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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22章
第二十三章 既敬既戒,惠此南國

 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生得矮小瘦弱,穿著一身僕傭的衣服。

 楚月兒大是奇怪,仔細瞧去,驚道:「原來是小陽。」

 那人嘆道:「小夫人,眼下我叫作圉公陽……」

 楚月兒道:「夫君,當日族中送了姊姊給鐘大夫,姊姊將我帶到鐘大夫府上,鐘大夫派了幾個人來服侍我們。這小陽便是其一,當年在宮中最會養馬。」

 葉柔道:「月兒,那位鐘大夫可是鐘建?」

 楚月兒點了點頭,道:「鐘大夫是師父接輿先生最佩服的楚人,當年接輿先生曾在鐘府住了兩年,收了我為徒。」

 伍封道:「接輿先生是世外高人,連他也佩服的人,這鐘建想來十分了不起了。」

 葉柔道:「鐘建是有名的魯直好人,當年吳軍攻入郢都,楚昭王倉惶之下,連夫人也未帶,只帶走了其幼妹季公主一人,可見楚昭王對其妹的鍾愛。那時下大夫鐘建便隨著保護。楚昭王途中遇盜,眾官傷亡甚多,季公主被鐘建背負逃走,此後逃亂之際,楚昭王便命鐘建每日背著其妹,保護得甚是周全。後來楚昭王復國,欲為季公主覓一良婿,季公主說她逃難之時,鐘建時時背負她,要嫁便嫁給鐘建。鐘建生得奇醜無比,季公主卻是少見的美女,嫁出之後,夫婦甚是相得,是以季公主甚得楚人敬愛。」

 圉公陽道:「柔夫人說得不錯,先王薨後,新王繼位,從宮中挑了二十名少年的寺人宮女賜給鐘大夫和季公主,小人便是其中之一,被鐘大夫派去侍候小夫人姐妹。後來府中閒話甚多,鐘大夫怕季公主不悅,恰好齊國田恆出使楚國,看上了小夫人的姊姊,鐘大夫便將小夫人姊妹送給了田恆。」

 伍封心道:「原來你也是宮中寺人。」

 楚月兒問道:「小陽,你又怎會在這裡?」

 圉公陽嘆道:「鐘大夫為人親厚,自從小夫人姐妹去了齊國,仍待小人們甚好。上年葉公到了鐘大夫府上,見小人的馬養得甚好,又看中了小刀的庖藝,便將我們都要了來。葉公待小人甚薄,不過對小刀十分器重,小人有小刀照應,還算過得去。但今年小刀逃走之後,葉公便遷怒於小人,多番責打。」

 楚月兒嘆了口氣,道:「小陽和小刀原本是郢都慣偷,擅於偷竊,往往與他擦身而過之時,袖中金物被偷了也不能知道,後來獲罪入宮,小時候他們二人常帶我四處去玩。既然小刀被重用,為何要逃呢?」

 圉公陽道:「小刀有一次酒醉,說起了入屋偷竊之事,被葉公聽見,便將他調為親隨。小刀曾說,葉公忠於楚室,常常疑心各縣公之中有人謀反,每每使他到各大夫府中偷取書簡,以監視各人。有一日,葉公竟命他到鐘大夫府上偷竊,小刀因鐘大夫是故主,待我們甚厚,不忍為之,當晚便逃了。幸好小刀一直未說出小人也能偷竊之事,否則葉公定會逼小人為盜。」

 伍封道:「小陽,你今晚既然來了,明日便隨我們一起走吧,免得再受葉公的鳥氣。」

 圉公陽道:「多謝公子!小夫人是小人的故主人,今日見小夫人有難,便以牽馬為名,悄悄混了來。此刻沈府內外有甲士三千人,院之四周挖了深坑,堆滿乾柴膏脂,葉公想放一把火,將公子一行人燒死,然後藉口失火以推卸其罪。小人聽說,葉公前日便探定了公子的行程,已將府中財帛移動了別府,並作好放火的準備。先前柔夫人到後院見過葉公的夫人子侄之後,剛剛走開,葉公便將妻妾子侄暗中移到別府之中,使柔夫人不會生疑。」

 妙公主驚道:「這人想加害我們,竟然連整個葉公府也不要了。」

 葉柔垂淚道:「柔兒一向視之如父,想不到他竟然連柔兒也要燒死。」

 圉公陽道:「葉公也不忍心,吳句卑勸他,說葉府失火,燒死的卻只有公子一行人,而柔夫人不死,必定惹人生疑,是以柔夫人身在其中最好。不僅如此,葉公還特地留了七八十人在府中,準備將他們一起燒死。當時小人正牽馬運物,在旁邊聽得清楚。」

 楚月兒嘆道:「小陽,你這麼混入來,豈不是趕來送死?」

 圉公陽道:「主人有難,小人怎能見死不報?小人今日就算燒死了也是應該,若要小人眼巴巴看著小夫人被難,必會一輩子耿耿於懷,寢食難安。」

 伍封嘆道:「月兒,想不到你還有小陽這義僕哩!」

 葉柔哭道:「想不到這一次與葉公見面,竟會是如此結局,若非柔兒之故,夫君也不會從葉城入楚了。」

 伍封道:「柔兒,這件事怎能怪你?只怪我太過高估了葉公,以為他是個光明磊落之士,誰知他竟會如此!不過,幸虧小陽來報訊,否則我們就算能防得了人,也防不了火,如今正是冬天,風高物燥,失火是常有之事。葉公一心為了楚國,怕是入了魔了。」

 妙公主道:「夫君,乾脆我們此時便殺出去。」

 春雨道:「我們姐妹四人在前開道,他們未必能夠防備,到時候就算拼了一死,也要讓公子和三位夫人衝出去。」

 夏陽、秋風和冬雪一起點頭,道:「春雨姊姊說得極是。」

 鮑興看了小紅一眼,道:「這種事情自是由我們來做,小紅,我們便帶著這二十個兄弟姐妹開道擋箭罷。」

 小紅道:「小興兒言之有理,這一次我便聽你的。」

 伍封吃了一驚,道:「此刻若殺出葉公府,不僅會被他們亂箭射殺,還會迫他們提早放火。除非是我死了,否則我怎也不能讓你們有何傷損。何況葉公如果只想放火,便不會對付小鹿兒他們,若知事情敗露,恐怕會派大軍進攻,區區三百人只怕一陣間便全軍覆沒了。」

 這時葉柔正值傷心之時,心神頗亂,也想不出什麼計謀來。

 楚月兒卻不大在意,一來是她天生無畏,二來是素來信服伍封,她與伍封當次共歷患難,知道夫君智計百出,便道:「夫君,你說怎麼辦好?」

 伍封沉吟片刻,問圉公陽道:「小陽,此刻府中還有何人?」

 圉公陽道:「眾人都已撤走了,不過葉公向來行事謹慎,事必親躬。戰則在前,退則在後,此時多半在府中督察,他若退出府外,便是放火之時了。」

 伍封點頭道:「這就有辦法了。月兒,你隨我去,我們一起將葉公請了來,有他和我們在一起,誰也不敢放火。」

 圉公陽皺眉道:「葉公劍術高明,恐怕難以請來。」

 楚月兒笑道:「小陽放心,夫君若要請一個人來,這人就算身手再高,只怕也要乖乖地跟來。」

 葉柔道:「我對府中頗熟,陪你們一起去。」

 伍封搖頭道:「柔兒不要去了,就算葉公有害你之心,畢竟是你長輩,你若對他用強,不合於禮。不過,如果有人來請你,你便藉故推脫,千萬不要出去。其實葉公根本不用賠上一座葉公府,只要他將你扣住為質,我便只能乖乖地聽他話,哪裡用得上這麼大費手腳?」

 妙公主笑道:「天下間哪有你這麼見了美女便不要命的人?葉公自是不知道你的脾氣了。」

 圉公陽道:「接輿先生曾教過小人和小刀一些本事,便由小人帶公子和小夫人去找葉公罷。」

 楚月兒奇道:「原來師父也教過你們本事。」

 圉公陽道:「也沒認真教過,只是略加指點罷了,不過小人和小刀這些年不住地練習,倒也十分熟練。」

 三人出了院子,葉公怕他們生疑,院外並沒有什麼人把守,只是圍在府外,是以一路倒是十分順遂,無人阻攔。

 伍封見圉公陽身手敏捷,彎身扭腰極為靈動,步輕腳快,的確是與楚月兒一路的身法。最奇怪的是他背後革帶上插著一支尺半長的鏟狀青銅器,看起來像晉國的錢幣空首布,只是大了許多,鏟口鋒利,銅柄頭上甚尖,不知是件什麼東西。

 三人一路慢慢走著,見整著葉公府十分安靜,這是他們知道了府中大多空了,否則必會當葉公家規甚嚴,入夜之後便無人敢隨意行走。偶爾有人匆匆走過,見了圉公陽,也不在意其身後的男女。

 途中有幾處地方有人守備,想來這些人便是葉公欲一把火燒死的自己人,可嘆這些人還忠心耿耿地守候,不知一陣間大火四起,他們也要陪伍封等人一起葬身火海。

 有圉公陽相陪,這些人倒未曾在意,被伍封輕輕鬆鬆走到了旁邊,拳腳起處,將他們打暈在地。他的空手搏虎妙絕天下,這些人哪裡擋得了他,連一聲驚呼也來不及發出來。

 到了前院時,便聽葉公吩咐道:「快退出了府,老夫親身點火。伍封若入了吳國,早晚必成楚國的大患。只是累得柔兒陪他送死,老夫心中不忍。」

 又聽吳句卑的聲音道:「當年讓伍子胥逃到了吳國,給吳國帶來了天大的禍患。這伍封的本事不在其父之下,若效力於吳國,楚國君臣勢難安然朝食。」

 他們二人說得甚輕,但伍封與楚月兒耳力極強,卻聽得清清楚楚。

 伍封三人小心從樹後看去,只見葉公與十餘人執著火把站在院中,那十眾人靜靜地向府門外退了出去。

 伍封看了看周圍的情形,向楚月兒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府門後的照壁,意思是這些人手上有火把,怕亂中放火,只有等他們退出去後,由楚月兒轉到照壁附近,免被他們溜出了府。又拍了拍圉公陽的肩頭,讓他在此靜候。

 楚月兒躡步向照壁方向緩緩摸了過去,她的身法輕盈如貓,再加上此時已入黑,葉公等人手中的火把光不及遠,也未能察覺。

 伍封見餘人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葉公和吳句卑二人,本想等吳句卑也退出府後動手,誰知這人毫無離開的跡相,伍封暗暗嘆氣,輕輕拔出了「天照」重劍。

 此時正是月黑風高,葉公和吳句卑各執著劍,左手的火把光焰跳動,映得他二人的臉色時明時暗。

 伍封知道事不宜遲,閃身出來,笑道:「葉公當真好興致,黑燈瞎火地還與府中人玩著捉迷藏。」

 葉公與吳句卑見他突然出現,齊齊吃了一驚。

 伍封話音甫落,身形閃動,忽地如大鳥般凌空向葉公撲了過來,手中的重劍倏地向葉公劈下,便聽「嗡」地一聲,音若隱雷。本來他離葉公三丈多遠,這一躍而起,連人帶劍立時從空中平平移了過來。

 葉公大駭,他身手敏捷,猝不及防之下,仍能揚劍上格,雙劍相交,只聽「噹」的一聲,火光迸現,葉公踉蹌退開了三步。

 吳句卑久經沙場,經驗極富,手中長劍立時向伍封刺了上去。

 不料伍封借雙劍相撞之力,向吳句卑平平移了過去,讓開了來劍,一劍向吳句卑刺下。

 吳句卑大驚失色,想不到眼前這人竟能如鳥雀般在空中飛行,急閃身後退,倏地縮開了數步,使得力發,背上重重撞在了照壁之上。驚魂未定,忽地一口長劍抵在嗓間,便聽楚月兒叱道:「棄劍!」

 吳句卑這人甚是勇悍,居然不顧嗓間有一口「映月」寶劍指著,大喝一聲,銅劍向楚月兒劈去。

 楚月兒嘆了口氣,一拳擊在吳句卑臉上。如今她的吐納術漸漸有成,手上力氣比秋風還要大,又學過伍封的空手搏虎,吳句卑怎當得她一拳,立時昏絕,銅劍墜地。

 府外甲士聽見裡面的打鬥之聲,有十餘人搶身進來,還未看清裡面的情形,楚月兒如風般閃過,長劍連刺,這些人手腕中劍,長劍墜了一地,嚇得逃出門外。

 這時伍封與葉公已交手了三十餘招。

 葉公是楚國的第一劍大夫,家傳劍法相當高明,不過也敵不過伍封的神劍,只是伍封礙著葉柔的面子,又不願傷了他多生事端,未下殺手,否則十餘招內必能將葉公劈於劍下。

 葉公是劍中好手,自然看得出伍封是有意相讓,他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全力搶攻,寧願自己一死也要將伍封格殺。

 伍封見這人簡直有些冥頑不靈,嘆了口氣,一劍向葉公刺去,葉公劍尖輕顫,倏地向伍封握劍的手腕上刺來。不料伍封並不在意,只聽「叮」的一聲,葉公這一劍刺在伍封腕上,卻被金縷護甲所阻,葉公見伍封居然不畏刀劍,正驚駭間,伍封的重劍忽地拍在葉公的頭上。

 他怕傷了葉公,只已劍身平拍,又只用了一成氣力,葉公腦中「嗡」地一聲,立時大見昏沉,他大喝一聲道:「要死便死在一起!」左手揚起,將手中的火把向堂前扔去,火把墜地,立時點著了地上所埋的膏脂枯枝,火頭漸漸燃起,葉公哈哈大笑。

 忽見黑暗處閃出一條人影,和身撲在火上,在火上滾動,片刻間將火頭壓滅,只是身上沾滿了膏脂,著起火來,火光下認得他是圉公陽。

 楚月兒忙上前去,從旁邊樹上斬下一條樹枝,助他將身上的火撲滅,幸好如今是冬天,圉公陽身上衣服甚多,只是臉上和身上被火燒傷,身上倒無甚大礙。

 葉公喝道:「圉公陽,你……」,身子晃了晃,暈倒在地。

 伍封將劍插入鞘中,一手一個將葉公和吳句卑提起,走到府門口,對守在府外的那些葉府甲士笑道:「在下夜間無聊,將葉公和吳先生請去夜談。眼下風高物燥,你們各拿在火把,可要小心火燭才好。萬一葉公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可就大大麻煩了。」

 圉公陽在一旁道:「依照楚律,以下弒上者當烹,滅其家。」

 那些甲士見主人被擒,正徬徨不定,被圉公陽出言一嚇,無不心驚。

 伍封大笑,帶著楚月兒與圉公陽回到自己所居的院中,眾人見他手到擒來,果然將葉公和吳句卑捉到,臉顯喜色。

 這時,圉公陽臉上手上已起了數十公大泡,伍封先命懂醫的寺人為圉公陽上藥,又讓鮑興拿了幾條大牛皮繩來,將葉公和吳句卑手足牢牢捆住,置於床上。

 伍封見葉柔眼中淚光眩然,歉然道:「柔兒,非是我有意要對葉公不敬,只是這人身手十分高明,若不捆住,怕他突然發難,反而傷了你們。」

 葉柔拭淚道:「柔兒並不是怪公子,只是想不到葉公竟會如此。」

 伍封道:「我看葉公也並非只是為了私仇,他以為我一入吳境,便會如先父般成為楚國的大患,是以為國事計要先除我這後患。」

 葉柔嘆道:「當年巫臣離楚,楚人夷滅其家,逼得巫臣教吳人車戰,從此令楚人疲於奔命;後來楚國又逼走了公子父親,十九年後連楚王也被吳軍迫得逃亡。這正是前車之鑑,葉公定是怕舊事重演。」她伸手拉開了大被,將二人蓋中被中,免他們受涼。

 妙公主道:「那是不同的,巫臣和夫君的父親與楚國有仇,自然會借吳人之手來報仇。夫君與楚國並無仇隙,怎會對付楚國?」

 伍封嘆道:「我雖與楚國無楚,但吳國和楚國有滅國之仇,葉公怎也要擔心的了。其實我哪敢對付楚國?不要說祖上是楚人,就算不是,我若對付楚人,月兒是楚莊王之後,想來會大大生氣。天下間我誰都敢得罪,唯有公主、月兒和柔兒是不敢得罪的。」

 楚月兒嫣然笑道:「其實天下人都是周人,分那麼清楚幹什麼?在月兒眼中,只有好人和壞人。」

 伍封苦笑道:「好人和壞人哪能分得那麼清楚?譬如這葉公,一生中對楚國忠心耿耿,事事為國,那是大大的好人了,但他為了楚國要要卑鄙手段加害我們,對我們來說,他又是大大的壞人了。」

 妙公主喟然嘆道:「這就是最為煩惱的事了。夫君在齊人眼中,那是大大的好人,可在葉公眼中,又是大大的壞人,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這也不必煩惱,便如公主一樣,在我眼中那是『內人』,在別人眼中卻是外人,怎能混淆?萬事只要能無愧於天地良心,又怕什麼?」

 妙公主笑道:「說得也是。聽說柔姊姊的父親公冶先生當年曾含冤入獄,後來夫子說『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仍將女兒嫁給了他,否則夫君怎會有柔姊姊這個未來『內人』?」

 夏陽在一旁聽著,忍俊不禁,格格嬌笑,惹得眾女都笑起來。

 這時鮑興已為圉公陽敷好了藥,正小聲與他說話,連小紅也未理睬,小紅大為生氣,想上前將鮑興揪走,又怕伍封等人見了好笑,正徬徨著,忽然秋風問道:「小紅,眼下女兒營中劍姬大多有孕,為何你還無甚狀況?」

 小紅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正尋思這小興兒是否有甚毛病。」

 鮑興大感委屈,忙不迭道:「我怎會有毛病?是否你……」,小紅圓睜俏眼,叱道:「我什麼?」

 鮑興忙搖頭道:「你沒有什麼,小紅怎會有什麼呢?我這個,什麼也應是沒什麼的,只是搞不懂既然沒有什麼,為什麼偏又沒什麼狀況。」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無不好笑。

 伍封失聲笑道:「這都是怪我了,只因我整日在外面跑,弄得小興兒無甚時間陪小紅,下次給你們一兩個月時間,讓你們一心一意,專生兒子。」

 眾人都失笑,小紅臉色微紅,鮑興卻搖頭道:「別人為公子御車小人是不放心的,不管怎樣,生兒子的事大可以晚些,小人怎也要為公子駕車的。」

 葉柔忽地有了主意,道:「我看這樣好了,那銅車甚大,用兩人駕車正好。自小寧兒調任鎮萊關守將後,便只有小興兒一人,不如讓小紅穿著革甲,扮作小卒,與小興兒一起駕車,常人多半會讚她俊俏,不過也不會想到她是女子。」

 鮑興樂呵呵道:「這就最好了,自小寧兒走後,小紅常常吵著要學御車,眼下御藝大進,正好用上,我看她多半是捨不得我這老公,早有這心思。」

 伍封笑道:「柔兒此議甚好,小興兒便去為小紅找套精緻的革甲穿上,看看是甚樣子,順便將小陽扶到側房休息,派人侍候。」

 鮑興一手牽著小紅,另一手扶著圉公陽,樂癲癲出門。

 眾人鬧了一陣,都有些倦意上來,葉柔定要留在房中照顧葉公,伍封叫了幾個人來陪著,自己與眾女各去休息。

 葉公和吳句卑在他們手上,自然是一夜平安,次日一早,葉公府派了人來侍候,送上酒飯,實則看看葉公的安危,見葉公無恙,都放了心。

 葉公其實昨日被鮑興捆時就醒來,但羞於見他們,一直裝著昏沉,實則連伍封等人昨夜的說話也聽入了耳中,知道他們對自己並無加害之意,才裝作甦醒,那吳句卑也早就醒來。

 伍封歉然道:「葉公,晚輩昨晚得罪了。」為二人解開了牛皮繩,葉公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既然葉公在自己手上,便不怕葉公府上有人會下毒。眾人匆匆用過早飯,伍封對葉公道:「昨夜的事權當未曾發生過,今日晚輩要走了,不過還要勞煩葉公相送出城,那位圉公陽是在下愛妾的舊僕,只好厚顏將他帶走。」

 葉公默然點頭,與眾人上了馬車。

 小紅果然穿了一身革甲,頭戴在銅盔,顯得十分俊俏。鮑興也穿著銅甲,兩人坐在前面御車。伍封見二人一個黝黑粗魯,一個白淨秀氣,一個相貌醜陋,一個卻美麗動人,相映成趣,暗暗好笑。

 馬車一直出了南門,小鹿和招來早在門外等著,他們自得了飛鴿傳書,便移營南門之外,只知道城中有變,足足擔心了一夜,見眾人無恙出城,這才放心。

 葉公昨日明明見小鹿等人在北門外紮營,不料一大早竟然會在南門守著,南門外還有其紮營的痕跡,頗有些不解,不知他們從何而來的消息,竟會暗夜移營。他心道:「伍封用兵十分高明,大有鬼神莫測之處,可惜昨晚未能成功,久必為禍。」與吳句卑對視了一眼,搖頭苦笑。

 伍封與葉公和吳句卑分手告別,一眾沿大道南行,葉柔不住回頭張望,見葉公和吳句卑仍呆立在城門之下。

 一路上小鹿為圉公陽治傷,他從公輸問處學來的醫術果然高明,三日後圉公陽的燒傷便漸漸見好。途中並無平啟的消息,七八日後,眾人到了楚國白城附近。

 伍封沿路打聽,見路上途人紛紛四走,均說新郢有變,細問又不知其詳。

 伍封見楚國正值內亂,不敢輕易入白城,先紮營於路旁,派鮑興到白城打探消息,晚間鮑興回來,道:「白公勝十日前帶了壯士數千人已去了新郢,此刻不在城中。」

 伍封皺眉道:「莫非楚國內亂與他有關?白公勝稱先父為叔,由先父一手養大,他回楚國時,我已有十歲。他與我有兄弟之誼,若有凶險,便得想辦法救他。」

 葉柔道:「白公勝雖然要救,但我們若因此捲入楚國的內亂,後果便嚴重了。」

 伍封道:「明日我們趕往新郢,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鮑興道:「平兄早就來了楚國,如今也未與我們聯繫,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伍封嘆道:「平兄為人耿直,最怕他受小人暗算,那市南宜僚是個卑鄙無恥之徒,平兄須要小心才好。」

 楚月兒道:「平爺的劍術雖高,但勝不過市南宜僚,若是單身一人找上門去,那便凶險了。」

 葉柔道:「月兒倒無須擔心,平爺的董門御派劍法甚是精熟,憑此劍法,逃命是足夠了。」

 妙公主嘆道:「那日市南宜僚行刺,被娘一拳便打倒,法師上前一劍斬下,這人居然用左臂來格擋,雖斷了一臂,卻留了條性命。這番狠勁倒是可怕得緊。」

 次日眾人動身沿著大道趕往新郢,在離新郢三十餘里處,忽見一車迎面匆匆而來,伍封見車行雖速,便道:「這車上的人多半有急事,我們不妨讓出道來。」

 忽聽楚月兒道:「夫君,車上之人是鐘大夫。」

 伍封命鮑興將銅車迎了上去,余車停在道旁,兩車相近,伍封揮臂招呼:「鐘大夫,鐘大夫!」

 對面車上只有兩人,除了御者外,另一人身材頗高,但左肩高右肩低,粗眉細眼,方鼻大口,形容甚是醜陋,年紀五十多歲。

 那人停下車來,見銅車駛近,車上一人寬衣大袖,黃金高冠,一看便非楚人,忽見楚月兒從車上站起身來,愣了愣,呵呵笑道:「原來是月兒,可長高了不少,這位必定是齊國大將軍、上大夫伍封了!」

 楚月兒笑嘻嘻道:「鐘大夫原來還記得月兒。」

 伍封待車停下,跳下車來,道:「鐘大夫,在下正是伍封。」

 楚月兒與妙公主、葉柔都下了車,一起向鐘建施禮。

 鐘建忙跳下車,一一回禮,又向妙公主施了大禮,道:「平啟先生說大將軍不日要來楚國,不想在路上遇到。」

 伍封又驚又喜,道:「鐘大夫見過平兄?」

 鐘建道:「那日在大殿之上,平兄與市南宜僚等人交手,受了些傷,眼下正於在下府中療傷。」

 他見伍封大顯焦急,嘆道:「平先生的傷無甚大礙,只是失血多了些。本來在下應帶大將軍到府上去,只是鄙國大王有難,在下要到葉城向葉公搬兵來援。」

 伍封驚道:「貴國大王怎會有難?」

 鐘建嘆道:「大王被白公勝抓住,現困在高府,派市南宜僚等人看守,以此脅眾,久必有失。大王三歲即位,今雖已十年,但畢竟只十三四歲,怎受得了驚嚇?如今可是凶險之極了。」

 伍封心中一動,道:「在下與市南宜僚有仇,此番饒道楚國,正是想殺了他報仇,鐘大夫若信得過在下,不如由在下去將貴國大王救出了,也順手殺了市南宜僚。」

 鐘建看了伍封半晌,沉吟道:「在下聽說大將軍與白公勝有兄弟之誼,頗有疑心,怕大將軍有意助白公勝為惡。」

 伍封見他直言不諱,便問道:「白公勝是否也住在高府看守大王?」

 鐘建道:「他帶兵守在太廟,不在高府。」

 伍封搖頭道:「這就好辦了。不瞞鐘大夫說,白公勝如果有難,在下必會去救,但怎也不會助他為惡。市南宜僚害了在下愛妾,這個仇在下怎也要報的。報仇之餘,又能救到貴國大王,正是一舉兩得。」

 楚月兒道:「鐘大夫,夫君真是來找市南宜僚報仇哩!」

 鐘建點頭道:「大將軍在列國懸賞千金,要追殺市南宜僚,此事在下早就已經知道了。平先生向在下說過許多大將軍的事蹟,他為人忠直,在下也信得過他。在下因與大將軍初次相見,涉及鄙國大事,是以出言相試,大將軍切勿見怪。」

 伍封點頭道:「怪不得在下一入楚國之境,便時時聽到鐘大夫的美名,果然是至誠之人,心中有疑能直言相告,天下間有誰會如此?鐘大夫不如與在下同去新郢,先救了貴國大王再說。否則,就算葉公來了也不免投鼠忌器,無法平亂。」

 鐘建道:「大將軍說得不錯,此刻正是如此。」當下吩咐了那御者,命他自己馳車到葉公處搬兵,妙公主與葉柔知道他們有事要談,下了銅車,另換馬車,楚月兒將鐘建攙上銅車,大隊開往新郢。

 一路上,鐘建說起新郢大變的經過。

 原來,白公勝自回楚國以後,便一直想著父親太子建死於鄭人之手,想要攻鄭報仇。

 當日他與伍子胥從鄭國逃出後,被楚兵追殺,行到鄂渚之時,被大江所隔,只好藏身蘆中,幸好有位漁人冒死將他們渡過了江,當時伍子胥稱漁人為「漁丈人」,而漁丈人稱伍子胥為「蘆中人」。

 十九年後,吳軍攻入郢都,伍子胥為了給太子建報仇,又因囊瓦在鄭,便率大軍攻鄭。鄭國上下驚慌一片,鄭定公殺了囊瓦,獻屍於伍子胥,伍子胥仍不退軍,定要滅了鄭國為太子建報仇。鄭定公只好在國內張出榜文,道:「有能退吳軍者,寡人願與分國而治。」

 其時漁丈人早已死了,其子因逃避戰亂正在鄭國,見了榜文,便求見鄭定公,說他能退吳軍。鄭定公問道:「你退吳軍,要用多少兵車士卒?」

 漁丈人之子道:「臣不用一寸之兵,一斗之糧,只要與臣一橈,行歌道中,吳兵必退。」

 鄭定公雖然不信,但病急了亂投醫,只好答應。漁丈人之子縋城而下,在吳軍營前擊橈作歌:「蘆中人,蘆中人!腰間寶劍七星文,不記渡江時,麥飯鮑魚羹?」

 伍子胥聞歌,將漁丈人之子請入營,才知其父已死。漁丈人之子道:「小人現是鄭人,只望將軍能赦鄭國。」

 伍子胥點頭道:「我有今日,全在漁丈人所賜。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既然你有所請,在下終己一生,不再有攻鄭之念。」

 伍子胥當日便撤軍走了,鄭定公大喜,封漁丈人之子為大夫,授以百里采邑,國人遂稱之為「漁大夫」,其采邑為「丈人村」。

 白公勝父事於伍子胥,雖有攻鄭報仇之念,但前者伍子胥已赦鄭國,故隱忍不言。伍子胥死後,白公勝便向令尹子西道:「如今可以攻鄭為家父先太子報仇了。」

 子西以楚昭王剛死,新王方立之故推辭,道:「時機不當,你先等等吧。」

 白公勝築城練兵之時,衛國三大劍手的石乞、孟厭因渾良夫被殺,從衛國前來投奔,白公勝大喜,以為心腹,然後向子西請命,願意帶家中甲士為前鋒攻鄭。

 子西答應,還未及發兵,晉國的趙鞅領兵攻鄭,鄭國向楚國求援,子西帶兵助鄭,晉兵才退,子西與鄭國結盟而回。

 白公勝聞訊大怒,道:「子西答應我伐鄭報仇,誰知言猶在耳,竟發兵救鄭,欺我甚矣!若要伐鄭,必須殺了子西,否則他必然推阻。」

 前月市南宜僚逃到了楚國,伍封在列國中以千金懸賞,平啟又躡跡而追殺,如今他得罪了董門,無處容身,便改名換姓,投到了白公勝府上。白公勝想殺子西,正是用人之際,便收留了他。

 市南宜僚頗知兵法,獻計道:「白公在白城,子西在新郢,要殺子西而無後患,便得新立楚王,借擁立之德以保全自身。否則,殺了國之令尹,楚王必怒,到時候何處容身?更不要說伐鄭了。」

 白公勝道:「這是我近日所想之事,要行此事,必須帶大軍入郢。從白城到新郢甚遠,兵車一出,事情必定敗露,不知當如何行之?」

 市南宜僚道:「白城近江淮吳地,楚吳有世仇,白公不如自稱吳人犯境,被你擊退,白公先向楚王上書,說要獻俘於朝,以張國威。新王年方十餘歲,朝事盡在子西之手。子西這人生性爽直,不識計謀,必定會高高興興答應。」

 白公勝道:「先生之意,是否以精兵數千扮作吳卒,車載兵甲充為擄獲,借獻俘之名入新郢?」

 市南宜僚點頭道:「正是如此,到時候在殿堂之前,小人和石乞、孟厭隨白公上殿,先殺了令尹子西和司馬子期,再扣住楚王。殿下士卒奮勇,驅散侍衛。白公有楚王以為質,又有大軍在城,或廢或殺,生死大權盡在白公之手了。」

 白公依計而行,果然如宜僚所料,十日前在殿堂之上,果然殺了子西和子期,脅持了楚王。此後才告知白公勝,自己便是伍封懸賞千金要捉拿的市南宜僚,他新立大功,白公勝也不好處置他。

 說到這裡,鐘建嘆道:「那日在下也在大殿之上。在下雖有些蠻力,卻不識劍術,被人以長戈擊倒。那位平啟先生甚是了得,早投入白公勝府上,當了一名小卒,當時也混在白公勝的士卒之中。他趁亂要殺市南宜僚,市南宜僚有石乞和孟厭幫手,平啟反被市南宜僚刺傷,不過他也殺了孟厭,亂中救大王不得,只將在下背負著逃走,出外便昏絕,反是在下將他背入了府中。他在白公勝家中呆了不少時間,所知甚詳,適才在下所說,全是平啟先生打探到的。」

 伍封嘆道:「平兄果然厲害,居然能混入白公勝的府上。」

 楚月兒道:「幸好市南宜僚、石乞、孟厭不識得平爺,否則必會為其所害。」

 鐘建續道:「其後,市南宜僚欲殺楚王,白公勝心中不忍,將楚王困於高府,並將高府中人盡數驅走,命市南宜僚守住為質。他自己與石乞帶著數千精兵扎於太廟,欲擇先王之子另立新王。本來事情甚急,幸好大夫管修家有藏兵,起家眾往太廟攻之,雙方在新郢交戰三日,管修全軍盡墨,兵敗被殺。左司馬申鳴甚勇,白公勝擒了其父申包胥為質,但申鳴帶家勇相攻,親自擊鼓,其父申包胥遂被白公勝所殺。不過申鳴卻從白公勝手上奪回了王宮,堅守不出,這麼一來,白公勝的廢立之時便耽擱了下來。」

 當年吳國用伍子胥之謀入楚,申包胥往秦國求救,在秦宮痛哭七日七夜,終使秦國發兵救楚,想不到竟會死在白公勝手上。伍封感嘆之餘,皺眉道:「白公勝這麼搞法,不要說伐鄭,只怕連自身也難保了。」

 鐘建嘆道:「其實白公勝只是想伐鄭報仇,孝心可嘉,令尹子西既然答應了他,便該守約伐鄭。若不願意伐鄭,早就該設法阻止,就不會釀成今日之禍了。是以白公勝罪孳滔天,但子西多多少少也有些責任。」

 眾人說著話,已到了新郢城附近的一片林前,鐘建指著那片林子,道:「轉過了這片林子,三里外便是新郢。」

 伍封問道:「白公勝可有派人守城?」

 鐘建點頭道:「城門有人守著,不過在下還算有些身份,是以連白公勝也不敢得罪,可以入城。否則平先生在府上多日,他們怎會放過?」

 伍封心思急轉,命大隊停了下來。

 鐘建問道:「大將軍何以停下?」

 伍封道:「鐘大夫一車來去,就算市南宜僚見到,也不會有何疑處。我們三百多人雖然抵不上白公勝的大軍,但戰亂之時,也算得上小小的一支人馬。在下與白公勝有些舊誼,他得知在下來了,定會著意結納。」

 鐘建奇道:「這樣豈非是最好?大將軍正好從中取事,索性將白公勝一舉擒下,解我楚國之危。」

 伍封搖頭道:「如今楚王尚在市南宜僚手中,我若進城,市南宜僚必定知道。他與我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多番敗於在下手上,知在下進城,定會氣急敗壞,脅楚王以逃。這人心狠手毒,擅於用計,恐怕連白公勝也制他不住。」

 鐘建臉色凝重,點頭道:「大將軍言之有理,平先生說當今天下,唯大將軍是董門剋星。市南宜僚一目一臂,均因大將軍而損,他最怕的便是大將軍了。若知道大將軍已入城,後果堪虞。」

 伍封命大隊扎於林中,眾人入了林,伍封道:「入黑之時,在下帶數人隨鐘大夫入城,然後夜襲高府,將楚王先救出來。」

 鐘建狐疑道:「大將軍休怪在下生疑,大將軍的令尊視楚為仇,我們楚國之事,大將軍根本不必在意,又何必非要無端端干冒奇險,入府救我們大王?」

 伍封苦笑道:「楚國之事與在下的確無甚干係,但白公勝由先父養大,在下以兄事之,幼時白公勝常常抱在下到處遊玩,感情頗為深厚。如今他犯上作亂,並無勝算,在下想賣個人情給貴國大王,借他金口,饒了白公勝一命,由在下將他送回齊國去。」

 鐘建嘆道:「大將軍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為了朋友之義、兄弟之情,竟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在下十分佩服。」

 大營紮好之後,伍封將圉公陽叫來,與鐘建相見。

 鐘建奇道:「小陽怎會與大將軍在一起?」

 眾人將葉公那日慾火燒葉公府之事說過之後,鐘建駭然道:「這葉公忠心為國固然可嘉,但只怕有些入魔了。其實以大將軍的為人,怎會無端端害我們楚國?楚國是月兒的父母之邦,怎會由得大將軍這麼做?」

 伍封苦笑道:「這一次在下與葉公鬧得頗不愉快,日後還請鐘大夫居中調停,好醜他也是柔兒的長輩,在下不願意與葉公交惡,以免柔兒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鐘建與他們一路同行許久,自然知道伍封與葉柔的關係,不住地點頭,看著圉公陽道:「想不到小陽與小刀一樣,都是少見的義僕,當真難得。」

 圉公陽忙道:「請問大夫,未知小刀現在何處?」

 鐘建道:「小刀從葉公府上逃了出來,不知從何處學了數月,庖藝大進,眼下有一身絕妙的治味本事,改名作庖丁刀。他得知月兒已嫁大將軍,遠在齊國的主城,便投身在下府中為庖人,說是存足路資,日後好到齊國侍奉月兒。在下嘉其忠心,留在府上,正想讓他隨平先生一起回齊國去侍奉故主。」

 伍封大奇,看了看圉公陽,又看了看楚月兒,道:「月兒年紀最小,在鐘大夫府上之時只是個小女孩兒,為何會讓小陽和小刀如此懷念?」

 楚月兒笑嘻嘻地道:「這個月兒也不知道,須得問小陽。」

 圉公陽搔頭道:「小人也不甚清楚是何緣故,只覺小夫人可愛,便有親近之念,一心要服侍呵護。接輿先生曾說,小夫人天性純淨,怕她被人所欺,因此傳了小人和小刀一些奇妙身法,又傳了我們二人不同的兵器招式,說日後小夫人有難,我們或可幫手。」

 妙公主好奇道:「接輿先生傳了你們什麼兵器招式?」

 圉公陽將背後革帶上插著的那一支鏟狀的青銅器拔出來,道:「這支銅布便是小人的兵器。」

 葉柔愕然道:「怎麼看起來像個鏟子?我還以為是餵馬鏟草之用哩。」

 圉公陽道:「柔夫人說得不錯,平時小人便用它鏟草,不過遇到凶險,便是一件古怪的兵器。」

 妙公主道:「小刀的兵器又是什麼玩意兒?」

 圉公陽道:「小刀用的一支柄青銅鉞,也有尺半長,不過甚薄,輕快如風,平時可用來切肉削木,戰時便是件兵器。」

 伍封道:「我只道接輿先生劍術高明,不料還會這種古怪的兵器招式,當真意想不到。」

 圉公陽道:「接輿先生本也不會,但他知道我們二人有些不入流的手段,又常常看我們勞作,便特意想出了這兩套招式出來,各不相同,每套只有十八招。」

 葉柔笑道:「你們有些什麼不入流的手段?」

 圉公陽道:「小人和小刀原是慣偷,小人會掘牆打洞,小刀會竄牆越脊,自小一起行竊。一般是小人在外守望,小刀入室取物,百發百中。平生只有一次失手,被擒後處以宮刑,才入宮為寺人。小人在宮中學會了養馬御車,小刀學會了庖藝木工,因而痛改前非,不再為盜。接輿先生所授兵器與此有關,小人的銅布可以掘牆鑿石,小刀的銅鉞可以批閂撬門。」

 妙公主笑道:「接輿先生疼愛月兒這徒弟,愛屋及烏,連你們也能學了他的獨門本事。」

 鐘建嘆道:「月兒是莊王之後,本就是楚王一族,算起來是楚王的同輩,她四歲入府,在府上時最得內人季公主疼愛。在下雖有子嗣,卻無女兒,我們夫婦視之為女,派人小心侍候。那時接輿先生也在府上為客,一眼便看中了月兒,收她為徒。本來接輿先生只想在府中住上半月便走,誰知為了月兒,竟能一留兩年,可見月兒的魅力驚人。」

 伍封笑道:「既是如此,鐘大夫為何會將她送給田恆呢?」

 鐘建搖頭道:「在下怎捨得送她出去,只是不得以而為之。在下生來奇醜,幸好季公主不嫌棄,甘願以金枝玉葉之身下嫁,在下因而立誓,終身不納妾媵,以報答季公主的情意。月兒初來府中時才四歲歲,後來年紀漸長,只十歲時,已經十分美貌動人。實不相瞞,在下每每看到月兒便有些心動,心想長此以往,月兒再長得幾歲,恐怕終有一天會闖出禍來,有負於季公主。後來田恆到了府上,看上了月兒的姊姊楚姬。在下知道田恆不好女色,看上的人自會善加對待,才忍心將她們姐妹送給了田恆,委實心痛。不過田恆答應在下,待月兒結髮加笄,定會為月兒擇一良婿。後來季公主不見月兒,細問其故後,將在下大加責罵,說在下將王室之後送人,對不起楚王,三月未許在下進入其房中。」

 楚月兒睜大了俏眼,驚道:「原來是這緣故!姊姊總是思之不解,不知道鐘大夫怎能忍心將我們遠送到齊國。」

 伍封笑道:「在下當真是好運氣,若非鐘大夫一時忍心,在下怎能娶到月兒?鐘大夫當真是走寶了。」

 鐘建嘆道:「誰說不是呢?」

 妙公主哂笑道:「這真是天降饅頭狗造化,便宜了夫君哩!」

 伍封瞪眼道:「公主又胡說了,怎能說我是狗呢?何況月兒也不像饅頭。」

 妙公主嘻嘻笑道:「是妙兒說錯了,夫君和月兒莫怪。」

 此時親兵營中的庖人將酒餚送了上來,眾人說著舊事,便覺與鐘建親厚了許多。

 伍封甚喜鐘建直言無諱、不加掩飾的個性,嘆道:「在下從葉公府上出來,只道這一趟楚國之行是來得錯了,不過見了鐘大夫,才知不枉此行。」

 入夜之時,伍封道:「今晚去高府將楚王救出來,人不能太多,月兒、小鹿兒、小興兒陪我隨鐘大夫入城,餘人靜候林中,聽公主和柔兒的調遣。」

 圉公陽道:「小人初隨大將軍,也想立些功勞。」

 伍封心思一動,道:「你擅長掘牆打洞,今番便可以用上了。只是不知你們善能偷物,能否偷出大活人來?」

 圉公陽笑道:「只要這人不大叫躲閃,便無妨礙。不過小人對高府不大熟悉,先要探聽大王被藏在何處,才好下手。這種察聽探物的本事,天下間有誰比得上小刀呢?若有小刀同去,應該容易得多。」

 鐘建道:「這事易辦,高府在城南,在下的府第在城北,入城後先到在下府上,將小刀叫上便是。」

 伍封與楚月兒、小鹿、鐘建上了銅車,鮑興和圉公陽坐在御者之位,直奔向新郢城,不一時到了北門。

 守城士卒今日見過鐘建一車出城,此時回來仍是一車,也忘了車上原有幾人,未覺異處,只覺此車與它車不同,多看了幾眼,開了城門放他們入城。

 鐘建之府甚大,眾人先入鐘府,在大堂坐下,鮑興和圉公陽分別站在伍封和楚月兒背後。

 鐘建命家人將季公主請出來,一陣間便聽環珮輕響,一個美貌婦人從內出來,眾人都站起身來。

 眾人禮畢,鐘建道:「公主,月兒來了。」

 季公主一眼看見楚月兒,又驚又喜,道:「月兒回來了,這真是意想不到。」

 鐘建又道:「這是月兒的夫君,齊國上大夫、大將軍伍封。」

 季公主仔細打量了伍封半晌,點頭道:「妾身久聞大將軍威名,有平啟先生這樣的家臣,便可想見大將軍的確不凡。」

 伍封寒暄了幾句,道:「在下想失陪一陣,先去看看平兄,公主勿怪。」

 季公主見他一入府便要看視家臣,眼露嘉許,道:「平啟先生是妾身夫君的救命恩人,便由妾身帶大將軍去吧。」

 鐘建小聲道:「公主,大將軍願意相助,今晚要到高府救大王出來,須用得上庖丁刀,我去找了他來。」

 季公主愕然,看了看伍封,點頭道:「眼下新郢大亂,非大將軍援手不可,夜長夢多,章兒被扣時間長了,必有凶險。」她所說的「章兒」,便是指現今的楚王。楚王名章,是楚昭王之子、她的親侄,故而這麼稱呼。

 鐘建恐怕事情洩露,親自去找庖人刀,季公主便帶著眾人去見平啟。

 到了客房之中,遠遠便聞到一縷藥香,眾人進了房去,見平啟正躺在床上,睜著雙眼正想著心事。

 伍封趨步上前,道:「平兄!」

 平啟一見伍封,大喜道:「公子總算來了,這次市南宜僚當真是大難臨頭。」

 伍封見他臉色微白,卻精神爽利,細問了平啟的傷勢,道:「平兄先休養身體,今晚我先將楚王救出來,再找市南宜僚算帳。」

 季公主道:「平先生本來傷勢頗重,流血又多,幸好他身體壯健,將養數日便大有起色了。」

 伍封叮囑平啟了幾句,眾人又回到大堂上,季公主命家人奉上淡酒,以壯行色。伍封道:「在下先父曾鞭公主先父之屍,只道公主會記此仇,雖入貴府,心中卻頗有些忐忑不安。」

 季公主嘆道:「父王卻殺了大將軍的祖伯,其禍是父王先啟。古者,怨不及嗣。當年父王聽費無極之讒,殺了令尹鬥成然。王兄繼立,用鬥成然之子斗辛、斗懷、斗巢三人為臣。吳軍破郢,王兄帶百官而逃,行至鄖邑。斗懷夜間懷刃欲弒王兄以報父仇,被斗辛斗巢逐走。後來復國,王兄仍然加斗懷之爵。妾身曾問過王兄,王兄說斗懷欲為父報仇,也算孝子,能為孝子,為忠臣也不難。王兄逃亡遇盜,藍大夫以舟載妻子而逃,斗辛呼叫,他竟說『亡國之君,吾何載焉?』,逕自逃走,王兄後來仍使他復為大夫。吳國夫概為破楚先鋒,惡之大矣,逃到楚國,先兄也封之堂溪。」

 伍封喟然道:「貴國先王度量寬洪,不計舊惡,當真少見。」

 季公主道:「結仇易而解仇難,妾身與大將軍素未謀面,前人之仇與我們何干?當年帝堯使鯀治水,以其無功而逐殺,復用其子禹治水,禹治水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並未見他以帝堯為殺父仇人。妾身不敢自比先賢,但先王兄能釋懷用仇,妾身如何不能學之?」

 眾人見季公主見識與眾不同,無不歎服。

 這時,鐘建帶了一人過來,這人生得比圉公陽還要矮小瘦弱,模樣甚醜,背上革帶上插著一柄大大的薄銅鉞。

 鐘建道:「大將軍,這便是庖丁刀。」

 庖丁刀先眾人施禮後,喜道:「小人時時想到齊國,不料小夫人能來新郢,當真是天大喜事。」

 伍封笑道:「小刀,今日便要看看你和小陽的本事。」

 庖丁刀心癢癢地道:「公子放心好了,小人與小陽入室取物,見者必中,今日改作偷一個大活人出來,正是趣事。」

 伍封見天外黑沉沉地,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當下帶著楚月兒、小鹿、鮑興、圉公陽、庖丁刀駕著銅車,由庖丁刀指著路,到了高府後牆三十餘步處的巷間,見牆內隱隱有火光透出。

 庖丁刀道:「小人先去探探。」

 楚月兒道:「小刀,你可要小心。」

 庖丁刀點了點頭,道:「就算是藏金小人也能覓到,何況是人?」潛身到了才牆之下,蹬上牆面,幾步竄上了高牆,四周看了看,沒身不見。

 伍封見他如同狸貓一般,身輕靈動,暗暗讚嘆。這種本事以楚月兒最是了得,這個庖丁刀雖然不及他二人,但他未練過吐納術仍能如此輕捷,除了接輿的獨特身法外,與其天賦也大有關係。

 眾人等了好一會,便見庖丁刀從牆後閃了出來,趨到車旁,道:「牆後便是花園,大王被囚在花園之旁的小屋中,有八人看守,屋內二人,屋外六人。」

 楚月兒放心道:「只有八個人。」她與伍封慣於戰陣,千軍萬馬也不怕,何況只有八人,自是容易打發。

 伍封點頭道:「楚王身體尊貴,他只十三四歲,在宮中養尊處優慣了,若帶他竄上跳下,必會受驚。小陽,你在後牆上掘一個三尺大小的洞,小鹿兒和小興兒守護,三人候在洞外,免被人發覺。我和月兒由小刀引著,卻殺了守衛,將楚王救出來。」

 眾人依計行事,伍封、楚月兒和庖丁刀三人在牆下,庖丁刀不知他二人的本事,正要問話,便見二人腳尖在牆上跨了一步,如履平地般立在牆上。

 庖丁刀見他們二人一步便上了牆,比自己要明多了,當下歎服不已,也竄了上去。又從牆後一顆樹上輕輕滑下,伍封與楚月兒飄身躍了下去。

 庖丁刀引著二人小心從園中假山中躡步穿行,到了那一間有火把的屋子附近,果然見門外有六個人守護。

 伍封見門緊閉著,緩緩過去,三人拔出了兵器。

 那六個小卒渾然不覺,不知大禍將臨,正在說話,伍封與楚月兒忽地衝了過去,手起劍落,快如疾風,這種小卒怎是他二人的對手,猝不及防之下,盡數被斬倒,驚呼聲只到嗓間便隨血而出,只發出了幾聲悶哼來。他們二人慣於偷襲,配合又極為默契,電光石火之間便各斬了三人。

 等庖丁刀揮動銅鉞上前時,卻無從著手,驚駭地看著伍封二人,想不出世上竟有這般快捷的殺人手法。

 房內的人聽見外面嘈雜之聲,叱道:「又喝醉了打架?」

 「呀」的一聲,門被打開,那人還未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伍封的重劍已從他的嗓間割過,另一手將他托住,免他跌倒。

 房中另一人見他呆立門口,奇道:「幹甚麼?」走了過來,庖丁刀早看得手癢,倏地從這人肩上竄了上前,銅鉞「喀嚓」一聲,將那人劈倒。

 伍封這才松開了手,將屍體放倒下來。

 三人搶進內室,見裡面有個十三四歲的男童縮在床上,正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驚得臉色蒼白。

 伍封三人知道這男孩便是楚惠王,一齊施禮,楚月兒柔聲道:「大王,臣等是季公主派來救你的。」

 楚惠王見楚月兒容貌極美,顏色溫和,立時懼意大減,道:「姊姊是季姑姑府上的人?寡人常到姑姑府上,為何從未見過?」

 伍封道:「大王,此事慢慢再談,臣等先保護大王離開,躲到鐘大夫府上。否則,一陣間市南宜僚過來,便麻煩得多了。」

 楚惠王皺眉道:「寡人怎知道你們是否有詐?」

 伍封暗吃一驚,見他小小年紀,居然行事謹慎,楚月兒道:「臣等已殺了守衛,怎會有詐呢?大王謹慎得很哩。」

 伍封笑道:「大王眼下落在歹人手中,臣等如是歹人一夥,另有圖謀,只須直接向大王施行便是,何必殺了自己人來行欺騙之舉?」

 楚王惠想想也有道理,起身道:「寡人就信你們一次。」其實他比楚月兒才小了一兩歲,身得頗為高大,站起來與楚月兒差不多高下。

 楚月兒帶著楚惠王往外走去,庖丁刀在前,伍封在後,四人才出了房門,便聽廊上有人聲傳來,離此才二十餘步。

 只聽一人道:「白公對這小子還有些兄弟之情,不願意自立為楚王。如果我們瞞著他殺了楚王,白公也只好自己當王了。」聽這聲音,正是市南宜僚。

 伍封聽見市南宜僚的聲音,熱血上湧,立時便想衝出去,親手將市南宜僚殺了,但轉念一想,眼下楚惠王在旁,市南宜僚劍術了得,若動起手來,一時間殺不了他,恐怕會連累楚惠王,何況敵眾我寡,萬一洩露了行藏,被市南宜僚帶軍攻入鐘府,更加麻煩。

 又聽一人道:「先生說得是,白公若為楚王,我們便能得富貴。不過白公怕先生傷了大王,一日之內派三使問候,只好悄悄殺了,然後說暴病身亡。」

 楚月兒聽語聲漸近,急忙伸出小手,牽住楚惠王,閃身入了花園,四人飛快穿過假山,直到牆邊。

 只見牆上果然已掘出了一個三尺大洞,圉公陽正爬在地上,從洞外向裡面看。伍封和楚月兒暗讚這圉公陽果然了得,這一陣間功夫,果然飛快在牆上挖了許大的洞。

 這時,便聽後面人聲四起,道:「大王跑了!」「快追,快追!」

 忽聽市南宜僚的聲音道:「連殺八人而無聲息傳出,大王怎有這樣的本事?必有外人接應!」過了片刻又道:「其血尚熱,他們必在近處,快搜了出來。」

 庖丁刀道:「大王,快鑽了出去!」

 楚惠王不悅道:「寡人堂堂一國之君,怎能鑽狗洞逃生?」

 楚月兒笑嘻嘻道:「大王,這個不是狗洞,是臣等特地為大王修的龍門,只是時間倉猝,不甚好看。」

 也不知何故,楚惠王偏聽楚月兒的說話,點頭道:「原來如此,寡人便鑽出去。」等他鑽過了牆洞,站起身來,卻見伍封和楚月兒已從牆頭輕輕躍下,驚道:「原來你們會飛的?是否見寡人為宵小所欺,天降仙人來搭救?」

 這時庖丁刀也倏地從洞中竄了出來,伍封哪有時間說話解釋,道:「大王快走。」

 楚惠王點頭,向楚月兒伸出手來,楚月兒愣了愣,微微一笑,伸手牽住他,帶他到了巷中銅車之旁,扶他上車。

 伍封道:「小鹿兒,你帶著小興兒、小刀和小陽先護送大王到鐘大夫府上去,我和月兒阻擋他們一陣,免被他們知道大王到了鐘府。」

 楚惠王扭頭道:「你們要小心。」

 鮑興和圉公陽御著車,小鹿和庖丁刀一左一右守在楚惠王兩側,將銅車直馳了出去,夜間道上無人,馬蹄聲傳出甚遠,十分清脆。

 這時,市南宜僚等人已發現了牆上的洞,紛紛鑽了出來,正要循馬蹄聲追下去,忽見一男一女仗劍站在道中,阻住了去路。

 伍封喝道:「市南宜僚,給我滾出來受死!」聲若巨雷,在夜空中蕩盪開去,眾人都吃了一驚。

 市南宜僚在人群聽出是伍封的聲音,臉色大變,想不到伍封竟追到了數千里外來殺他。

 伍封大步上前,道:「在下只殺宜僚,餘者退開,否則非怪在下劍下無情!」與楚月兒直向人群直撞了過去,長劍如飛,當者無不披靡。

 自從遲遲去世後,伍封和楚月兒這口氣已憋了很久,今日仇人在眼前,正是分外眼紅,手下便也格外狠辣一些。他們二人過處,兩側的人或傷或死,紛紛倒下。

 眾人見他們惡狠狠的甚是厲害,無人能擋,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四下逃散。市南宜僚正想著是否也逃,但他又自重身份,一時間猶豫未決,被伍封和楚月兒一前一後擋住。

 地上扔滿了火把,大多半熄,正燒得膏脂「吱吱」作響,火光閃爍之下,市南宜僚臉色猙獰,緩緩道:「既然如此,今日便作個了斷吧!」這多月來他四下逃逸,如同驚弓之鳥,甚是煩惱,只盼今日之後,萬事了結,也算是個解脫。

 市南宜僚懼意一去,劍上殺氣便沁了出來。

 伍封大喝一聲,仗劍向他劈下,兩人交起手來。

 這番交手與伍封平日的其餘劍擊不同,不再相較劍技的高下,只是一心要將市南宜僚格殺於劍下。市南宜僚知道今日敗即是死,是以鬥志昂然,一套斷水劍法使得格外出神入化。

 楚月兒在一旁看著,見伍封全力搶攻之下,市南宜僚四下遊走不定,二十餘招後,市南宜僚漸漸不敵。

 這時伍封心中充滿了殺機,忽地雙手握劍,使出了雙手劍術,市南宜僚只剩下一臂,擋了兩劍,便知自己再練劍十年,也無法與伍封的劍術相抗,今日唯死而已,心驚膽寒之下,見伍封第三劍劈下,勢若奔雷,退避不及,咬牙揮劍格擋,便聽「噹」的一聲,手中長劍斷成兩教,重劍墨光急瀉而下,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只聽「喀嚓」一聲,「天照」重劍從右肩劈下,深入七寸,幾乎連半爿身子也被劈落下來。市南宜僚劇痛之下,長聲慘叫。

 伍封長喝一聲:「今日便為遲遲報仇!」重劍橫掃,從市南宜僚脖子上掠過,將他的首級斬了下來。他飛起一腳,將宜僚的身軀踢得飛起,撞向高府的後牆,再起一腳,將那柄斷劍踢起,如電般閃過,將宜僚的身軀釘在了牆上。

 伍封從地上一具屍體身上扯下一件衣服,將市南宜僚的首級裹好,提在手中,道:「月兒,我們走吧!」

 兩人沿大道奔了一陣,怕有人跟隨,又在閭裡巷間轉了幾個大圈。天下閭裡都是一樣,入夜便鎖門不許人外出,由閭長住在矮牆門後的房中掌鑰。如今新郢正值多事之時,士大夫無人敢夜出,是以一路之上並未遇到人。

 轉了幾個圈後,二人才到了城北鐘府,敲戶入府。

 鐘府上下正如臨大敵,兵甲盡出,五六十個家將穿甲執戈守在門後。堂上眾人雖然坐著,卻十分拘束,眼睛都盯著在堂中來回焦急踱步的年幼楚惠王身上。

 伍封與楚月兒上了大堂,眾人都吁了一口長氣。

 楚惠王跨上前來,雙手扶起伍封,緊緊抓著他的雙手,大喜道:「大將軍,你果然無恙回來。那市南宜僚厲害得緊,那日寡人親眼見他以一當十,殺了數十個宮中侍衛和司馬子期,正擔心你們會招他的毒手哩!」

 伍封見他滿頭滿臉的汗,說話發乎真心,道:「外臣本當保護大王前來,但為了私仇,留下去殺那市南宜僚,未能一直保護,頗有些慚愧。」

 楚惠王笑道:「寡人早就聽說齊國大將軍昭告天下,有殺市南宜僚者酬以千金,時時便想,這大將軍是個什麼人呢?今日一見,果然英雄不凡。」

 鐘建問道:「大將軍可曾得手,報了愛妾遲遲之仇?」

 伍封點頭道:「遲遲在天有靈,終讓我親手斬了市南宜僚的頭下來,便在這裡。」將血衣裹著的首級擲下。

 鮑興問道:「公子,這市南宜僚的首級是否要帶回齊國,在遲遲夫人墓前致祭?」

 伍封搖了搖頭,道:「本該如此,不過遲遲比不得公主和月兒膽大,她生來嬌弱,這顆首級甚是駭人,拿到遲遲墓前去,怕驚嚇了她。」

 眾人聽他此言說得甚痴,對視了一眼,楚惠王嘆道:「既然如此,待破了白公勝之後,便將這顆首級掛上新郢城頭示眾。」

 一個家人上來,將那顆首級拿走。

 季公主笑道:「眼下大將軍和月兒已經回來,大王可以放心洗浴了吧?」

 楚惠王點了點頭,道:「寡人便去,一陣寡人要與各位飲酒。」由幾個侍婢引著,入了後堂。

 季公主道:「你們今日立了大功,大將軍和月兒還殺了市南宜僚,足以化解楚國和伍氏一族的恩怨了。」

 鐘建嘆道:「大王一入府門,便說要招月兒進宮,日後立為王后哩!」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

 季公主笑道:「大王不知道月兒是大將軍的愛妾,只道是妾身的親隨,也不知道月兒是他的同族姐妹,才會這麼說。妾身向他說明後,大王早已打消此念,大將軍請勿見怪。」

 伍封道:「貴國大王年紀雖幼,卻仁厚寬和,行事謹慎,日後必是明君,這真是楚人之福了。」

 季公主道:「先兄在位時,常常以吳軍破郢、君臣流亡的事告誡他,他雖然年幼,卻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他自幼喪母,對妾身十分依戀,見月兒溫柔可愛,不免心動,這只是少年人的性情而已,又或是天性的血脈相連之故。」

 伍封笑道:「大王比在下要好得多了,那日在下在齊國第一次見到月兒時,一時間魂飛天外,十分失態哩!」

 楚月兒格格笑道:「夫君過謙了。」

 季公主笑道:「妾身與月兒久未見面,頗為掛念,正有些話要說。」起身帶著楚月兒入內去了。

 鐘建對圉公陽和庖丁刀大加讚賞,道:「你們在我府中許久,我卻不知道你們的本事,失察得緊。想不到你們二人今日能為楚國立此大功。」

 二人謙遜道:「小人們是刑餘之人,得附公子和小夫人驥尾,算不上功勞。」

 鐘建皺眉道:「今日之事,必已傳到白公勝耳中,說不定他會派人大加搜索,在下府中無甚兵甲,如何是好?」

 伍封道:「白公勝不欲自立,怕市南宜僚傷了大王,一日之內派三使而問,如今大王走了,他未必有意加害。不過,只須過了今晚,明日在下的三百多從人入城,這些人是在下所練的精兵,守在府上,或能保護大王周全。」

 鐘建嘆道:「就怕白公勝明日緊閉各門,大將軍的人馬不能入內。」

 伍封笑道:「無妨,白公勝與在下兄弟情深,知道在下不會害他,在下的人馬對他只是有益無害,必定會放入城來。待府中事定,在下便去見他,勸他罷兵。」

 他又去看望平啟,告訴他已殺了市南宜僚,平啟大喜。

 伍封見平啟雖然得償心思,仍有些抑鬱寡歡,知道他對遲遲用情甚深,仍難排遣愁懷,拍了拍其肩,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二人對坐良久,待伍封回到大堂時,楚惠王、季公主與楚月兒都坐在堂上,家人將四壁火把點得通明,奉上美酒佳餚,列鼎於食案之前。

 楚惠王穿一身黑衣,頭戴冕冠,玉琉顫動,他年紀雖小,卻顯得大有威嚴。他見眾人站在一旁,笑道:「今日並非寡人賜宴,而是為了裹腹,各位請坐。小正、小興、小刀、小陽也坐下來,一同用飯。不瞞各位說,寡人被囚高府,食蜜也不覺其甘,這些日子委實未曾飽過,今日非要踞案大嚼不可。」

 他命身旁的侍婢為他解下了冕冠,以示今日不講君臣之禮。

 伍封見他年紀雖幼,卻是極有手段,暗暗佩服。

 眾人飲酒之時,楚惠王忽道:「大將軍之父視楚如仇,借吳人之力,鬧了個驚天動地,大將軍今日卻干冒奇險,將寡人從歹人手中救出來,這中間的恩怨便有些難說了。」

 伍封微驚道:「先父破郢都、鞭王屍,的確是有得罪楚國之處。」

 楚惠王嘆道:「先王曾教寡人,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大凡有臣子不忠,做君王的當要先思是否自己有失禮於臣下處。伍氏一家之變,始肇禍者是先祖父平王,所謂有因必有其果,單怪諸伍子胥也是不妥。」

 季公主忙道:「大王,此乃舊事,又何必再提?」

 楚惠王道:「前人各有所誤,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的確無須放在心上。大將軍今日施惠與寡人,寡人想大加褒獎,又恐怕群臣有異議,是以煩惱。」

 伍封忙道:「外臣千里尋仇,救大王也只是順手之舉,哪裡說得上施惠?」

 楚惠王笑道:「不過寡人也有辦法,月兒是莊王之後,本就是王族,先前姑姑已與寡人數過其輩份,月兒雖比寡人只大了幾月,卻當真是寡人的同族姊姊哩!寡人便封月兒為楚國的月公主,大將軍從此後便是寡人的姊夫了。」

 伍封心道:「這樣一來,我們伍家與楚王的仇怨算是一筆勾銷,正是美事。」當下與楚月兒出來跪謝。

 楚王奇道:「月兒出來謝恩便罷了,為何大將軍也要謝恩?」

 伍封笑道:「大王若賜它職,外臣不好厚顏受之,不過這『姊夫』一職,外臣卻是極之樂意的,是以非要謝恩不可。」

 楚惠王大笑,認真地道:「既然寡人與大將軍已是一家人,姊夫和姊姊是否會常來楚國看望寡人呢?」

 伍封嘆道:「這就有些說不準了,不過外臣祖上是楚人,若是有暇,多半會來故國一遊。大王,外臣有一事相求,望大王能夠恩准。」

 楚惠王問道:「姊夫是否要寡人放過白公勝呢?」

 眾人見他一猜即中,暗暗佩服楚惠王的聰穎。

 伍封點頭道:「白公勝犯上作亂,自是不能放過,不過念在他是先太子之後,與大王同出一脈,若能饒過他的性命,也顯得大王重情之意和寬洪之道。」

 楚惠王嘆了口氣,道:「若是他人相求,寡人必定不會答應,姊夫這麼說也有些道理。寡人被囚高府,白公勝怕市南宜僚傷了寡人,一日派三使相詢,也算顧到了兄弟之情。只是他殺了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寡人若饒了白公勝一命,怎對得住子西和子期?」

 鐘建道:「大王,聽說子西之子寧政事通達,行事謹慎,子期之子寬勇力過人,熟悉兵法,都是少見的人材。大王若能以讓他們代以父職,他們也不會生出怨意了。」

 楚惠王點了點頭,道:「此事寡人另有所想,到時候再說。眾臣多半還有異議,不過寡人也管不了那麼多,便饒了白公勝一人,將他逐出楚國算了。」

 季公主沉吟道:「妾身倒有個主意,大王既赦了白公勝死罪,但此事也不必宣揚開去,正如不能公然褒獎大將軍一樣。不如就讓大將軍設法將白公勝帶走算了,到時候軍中傳言白公勝自盡,大王不加深究,那是最好不過。」

 楚惠王笑道:「姑姑之計甚妙,寡人就讓臣下『騙』一次好了。嗯,寡人答應了姊夫所請,姊夫也得答應寡人一事才行。」

 伍封恭恭敬敬道:「大王儘管吩咐。」

 楚惠王道:「寡人先前聽說葉公欲加害姊夫,這人雖然有些食古不化,卻忠心為國,還望姊夫日後不要與他為難。」

 伍封點頭道:「葉公雖想加害外臣,不過外臣並不在意。只要他不興惡念,外臣絕不會與他為敵,大王儘管放心。」

 楚惠王又道:「自從被白公勝所擄,寡人深為之恥。姊夫武技超群,天下無雙,能否授寡人以絕技,以防歹人?」

 伍封笑道:「此事好辦,未知大王愛用何兵?」

 楚惠王道:「寡人喜用劍,曾隨先王習過劍術。」

 伍封點頭道:「外臣的劍術以力御使,以求猛惡,非大力者不能使。月兒的劍術不次於外臣,其劍術凌厲飄忽,大王使用當較為合適。」

 楚惠王笑道:「既然如此,從明日始寡人便從姊姊習劍。」

 眾人飲宴甚歡,直到天快亮時,才散了席,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鐘建便派人出城,將妙公主等人接進了城中,城上守兵見數百人入城,報知白公勝,白公勝果然放了他們入城。

 妙公主等人入了鐘府,先拜見了楚惠王,然後由伍封安置各人在鐘府上下守衛。伍封與楚月兒穿上衣甲,由鮑興和小紅駕著銅車,徑往太廟見白公勝。

 車至太廟之外,只見太廟附近營寨四立,士卒戒備森嚴,當下有甲士將銅車團團圍住,大聲喝問。

 伍封道:「煩各位通報白公,就說故人伍封來訪。」

 有士卒飛報營內,便見一車從太廟能直馳出來,車上那人渾身盔甲,三十多歲,生得甚是清秀,遠遠便道:「兄弟遠來不易!」這人便是白公勝。

 伍封笑道:「勝大哥,我們已有七八年未見了哩!」與楚月兒下了車。

 白公勝跳下馬車,趨上前握著伍封的雙手,大力搖動,笑道:「兄弟在齊國大展神威,為伍叔叔臉上增色,大哥聽在耳中,時時歡喜。」與楚月兒見禮之後,引著他們入了太廟。

 一將迎了上來施禮,道:「小人石乞見過大將軍。」

 伍封見這石乞十分粗壯,拱手道:「石先生名震衛國,在下久仰了。」

 石乞苦笑道:「我們衛國三大劍手,排在第一的渾良夫連大將軍兩招也不能接,在下於大將軍眼在又算得了什麼?」

 眾人分下坐定,鮑興與小紅站在伍封和楚月兒身後,按劍而立。

 白公勝嘆道:「昨日大王被人救走,市南宜僚為人所殺,大哥正思忖新郢城中哪來這樣的高手?今日兄弟的人馬入城,大哥便知這必定是兄弟所為。」

 石乞道:「大將軍懸賞天下,以千金之酬要斬殺市南宜僚,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白公收留此人,也是一時無人之故,並非存心與大將軍過不去。」

 伍封笑道:「大哥的脾氣在下怎會不知道?市南宜僚雖是個卑鄙小人,但他的劍術兵法都是出類拔萃的,大哥只是愛惜他的才智罷。」

 白公勝問道:「未知大王眼下在何處?」

 伍封道:「兄弟將他藏了起來,待事情一了便送他入宮。」

 白公勝不悅道:「大哥本無弒王之意,兄弟何必瞞我?我們雖無血緣,卻如同親兄弟一般,兄弟與大王既非君臣,又無親誼,將他藏起來又是何必?」

 伍封道:「兄弟救大王,其實是為了救大哥。何況兄弟是貴國大王的姊夫,怎好眼巴巴看著小舅子有難?得罪了大哥,大哥請勿見怪。」

 白公勝奇道:「兄弟怎成了大王的姊夫?」

 伍封指著楚月兒道:「大哥,你這弟妹是大王的族中姊姊,已被冊為月公主。說起來與大哥也是同族姐妹,與大哥有血緣之親。」

 白公勝與石乞忙出案向楚月兒施禮,道:「臣等不知道月公主身份,多有失禮,請公主恕罪。」

 楚月兒眼下雖是公主,但在她心中仍如以往一般,也不當回事,笑嘻嘻地道:「勝大哥、石先生請起,月兒怎當得兩位大禮?」

 伍封向白公勝使了個眼色,白公勝會意,將侍從盡數驅了出去,只留下石乞。

 伍封問道:「眼下之勢,大哥進不能得楚人擁戴,退不能再據守白城,未知有何打算?」

 白公勝嘆了口氣,道:「本來大哥另有良策。上策是迫大王以我為令尹,以石乞為司馬,有大王之命,楚人必安。但大王不願意答應,正自僵持。兄弟又將大王救走了,大哥若舉兵攻打鐘府,一是傷了兄弟和氣,二是亂軍之中又大王有所損傷,是以此策已難施。」

 伍封驚道:「原來大哥已知道大王入了鐘府!」

 白公勝點頭道:「新郢城中群臣,只有鐘建和管修二人最為忠義。管修已死,鐘建卻無所事事,大哥本就疑心,今日兄弟的人馬一入鐘府,大哥便知大王在鐘府之中。只是大哥對鐘大夫和季公主向來敬重,不忍加害,因而猶豫不決。」

 伍封嘆道:「這種事情怎能猶豫?大哥仍如以前般有些婆婆媽媽。」

 白公勝道:「兄弟說得是。大哥還有中策,便是殺了大王,另立新君,借新君之力執掌兵權,以安楚人之心。如不殺大王,無人敢登楚王之位。大哥一直不忍加害大王,是以此策又難施。」

 伍封搖了搖頭,道:「就算另立新君,但楚國地大,縣公甚眾,如果他們不服,發兵平亂,後果難料。」

 白公勝道:「這正是大哥最難措手之處了。眼下唯有據守新郢,與各縣公不服者決一死戰,勝敗難知。不過楚國各地縣公之中,無人能與大哥相抗,唯有葉公一人可懼,葉公父子忠與王室,甚得民心,若是悉起葉眾而來,大哥只能力摒了,勝算不到二成,此乃下策。」

 伍封忙道:「這下策是必敗之局,兄弟一路過來,見民心散亂,無人依附大哥,葉公德高望重,若是振臂一呼,恐怕新郢內外均會執兵相迎,大哥這數千人馬只怕也四散逃走了。」

 白公勝苦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哥也是無可奈何。」

 正說話時,士卒飛報而來,道:「啟稟白公,葉公已悉起葉眾,星夜而來,眼下已離新郢不過四十里了。」

 伍封暗暗吃驚,道:「葉公來得倒快。」

 白公勝臉色大變,心中凜然,問道:「葉公有多少人馬?」

 那士卒道:「葉公出葉城時僅帶了三千人,但一離葉境,便有國人跟隨,他們見葉公未曾著甲,都道:『葉公何不著甲?國人望葉公之來,如赤子之望父母,萬一盜賊之矢傷害了葉公,國人還能指望何人?』葉公於是貫甲而來,此刻國人執兵相從者恐怕已有萬人。」

 白公勝揮手讓他再探,仍是猶豫不決。

 伍封道:「大哥,眼下民心背離,已是必敗之局,大哥何不罷兵收戈,以免秧及國人?」

 石乞在旁嘆道:「白公若罷兵而逃,更往何處?只怕逃不出楚境便會被葉公追到殺害,葉公行事向來要斬草除跟,絕不會明知是後患也縱放。」

 伍封道:「兄弟已向楚王為大哥求情,楚王念及舊情,答應放過大哥,到時候軍中便說大哥已經自盡,大哥一人潛伏在兄弟的人手之中,隨兄弟饒道吳國,再回齊國去,娘親見到大哥,必定十分歡喜。」

 白公勝感動道:「兄弟設想周到,只是大哥的家眷盡在白城,大哥自己闖的禍,若是自己逃走,貽害族人,怎忍為之?」

 伍封道:「實不相瞞,兄弟早知大哥必敗,今日一早人馬入城之時,兄弟已派了手下一個叫招來的兄弟帶了五十人前往白城,讓他們將大哥的家眷移往齊國。葉公此刻一心要來新郢平亂,自然不敢分兵往白城,等他定了新郢,再派人收大哥家眷時,招兄已護著大哥家眷到了齊境了。」

 白公勝皺眉道:「大哥的家眷並不認識兄弟的手下,怎會隨那位招兄離城而逃?」

 伍封笑道:「兄弟自有辦法,還望大哥手寫一書,兄弟傳到招兄手上,到時候大嫂自然會相信。」

 小紅拿了一小片黃帛上來,攤開在白公勝案上,又備好筆墨,遞給了白公勝。

 白公勝愕然不解,當下在帛上寫了一行字:「新郢事敗,舉家速隨來人而逃。」道:「家人認識我的筆跡,見書必逃。」

 小紅接過黃帛,交給鮑興。鮑興從袖中取出了小鴿籠,將黃帛塞入鴿腿的銅管,將信鴿放了,那隻信鴿振翅飛走。

 伍封見白公勝和石乞愕然不解,解釋道:「這是兄弟訓養的信鴿,可千里傳書,將帛函送至招兄手中。」

 白公勝嘆道:「兄弟當真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不用士卒,以鴿傳信。」

 這時,又一士卒入跑來報,道:「白公,葉公的人馬已至城外,他並未著盔甲,車上建有葉公大旆,從者已過兩萬人。」

 石乞奇道:「為何他又脫了衣甲?」

 士卒道:「葉公本來著甲,但在城外時,國人迎上道:『葉公何必穿甲?國人望葉公之來,如凶年之望穀米,誰不會為葉公效力平亂呢?穿上衣甲,反看不清葉公之面,使人懷疑?』葉公衣甲一脫,守城的士卒便開了城門,眼下直奔太廟而來。」

 伍封道:「事急了,大哥與石先生快更衣隨我走。」

 石乞搖頭道:「白公隨大將軍去吧,小人還要在軍中散佈消息。葉公為人多疑,若不見白公之屍,必疑有詐,反會連累大將軍和月公主。」

 白公勝驚道:「石先生若落到葉公之手,必招所害。」

 石乞嘆道:「人臣事主以忠,小人從衛國逃來,白公視小人如兄弟,委之腹心,今日正是小人盡忠之時。」

 白公勝涕淚道:「石先生果然是忠義之士。」

 伍封道:「葉公兵到,石先生設法逃走,到時候來找在下便是。」

 鮑興拿出早已備好的衣服給白公勝換上,當下匆匆忙忙,眾人出了太廟,見裡面亂成一團,士卒四下驚走,也無人顧得上伍封一行人了。

 伍封等人上了銅車,讓白公勝伏身車內,徑往東門而去,此時城門大開,城外不少人執著兵器內擁而入,欲助葉公平亂以立功;城內的人各負著包袱,人馬車乘從城外奔逃,那是怕城中交兵,被人誤傷,城門處亂成一團。

 忽然一車從旁駛了出來,車上之人正是小鹿。

 伍封道:「大哥,葉公多半會生疑,到時候定會設法搜查兄弟的隨行人馬,你先隨小鹿兒出城,乘舟江上等著兄弟,一併往吳國去。小鹿兒刀法高明,可護得你周全。」

 白公勝見他安排得十分周密,拭淚道:「兄弟,大哥便先走了。葉公為人詭詐,千萬小心。」上了小鹿的馬車,混在人群之中,出了東門。

 伍封命銅車饒到南門,再緩緩向鐘府駛去。

 這時,大道上兵車疾馳,車上士卒大喝:「葉公大軍入城,白公已死,新郢亂平,諸民各安室中,無須逃離!」他們在大道上來回奔馳,不住的吆喝,城中漸漸平定。

 銅車離鐘府還有百餘步時,便見一隊兵車迎面而來,為首車上的人白鬚如雪,正是葉公沈諸梁。

 伍封將銅車停到路邊,拱手道:「葉公可好?」

 葉公舉了舉手,兵車停了下來,車上士卒張弓搭箭,指著伍封。葉公笑道:「大將軍,新郢城中十分混亂,為何會驅車四下走動?」車到近前,葉公低頭向銅車內瞧去,只見楚月兒笑嘻嘻坐在車內,輿內除了伍封和楚月兒之外,再無他人,又看了看駕車的鮑興和小紅,點了點頭。

 伍封笑道:「在下正因城中大亂,恐怕有歹人乘亂胡為,故而在鐘府四周察探。」

 葉公問道:「大王是否在鐘府?」

 伍封道:「正暫歇鐘府。」

 葉公忙與伍封一道進了鐘府,拜見楚惠王。

 楚王上前將二人攙了起來,嘆道:「子西無能,以致白公勝為亂,幸好葉公忠心為國,舉兵勤王,終於能誅賊平叛。」

 葉公道:「叛賊為亂,微臣食大王之祿,理應效犬馬之勞。鐘大夫所派的使者說大王被困高府,何以安然出來?」

 楚惠王笑道:「這就是姊夫的功勞了,若非姊夫夜襲高府,將寡人救了出來,又殺了市南宜僚,恐怕群賊會挾寡人而逃。」

 伍封道:「外臣只是順手為之,怎及得上葉公的功勞?」

 葉公愕然,不知伍封怎又成了楚惠王的姊夫,尋思:「莫非大王為感救命之恩,以公主嫁之?」

 數日之後,楚惠王升殿於王宮之中,百官皆至,一一向楚惠王叩拜畢後,分立兩旁。

 伍封是他國客人,站在葉公之旁,楚惠王吩咐鋪了三席,特賜伍封、葉公和鐘建坐在殿下,恩禮極隆。

 楚惠王嘆道:「白公勝為王室之後,居然起兵叛亂,實乃楚國之恥,幸好有諸位盡忠報國,終至亂平,可惜子西、子期、管修喪身於亂中。咦,左司馬申鳴怎麼未見?這人擊鼓奮勇,奪回王宮,功勞不小,理應重賞。」

 這時,一個寺人上來,向楚惠王稟告:「大王,左司馬在府中自刎而死。」眾人大吃一驚,楚惠王站起來,道:「這……這是為什麼?」

 寺人道:「左司馬在壁上寫了兩句,說是『食祿避難非忠臣,定國殺父非孝子』。」

 眾人心下明白,申鳴雖然奪回王宮,卻堅守不出,自認不忠;雖然他勤王奮軍,但其父申包胥也因此被殺,又自認不孝。萬一楚惠王再有賞賜,不免有慚愧之意。

 楚惠王長嘆一聲,道:「左司馬高義,寡人正擬重用,可惜,可惜。」

 此時眾臣紛紛出言,大罵白公勝叛逆作亂,弒殺大臣,委實罪惡滔天云云。

 伍封心中暗笑,心道:「你們此時說得好聽,當日為何除了鐘大夫、管修和葉公敢與抗手,你們卻縮身家中,閉門不出呢?」

 葉公道:「白公勝犯上作亂,罪不可恕,可惜他畏罪自殺,眼下連屍首也未能尋到,不能示之於眾。」

 鐘建奇道:「葉公早已生擒了白公勝的心腹家臣石乞,難道他也不知道白公勝葬屍之所?」

 葉公嘆道:「白公勝自盡之時,這人便守候在旁,老夫入城之時,聽說他以輕車載屍出營,飛馳城外山中,老夫追至山中時,這人束手就擒,但白公之屍卻始終不肯吐露半個字。」

 伍封心道:「石乞果然對大哥忠心耿耿。」

 葉公又道:「老夫一怒之下,命人取鼎鑊,揚火沸湯置於其面前,威脅他說,再不說出埋屍之所,老夫便烹殺了他。不料此人自解其衣,跳入鑊中,臨死還笑著說:『我石乞怎是出賣死人之骨而求自免之輩?』白公勝的屍首所在終是未能找到。」

 楚惠王面帶不忍之色,嘆道:「這石乞雖然所從不正,也算是條好漢。」

 葉公嘆道:「老夫又星夜派人到白城取白公勝的妻小,不料他們竟在數日之前便攜家中金帛而逃,入了陳國之境後,不知所終。」

 伍封、楚惠王、鐘建心中當然知道其中緣故,表面上卻未露出來。

 楚惠王道:「白公勝畢竟是寡人一脈,其家眷逃了便罷,也不必追殺。」

 立時有臣子嘆道:「大王不忍追殺叛臣家小,這番仁厚聖德,天下罕有,只怕比得上週公和召公了!」

 又有人道:「周公和召公怎能與大王相比?臣以為大王之仁慈祥和,恐怕堯舜二帝也比不上。」

 另一人道:「此言甚是,唐堯派鯀治水而無功,怎及得上大王用人之明?舜出身低微,也非是天生聖德。」

 一時間,群臣紛紛出言附合,諛詞如潮。

 葉公皺起眉頭,輕嗽一聲,眾臣立刻住口不見。葉公道:「微臣只怕白公勝假托自盡,實則潛逃,是以派了人手在城內城外搜尋,尚未有獲。」一邊說,一邊向伍封看來,伍封微笑不語。

 鐘建打岔道:「大王,子西、子期喪命於亂中,令尹、司馬二職尚缺,此乃楚國政軍最高職位,不可不補。」

 殿上諸臣立時凝神傾聽,須知令尹相當於它國之相,出領大軍,入總國政,集一國之權柄,非同小可。司馬為楚國最高軍事長官,是僅次於令尹的要職。

 楚惠王道:「寡人原想任左司馬申鳴為司馬,可惜申鳴自盡,便想命鐘大夫為令尹,葉公為司馬,諸位以為如何?」

 鐘建忙道:「微臣年過五十,恐怕時日不多,令尹之位甚重,不堪其負。」

 葉公也道:「微臣年紀比鐘大夫更長,精力不繼,請大王另選他人。」

 鐘建道:「上次微臣曾經向大王薦過,子西之子寧和子期之子寬都是出色的人材,國稱賢人,可繼父職。」

 楚惠王向伍封看了一眼,嘆道:「只可惜姊夫非楚國之臣,否則寡人必委以國政。眼下便依鐘大夫之意,賜子寧為令尹、子寬為司馬,領子西、子期原來的邑地。」

 子寧和子寬從眾臣中走出來,向楚惠王叩頭謝恩。

 楚惠王又將楚月兒宣上殿來,封為月公主,道:「三閭大夫,月公主是莊王之後,你將月公主補入王族之冊,再將白公勝從王族之中逐出。」

 那三閭大夫出班領命。

 楚月兒退下殿後,楚惠王又道:「鐘大夫居危不亂,先助姊夫救寡人出厄,又派人向葉公搬兵,不失臣禮。葉公效力勤王,功勞卓著,均增以萬戶封邑。大夫管修與白公勝交戰,身死於國,封其子為巢大夫,邑巢城;左司馬申鳴父子為國而死,封申鳴之子為白大夫,邑白城。」本來白城、巢城都是白公勝的邑地,其地甚廣,楚惠王此刻一分為二,賜給了管申二家。

 眾人各自謝恩後,楚惠王嘆了口氣,道:「姊夫對寡人有救命之恩,但非我楚臣,不願領寡人之賞。自今日始,伍氏不再是楚國之仇,日後伍氏之人可在楚境來去自如,各地大小官員以王室親族待之。」

 須知自從伍子胥借吳兵入郢,鞭楚平王之屍後,楚人雖然憐伍氏精忠被害,但大小官員卻視伍氏為國之仇人。楚惠王這麼說是將楚國王室與伍氏之仇一筆勾銷,日後伍封、楚月兒在楚境之內便不怕有人為難了。

 伍氏本非楚國世之貴族。楚莊王之時,有貼身侍從伍參,劍術高明,擅長技擊,兼且足智多謀,甚得楚莊王寵愛,稱為嬖人。楚莊王十七年時,攻打鄭國,晉兵救鄭,楚令尹孫叔敖聞晉軍渡河,大軍欲還。伍參主戰,楚莊王從之,兼用其謀,晉軍大敗,敗兵渡河爭舟,自相殘殺,舟中之指可掬,岸上哭聲震天,晉人自晉文公之後,以此敗為第一。楚莊王嘉伍參之謀,封為大夫,從此列為貴族,至今一百一十七年矣。

 楚靈王之時,伍參之子伍舉左尹。楚靈王橫蠻無道,伍舉多番直諫,賢名遠播,得楚人敬重。

 楚平王王逐殺靈王時,伍舉已死,楚平王嘉其生前有直諫之美,封其子伍奢於連,號曰連公,其後升為太師,奢子伍尚封於棠,為棠宰,號曰棠君,均以忠名傳乎楚地,楚人以太師和棠君稱之而不名。楚平王奪媳殺子,殺忠臣伍奢和伍尚父子之時,天昏日暗,悲風慘冽,百姓觀者無不流涕。

 伍子胥名伍員,是伍奢之子、伍尚之弟,先逃宋,後奔鄭,最後事吳,十九年後破楚入郢,鞭楚平王之屍,伍氏從此成楚國王室之恥,無人敢提個「伍」字,但百姓都知道其中緣故,民間對伍氏三代忠良仍是敬重之極。

 今日楚惠王能將往日恩怨一筆勾銷,固然是大度聰明,也是怕了葉公等人再施暗算,引起齊楚兩國之爭,橫豎伍封眼下是齊國權貴,並非楚人,索性示以大度以結好齊君,未嘗不是美事。

 葉公卻皺起了眉頭,大為不悅。

 群臣愕然之下,紛紛點頭,讚揚這是順民仁恕之舉。

 楚惠王問道:「姊夫,寡人曾聽市南宜僚的手下悄悄說你的東海龍伯在世,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伍封笑道:「大王見笑了,那是外臣剿滅海盜時,諸人的誤會而已。」

 楚惠王笑道:「寡人見過姊夫和姊姊凌空飛行的本事,非常人所能。姊夫是齊國顯官,寡人不好賜封,便賜姊夫『龍伯』金牌一面。楚境之內金牌所至,如寡人親臨。」

 一個寺人捧了一面五寸見方的金牌交給伍封,伍封接在手中,只見上面有「龍伯之令」四個大字,後面還有四個小字:「楚王章鑄」,牌上有個小孔,用細細的金鏈串上。

 伍封心知此牌便如行文關碟,日後在楚境之內便可任意行走了。

 葉公道:「白公勝為亂之時,陳國竟然趁機侵楚之境,眼下已奪二城,何況白公勝的家眷入陳而亡,不可不攻陳以報。」

 楚惠王笑道:「陳國是區區小國,竟敢擾楚之境,這是疥癩之患,無須過慮,寡人便派葉公為將,子朝為副將,率兵攻陳,索性滅之。」他擔心葉公留在新郢,又會設法害伍封等人,因此將葉公派出去打仗。

 葉公領命出殿。

 伍封在新郢留了十餘日,待平啟傷勢好轉,可以乘車之時,這才動身前往吳國。

 楚惠王送出了新郢,道:「姊夫、姊姊,寡人的劍術已學會了,假以時日練得精熟,或者能與劍術高手一較短長吧?」

 伍封搖頭道:「大王身為一國之尊,何必學臣等以劍擊為立業之本?偌大楚國在大王手中,便如一口劍,以耕戰為雙刃,以民心為劍脊,上可稱霸諸侯,下可富國強兵,天下間有何劍術敢與大王一爭短長?」

 周圍眾臣無不變色,大為敬服。楚惠王驚道:「姊夫言之有理,寡人謹受教。」

 葉柔上來道:「大王,公子命柔兒作了一篇劍訣,顯給大王。」

 楚惠王大喜道:「煩越女讀來聽聽。」

 葉柔拿出竹簡,讀道:「內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猛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騰兔,追形逐影,光若彷彿,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目不及瞬。」將竹簡恭恭敬敬獻給了楚惠王。

 伍封道:「得此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誠劍術之奧妙也。」

 楚惠王心與神往,回顧諸臣道:「自今日開始,姊夫便是寡人之傅,眾卿當以王師禮之。」對伍封道:「可惜姊夫行色匆匆,否則,寡人必能多聽教誨。」

 伍封笑道:「大王過譽了,外臣才疏學淺,怎當重任?不過,外臣若有暇時,便來楚國拜見大王。」小聲道:「大王,吳越爭竟,這些年必有個結果。吳人雖與楚國有大仇,但越人更是可怕,不可不防。」

 楚惠王笑道:「寡人知道,越若滅吳,楚國必招兵禍,是以姑姑和鐘大夫曾與寡人商議,吳越相攻,楚國唯有靜觀其變。一個不小心,便會將楚、齊、晉、魯、吳、越眾國捲入其中,後果難測。」

 伍封本想請他勿助越國,不料他們早有算計,高興之極,笑道:「大王年紀雖幼,當真是睿智聰明,外臣不得不佩服。」

 楚惠王失聲笑道:「姊夫只比寡人大三四歲罷?原來說話相當的老氣橫秋哩!」又將庖丁刀、圉公陽叫上來,道:「你們二人立有大功,各賜二百金。寡人見你們的兵器古怪,命良匠以精鐵重新鑄造了鐵布鐵鉞,質地當勝過你們舊用之兵,日後你們好好護衛月公主。」

 庖丁刀與圉公陽恭恭敬敬接過了鐵鉞和鐵布,見輕盈質堅,更勝於其原來的青銅兵器,上鑄有「楚王章鑄」四個小字,大喜叩拜。

 楚惠王又賜了金帛無數,裝了十車,以為伍封之旅資。楚國境大富足,楚惠王的賞賜也格外優厚。

 伍封微笑告別,楚惠王甚是不捨,引眾臣將伍封送到了江邊,看著伍封一眾人車馬上了大舟,這才分手。

 舟行三日,小鹿和白公勝便在江中迎了上來,伍封將他們接上大舟,白公勝不再是白公,也被逐出了楚王之族,因而自己以白為姓,改名白勝。

 一路順水,這日入吳境之時,已是歲末了。伍封收到招來的飛鴿傳書,說白勝的家眷已入了齊境。

 伍封本想命平啟取道吳魯,護送白勝回齊,葉柔在一旁小聲道:「公子,平爺在楚國受傷,全因白兄而起,雖然他不會因私仇而誤大事,但會心中不快,由他送白兄回去只怕不好。」

 伍封點頭道:「柔兒想得周到,只好讓小鹿送白大哥了。平兄便隨我們到吳國去。」將小鹿叫來吩咐,小鹿雖有些不願意,仍然答應。

 白勝唏籲不絕,道:「兄弟,大哥先走了,你在吳國多加小心,伯嚭絕非善類,恐怕會暗中加害於你。」

 伍封點頭道:「大哥放心,就算伯嚭不找我,我還要找他哩!」

 小鹿上前道:「師父姑姑保重。」

 伍封道:「小鹿兒和招兄便留在府中,我們出門在外,府中須小心看守,若有事時,飛鴿來報。」

 小鹿和白勝取陸路北去後,葉柔若有所思。伍封見她面色不大好,問道:「柔兒,你在想什麼?」葉柔口張了張,卻沒有說話。伍封見她欲言又止,越發好奇,不住追問。

 葉柔嘆了口氣,道:「公子非要問,柔兒只好說了,公子可勿見怪。」伍封笑道:「你說罷,我決不會怪你。」葉柔道:「白勝為報父仇,殺同宗兄弟子西子期,囚王奪宮,侵佔太廟,又棄石乞於不顧,今日連石乞的下落一句也不問,頗欠忠義。我看他志大才疏,神色傲慢,公子收到府上,萬一被夫人委以重任,久必不好。」

 伍封笑道:「他是先父一手養大的,與我有兄弟之誼,自然不比他人。柔兒雖是過慮了,不過可見愛護我的心思。」葉柔見他渾不在意,嘆了口氣。伍封聽命大舟速行,到了延陵邑時,棄舟登岸,任公子數駕馬車迎了上來,眾人見禮之後,伍封與任公子並車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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