亂跑?」心想:「計然的鏈子劍飛身之法,雖然來自於屠龍劍術,但與顏不疑相比又另有變化,說不定是從鷹身上所學。」

 眾人聽伍封說得有趣,無不失聲而笑。

 楚月兒道:「雪兒不說還不曾在意,聽她這麼一說,想起來計然還真的生得有些像鷹。」

 田燕兒好奇問道:「那個叫計然真得如膺一般模樣?」

 秋風插口道:「是啊!」她嘰嘰呱呱地向田燕兒說著計然的模樣,張孟談見她嬌憨可愛,會心而笑,又讚道:「這位雪姑娘可了不起得很啊,連天上的鳥兒也瞞不過她的眼睛,居然認得出這幾天在頭頂上的都是同一頭鷹。」

 田燕兒道:「這都是龍伯教導有方,若是雪兒仍跟著我,哪裡能學得到這麼多本事?」

 伍封皺眉道:「看來這計然陰魂不散,仍跟著我,他這麼做自然是想殺我,這傢伙當真是堅忍得很。」

 楚月兒道:「夫君,你箭法如神,不如將這鷹一弩射下來,再想法子擺脫了他,免得他生事。」

 伍封搖頭道:「既然我們已發現他的奸謀,留著這鷹最好不過了。」

 張孟談讚道:「龍伯果然智計了得,這鷹還是留著好些。」

 田燕兒不解道:「明知這戰鷹會暴露我們的行蹤,為何不將它射下來?」

 張孟談解釋道:「這裡是齊國地方,計然一路跟來,人數定然不多,否則便不能深入齊境。他一路不下手,是因我們一直在齊國腹地,不易隱藏行蹤,又未找到合適的機會。我們如果將鷹射落,計然便會知道我們發現了他,定會另想法子來搗亂,到時候我們不免日夜提防。與其坐等,不如先發制人,但這戰鷹能報告敵蹤,若是回頭殺過去,敵人會預先知道,四下逃竄。龍伯定是另有妙計,想將追兵一舉殺卻。」

 伍封笑道:「張先生不愧是趙氏家中的第一謀臣,在下這點詭計便瞞不過你。不過這裡地勢不好,不便殺敵,等我們一路往前,若覓到善地再作道理。哼,上次被計然逃了性命,如今既然追了上來,他便不用再回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張孟談卻感到一縷森森的殺氣,暗暗吃了一驚。

 楚月兒有些耽心道:「雖然計然要對付的是夫君,但他與夫君交過手,這人雖然是董梧的兒子,劍術比夫君可差遠了,我看他多半會向燕兒下手,以他的劍術,要殺夫君是不可能的,但要加害燕兒就有把握得多了。」

 伍封點頭道:「我若是計然,也會這麼想。燕兒若是有失,我這送親使者還有何面目見人?只好一死謝罪。是以計然若殺害了燕兒,實則連我也殺了。不過他所帶的若是越兵,必定帶了不少連弩,只要他們遠遠地亂箭齊射,燕兒可就危險了,是以此事務必盡快解決。」

 冬雪道:「公子,若要對付計然,我與你一起去。」

 伍封知道她那日因在船上被計然他們解開了衣襟,不讓她出這口惡氣,只怕她會一輩子耿耿於懷,遂點頭道:「我若能擒住他,便交給你來處置。」

 春雨、夏陽、秋風三人大是高興,她們四人向來共同進退,伍封對她們十分愛惜,絕對不會讓冬雪一人上陣,與計然一戰,伍封既然能讓冬雪去,自然也少不了她們三人,四女高興起來,媚眼如絲,向伍封大送四季之波。

 伍封笑道:「這四個丫頭也與月兒相似,頗有些好戰。」

 張孟談嘆道:「心中若無鬥志又怎侯好戰?鬥志即為士氣,龍伯屬下勇士姬妾均士氣旺盛,怪不得龍伯能百戰百勝。」

 伍封讓四女分頭去向平啟等人小聲通報,告訴他們身後有敵人尾隨,既要小心提防,又不要亂了陣形,以免被敵人察覺。

 田燕兒道:「龍伯,我也去。」

 伍封搔頭道:「燕兒這一路也算得上新娘子,怎好騎馬上陣?張先生,你看……」,張孟談是個聰明人,哪裡敢理會這未來主母的事,道:「這個……,;龍伯看著辦吧,不過戰陣之上十分凶險,最好是……」。

 伍封見田燕兒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瞧著他,小臉上滿是央求的神色,心軟道:「既然張先生不反對,燕兒便一道去吧!」

 秋風道:「四小姐與我們在一起,當日在萊夷剿賊時便曾如此,有我們四人便不甚打緊。」

 伍封道:「你們四人可要小心,別讓燕兒傷著了。」

 傍晚時分,伍封見前面遠處有個小土丘,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小風兒,去將『黑龍』、『青龍』和『黃龍』牽來,小雪兒將鐵勇帶來,一陣過那土丘時,我們三十多人躲在土丘之後,大隊卻不要停下來,我猜戰鷹定會跟著大隊人馬,計然便不會察覺,等他們經過土丘時,我們便將他們一併殺了。」

 田燕兒道:「眼下不知計然有多少人,我們只三十多人,會否少了些?」

 伍封搖頭道:「沒法子,我們分開的人數多了,戰鷹定有異動,會被計然發覺。不過計然怎敢帶著大隊越人在齊境內行走?多半是扮著商人之內,人數定不會多。」

 安置妥當之後,伍封與楚月兒上了戰馬,帶好弩箭戟矛,田燕兒騎上「黃龍」,春夏秋冬四女也提著長矛,與那三十鐵勇背著連弩,等經過土丘之時,三十多騎飛快閃到了土丘之後。張孟談大隊人馬仍按原速向前而去,毫無異樣,頭頂上那頭大鷹打了個盤旋,果然隨著大隊飛過去。

 土丘離大道才三十餘步,眾人藏妥在土丘之後,伍封和楚月兒悄悄下馬上了土丘,探頭向後面遠眺,過了一陣,果然見一隊馬車出現,待馬車漸近,楚月兒眼尖,道:「計然在中間車上,這人十分好認。」

 伍封看了一會兒,見計然一眾才二十餘輛馬車,約有五十餘人,眾人都是商旅打扮。

 二人下了土丘上馬,將鐵戟和長矛橫放馬背上,拿出了弩箭,小聲道:「敵人有五十多人,我們先放一陣箭,再衝出去,只要能殺了計然,餘人便不足為懼。雨兒,你們四人不要戀戰,仔細守著燕兒。」眾人悄悄轉到丘旁,端好弩箭。

 過了一會兒,便聽車聲轔轔,漸漸逼近,片刻間計然的車隊從山丘旁出現,伍封喝道:「放箭!」

 只聽「嗖嗖」聲響,箭如雨下,驚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越人倒下大半,一陣箭射完,伍封揮著大鐵戟衝了出去,他早看準了計然的所在,一路衝過去,鐵戟展動處,刺倒了五六人,他騎下的這匹黑龍久未上陣,此刻興奮之極,四蹄翻動,速度奇快。

 伍封眨眼間便到了計然面前,手起一戟向計然刺下,計然滿臉驚慌之色,手中銅劍急格,擊在鐵戟之上。他被伍封突如其來的騎兵弄得方寸大亂,毫無防備之下,連人影還未看得清楚,對方便到了身前,一劍順手格擋,力道不足。伍封的力氣本就大他數倍,又是藉黑龍前衝之力,大鐵戟又十分沉重,便聽「噹」的一聲,手中劍被伍封震得脫手而飛。

 伍封鐵戟從計然肩頭擦過,順手回勾,戟上尖鉤將計然勾下車來。

 計然在地上打了個滾,躍起身時,手中已經握著從地上拾起的一口劍,向後狂奔。本來伍封先前大可以一戟刺死他,但想從他口中問些話,因而未下殺手,卻料不到這人竟然能逃了去,暗吃了一驚,縱馬便追。

 計然知道雙腳怎也不及馬快,因而並未向遠處無人處逃走,反向人群中直撞過去,心忖若是能擒上一人為質,伍封等人投鼠忌器,不敢過份逼近。

 正好田燕兒騎著「黃龍」撞上來,迎上計然,嬌叱一聲,手中長矛向計然當胸猛刺。計然奔行不停,忽地扭過了腰,身子便如打了個折一般,矛尖從他脅下擦了過去。

 田燕兒見一矛未中,便要回矛再刺,誰知長矛被計然夾住,她的力氣比計然相差太遠,扯了幾下絲毫未動,自己還險些被計然扯下馬去。

 計然知道情勢危急,雙手握住矛桿,正要借田燕兒回扯之力躍到馬背上去,誰知道還未久躍起來,便見田燕兒手中一口明晃晃的長劍順著矛桿批落下來,他若不急著放手,只怕雙手十指也會被批落了。

 計然雙臂猛震,左臂上挑,右臂下壓,大喝一聲,田燕兒一手握劍,單手之力自是不如計然雙手奮力,但她又不願意放手,整個身子竟被計然舉了起來,向後甩了過去。

 田燕兒離地二三丈,人往前飛時,手中的長劍脫手而出,便聽「嗤」的一聲,長劍從計然肩頭穿過,劍尖從後背處露了出來。計然想不到此女身手如此敏捷,能以飛劍傷人,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田燕兒身在空中,無從借力,裊裊向地上跌去,心中暗驚,忽地一個巨大的身影凌空而來,一條鐵臂從她纖腰處穿過,將她摟住,斜飛而過,田燕兒靠著那寬厚的胸脯,連這人的心跳聲也能聽出來,不用抬頭也知道這人便是伍封,嬌軀微微顫抖,如一隻受驚的小鳥一般。

 伍封左手抱著田燕兒落在「黑龍」背上,右手鐵戟壓在計然肩上,道:「這人勇悍得緊,早知道我先前就痛下殺手了。」

 田燕兒嗅著伍封身上濃烈的男人氣息,心神俱醉,發出了細細的嬌喘,心中只願伍封永遠這麼抱住她,可惜那「黃龍」碎步跑了過來,伍封小心地將田燕兒放上了馬背,笑道:「燕兒的劍術我是第一次見,果然厲害得緊,這次連董梧的兒子也傷在你的手裡呢。」

 田燕兒面紅似火,低頭「嗯」了一聲,酥胸不住地上下起伏。

 伍封卻沒有在意田燕兒的神情,向周圍看了看,他這些鐵勇士卒是精選出來的士卒,每一人都算得上高手,格外的厲害,就在這片刻間數十越人已經倒了一地,全軍盡墨。

 伍封回頭看著計然,笑道:「計然,上次被你走脫,想不到你還敢跟來送死。」

 楚月兒騎馬在四周轉了一圈,見無人走脫,這才縱馬過來。

 伍封向計然問道:「你一路跟上來,是自己的主意還是奉了勾踐之命?」

 計然半身浴血,面色慘白,擺過了頭去,不肯作答。

 冬雪縱馬上前,向計然問道:「那戰鷹是你養的?你若將養鷹之法告訴我,我或會請公子饒你一命。」

 計然搖了搖頭。

 伍封見他甚是硬氣,嘆了口氣,見冬雪正看著自己,便點了點頭。

 冬雪從馬背上附下身去,在計然耳邊小聲問道:「當日在船上解開我衣襟的可是你?」

 計然傲然點頭,哼了一聲。

 冬雪嬌斥一聲,從計然肩上將長劍拔出來,一篷鮮血隨劍噴出,計然哼了一聲,等冬雪想將劍再刺入時,計然已經一命嗚呼了。

 冬雪「呸」了一聲,咕嚨道:「便宜了你。」將劍上的血擦乾淨,遞給田燕兒,道:「四小姐的劍術可好哩!適才還真有些凶險。」

 伍封道:「燕兒的劍術比你們要好些,不過她臨敵經驗不足,才會如此。至今日始,誰也不許說計然死在燕兒之手,一路上便說是我殺了計然。燕兒大婚之後便要留在晉國,我們不可能總守護著她,萬一董梧要找燕兒報殺子之仇,豈不糟糕?哼,這人若想報仇,便來找我好了。」

 田燕兒見他想得十分周到,感動之極,眾人知道其中的厲害之處,一起點頭。

 秋風問道:「公子,還有二十多人未死,是否一併殺了?」

 楚月兒忙道:「夫君,這些人既然未死,便放了他們吧?」

 伍封點頭道:「計然已死,這些人也不能為惡,便放了他們。」

 春雨和幾個鐵勇將未死的越人押了過來,春雨道:「適才問過他們,這些人是奉了文種之命來刺殺四小姐。」

 伍封見那些越人多是被矛刺傷了肩頭,微微一笑,道:「月兒,這些人是你手下留情吧?」

 楚月兒點頭道:「我見他們只是尋常的士卒,奉命行事,便沒有下殺手。」

 伍封讚道:「這樣最好了。」對那些越人道:「今日便放了你們,回去告訴勾踐和文種,沒事休要再惹我們,否則那一天我也會跑到越國去殺人。」

 他頓了頓,又道:「你們掘個坑將這些屍體埋了,再悄悄回越國去,否則這些屍體被巡哨的齊捽髮現,知道有越人大舉入齊,到時候四下搜索,你們恐怕就出不了齊國了。」

 春雨又道:「文種還派了一個叫樂靈的人帶數十水卒,在大河上扮作漁人等我們西行的大船,欲在途中鑿船,幸好我們未行水路,樂靈便無法下手,這計然卻靠了戰鷹之助,能夠一路追上來。」

 秋風笑道:「公子水性通天,鑿船又有何用?難道公子『龍伯』之名是白叫的不成?」

 伍封道:「我和月兒雖不怕水,但大河滔滔,灰黃難辨,你們和燕兒的水性雖然還過得去,在河中只怕大有凶險。文種不是傻子,他派人鑿船並非要對付我,而是對付燕兒哩!」

 眾人細細一想,心中暗驚,若非今日擒了越卒細問,誰能料到文種會千里迢迢派人在大河上相候?幸好田燕兒臨時改變路線,不行水路,否則還真有些凶險。

 眾人打掃了一下戰場,留了五六乘空車給這些越人,才向大隊人馬的方向疾馳,他們的馬匹都釘著馬蹄鐵,是以放心疾馳,不到半個時辰便趕了上來。

 張孟談見他們如此快捷,驚奇不已,問道:「龍伯可見到了計然?」

 伍封小聲道:「我已經一劍殺了這傢伙。他們一共五十多人,奉了文種之令來刺殺燕兒,嘿,文種也太過小看我了!」

 張孟談吃了一驚,向田燕兒看去,只見她正低著頭,臉上掛著兩片淡淡的紅雲,嘆道:「想不到文種竟會打四小姐的主意!計然既然是董梧之子,此事若讓董梧知道,恐怕會找龍伯報仇。」

 伍封道:「我雖不願意開罪董梧,但他的兒子要來對付我,我也沒有辦法,只好殺了其子,不要說董梧,其實我連屠龍子支離益也早就得罪了。」忽然心思一動,心想:「我仇人不少,若想找我報仇,向燕兒下手便是最為合適。若有人想對付趙氏,此舉也大有所為,這一路上還得小心提防。」

 田力道:「董梧是代國重要的人物,趙氏方與代國交好,正有婚姻之約,董梧理應不該開罪趙氏。計然是董梧的兒子,卻做開罪趙氏的事,豈非大大地不孝!」

 伍封道:「不過他若得手,常人只會怪罪越國,也不會知道計然是董梧的兒子,就算知道也不能說這是代國所指使。」

 張孟談也道:「這件事董梧也未必知曉,怪不到他頭上。」

 楚月兒卻看著天,道:「這頭戰鷹為何還不走呢?」

 眾人見那大鷹來回飛著,發出聲聲悲鳴,伍封嘆道:「想不到這戰鷹如此忠心,計然死後,仍不離去。」

 冬雪道:「它不是想著要為計然報仇吧?」

 張孟談笑道:「一頭鷹能報什麼仇?」

 楚月兒耽心道:「這鷹飛了一日也不休息,只怕會累死哩!」

 此時天色已晚,眾人在道邊立下營寨,當晚只聽頭頂上鷹鳴聲聲,直叫喚了一整夜,弄得伍封和楚月兒等人都未能睡好。

 次日早飯時,楚月兒聽著鷹鳴,心中不忍,對庖丁刀道:「小刀,你在空地上放一塊肉脯,計然死後,這鷹恐怕也沒飯吃了。」

 庖丁刀去了好一陣才回來,嘆道:「大鷹雖然見到了肉脯,但它並不落下憩息,也不啄食,只在空中打轉,它這麼飛了一天一夜,恐怕真會累死。」

 平啟卻道:「被這畜牲吵了一夜,好生煩惱,小人去一箭將它射下來。」

 伍封擺了擺手,沉吟道:「莫非這鷹身上被計然做了手腳,只能停到計然特製的物什上?」

 楚月兒想了想,道:「我去將它擒來瞧瞧。」

 張孟談愕然道:「大鷹在空中飛著,小夫人有何辦法擒了它來?」

 楚月兒笑道:「月兒自有辦法,不過這需要夫君幫手。一陣間夫君用火矢逼得它低飛,我便能擒它。」

 眾人愕然,不知道楚月兒有何辦法擒住在空中飛的大鳥,向伍封看去,卻見伍封微微笑著,顯是心有主意。

 眾人好奇之下,隨楚月兒出了大帳,伍封拿著大神連弩,鮑興將三支火矢點著後遞給他。

 伍封搭上箭後,向那戰鷹頂上三尺處一箭射出。這戰鷹與其它畜牲相似,也十分怕火,鷹眼最為銳利,見一團火飛來,自然是駭得下飛避火。

 伍封一連射了三箭,戰鷹已被備逼得離地僅七八丈高了。此時便見楚月兒躍身而起,大袖輕揚,向那戰鷹飄了過去,離戰鷹四丈多遠時,左袖振動,忽見一件黑黝黝的物什從她袖中激射而出,鷹飛之速雖快,但這物什的射速更快,便聽一聲鷹啼,楚月兒飄落地上,左手抖處,那物什帶著大鷹被她拖了回來。鷹到近前時,正要張嘴向楚月兒手上啄去,這丫頭眼明手快,右手疾探,伸出二指將戰鷹的利啄捏住,左手抓住戰鷹的雙爪,將那戰鷹擒住。

 眾人一齊喝了聲采,擁了上去。

 田燕兒見楚月兒凌空的身影,忽想起昨日一役,心中泛起了一縷甜蜜蜜的感覺,旋又被失落和無奈所替代,獨自神傷。

 這戰鷹在空中飛時,眾人還不覺其大,此時楚月兒將它擒在手中,才發覺它赫然有半人之巨,展開雙翅足有丈餘之寬,甚是駭人。

 楚月兒細看著戰鷹,道:「怪不得這鷹不落下來,其實是無法下落。」

 眾人看時,見戰鷹雙爪上有一條細長之物橫綁著,將其雙爪紮在一起,自然是無法站立樹枝了,細看那物什,其實只不過是女人頭上常用的鐵笄。

 伍封忙伸手解開戰鷹爪上的鐵笄,戰鷹雙爪得以鬆開,立時向伍封臂上猛抓,快如閃電,只聽「嗤」地一聲,伍封衣袖被它撕裂開來,幸揮他臂上有金縷甲片護著,未傷到皮肉,眾人吃了一驚。

 伍封笑道:「這畜牲凶惡得緊!月兒,可放它了。」

 楚月兒怕它傷人,用力將戰鷹向空中拋去,那戰鷹雙翅劇振,令得眾人臉上都感到一陣冷風颳過,戰鷹在空中打了個盤旋,伸爪在空地上抓起了肉脯,長鳴一聲,向藍天上飛去,身影越來越小,片刻間便消失在白雲之間。

 楚月兒搖頭道:「這頭大鷹的力氣不小,一般人恐怕敵它不過。」

 田燕兒搶上前來,問伍封道:「鷹爪極為鋒利,龍伯臂上可有受傷?」

 伍封笑道:「不妨,我臂上有寶甲,利劍也不能入,何況是鷹爪?不料這戰鷹如此勇悍,令人心生敬意。」

 夏陽飛快取了件衣來,替伍封換下破損的外衣。

 伍封手中把玩著那支鐵笄,這鐵笄入手甚輕,微有熱感,笄尖鈍平,但堅韌異常,質地與自己所見過的精鐵不同,笄身上鏤著極細的花紋,精緻之極。

 伍封看了一陣,笑道:「這是女人所用之物,燕兒,你拿去玩吧。」遞給了田燕兒。

 田燕兒看了看,讚道:「這根鐵笄不知是如何打造出來,竟能如此精美,質地也十分奇異,恐怕是買不到的。」又遞給了伍封,道:「龍伯為了送我到晉國,將公主留在府中,燕兒十分過意不去,龍伯不如回去將鐵笄送給她,公主定會高興得很。」

 伍封點頭笑道:「燕兒這主意極好。」順手將鐵笄放在了懷中。

 張孟談問楚月兒道:「小夫人身形如飛,狀如仙人,小人見所未見。適才小夫人用了何物,能將數丈外的大鷹生擒?」

 楚月兒左手輕抖,那支龍爪滑在手上,遞到張孟談面前,道:「這是夫君想出來的奇異兵器,名叫龍爪。」

 張孟談不敢用手去接,看了好一會,讚道:「這龍爪想法甚奇,大鷹也能擒住,更不要說人了。」

 楚月兒收回了龍爪,道:「這戰鷹爪上被綁著,不能歇落,計然定是有何東西可讓它落下,這便不怕大鷹飛走後不回來。」

 春雨搖頭道:「計然殘忍得緊,竟想出這種法子迫使戰鷹在天上飛個不住,若非小夫人將它擒下解困,便只能硬生生地累死了。」

 秋風不解道:「雖然它雙爪被綁住,累極了時難道不會落地再說,非得累死?」

 伍封笑道:「大鷹畢竟是畜牲,怎比得上人?人知道性命的珍貴,保全了性命才有可能得到其它的東西。大鷹只知道它無法停落,只會飛個不住,到死方休。這便是人能勝過畜牲的地方。」

 田燕兒沉思了好一會,緩緩地點頭。

 眾人說了一陣話,又再起程不提,楚月兒小聲問道:「北上不遠處是中山,夫君要不要去看看柳下跖?」

 伍封搖頭道:「若只是我們,去看看他便無妨。如今燕兒要嫁給趙無恤,我們卻帶他到柳下跖處去,只怕會招惹許多閒話。」

 這日入了晉國之境。

 晉國的始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叔虞,姬姓,周武王滅商後,封叔虞於唐,號為晉,侯爵。晉國本來只是個小國,周幽王時犬戎伐周,周幽王死,周平王立,晉文侯姬仇引軍救亂,周平王賜以河內附庸,晉國始大。曲沃武公繼晉統後,其子晉獻公滅狄、霍、魏三國,攻驪戎,域地更廣。

 伍封聽張孟談說過晉人的禮俗,便命平啟等人不再騎馬,均登車而行,田燕兒的香車上也蓋上錦幔。

 如今天下人丁不足,晉國地廣人少,放眼看去,只見莽莽蒼蒼儘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和天生的樹林。張孟談道:「雖然我們用大畝之制,畢竟人丁不旺,在這邊鄙之地就無甚良田了。」

 這日天色漸晚,眼前是一片矮小的樹林,伍封正想在林邊紮營,前軍來報,說平啟在林後發現了一個小村落,村中井屋甚多,問是否入村過夜。

 伍封倒是無所謂,楚月兒、田燕兒眾女卻高興得很,她們這一路上風塵僕僕,在營帳洗浴就寢,畢竟不如屋室中方便,聞說有村落可供憩息,七嘴八舌地搶著說話,伍封笑道:「好吧,既然有村寨可以歇息,便不用在野外露營了,免得一個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到晉國都變成了土雀兒。」

 眾女大喜,伍封先讓十多國晉國士卒入村打點,順便探察一下,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免得被人暗算,大隊人馬便靜立在村外守候。

 過了好一陣,士卒帶了村中鄉老和幾個鄉民回來,那鄉老滿臉雪白的鬍鬚長得老長,蹣蹣跚跚地晃了過來,跪地道:「貴人路過我們沙家村,正是村民的運氣,小老兒已在村中安置妥當,煩請各位貴人和軍爺入村歇息。」

 伍封跳下車,將鄉老扶起來道:「老先生請起來,我們人數不少,這一入村恐怕大大打攪了你們,不免有些不安。」

 鄉老笑道:「貴人說哪裡話來,沙家村遠在邊鄙,平時行旅也少見,何況是大國貴人?我們都是趙氏的領民,主人駕臨本村,正是本村的福氣哩。」

 眾人隨鄉老入村,一路上鄉老介紹起本村的情形。

 這沙家村是晉國邊境的小村,與齊國相距不遠,共有四十多戶二百多人口,平日以務農為生,屬於晉國趙氏封邑中的一個小小村落,村民見是趙家的少主人趙無恤的迎親隊伍經過,自然是格外慇勤。先前得了晉卒的通報,鄉老帶人出村相迎,村民早已經打點好屋室,屠宰羊豕,準備酒飯,眾人進村之後,見鄉民全部出戶迎接,跪滿道旁。

 伍封揮手讓村民起身,自去忙碌,自己隨鄉老到了村中最大的一處屋室門前。那鄉老道:「這是小老兒的陋室,共有十一間房,雖然不大,也算乾淨,便請貴人入室歇息,熱湯已經燒好了,各位貴人請先洗浴,我們一陣便送上酒飯來。」

 伍封道:「你將房屋讓了出來,自己又睡哪裡?」

 鄉老笑道:「小老兒自有親屬,在哪裡住不是一樣?」

 伍封道:「如此打攪,倒是不好意思。」

 鄉老道:「小老兒自小在本村長大,一生未曾去過他處,從未見過貴人。貴人今日能下榻鄙室,小老兒大有蓬壁生輝之感,怎說打攪?」

 伍封帶著眾女、張孟談入了屋,見屋內十分簡陋,只有幾張木案和一些粗糙的陶器,地上鋪著一層草蓆,席上頗有些殘洞,從洞上可看出草蓆下還鋪著一層草筵。

 楚月兒嘆道:「老人家的生活十分清苦哩!」

 鄉老道:「小老兒祖祖輩輩都是耕田墾荒的小人,原來的生活更差,吃的是菽麻藿菜,穿的是舊袍犬裘,還時有所缺。自從主人趙老將軍用大畝之制後,每月還能吃上一頓肉食,生食不缺,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伍封想起自己一生錦衣狐裘,膏梁美酒,鐘鳴鼎食,與這些鄉民相比,當真是天壤之別,暗暗搖頭嘆息。

 伍封先找了一間大房作為田燕兒的臥室,其貼身侍女住在外間和左右兩側的房中,自己與楚月兒、四季女住在剩餘的幾間房中,鮑興和小紅住在最靠前門的一間房,圉公陽和庖丁刀住在靠後門的一間房。

 屋中鋪呈簡陋之極,自不能就此安歇,寺人侍女從輜車上抱了若干被縟鼎爐入內重新佈置,張孟談和鐵勇等人便安排到附近的村屋中。唯有平啟、招來、田力三人帶著倭人勇士和趙氏晉卒分別住在村中各處,他們行軍經驗頗為豐富,將士卒分別安置在村中重要之處,既能控制全村,又不怕斷了聯繫。

 待村婦送上熱湯,眾人依次洗浴。田燕兒先行洗浴之後,伍封與楚月兒分別洗了一回,待伍封掛劍出來,見田燕兒正與四季女在一齊說話,夏陽見那村婦忙得渾身大汗,讓她稍歇,問道:「這位大嫂是本村人,還是外村嫁來?」

 那村婦見夏陽錦衣玉飾,面目嬌好,也不知她是何許人,戰戰兢兢道:「奴婢是本村人,外子早些年被徵入伍,與鮮虞人交戰時戰死了。」

 眾女「噢」了一聲,見此村婦也有三五分姿色,年紀不過二十六七歲,想不到年紀輕輕便當了寡婦,心中惻然。

 村婦見伍封剛換了身新衣,雄姿英發,龍行虎步般從房中出來,先前見他發號施令,猜得出這年輕人定是這一隊人的首領,雖然他十分隨和,畢竟是身份相差太遠,頓覺威嚴無儔,不敢停留,忙退了下去。

 伍封讓四季女去洗浴,自己與楚月兒、田燕兒坐在堂前,透過矮矮的土牆看著西西墜的夕陽,口中說著閒話,等候眾人安置停當後一併用膳。

 過了好一陣,春夏秋冬四女也洗浴完,換了乾淨衣服一同出來時,便聽伍封正在說話:「村寨雖窮,卻是與世無爭……」,這時鮑興冒冒失失從門外進來,道:「公子,小人適才扯著鄉老在村中各處轉了轉,村民樸實得緊,要扯著小人到他們家中歇息,說是要沾些貴人之氣哩!」

 小紅哂他道:「你哪來什麼貴人之氣?若亂闖進農舍,沒的嚇壞了人家中的小孩兒。」

 鮑興笑道:「我自是沒有貴人之氣,兼且粗俗無文,容貌醜陋,不過跟隨公子了久了,公子的福氣也多少沾了一點,否則像你這樣的美人兒為何肯嫁給我?」

 小紅「呸」了一聲,眾人都哄笑起來。

 伍封笑了一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渾身一震。

 楚月兒和田燕兒同聲問道:「怎麼?」楚月兒向來是將全部心思放在夫君身上,伍封的一言一動自是逃不過她的眼睛,不料田燕兒居然也一直是暗中留意著他,以致二人見他神色有異,齊聲詢問。

 正好那鄉老走了進來,還未來得及張口說話,伍封閃過身去,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假冒鄉老?」

 不僅那鄉老大吃了一驚,周圍眾人也無不駭然,那鄉老臉上血色立時褪盡,強笑道:「貴人說笑了,小老兒便是此村的鄉老,怎會假冒?」

 伍封冷笑道:「你既然祖祖輩輩都是務農,又是從小未離開過這沙家村,為何言談舉止頗通文理?」

 眾人心中凜然,覺得伍封問得大有道理,楚月兒和田燕兒又想起適才那村婦說話也是甚有文理,她們都在官宦豪門長大,自小聽到的話都是極為雅緻,這鄉老和那村婦既是村民,言談舉止居然比從小在伍封家中長大的鮑興還要文雅,頗不合常理。

 那鄉老苦笑道:「小老兒幼時,有一個行商病臥家中數月,曾經指點過小老兒一點斯文。」

 伍封「哼」了一聲,手按劍柄,兩眼如電般盯著他,緩緩問道:「就算如此,那村婦自稱是本村人,為何說起話來如在士大夫府上一樣?」

 眾人恍然,就算這鄉老學過一些禮儀,那村婦卻只是本地農婦,萬萬說不上談吐文雅上去。

 那鄉老強道:「這個,小老兒曾經教過她……」,田燕兒見這鄉老嚇得魂不附體,便道:「或者真如鄉老所說,我們錯怪了他哩!」

 伍封微笑道:「那好,我們便從村中找幾個孩童來問問,不怕問不出來,大人或會騙人,小孩卻不會,只要小孩兒說你是假的鄉老,立斬無赦!」

 那鄉老渾身微顫,眼珠急轉,忽聽楚月兒道:「夫君猜得不錯,這鄉老真是人假扮的。」

 原來這丫頭反應極快,一見伍封生疑,立刻便閃到屋後去,將那村婦擒住,三兩句話便詢問清楚,還將她押了過來。

 那鄉老雙腿一軟,跪地道:「龍伯饒命。不干小人事,小人不過是被人指使。」

 伍封冷冷道:「你們是何人指使,究竟有何圖謀?」

 那鄉老道:「小人原本是衛國的富戶,上次晉兵攻衛,衛國大亂,小人帶了家小欲遷到晉國來,不料途中被大批賊人擒住,只放了小人和這個小妾出來,扮成鄉老和村婦,命小人在酒水中下毒,欲毒死諸位。小人本不願意這麼做,但小人一家老小還在他們手中,不敢不從。」

 伍封皺眉道:「難道這村中的人全是假扮的?」

 那假鄉老搖頭道:「除了我們二人外,其餘的都是本村土民。」

 楚月兒奇道:「我們又沒有得罪這些村民,為何他們會助你們害人?」

 假鄉老道:「這也不能怪他們。前日時有一百多強人將小人押到本村來,又在各戶抓走了一名孩童,無孩童的便將女人帶走,以為人質,這些村民怕家人被害,只好與小人一起來害人了。」

 伍封點頭道:「村中只四十餘戶,那麼人質便是四十多人了。」

 假鄉老道:「連同小人的家眷,大約六十多人。」

 田燕兒怒道:「這些強人好生凶狠,此地離大漠不遠,莫非是大盜柳下跖?」

 伍封搖頭道:「不會是柳下跖。柳下跖雖是大盜,卻光明磊落,絕不會脅迫村民來下毒。」

 假鄉老道:「貴人說得是,小人聽強人稱其首領為桓大司馬。」

 伍封驚道:「桓魋!」

 楚月兒訝然道:「原來是那桓魋!」又笑道:「夫君,這人算得上是我們的熟人哩。」

 伍封苦笑道:「這人由宋國逃到衛國,幫助蒯瞶奪了衛君之位,又被衛君趕走,想不到會在這裡出現,想毒死我們。」

 眾人心中暗驚,秋風道:「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再過片刻用膳,只怕人人都給毒死了。」

 那假鄉老道:「這毒粉入酒便渾濁,是以今日的酒飯不敢下毒,那桓魋說下在晚間的飲水之中,放在每室案上。今日的飯食中略放多些鹽,晚間大家必然口渴,睡得迷迷糊糊時起來飲水,自然辨不出水的清濁了。」

 田燕兒驚道:「這真是防不勝防,也虧他想得出來。」

 伍封問道:「桓魋有多少人?」

 假鄉老道:「黑壓壓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來不會少過二三千人。」

 伍封命人先將他們押下去,派人將張孟談、平啟、招來等人叫來,將此事略略說過後,道:「此刻被桓魋盯上,可有些麻煩,今日他下毒之計不成,誰知道這之後他還會打什麼鬼主意?」

 張孟談道:「桓魋自從逃離衛國之後,又回到宋國去,但他得罪了晉人和齊人,宋君也不敢留他,將他趕走了。想不到這人竟會跑到此處,還要加害我們!」

 平啟道:「公子所慮有理,以小人之見,不如覓到桓魋駐紮之處,一起殺了,免得他一路上設法害人。」

 伍封皺眉道:「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有幾件難處:一是不知道桓魋有多少人,我們僅一千餘人,能戰的只有數百人,如果真如那假鄉老所說,桓魋有二三千人的話,這一仗便難打了些。桓魋與萊夷的盜賊不同,此人深通兵法,劍術也高明,非常人可比。第二是他手上有不少婦孺為質,若大舉進攻,只怕會牽連人質,不免投鼠忌器。三是我們對這地方不熟,桓魋既在此地用計,想來對這一帶地形瞭如指掌,我們這一路行來,行蹤實力只怕也瞞不過他。有此三件難處,十分難以措手。」

 招來道:「要不先派出幾小隊人四下搜尋,覓到桓魋的大軍所在。」

 伍封嘆了口氣,道:「桓魋頗能用兵,當年我與月兒曾見過他的本事。若我是桓魋,必會將大軍駐紮在隱蔽之處,派出若干哨探在沙家村周圍,如果見敵人派了人出來,人多則藏,人少則掩殺。我能這麼想,桓魋未必不能,到時候我們派出的哨探便大有凶險。」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時,田燕兒進來道:「龍伯,月兒帶著小興兒騎馬出村了。」

 伍封吃了一驚,問道:「她出村幹什麼?」

 田燕兒道:「先前月兒騎馬在附近轉了轉,見到遠處群鳥驚飛,覺得有異,遂叫上小興兒,騎馬趕了過去,雨兒她們怕月兒有失,也追了上去,她們來不及先向龍伯稟報,眼下應該出村了。」

 伍封搓手道:「月兒這麼去,豈非太過冒失了?」忙起身來,道:「平兄,招兄,你們與張先生謹守村寨,我追上去瞧瞧,只盼追得上,萬一月兒有失,可就大大不妙了。燕兒不要亂走,記住與平兄和招兄在一起。」

 他匆匆忙忙出了門,跨上黑龍,也無暇理會田燕兒和張孟談的勸阻,一手提著大鐵戟,問清楚月兒的去向,疾馳出村,飛一般向北追去。

 伍封沿著地上的馬蹄印,一路追出了十餘里,此時天已晚了,雖有明月當空,但地上的蹄印卻再難辨認,心道:「適才走得匆忙,連火把也未帶一支,如何是好?」

 他拍了拍黑龍的頸子,嘆道:「黑龍,黑龍,你若能帶我找到月兒,回去我便給你一大壇上好美酒。」

 黑龍卻未必能理解他的說話,只是減慢了速度,低頭走著,伍封也不知道該向何處而去,只覺周圍一片茫茫,遠處隱約是起伏綿延的群山,只好信馬游韁,由得黑龍自行走著。

 伍封擔心楚月兒,心中七上八下地胡亂想著,心道:「萬一月兒遇到桓魋的大軍埋伏,她們幾個人寡不敵眾,恐怕凶險之極!」這麼想著,心中突突亂跳。

 又想:「眼下月兒的劍術矛法十分了得,就算勝不過桓魋,但也不會輸給了他,若遇到桓魋的大軍,要逃只怕也不難,不過小興兒和雨兒四人只怕難逃毒手。」想到此處,心中大急。

 忽又想:「月兒說不定真能找到桓魋的駐軍之所,但找到又能如何?月兒總不至於幾個人殺入大軍之中吧?定會悄悄回來。」心中又寬了些。

 猛地又想起一事來:「此處蒼茫一片,月兒她們就算小心謹慎,只怕也瞞不過桓魋的耳目。當年他在五鹿紮營,防備極嚴,單是巢車便用了八座,月兒身手再好,只要走近便會被發覺。桓魋若是假裝不知道,暗中埋伏好手,等月兒混入營時伏兵四出,只怕連月兒也無法逃脫。」他渾身沁出了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忽聽頭頂上一聲鳥鳴,伍封抬頭看時,只見月光之下,一群鳥在空中盤旋,所在之處離他不到三里。

 伍封心道:「群鳥在此盤旋,必是月兒覺得有所異常的地方,月兒想是在這附近。」他拍了拍黑龍,讚道:「黑龍果然厲害,居然真能找來!」

 他跳下馬伏在地上,耳貼在地細聽,忽然心頭劇震,只覺前方三里之外有無數馬蹄聲和車轔聲,心道:「糟糕,這必是桓魋的大隊人馬,月兒幾個人哪有這許多聲響?」

 伍封拍了拍黑龍,輕夾馬腹,道:「快去!」黑龍四蹄翻飛,向前衝去。

 這時漸漸起了風,看天上時,雲層漸厚,緩緩向月光移動。

 馳出近來裡之地,伍封心想:「這麼衝過去,馬蹄聲便會驚動了對方,還是小心些好。」他跳下馬來,從衣上扯下數塊布,匆匆將馬蹄包好,牽著馬小心向前摸過去。

 此時烏雲已將月光擋住,四周頗為黑暗,伍封覺得前方有些光亮,心中奇道:「看這亮光,理應不遠處有許多火把,為何我卻見不到火把的火頭?」想了想,心道:「是了,前方必有沙丘抑或矮林擋住了人影,以致火光映空,雖見火光卻不見火把的火頭。」

 前行了片刻,月光漸露,果然不遠處有幾座低緩的沙丘。

 伍封大喜,有這沙丘擋住,便不怕被對方察覺,他牽著馬快步走到沙丘之下,便聽沙丘另一方人聲嘈雜,兼以馬嘶車行之聲,似乎有不少人在前面。

 伍封從沙丘後探頭看時,大吃一驚,只見黑壓壓一大群人手執火把,正團團圍住一片灌木林,這群人離自己不到三十步遠,連他們的說話聲也能聽得清楚。

 伍封看這群人約有四五百人,革甲長戈,背負硬弓,有革車數十乘,伍封看了一陣,見這群人並無旌旗,也不知道是何國人馬、何人指揮。心道:「他們圍著這片林子,想來月兒她們被圍在林中。」尋思著如何破圍救人。

 便聽一人道:「哼,這人究竟是誰?居然單人獨車,將六十多個人質救走,好生厲害!」

 伍封暗喜道:「莫非是月兒?」除了楚月兒外,誰還有這麼大本事?又想:「他說是『單人獨車』,月兒騎馬而來,又非孤身一人,應該不是她。群鳥在這頭頂上飛,月兒應該在這附近。莫非群鳥只是隨便飛飛而已?」

 又聽一人道:「若不是這老傢伙裝神弄鬼,又是放火,又是設陷,否則從我們五百人的營中,怎能救走人質?」

 伍封心道:「這人說話口音有些熟,應是聽過他說話的。」

 先前那人道:「不過他帶著人質便不能快,終被我們圍在此處。」

 伍封心道:「原來不是月兒她們。這人可了不起,居然一個人能從五百人的營中救出六十多名人質!」

 一人道:「既然他只是一人,我們有五百人,為何不殺入林中?」

 先前那人道:「蠢才,你聽這林中聲音,兵戈相擊,步履沉重,又有這許多火把,只怕有三四百人埋伏哩!」

 伍封細細聽了一會兒,果然隱約聽到無數步履之聲,又聽到木桿相碰的聲音,十分熟悉,是軍中士卒調動時常有的聲音。想是林中中調動士卒,而林內地方有狹小,以致兵戈相碰,發出聲音來。

 一人道:「這步履聲甚亂,兵戈相碰,想來是士卒未曾訓練之故。」

 又一人道:「我倒懷疑這些聲音是那些婦孺弄出來的,故意令我們生疑,那老傢伙詭計多端,定會如此。」

 先前那人嘆道:「蠢才,蠢才!這人既然詭計多端,真要虛張聲勢,一來可將聲音弄得響亮些,哪會這麼輕微?二來他讓人步履整齊未嘗不可,何必搞得亂糟糟的?那樣豈非聲勢大張?我自十六歲上便隨恆大司馬行軍打仗,三十年下來,經驗還算豐富,怎會被他所騙!」

 另兩人齊聲道:「將軍說得是。不過他們為何不衝出來呢?」

 那人道:「既然他是想救人質出去,這麼衝出來硬打硬拚,那些人質豈能保得出?」

 一人道:「這麼說來,我們既不敢進,他們又不敢出,這麼幹耗著如何是好?」

 那人道:「我已經派人給恆大司馬的大營送信,大營雖遠,兩三個時辰後恆大司馬也會帶人趕到,以多勝少,正是極好不過。」

 伍封忽想起這人,當日在五鹿之時,桓魋將大軍紮在山後,卻派了一個叫王乘的前鋒司馬帶數百人在前立了個小營,眼下說話的人中,有一個便是這王乘。

 便聽一人道:「眼下夜風正盛,我們放一把火好不好?」

 王乘道:「若是放火,一來傷了人質,只怕壞了恆大司馬的妙計,二來此地離沙家村才二十多里地,一大片林燒起來,村中人多半看得到映紅半天的火勢,便會洩露了行蹤。是以萬萬不能放火。」

 另一人道:「怕洩露行蹤還可以想,若為了這些人質著想便不必了吧?這些婦孺只不過數十人,又非那龍伯邑地的人,他怎會替這些人考慮?」

 王乘笑道:「只因你不瞭解龍伯的脾氣。自從桓大司馬在五鹿與龍伯打過交道,便派了不少人探察龍伯的行蹤,龍伯每每征戰,恆大司馬都瞭如指掌。他曾對我說過,龍伯這人武勇絕倫,用兵不依常規,是以常讓敵人出其不意,一敗塗地。不過桓大司馬也因此看出這人的弱處來。」

 伍封暗暗心驚,原來桓魋處心積慮已久,自己每一次用兵都被桓魋打聽清楚。

 另兩人齊聲問道:「什麼弱處?」伍封也認真細聽。

 王乘道:「恆大司馬說過,龍伯用兵好行險,常以奇兵制勝,但兵家講究正奇之法,龍伯重奇而輕正,是以在『穩』字上略有不足,若遇到真正的兵法大家,必會一敗塗地。其次他這人十分自負,別看他殺人不少,其實心腸頗軟,又重視名聲,這些人質換了他人或者不預理睬,但龍伯卻不會置之不理,他定會設法先救人質,再以大軍進攻我們。」

 伍封渾身沁出了冷汗,這桓魋對他可算瞭解的極深了,他的心事想法居然被桓魋猜得清清楚楚。再說用兵之上,的確不夠穩重,能讓人覓出破綻,那日在萊夷對付葉小蟲兒和市南宜僚的兩番進攻,雖是一夜兩勝,卻還是被顏不疑偷入了營中。想到此處,心道:「這桓魋十分厲害,高明之處,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雖從未輕忽過他,但還是小看了他。」

 便聽王乘道:「恆大司馬分兩處紮營,相距甚遠,讓我們五百人看守人質,自己卻帶了二千多人另駐隱密之處,便是為此。恆大司馬自有妙計,讓龍伯知道人質在這裡,等龍伯帶著精銳來到時,他再引大軍攻入村寨,只須殺了那田燕兒,龍伯便沒臉在列國中廝混了,就算不自殺,也會離走他鄉,不再露面。這叫作『調虎離山』。」

 伍封聽得毛骨悚然,若非聽到了這幾人的說話,只怕真的會落入桓魋的計謀之中去。

 另一人又問道:「既然我們脅了人質,逼村民下毒,龍伯中毒之後,還有何能為?何必還要大費周張?」

 王乘嘿嘿笑道:「他能中毒自然是好,不過龍伯非常人可比,恆大司馬以為這區區毒物只怕毒不了龍伯,是以連環設計。」

 伍封暗地里長吁了一口氣,聽了他們的說話,就算今晚毫無所獲回去,也算得上得勝而歸。從這三人說話中也聽得出,三人必是這五百人之首。

 不過聽這些人的口氣,顯是不知道楚月兒她們的行蹤,那麼楚月兒雖未找到,至少已說明她們並無凶險,伍封心下便寬了,尋思出村已久,若不儘早回去,實在不能放心。可明知道人質在此不去相救,似乎不成樣子,何況林中還有個高人,不見上一面,只怕會睡不著覺。

 正躊躇時,忽見那片矮林中火光大熾,一大群怪異的物什向敵人猛衝,這些物什便如一蓬亂草般,尾上燃著火球,飛一般衝了過來,不知是何種怪物。敵人驚亂之下,這群怪物已入了人群之中,半身都是大火,不少人躲避不久被撞在身上,身上便燃起了火頭,不禁狂呼亂叫。那些戰馬見了這會放火的怪物,驚得齊聲嘶鳴,拖著兵車四下亂竄,以致車上甲士手忙腳亂,紛紛跌下車來。

 王乘大驚,策馬往伍封藏身的沙丘上來避火,口中一迭聲叫道:「休要混亂,休要混亂!」才叫兩聲,忽地撞下車去,跌在伍封前面七八步處。

 伍封細看時,見他嗓間釘著一支利箭,眼見是不活了。

 這時,便聽林中蹄聲陣陣,幾人跨馬衝了出來,當先一人揮動著手中筆管粗細的長矛,一連刺倒了五六人,其後一人手執長柄大斧,惡狠狠地見人就劈。

 伍封見是楚月兒和鮑興,心中大喜,此時又見春夏秋冬四女從林中衝了出來,四條矛展動處,無人能敵。

 伍封哪裡還按捺得住,飛身上了黑龍,手舞著大鐵戟,大笑著從沙丘後轉了出來,鐵戟展動,將先前說話的另兩人刺倒車下,片刻間與楚月兒匯合在一起。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月兒早知道夫君會跟上來。」

 伍封手上鐵戟不停,口中埋怨道:「既然知道,為何不等一等我?」

 楚月兒笑道:「本來是要等的,不過我們在途中遇到了一個人,事情忙得緊,便沒空等你了,夫君莫怪。」

 春夏秋冬四女也衝上來,齊向伍封甜笑。

 伍封道:「敵人太多,一時也殺不了,直殺兵車上的人,步卒便不管了。」見鮑興揮著大斧一路衝殺,甚是神氣,眾人跟了上去,來回衝殺,專刺兵車上的甲士。

 此刻敵軍大亂,又無首領指揮,只是自顧自四下奔逃,根本無心一戰。有些甲士倒也聰明,見他們只殺兵車上的人,紛紛棄車,混在步卒中逃竄。

 也無多久,除了數十乘兵車之外,敵人或死或傷,剩下的人已逃得不知所蹤。

 鮑興早見到了伍封,不過他忙於圈動戰馬,收束亂竄的兵車,也無暇上前見禮。

 夜風送來滿鼻焦臭,這時,那些會生火的怪物都倒在了地上,伍封看時,見是一頭頭羊兒,身上捆滿樹枝長草,尾上有的還殘留著未燒盡的膏脂葛布,伍封恍然道:「原來這便是剛才闖入敵群的怪物!若非這些羊兒,我們幾人怎能殺退敵軍?只怕早被迫得逃走了吧!」

 楚月兒道:「這些羊兒都是從桓魋營中趕來,月兒先前還愕然不解,不知道救人之時,捉羊來幹什麼,現在便知道了。那些婦孺也有功勞,若非她們擊木踏腳,又四處點火,歹人早就衝入林中了。」

 伍封點頭道:「這種疑兵之法似是而非,最為高明,聲若響些、步略齊些都不成,反會被人識破。咦,林中這人用兵方略比我可強得多了,他是誰?」

 楚月兒還未曾回答,便聽人聲嘈雜,數十婦孺從林中出來,當先一位老者由兩個僮兒陪著,乘著馬車從林中緩緩出來。

 伍封見這老者蕭若軒舉,形容清癯,白鬚白髮在飛中飄動,神氣不凡。忙迎上去,跳下了馬恭恭敬敬施禮道:「老先生神機妙算,世所罕見,不知是何高人?」

 那老者微笑道:「你不識得我,我卻知道你。老夫姓孫名武,與你父親伍子胥是結拜的兄弟,情同手足,我離吳之時,你還未生下來哩!」

 伍封又驚又喜,忙拜道:「孫叔叔,小侄早就想拜見了,原來孫叔叔隱居在此地。」

 孫武笑道:「封兒起來吧,先前月兒也是大拜特拜,我這許多年來還未曾被人這麼拜過。」

 楚月兒跳下馬,帶著春夏秋冬四女走過來,道:「夫君,我們一路趕來,正好見孫叔叔救了這些婦孺,便上前幫手,殺了幾個追上的賊子,孫叔叔一看我的矛法,便認出來,是以我們聽孫叔叔調遣,在林內大佈疑陣。」

 孫武笑道:「事急矣,此刻講不得這麼多虛禮,我們先將婦孺送回村去。適才敗兵逃走,桓魋必定知道你不在村寨中,只怕會大舉進攻,要殺燕兒。我是田氏族人,燕兒算起來是我的侄女,怎能讓她受害?」

 伍封忙將鮑興叫來,奪了數十乘車,正好命婦孺上車,讓會馭車的人執韁,一路向沙家村而去。

 伍封騎馬跟在孫武的車旁,問道:「娘親派人四處尋覓孫叔叔的下落,總是未能找到,此次碰上了,就請孫叔叔到小侄府中去,小侄正好向孫叔叔討教兵法。」

 孫武笑道:「封兒用兵不在你父親之下,你的多番用兵之法我都詳細探究過,每每出人意表,大收奇效。」

 伍封慚愧道:「這是小侄未遇到孫叔叔這樣的行家之故,僥倖勝一兩次,算不了什麼本事,上次在吳國被勾踐和文種打得大敗,幾乎不能生還。」

 孫武搖頭道:「若論出其不意,你比我和令尊要強,不過用兵要訣,在於『穩中求勝』,先立於不敗之地,再求勝機。這才能常勝不敗,否則就是兵行險著,遇到庸人或可取勝,遇到用兵高手便十分凶險了。」

 伍封嘆道:「孫叔叔的兵書上說,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小侄用兵還不夠沉穩,連桓魋也看得出來。」

 孫武笑道:「你的確是不夠沉穩,這也不是因你一味冒險之故。你畢竟年幼,經驗未足。我探究過你的用兵之法,譬如魚口是你第一次用兵、雖然從用兵上看來是敗,卻能憑武勇以少勝多,說明你是天生的猛將,也有智將之天賦。後來在五鹿、萊夷、海上、越國數次用兵,都算相當不錯,不過其中有許多處還有不足,譬如在五鹿之時,你大可以假扮董門中人與桓魋稍稍衝突,再激起董門與桓魋交戰。敵人各自為政不相統屬之際,正好以兵用間,運用得妙,便不用那麼狼狽了。」

 伍封恍然道:「孫叔叔教訓得是,小侄當初便沒有想到。」

 孫武又道:「你剿滅徐乘,大小連番數戰都十分高明,不過因連番得勝,最後一役便冒險了些。你想,你的戰船頗少,居然四面夾擊,每一方不到五艘,徐乘若是全力向一方突擊,不但損兵折將,還會被他逃走,兵少而設圍,凶險倍增。若換了我與令尊,必不會這麼用兵。」

 伍封滿臉流汗,慚愧之極,道:「孫叔叔這麼一說,小侄真是毛骨悚然,那徐乘若聰明些,小侄便難獲勝了。」

 孫武道:「圍敵之法,最忌四面死圍。譬如圍城,便要圍其三方,留下一方來,何故呢?若四面圍城,敵人無路可逃,只好拼敵一戰,士氣高盎之極,到時候己方的損失就大了,萬一城牆甚固,拖延日久,敵人援軍趕來,不僅城不能破,反會空耗錢糧。若是留下一方讓敵人逃走,敵人便鬥志盡去,一心想在我們合圍前逃走,我們趁敵人士氣低落時於路掩擊,如此一來,不僅可輕鬆得城,還能讓敵軍大潰四散。」

 伍封眼中一亮,讚道:「如此圍城,正是攻心妙著。」

 孫武道:「己方士卒比敵方多時便是如此,若己方人少,還是得用封兒偷襲越都的法子,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能攻而必取,全在於攻敵所不守。你能在入楚之時,便調大軍南下吳越,如此謹慎周密,先知先覺,比我和令尊還要強,這是你的長處。另外你臨陣蕩敵,勇猛無敵,是你的另一長處。你能助吳破越,全在這兩點。」

 伍封將《孫子兵法》讀得爛熟,早就想向孫武求教,而孫武隱居多年,少談兵事,今日遇到伍封這用兵奇才,自然是談興大發,將自己多年所得傾囊相授。孫武將伍封的多次用兵經歷指細分析,指點利弊,又將自己的征戰經驗說給伍封聽。伍封自然心中所獲之多,勝過苦讀兵書數年。

 伍封問道:「用兵者常講陣法,但孫叔叔在兵書之中卻未提及,是否陣法之效用用不彰?」

 孫武道:「兵形象水,駐營、安陣全要依天侯、地勢而為,順勢變化。時傳的多種陣形,都是如此。只是常有人學而不精,不知道變通,我才未將陣法寫入,以免有人空談陣形,不懂其奧妙,誤了大事。」

 伍封道:「小侄熟讀孫叔叔的兵書,覺得全書只是兩點,一是懂虛實之道,二是知奇正之變。陣形是否也是如此?」

 孫武笑道:「你能懂得這兩點,便是讀懂了我的兵書,算得是我的知音。用兵之道全在於『虛實奇正』四個字,陣形的確也是如此。其實陣法布出來,一是為了調動士卒接應相聯,使各部士卒能發揮出最大的效用,而是不論敵我人數如何,設法推動陣形,儘量造成以多勝少的局面。」

 伍封恍然道:「小侄這便懂了。陣形一是要穩,二要能變。看來布營紮寨也可用陣法。」

 孫武道:「正是如此。諸陣之中,鋒矢之陣前尖後方,銳士在前,壯卒在中,箭矢在後,可以用來破敵之陣;雁行之陣形如鳥翼,以弓箭最為重要,用來對付敵人的強攻,也可緩行直攻。平地以方圓之陣為守,長蛇之陣用於隙地山林之中,各有其用。這些年中我讀《易》無數遍,又曾與老子研習天道,結合數十年用兵經驗,創了一座五行陣。此陣攻則如石破天驚,守則如銅牆鐵壁,動如閃電,靜如大山,既可列兵陣決殺,又可用於行營佈防。由於是近年所創,兵法中便沒有記載。眼下我便將這陣法傳給你。」

 伍封聽他對這五行陣十分推許,自然知道此陣非同小可,與孫武下了車,伍封執著火把,看著孫武將陣圖在沙地上畫出來,牢記心中。孫武又教他陣法中的種種變化以及借相生相剋之道如何善用兵種,花了一個多時辰講解,伍封才悟到這五行陣法的精髓。他們研習陣法之時,其餘人便在周圍等著。

 孫武道:「封兒學得很快,此陣的二十五種基本變化你要時時研習,由此可以演變出六百二十五種變化。」

 伍封吃了一驚:「六百二十五種?」

 孫武笑道:「其實還可以變出更多,皆因這五行相生相剋,變化無窮。你在一個時辰能學會二十五種基本變化,其實就學會了本陣,比我的一個善用陣法的後輩還要快,他只學會了其中十五種變化。」

 伍封道:「孫叔叔的後輩,是否田穰苴司馬?」

 孫武點頭道:「不錯。穰苴這五行陣雖然沒有學全,卻從中創出了一陣名曰『八卦』,是從五行陣和方圓陣中變化而來,隨時變攻為守、變守為攻,此陣方中套圓,外靜而內動,陣勢變化了而敵人不覺。以防守而論,此陣與五行陣不相上下,攻擊便比不上五行陣。這陣法簡單得多了,只可惜穰苴死後,此陣便失傳。」

 他們二人又上了車,一路興高采烈地討論兵法,誰也不敢打攪。

 孫武道:「本來我周遊天下,近來覺得年老體弱,不能涉遠,才到這附近隱居,欲自覓一良穴,歸葬於此,偏巧桓魋在附近為惡,以村民婦孺相脅,十分不堪,才會忍不住出手。若非如此,只怕還碰不到你。」

 伍封道:「既然讓小侄碰到,孫叔叔便不要在此隱居了,我萊夷的封邑甚大,又有十餘座海島,真要隱居時,這海島風景應勝過此地,更是佳處。」

 孫武搖頭道:「數十年前我離齊赴吳時曾經發誓,終身不履齊地,是以才回在晉國靠齊之地隱居。其間在絳都數年,見趙鞅之女飛羽甚有天資,才會教她劍術兵法,眼下她要嫁到代國。唉,連她都要嫁人了,我還能不覺老么?索性居於此地,了此一生。」

 伍封搔頭道:「這,既然孫叔叔執意如此,小侄從絳都回來,便到此地來,也好盡些孝心。」

 孫武嘆道:「封兒也不必來找我,我若要見你,只要你不在齊國我便能找到,我若不想見你,你來一千次也找不到我。不瞞你說,我一生見慣了權勢之爭、士卒相搏,我為將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對這塵世也無甚留念,不想再見世人了。」

 伍封心下惻然,嘆了口氣,雖然孫武這麼說,他還是打定了主意,晉國事了便到此處來找孫武。

 孫武又道:「你的戟法是令舅的絕技,我教給飛羽,是想讓她覓到伍氏後人傳授,她果然不負我望,將戟法教給了你。適才我見你的戟術比令舅還要高明,月兒的矛法還勝過我盛年之時。見了你們二人,便知我的心血沒有白費,免了許多牽掛。」

 伍封聽他這麼說著,心中一酸,流下淚來,顯是孫武自知天年將近,語中才會有如此落寞之感。

 一路說著話,孫武談起各國的民俗士卒,見解獨到,認識精闢,伍封歎服不已,不多時到了沙家村附近不遠處,孫武命僮兒停下了車,道:「封兒,我這便走了。桓魋雖然厲害,但兵法武技非你敵手,人質已經救回,你大可以放手一戰了。」

 伍封忙道:「小侄與孫叔叔才見面,孫叔叔叔怎就要走?好歹進村一述。」

 孫武搖頭道:「村中人多,我若進村,晉人便知道我隱居在此,日後煩惱便多了,還是走的好,你不必派人跟來。」他見伍封雙眼流淚,嘆道:「人生一世,生死別離本就常事,我們能見一面很是難得了,今日分手和明日分手有何區別?」哈哈一笑,命僮兒扯轉馬頭,一乘馬車北去,片刻間消失在黑夜之中。

 伍封悵然若失,立馬良久,吩咐道:「此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免打攪了孫叔叔隱居。」

 楚月兒等人齊聲答應。

 伍封與孫武說話,那些婦孺遠遠地也聽不見,何況她們一生未出過這沙家村,怎知道誰是孫武之名?只道這老者是神仙一般,看著他遠去,不少人下車跪拜。

 伍封也不怕她們會說出去,就算說出去也說不清楚。

 田燕兒等人早盼得伸長了頸子,見眾人入了村寨,都放下心中的大石,那些婦孺各回其室,一時間便聽呼爹叫娘、喚兒喊女,村中又哭又笑,熱鬧成一團。

 剩下還有二十多人未入各室,自然是那假鄉老的家眷了,伍封讓人將他們與假鄉老關在一起,等破了桓魋之後,再放他們離去。

 眾人入了鄉老的大室坐定,眾人問起如何救人的事,伍封含含糊糊說了,涉及孫武的事自然不提。

 田燕兒埋怨道:「龍伯單人匹馬匆匆而去,令人好生擔心。」

 伍封笑道:「燕兒要怪,便怪月兒好了,誰叫她自己興沖沖出去?」

 張孟談笑道:「若非如此,龍伯怎能救回這老少婦體孺?看來那群鳥四下亂飛沒有騙人。」

 楚月兒在一旁道:「只有人會騙人,畜牲卻從不會騙人。」

 鮑興與圉公陽一齊點頭,道:「正是。」他們熟悉馬性,是以對楚月兒的話極為贊同。

 平啟嘆了口氣,道:「看來人還不如畜牲可信。」

 伍封想起一事,道:「小興兒,今晚便賞給黑龍一大罈美酒,先前我答應過他,不能失信。」

 田燕兒奇道:「黑龍能喝酒燕兒是知道的,只是龍伯何故答應賞它美酒?」

 伍封道:「先前我找不到月兒,便讓黑龍馱著我自行去找,告訴它若找到了月兒,便賞它美酒,結果真被它找到了月兒。」

 眾人目瞪口呆,張孟談大奇道:「有這等事?老馬識途小人是知道的,原來馬還能找人!」

 楚月兒笑道:「不過黑龍未必是在找我,說不定找的是小興兒,小興兒早晚與黑龍在一起,情若兄弟哩!」

 眾人忍不住笑,鮑興點頭道:「或是如此,不過黑龍找的或是那一群鳥,這馬和鳥之間,誰知道會不會眉來眼去、暗通款曲?」

 伍封哈哈大笑,道:「忙了許久,晚飯還未吃哩,快拿飯來吧!」他未回來,眾人都沒有吃飯,伍封不好意思道:「我常常在外面,若是大家都跟我一樣習慣,早晚要餓得骨瘦如柴,以後我外出時,你們不要等我。萬一我在外花天酒地鬼混,你們卻苦哈哈等我回來用飯,豈非大大地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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