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孤枕難眠的夜晚
深夜的倫敦籠罩在濃霧當中。
大本鍾(注解1)的低沈鍾聲,響徹仿佛深陷泥沼底部沈睡的街道。
林立在道路兩側的煤氣燈在霧氣的包圍之下,流瀉出朦胧的光線,使得石階以及建築物的影子淡淡地落在地面。
或許是因爲嚴寒和濃霧之故,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甚至連一輛馬車都沒有。
格魯比光明正大的以馬的姿態在街道上行走,朝著伯爵宅邸前進。
因爲莉迪雅說要回來倫敦,所以他搶先一步到達。
要是莉迪雅能夠繼續休假就好了,可惜天不從人願。
他真希望莉迪雅取消和那個伯爵的婚約。
格魯比大可以憑蠻力將莉迪雅帶回蘇格蘭高地。
這麽做是爲了保護莉迪雅遠離危險,因此就算強迫莉迪雅在高地待一段時間,她也一定可以諒解的。
格魯比一邊思索這件事,一邊縱身躍過爬滿薔薇的籬笆潛入伯爵宅邸,然後他打算先在噴水池稍事休息。
他無意中擡頭看向二樓,發現有道人影正准備從窗戶溜出來。
原來是海豹女啊,格魯比喃喃自語。
雅美現在是瑟爾奇,她以前也曾經有過可疑的舉止,格魯比只要一想到她背著身爲主人的伯爵偷偷摸摸,就不禁對她特別注意。
當然他這麽做不是爲了伯爵,而是因爲莉迪雅在伯爵身邊。
如果要出外辦事的話,根本不必從窗戶出來,更何況她對自己是妖精的自覺很薄弱,更應該會像普通人一樣從大門進出。
格魯比起了疑心,于是決定跟蹤雅美。
雅美離開伯爵宅邸後,在馬路上快速行走。妖精族不論是在霧中或是黑暗中都不會像人類一樣看不清楚,因此雅美前進的速度非常快。
她快速走過格魯比平時活動的公園旁的道路,來到偏僻的郊外,然後終于在一個四周只有零星建築物的地方停下。這裏有一塊被枯草覆蓋的沼澤,她向沼澤旁的一棟屋子走去。
她才一站到門口,裏面的人馬上爲她開門,似乎正等著她的來訪。從格魯比藏身的位置只能看到屋內透出微弱的光線,但是光線隨即消失,大概是門被關上了吧。
格魯比蹑手蹑腳地靠近房子。
這棟屋子的窗戶上釘滿木板,所以屋內的光線不會外露,也看不到裏面的情況。
格魯比思考這該如何探查屋內,就在他繞著房屋外走動時,某種物體從天而降、掉到他的腳邊。
“搞什麽?差點砸到我耶。”
這個東西似乎是有人從屋頂天窗丟下來的,但是層層樹木遮蔽了視線,因此無法看清窗戶附近的動靜。
格魯比彎下腰確認腳邊的物體,原來是個老舊的行李箱。
格魯比搖了搖箱子,發現裏面似乎有東西,只是箱子鎖住了,所以無法輕易打開。
“怎麽又是你?”
格魯比坐在地上試圖破壞箱子上面的鎖,此時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喲,好久不見了,海豹女。”
雅美雙手環胸,不悅地俯視格魯比。
“你一個人在這幹嘛?又背著伯爵做壞事了啊?”
雅美以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格魯比安靜,此時門口傳來叫喚雅美的聲音,她冷靜地走過去,離格魯比一段距離後才回應對方:
“不,沒有人在外面。”
有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在門口的亮光處若隱若現。
居然是那個家夥!格魯比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名少年擁有妖精博士的能力,以前曾經欺騙過格魯比,而且企圖殺害伯爵。
然而現在這名站在格魯比眼前的,卻是伯爵信賴的夥伴之一。
“是你說外面有動靜的。”
“是的,不過我只看到狐狸。”
“再仔細搜查一遍。”
少年說完後立即進入屋內。
雅美松了一口氣,然後又再度轉身等著格魯比。
“我才不是狐狸。”
“真是個礙事的妖精。”
“那你爲什麽不把我供出來。”
“這麽一來我勢必得與你戰鬥,太浪費體力了。”
也對,格魯比點點頭,看來她也明白自己和格魯比一對一打沒有勝算。
“你背叛了伯爵,在那家夥底下做事啊?”
雅美微皺端正的月眉。格魯比心想,在近似于人類的瑟爾奇族當中,難得出現如此美貌的妖精,既然她還是人類時就如此美麗,那個花心伯爵沒對她出手還真是反常。
“快打開那個箱子,憑你的蠻力應該不成問題吧。”
雅美避開格魯比的問題。
“爲什麽?”
“你的朋友在裏面。我本來想偷偷帶出來,但是途中差點被發現,只好趕緊把東西從窗戶丟下來,然後以外面有可疑的動靜爲借口跑出來,卻看到你……總之,你趕快帶著裏面的東西離開。”
“我才沒有朋友。”
“是嗎,那麽就是你重要的人的朋友。”
莉迪雅的朋友?格魯比雖然覺得疑惑,不過還是使力將鎖破壞,打開箱子一探究竟。
有一只失去意識的灰貓癱在箱子裏。
“什麽嘛,原來是這家夥。”
格魯比抓起尼可,接著將目光轉向雅美。
“你是怕我把你背叛的事說出去,才給我這只貓當作交換條件嗎?就算莉迪雅看到他會很開心,不過要是她會因此被牽連,我也不會接受這筆交易哦。”
“這不是交易,我知道你不會站在愛德格伯爵那邊,因爲你不希望莉迪雅小姐被他搶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封你的嘴?而且你不是認爲,只要愛德格伯爵從世上消失,你就可以和莉迪雅小姐回蘇格蘭高地過日子,我沒說錯吧。”
“你打算殺了伯爵嗎?”
雅美看似煩惱地垂下眼簾。
“我只是不希望愛德格伯爵被別人奪走。”
這句話代表什麽意思?雅美想保護伯爵嗎?抑或是不惜背叛也想讓伯爵屬于自己?
這和格魯比對莉迪雅的心情很類似。
格魯比不想讓莉迪雅難過,一心只想保護她。他也曾經想過可以硬把莉迪雅拉到水底,就算這麽做會被莉迪雅討厭也無所謂,假以時日她應該就會死心陪在自己身邊。
就結論而言,這也算是保護莉迪雅的一種方式,不是嗎?
“你不是說過,不會給莉迪雅添麻煩嗎!”
“要是你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就想辦法讓莉迪雅小姐遠離愛德格伯爵呀。”
雅美拾起空無一物的皮箱朝後院離去。
※
“尼可,振作點!千萬別死啊!”
莉迪雅讓尼可躺在坐墊上,並且拼命撫摸他的身體。
尼可無力地癱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愛德格和雷溫也到克魯頓家位于倫敦的房子,在客廳觀察尼可的情況。
“好像沒有受傷。”
愛德格將無力抵抗的尼可翻過來、轉過去,還拎起他的尾巴或是舉起他的腳,莉迪雅看了很擔心,不得不阻止他。
“他生病了嗎?妖精也會生病?”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不要一直欺負他。”
莉迪雅才剛返回倫敦的住處,出門迎接的女管家便告訴她,尼可今天早上倒在大門前。
愛德格與雷溫從車站送莉迪雅一路回家,兩人聽到這個消息,也趕緊下車過來看看尼可的情況,但是莉迪雅心想,或許不應該讓他們過來。
“如果讓尼可聞一下紅茶的香味,他說不定就會醒來了。”
“別鬧了,你快回去啦!”
泫然欲泣的莉迪雅趕緊抱著尼可,轉身背對著愛德格。
“莉迪雅,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只是想舒緩一下你難過的心情。”
“那你就安靜點。”
“啊。”
雷溫不經意發出聲音。
“……對不起,我會保持安靜。”
“雷溫可以講話沒關系,若是發現什麽異狀請告訴我。”
“你對我和雷溫有差別待遇嗎?
“那當然。”
雷溫眼見主人正在鬧脾氣,于是遲遲不敢開口,直到愛德格揮手允許雷溫才說:
“尼可先生的胡須不見了。”
咦?
莉迪雅仔細觀察尼可的臉,發現他向來自傲的胡須果真被剪掉了。
“不過尼可是妖精,就算胡須被剪掉,也不會痛或是行動不便才……”
莉迪雅話還沒說完,尼可便微微睜開雙眼。
“尼可!你終于醒過來了!”
“…………我的胡須……”
尼可咕哝道,接著猛然睜大眼睛從莉迪雅手中掙脫、躲在坐墊下。
“看你精神挺好的嘛。”
愛德格想要拉開坐墊,尼可卻死命地緊抓不放。
“哇,不准看!千萬別看我的臉!”
“怎麽啦?因爲你的胡須沒了嗎?”
“別說出來!”
“先別管這個了,你知道波爾和班希的下落嗎?”
尼可知道事態緊急,于是思索了好一陣子之後認真回答:
“他們被帶到郊外的一棟空屋了。往卻爾西(注解2)的南邊有一條河,渡河之後就會看到一棟附有水車小屋的房子,悠裏西斯也在那裏,可是我不知道妖精畫家和班希後來怎麽了。”
“你也被悠裏西斯抓住了嗎?”
“他抓住我,然後把本大爺最重要的胡須……我一時打擊過大失去意識,之後就完全沒記憶了。”
“所有事情都不記得了嗎?連你怎麽回到克魯頓家也不記得了?”
“不知道啦!”
尼可緊抓著坐墊遮住臉,並且維持這個姿勢用悲慘的聲音呼喚莉迪雅:
“莉迪雅~~拿鏡子給我……”
莉迪雅將手鏡遞給尼可,他想必是在確認自己的胡須。
“嗚啊~~”尼可發出一聲慘叫,接著再度癱倒在坐墊下,他大概是因爲打擊過大而昏過去了。
莉迪雅歎了一口氣,一方面覺得無奈,一方面覺得放心多了。
她拿起坐墊一看,暈過去的尼可看起來很憂郁,表情與莉迪雅剛才邊哭邊照顧他時一模一樣。
“悠裏西斯一定能直覺感受到別人最忌諱的事。總之,還好尼可保住了一條命。”
“嗯,還好尼可平安無事。”
莉迪雅放松下來,接著彎下腰替尼可重新系好歪掉的領結。愛德格露出落寞的神情靜靜地注視著莉迪雅,不過莉迪雅沒注意到。
“雷溫,麻煩你立即和‘绯月’的人分頭去找尼可說的空屋。”
莉迪雅聽著愛德格對雷溫下達確實的指令,接著站了起來。
雖然尼可平安歸來,但是波爾和班希碰上了悠裏西斯,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好嗎?
問題尚未解決。
愛德格正准備和雷溫離開,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問了莉迪雅一個唐突的問題。
“對了,莉迪雅,班希的死亡預言有期限嗎?”
“咦?你爲什麽要問這個?”
“純粹感興趣。”
愛德格總是對奇怪的事有興趣,因此莉迪雅也沒有多想。
“……差不多在一個禮拜之內會應驗吧。”
“這樣啊。那波爾的事如果有任何進展我會再通知你。”
愛德格說完就離開了。等他派人到莉迪雅家報告最新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們找到了尼可說的那些空屋,但是雷溫進去探查時,屋內已經空無一物,他們只有在一間房間裏找到被遺棄下來、手腳遭到捆綁的波爾。
波爾回到伯爵宅邸後心情總算恢複平靜,並在會客室和莉迪雅見面。
坐在會客室一隅的波爾,臉上還留有被人毆打的瘀傷。
“……波爾先生,還好你沒事!”
波爾一如往常般不好意思地搔著頭,只受一點小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讓您擔心真是對不起,而且班希也被他們帶走了。”
“悠裏西斯的目標是班希嗎?”
聽到愛德格的話,波爾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並且端正坐姿回答:
“是的,沒有錯。不過悠裏西斯需要的不只是班希,他還在找可以解開班希記憶封印的琥珀。”
“琥珀能解開記憶的封印嗎?”
“班希的記憶似乎被封印在預言葛拉蒂絲伯爵死亡的淚珠裏,因此悠裏西斯非要得到那顆琥珀不可。”
“這些是悠裏西斯告訴你的嗎?”
莉迪雅爲此感到驚訝,不過愛德格似乎能理解。
“所以他才沒殺了你。”
波爾不知爲何滿懷歉意地點頭。
“是的,他叫我去找琥珀,而且還不斷問我有沒有頭緒,但我完全不知道,結果他就說……叫青騎士伯爵去找,區區一顆蘊藏了妖精魔力的琥珀他總找得到吧……”
悠裏西斯這句話分明是在挑釁,愛德格不悅地用鼻子冷哼一聲。
“他翻遍別人的住處也沒找到,這不過是喪家之犬在亂吠罷了。”
話說回來,如果那顆琥珀是伯爵家的重要物品,那麽愛德格就必需賭上青騎士伯爵的名譽把它找出來。
“波爾先生,班希被悠裏西斯當作人質了嗎?”
“啊、不是的,我想他應該不會對班希下毒手。”
“換句話說,班希一見到悠裏西斯,就承認他是伯爵家的子孫啰?”
波爾更是抱歉地垂下頭,看來又被說中了。
“不過,爲什麽悠裏西斯要波爾先生去找琥珀呢?”
“因爲他認定波爾的生父曾經保管那顆琥珀。盡管琥珀目前下落不明,不過照這樣看來,波爾的父親的確曾經持有它。”
想必悠裏西斯是故意線路一些秘密給波爾,然後要他去找出應該在愛德格這邊的琥珀,所以他才繞了波爾一命,好讓他傳話給愛德格。
也就是說,悠裏西斯相當堅信琥珀在波爾周圍的人身上。大概是他派人搜查波爾家卻沒找到,所以認爲琥珀被巧妙地藏在某處,而波爾就是找到琥珀的關鍵。
“我想琥珀就在波爾先生的身邊喔。”
莉迪雅下此斷言。
“咦、您爲什麽這麽認爲?”
“班希不是出現在波爾先生的身邊嗎?我想這是因爲班希有感應到什麽。”
波爾沈思了好一會兒,但就是想不起來父親的遺物中有類似的物品。
“莉迪雅,我有個疑問,若是找到琥珀並解開封印,得到班希保管的遺物,是否就意味著真的得到了青騎士伯爵的力量呢?”
“……有這個可能喔。既然葛拉蒂絲伯爵將遺物封印在具有妖精魔力的琥珀內,就表示遺物或許在本質上和妖精的魔法相同。”
“悠裏西斯對琥珀有著異常執著。或許是王子想得到封印在其中的遺物,抑或是此物落到其他人手上會對王子造成不利。”
“王子會殺光伯爵家子孫,說不定也是怕琥珀落入某人的手裏。”
“那我更得找到班希的琥珀解開封印了,不過就算我找到琥珀,也不知道該怎麽使用。”
悠裏西斯知道嗎?
或許他本來就知道,但也有可能是班希在承認他爲伯爵家子孫後,回憶起接觸封印的方法,然後再告訴悠裏西斯的。
“找出琥珀是當務之急。波爾先生,我們可以去你家叨擾嗎?”
“嗯……說的也是,再找一次好了。”
“那麽波爾,除了雷溫之外,你再召集幾個人幫忙吧。”
波爾點頭,接著擡頭看著愛德格,臉上掠過一抹不安。
“不好意思,伯爵,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您談談。”
莉迪雅正准備離去,因爲聽見這句話不由得停下腳步,波爾卻充滿歉意地說:
“可以的話,我希望與伯爵私下談。”
在愛德格開口請莉迪雅出去之前,她就因爲心中湧起些許疏離感自動離開會客室。
愛德格在未來的日子裏,依然需要我嗎?
自從愛德格把戒指取下後,莉迪雅就産生這種疑問,而且在胸口越積越沈重。
※
班希收到一封信,信上寫著真正的青騎士伯爵在等她,所以才會擅自離開馬南島上的城堡,而且將信交給班希的極有可能是雅美。
愛德格聽完波爾的敘述非但不驚訝,反到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總算知道琥珀爲何會掉在雅美的肩膀上。
愛德格當然不願作出雅美背叛了自己的結論。
到底是誰拜托雅美把信交給班希是個疑點,不過雅美也有可能只是單純地將受托的信轉交給班希而已。
可是,雅美卻騙愛德格說她還沒見過班希,這是愛德格最在意的地方。
總而言之,現在凡事都必須小心。
愛德格獨自待在書房內,不斷思考這件事情。
他從以前就無法看透雅美的內心。
就算當面詢問雅美,她大概也不會說實話,現下只能小心翼翼地觀察事態的發展,還不能讓雅美發覺自己已經有所堤防。
從現在開始,重要情報絕對不能讓雅美知道,可是若只讓她處理日常雜物,她大概也會起疑吧。
雅美的觀察力非常敏銳,這是最傷腦筋的地方。
愛德格將雙手放在書桌上交握,這件事很棘手,但是他告訴自己絕對得設法解決。
“……爲什麽呢?”
他不禁喃喃自語。
爲什麽雅美現在仍然得聽命于王子和悠裏西斯呢?
雅美重生爲瑟爾奇之後,只要脫下海豹毛皮就可以變成人類的模樣。瑟爾奇一旦失去毛皮便無法回歸大海,所以不得不順從拿走自己毛皮的人,不過,悠裏西斯應該已經無法限制雅美的自由才對。
因爲雅美的毛皮在愛德格手上。
愛德格無意束縛雅美,只是幫她保管毛皮,只要她開口,愛德格隨時都會將東西還給她,雅美也明白這點。
雅美服從王子和悠裏西斯是出于自己的意思嗎?如果真是如此,愛德格實在無法想象理由是什麽。
難道她希望愛德格步向毀滅之路嗎?
或許唯有這麽做,才能使她的靈魂獲得救贖。
愛德格曾給了她一線曙光,最後卻無法用這雙手給她幸福,如果她因而心生怨恨……
既然如此,我爲了她而選擇一死又有何妨。
愛德格在心中一隅如此思考。
既然我無法給雅美任何東西,不如將這條命……
他從上衣口袋內取出一顆琥珀,並在燈光下凝視它。
愛德格心想,這顆琥珀或許預言了他的死亡。
他將琥珀拿近燭火。
琥珀依舊散發出淡淡的光芒,並且將火焰排斥開來。
“哦~~這可是死亡的預兆。”
愛德格轉過頭來,看到正從窗戶爬進來的格魯比。
“那是你家班希的眼淚吧。”
他挺著從頭到腳宛如希臘雕像般完美均勻的身軀,意氣風發地站在愛德格面前。
愛德格連看都不想看他的臉。
“你來做什麽?”
“喂、伯爵,你還是不打算和莉迪雅解除婚約嗎?”
“你真難纏,絕對不可能。”
“反正你就快死了,快點解除婚約吧,造成你死亡的原因說不定會連累莉迪雅,要是她發生什麽意外就太遲了。”
愛德格當然也很擔心這件事,不過他不願受格魯比指使。
“我會好好守護莉迪雅的,你快給我消失。”
“我先聲明,我也自有對應法,假如情況不妙,就算會惹火莉迪雅,我也可以強迫她離開你……”
格魯比用黑珍珠般漆黑的魔性雙瞳盯著愛德格。
我自稱青騎士伯爵,卻連這家夥都趕不走,真是可笑。
愛德格試著回避格魯比,然而他的眼神對格魯比而言根本不構成影響。
這是有人敲響書房的門。
“愛德格伯爵,打擾一下。”
是雷溫的聲音。格魯比嘀咕著“真麻煩”,接著退後幾步。
“你的隨從似乎不好惹。”
格魯比說完立即消失無蹤,愛德格望著他打開的窗戶無奈地歎了口氣。比起自己,雷溫在妖精的眼裏反而比較有分量。
“剛才有人在房間嗎?”
雷溫進入房間後,看似不解地環視四周。
“嗯,是那匹馬。”
雷溫會意似地點點頭,接著關上窗戶並確實上鎖。
“我認爲您必須當心格魯比,雖然他是莉迪雅小姐的友人,卻不是我們的同伴。”
“發生什麽事了嗎?”
雷溫難得以強烈的語氣發表自己的意見,愛德格不禁開口詢問。
“……我看到他在追求莉迪雅小姐。”
雷溫淡淡的神情中似乎帶著些許不甘心,如果這不是錯覺的話,莉迪雅大概是對格魯比表現出愛德格從未看過的一面吧。
假如格魯比有此意,莉迪雅就會老實接受嗎?
即使莉迪雅因爲他是妖精而拒絕,也不曾懷疑過他的心意吧。
因爲妖精不會說謊。
愛德格覺得很不甘心。
他很想現在就沖到莉迪雅面前要她不准變心。盡管這對她來說並非變心、也不是背叛,可是莉迪雅好不容易才開始在意自己,愛德格不想放棄。
然而,就算愛德格想再度挽回莉迪雅,時間卻所剩無幾。
“雷溫,你會幫我守護莉迪雅嗎?”
雷溫面對愛德格突如其來的問題,不假思索地用力點頭。
“當然,因爲莉迪雅小姐是您的未婚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算我不在了,也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保護莉迪雅。”
雷溫歪著頭,似乎無法理解愛德格話中的含義。
現在不懂也無妨,總有一天能了解就足夠了。
雅美的事情也一樣。
愛德格並不打算將心中對雅美的疑慮告訴雷溫,因爲他一旦知道了,一定會不由分說地殺了自己的姐姐。在雷溫的心中,對愛德格的忠誠依舊比姐弟之情重要。
愛德格認爲,假使雅美背叛的事是真的,也不可以讓雷溫下手。
否則,他將永遠失去身爲人類的生存價值。
“對了,你們去波爾家找得怎麽樣了?有找到琥珀嗎?”
“沒有,我們連畫框和固定油畫的木板都確認過,並未發現類似物品。”
“或許我們要找的東西乍看之下不像琥珀。”
“看起來不像琥珀的……琥珀嗎?”
雖然愛德格這麽說,但是他自己也無法明確想象。他曾經猜測琥珀上可能塗了顔料僞裝,不過敵人一定也想過這點了,畢竟只要將可疑物切開馬上就會曝光。
一定是連悠裏西斯都意想不到的形體。
他是打算先讓愛德格找到琥珀再搶奪嗎?班希在他們的手上,只要知道琥珀的下落就能讓她恢複記憶吧。
“我們也史瑞德的俱樂部找找看好了。”
雷溫點頭,當他正要走出書房時,愛德格不經意地叫住他。
“莉迪雅呢?還在波爾家嗎?”
“莉迪雅小姐已經回去了,聽說她的父親今天剛結束調查之旅返家。”
“哦,是嗎。”
看來就算邀她共進晚餐,她也不會答應了。
唉~~這也是我的壞習慣之一,因爲與莉迪雅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忘卻煩惱,所以我總是強硬地要求她陪我,這樣不過是自私地利用她。
倘若真的關心莉迪雅,就應該讓她回蘇格蘭老家。話說回來,要是愛德格下得了這種決心,早在莉迪雅休長假時就這麽做了。
愛德格直到現在依然猶豫不決,他一邊煩惱著,一邊將書桌上的琥珀收進口袋。
※
“尼可,你真的不吃晚餐嗎?”
無論莉迪雅怎麽叫,尼可就是不吭聲,他鑽到莉迪雅的床下後就不肯出來了。
“父親大人有帶禮物回來耶,是芬蘭的熏鲑魚還有威士忌,你再不去吃就會被吃光喔。”
莉迪雅好久沒和父親一同用餐,她用餐完畢回到二樓的臥室後,只覺得尼可心中受的傷真的不小,竟然連酒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尼可毛茸茸的尾巴原本從床底露出一小截,不過莉迪雅一在床沿坐下,他立刻將尾巴收了回去。
“尼可,就算沒有了胡須,你也是很了不起的紳士喔。波爾和班希被人帶走時,你還跟著他們,確認他們被帶到哪裏,真的很厲害呢。”
床底下的尼可還是毫無動靜。
“你雖然很任性,有時候還很無情,不過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優點。”
莉迪雅將一個小包裹推到床底。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這個好東西,就把它買下來了。這是便裝舞會用的面具,因爲是玩偶帶的裝飾品所以很小,不過給你戴剛剛好,還可以擋住胡須喲。”
尼可好像不感興趣。
不過正當莉迪雅要走出房間時,他突然開口說話了。
“莉迪雅,你要小心點,雅美可能背叛伯爵了。”
“咦!怎麽可能?”
尼可這句話太突然,莉迪雅還以爲是無聊的玩笑想一笑了之,尼可卻嚴肅地繼續說:
“班希收到一封信,裏頭說要讓她與真正的青騎士伯爵見面。說不定是雅美把信交給班希,促成她和悠裏西斯見面的。波爾也知道這件事,所以他應該已經告訴伯爵了吧。”
難不成波爾避人耳目要和愛德格談的就是這件事嗎?
莉迪雅一想到這件事,突然覺得尼可的話有了幾分可信度。
若是重要的人再度背叛了自己……
愛德格應該會受到很深的打擊。
他現在獨自一人嗎?
他現在正做些什麽、要不要緊呢?莉迪雅一想到愛德格就心亂如麻。
不對,他的臉皮這麽厚,應該不會有事。
不論發生什麽事,他都能泰然以對,這就是莉迪雅認知中的愛德格。
但是,他很擅長隱藏自己內心的想法。
莉迪雅回到樓下客廳時,父親正在閱讀學術雜志,她在父親身旁坐下又陷入沈思。
“莉迪雅,外頭又開始下雪了,今天晚上似乎會很冷喔。”
“是呀,父親大人。”
我真笨,我根本不必去擔心愛德格。
就算他內心受傷、感到孤單難耐,也輪不到我來煩惱,反正他身邊多的是能夠安慰他的女性友人。
莉迪雅就是因爲不想成爲他的女性友人之一,才會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
愛德格來到一間專門服務上流社會人士的會員制高級俱樂部。
史瑞德經營的這間俱樂部,除了是秘密組織“绯月”的根據地之外,也是組織內的藝術家成員結識贊助的社交場所。
因此,俱樂部內到處裝飾著畫作和雕刻品之類的精美藝術品。
爲了不愧于高級俱樂部的名聲,這裏只擺出精心挑選的作品,不過其中當然也有不少作品出自尚未出名的藝術家之手。
走過鋪設紅絨毯的大廳樓梯,再穿過華麗燦爛的吊燈下,愛德格被帶領前往的地方是紳士們通宵玩樂的社交場所。今夜,數名愛德格認識的會員們也在注意到他後點頭致意。
“艾歇爾巴頓伯爵,最近常常看到您大駕光臨呢。”
“老是進出女士止步的俱樂部真不像您的作風,是不是花心的事讓真命天女生氣了?”
“差不多吧。我先從後門告退了,還請各位當作沒看見。”
愛德格轉過身去,同時背後傳來醉醺醺的紳士們高亢的笑聲,他沒有多作停留,徑自走入更內側的房間。
愛德格的目的地是前幾天被小偷闖入、翻得亂七八糟的房間,這裏尚未收拾幹淨,因此暫時不對外開放,然而仆役一看到愛德格便行了個注目禮爲他開門。
俱樂部老板史瑞德在這間清理到一半的交誼廳裏等候愛德格。
“伯爵,我不記得奧尼爾有交給我類似琥珀的物品。”
“你這邊不是有好幾幅奧尼爾的作品嗎?”
“沒錯,我已經全放在這裏了,正准備等一下來徹底檢查,不過有好幾幅畫的畫框被破壞、畫作表面也受損了,損失真是慘重。”
愛德格望著排列在交誼廳角落的畫作,這些都是波爾父親的作品。
風景畫中那似曾相識的畫觸讓他懷念不已。奧尼爾曾經描繪過席爾溫福特公爵宅邸的景色,因此公爵的莊園內也放了好幾幅他的作品。
當初奧尼爾爲了繪制畫作而在公爵宅邸滯留了一段時間,愛德格和波爾也是因而在孩提時代結識。
奧尼爾替席爾溫福特公爵家繪制了宅邸寫生以及家族肖像畫,這些作品當然已經在大火中燒毀、不可能出現在俱樂部,然而奧尼爾那獨樹一幟的筆觸,卻喚起愛德格腦海中對家園景致的回憶。
愛德格一邊看著如今已傳承給波爾的細膩筆觸,一遍叮咛:
“史瑞德,今後假使有任何與琥珀有關的重要消息,我希望你能請波爾轉達,或是當面跟我說。”
“不能讓其他仆役們知道嗎?”
“你不是說秘密可能是由我身邊的人泄露出去的嗎……這是爲了慎重起見。”
爲了不讓雅美得知任何消息而必須提防她,讓愛德格內心相當痛苦。
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同伴令他非常不好受,而且即使事後證明當事人的清白,曾經心存疑念的事實也將萦繞在胸口。
想必背叛同伴的人也很痛苦吧。
而雅美或許也感覺得到,一旦曾經背叛,就算後來得到原諒,遭到背叛的一方也無法再次由衷地接納自己。
“那正好,有件事我想跟您報告。”
史瑞德用嚴肅的神情揭開話題:
“是有關沃魯蓋普村的芙蕾雅。”
愛德格曾在沃魯蓋普村中卷入一場擊退瓦姆的騷動。那個村子是螢石的産地,而且悠裏西斯企圖引用瓦姆的魔力孕育出極爲稀有的螢石——芙蕾雅。
芙蕾雅蘊藏著不可思議的魔力,據說由瓦姆生出的芙蕾雅,後來被某個村人帶出村子逃逸,不過愛德格事後曾派出“绯月”的成員去尋找那名村人的下落。
“我們找到了那名失蹤村人的屍體,屍體原先可能被人故意沈入洞窟中的海底,其衣物內還裝滿了石頭,似乎是碰巧遇上風浪才浮出水面的。”
“芙蕾雅呢?”
“沒找到。”
既然屍體被沈入海底,就能肯定是他殺,而且還是死在村中的洞窟內,可見得他拿著芙蕾雅逃跑之後沒多久就被殺了。
然而當時雅美告訴愛德格她有追上村人,不過卻讓對方逃跑。
“應該是殺掉村人的凶手拿走了芙蕾雅吧,會不會是王子的手下呢?”
愛德格默默轉身、准備離開房間,史瑞德覺得很奇怪,于是叫住他。
“伯爵,您是不是有什麽頭緒?”
“沒有……我想喝點酒,叫人送琴酒過來。”
愛德格只丟下這句話,隨即加入飲酒作樂的喧鬧交際圈中。
“哎呀,伯爵,您不是從後門離開了嗎?”
“我才剛回來。”
“動作真快,沒有小姐留住您嗎?”
“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呢?那些沒留住我的娼婦們正在後門的小巷裏悶得慌。”
這群醉醺醺的家夥因爲這個無聊又低俗的笑話而哄堂大笑,愛德格加入他們的行列並將琴酒灌下肚。
只要喝醉,腦袋就能暫時什麽都不用想。
他們極力勸說愛德格抽煙,煙草當中混合了一種特殊的味道。
房內滿是白茫茫的煙霧,愛德格不經意地瞄到牆上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肖像畫,畫著一位手持盾牌的少女。
這幅小巧的畫作十分樸素,似乎只是用來填補其他較大畫作間縫隙才被挂在牆上,其所在之處距離煤油燈非常近,少女的金發在燈光照耀之下更是耀眼。
愛德格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位女性。
大概是錯覺吧。或者該說,她那雙充滿正義的綠色眼眸讓愛德格想起莉迪雅,所以才覺得眼熟嗎?
……好想見莉迪雅。
伴隨著強烈的思念,胸口傳來一陣痛處。
※
莉迪雅確定父親還在書房埋首工作後,趁著半夜偷偷溜出家門。
在雪花紛飛的寒冷日子裏,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色的霧氣,夜風也仿佛要結凍般冰涼。即使如此,莉迪雅的雙頰卻帶著嫣紅,她對自己在夜半獨自外出的大膽舉動感到害羞。
她攔下一輛街頭馬車,請馬車夫駕車前往艾歇爾巴頓伯爵宅邸。
莉迪雅隨著馬車搖晃時才慢慢恢複冷靜,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爲何要去找愛德格。
她甚至欺騙父親她要先睡,然後從家裏偷偷溜出來。
就算見到了愛德格、確認他是否心情低落又怎麽樣呢?即使莉迪雅勸他打起精神也于事無補吧。
更何況他今晚或許根本不在家,或者是有某個莉迪雅不認識的女性陪伴……
莉迪雅想到這裏,不禁打退堂鼓。
正當她傾身向前、准備請馬車夫掉頭回去時,伯爵宅邸內的燈火映入她的眼簾,莉迪雅不禁將話吞了回去,因爲她忽然有種奇妙的預感,總覺得愛德格在等著她。
愛德格明明不可能在等我的。
但是莉迪雅已經錯失掉頭的時機,最後她依然在伯爵宅邸前下了馬車。
伯爵家的隨從似乎已經發現有馬車停在門口,莉迪雅尚未走到門前,大門就自動開啓。
出來迎接她的人是雷溫。
“晚安,雷溫。”
“晚安,莉迪雅小姐,發生什麽事了嗎?”
莉迪雅從未在三更半夜來訪,雷溫大概覺得不可思議吧。
“呃……我有東西忘記拿了……”
莉迪雅認爲半夜來見愛德格的自己很反常,不由得感到羞恥,于是撒了謊。
她心想,不如一邊假裝找失物,一邊探探愛德格的狀況。
莉迪雅告訴雷溫她馬上回去,然後外套也沒脫就直接往工作室走。雷溫手拿點燈用的蠟燭跟在身後,莉迪雅趁機問道:
“呃……愛德格出去了嗎?”
“愛德格伯爵剛剛才返家。”
“那個……他的心情還好吧?”
莉迪雅問的全是奇怪的問題,若是敏感的隨從,一定會馬上發現忘記東西只是借口。
“很普通。”
還好她問的人是雷溫。
“他自己一個人嗎?”
莉迪雅稍微放下心,接著問了更深入的問題,然而雷溫卻困惑似地沈默下來,莉迪雅心裏一驚,以爲有女人陪著愛德格。
“沒、沒事啦,有客人就算了,我也不是來找他的。”
但是雷溫似乎在想其他事情,接著他唐突地對莉迪雅說:
“莉迪雅小姐,難得您過來,請您見愛德格伯爵一面。”
“咦?可是……”
雷溫不顧莉迪雅的猶豫,急忙點亮工作室的油燈轉身離開,似乎要去請愛德格過來。
要是雷溫沒將莉迪雅來訪的事告訴愛德格,說不定事後會受到責備。
莉迪雅隨意看了工作室的座鍾一眼,並且再度思考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她和愛德格的關系又沒有親密到會爲了擔心對方而半夜不請自來。
就算是愛德格也會猶豫吧。
莉迪雅在書架桌旁的椅子坐下,開始煩惱地思索著,會不會是因爲愛德格一直把未婚妻這個字眼挂在嘴邊,自己才會動搖呢?
“您找到忘記的物品了嗎?”
雷溫再度出現,莉迪雅急忙擡起頭來,卻只有看到雷溫一個人。
“嗯,是啊。”
“我爲您帶路。”
不是愛德格要過來嗎?莉迪雅跟在雷溫身後,但是雷溫穿越了客廳、交誼廳、甚至通過了書房前,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兩人最後停在愛德格的房門前。
莉迪雅從來不曾進入愛德格的房間,況且三更半夜進入異性的房間更是不成體統,她不由得心生抗拒。
而且房間的主人還是個危險的輕浮男子。
雷溫不懂莉迪雅心中的顧慮就敲了敲房門。
“愛德格伯爵,我帶莉迪雅小姐過來了。”
盡管無人回應,雷溫依然靜靜等待,只是姿勢端正地站在原地。
雷溫到底打算等到何時啊?正當莉迪雅開始疑惑時,門被大力打開。
“莉迪雅,能見到你真令人高興。”
愛德格露出愉悅的笑臉,然後牽住莉迪雅的受、將她拉了進來。
“我沒想到你會在這種時間過來,所以穿得很隨便,真是抱歉,你不會介意吧。”
愛德格的領帶已經解下,背心的紐扣也沒扣上,看起來分外有魅力,使得莉迪雅不禁小鹿亂撞。
“呃,那個……我也只是來拿個東西……所以順道過來,馬上就要回去了。”
“別這麽說,先坐下來吧,既然來了就陪我喝杯酒。”
“不用啦,我已經要……”
背後響起關門的聲音,莉迪雅知道雷溫已經離開,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和愛德格獨處。
“我剛才正想著你、你就來了,我們是否心靈相通了呢?”
愛德格不容分說地扶莉迪雅坐下,接著也在她身旁坐好,心情似乎和平時一樣好。
搞什麽嘛,原來他心情不錯,早知道就不要爲他擔心了。
如果愛德格精神很好,和他獨處更是危險重重,莉迪雅心想盡快回家才是。
就在這時,愛德格突然抱住莉迪雅的肩膀,然後在她手中放了一個酒杯並倒入琴酒。
“大家都說琴酒是勞動階級喝的酒,我在美國的時候常常喝,這可是戰鬥時的燃料。”
琴酒的酒精味相當濃烈,莉迪雅根本不想喝,不過她似乎能夠明白愛德格喝“燃料”喝道醉的原因。
他表面上狀況極佳,但是或許情緒很低落。
“對了,莉迪雅,你忘了什麽東西?”
“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啦。別、別管這個了,愛德格,你是不是喝多了?”
莉迪雅急忙轉變話題。
“嗯……我明明就沒有多喝,大概是在俱樂部吃了奇怪的藥才會這樣,總覺得心情格外舒暢。”
吃了藥?沒問題吧……
莉迪雅觀察著愛德格的側臉,想確定他是否只是勉強裝出開心的樣子。
沒想到愛德格突然轉過頭來,莉迪雅與他在咫尺之距四目相交。
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莉迪雅甚至可以看到映照在愛德格眼中的自己,此時愛德格表情認真地牽起莉迪雅的手。
“你怎麽知道我想見你?”
“我、我並不知道……”
“你是不是聽尼可說了什麽?你猜測那和波爾私底下與我談的事相同,所以才會因爲擔心我而過來,對嗎?”
愛德格灰紫色的雙眼緊盯著莉迪雅不放,和清醒時毫無兩樣,而且依舊十分地敏銳,甚至讓人懷疑他只是在裝醉。
“嗯……我確實有點在意……畢竟我也不太能相信。”
愛德格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
“你不會告訴其他人吧。”
“這是當然的,不過你要怎麽應對呢?”
“……我還不知道。”
“也對,又沒有找到證據,我也想相信她是清白的。”
愛德格緊緊握住莉迪雅的手,並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還好有你願意陪著我、如此安慰我。”
莉迪雅覺得臉頰發燙、呼吸困難,她打算起身離去,愛德格卻不經意地拉住莉迪雅的外套,外套因此而滑落。
愛德格將她的外套擁在懷裏,然後用往常般開玩笑的神情輕吻外套裏側。
“再多留一會兒。”
“時間已經很晚了。”
“那我就不把外套還給你喔。”
氣氛不知不覺變得有點不妙。
“那我就這樣回家。”
莉迪雅往後退,她想要逃出去,但是急忙起身的愛德格卻差點失去平衡,莉迪雅趕緊抱過去扶住他。
“你沒事吧?別逞強。”
“你真的太心軟了。”
愛德格抓住莉迪雅的雙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被騙了嗎?
然而愛德格隨即浮現出落寞的神情,接著抱住莉迪雅的頭擁向自己。
“請你留在我身邊。”
莉迪雅感覺到愛德格被逼入絕境的心情,想要推開他的力量也因而喪失。
其實愛德格的內心相當悲痛,卻缺少能夠讓他傾吐的對象,莉迪雅一思及此,實在狠不下心抛下他。
愛德格大概察覺到莉迪雅放松抵抗,于是以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抱得更緊。
“如果你是因爲擔心我而來的,表示你心中多少願意幫助我吧?我可以認爲你是以戀人的身份給予支持,而不是爲了工作來的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
不過莉迪雅很清楚,至少自己不是以妖精博士的身份來的。
她認爲,若是愛德格如此悲傷,那麽自己至少可以陪伴著他。
“愛德格,我不是爲了工作而來,而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的。”
他歎了一口氣,似乎對莉迪雅的答案不甚滿意。
拂過莉迪雅頸子上的氣息是如此地熾熱。
“今夜我想和你一同度過。”
“你、你在說什麽呀,我不可能……”
“我確實很需要你,也無法放棄你,更不想讓格魯比把你搶走,我希望你只屬于我一人。”
“等一下,爲什麽要提到格魯比呢,我根本不屬于任何人。”
“你願意支持著我吧?若是被你舍棄,我一定會失去生存的意念。”
啊……這也是愛德格慣用的手法,他總是誇大其詞,說些想死之類的話。
相識之初他也說過這種話,莉迪雅還因此被他騙了。
莉迪雅明明知道,但是當愛德格的唇碰觸到她的耳朵時,她卻使不上力推開他。
“愛德格……不要這樣。”
從莉迪雅口中說出的拒絕話語,在愛德格聽來似乎不認爲是拒絕,見他輕輕抱起莉迪雅往前走。
剛才差點跌倒果然是在演戲!莉迪雅冷靜地思考,卻又緊張得全身僵硬。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逃離這裏,自己並不打算爲了安慰他而做到這種地步。
“喂,愛德格,放我下來!”
愛德格乖乖地將她放下,不過那是寢室的床鋪上。
“……我喜歡你。”
愛德格說的喜歡根本就信不得,然而在他深沈的注視之下,莉迪雅幾乎就要相信了。
“可是,這種事……”
“盡管我的能力不足,還是請你接納我。”
不等莉迪雅回答,一個吻便落在莉迪雅的額頭上。
原來愛德格現在需要的,並非安慰的話語。
他是否需要讓莉迪雅永遠待在自己身邊的實質證明?
你是真的需要我嗎?
“你會原諒我吧。”
莉迪雅也不明白,但是看到他如此哀傷的模樣,她實在難以拒絕。
莉迪雅的腦中一片混亂,同時感覺到愛德格正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發。
接著他的唇來到莉迪雅的頸項,她不禁僵住了。
此時,愛德格的輕柔低語忽地飄進莉迪雅耳中。
“雅美……”
什麽!?雅美……?
這…………這算是嗎!你把我當成雅美的替身嗎?
我太傻了,真令人不敢相信。
比起憤怒,莉迪雅更覺得不甘心,不禁一陣鼻酸。
愛德格需要的人並不是我。
我才想死呢……
莉迪雅頓時感到一陣無力,心情宛如遭到重擊般灰暗。她別過臉、閉上眼睛,不想再看愛德格一眼。
莉迪雅心想,早知道就不該爲他擔心、早知道就不要來看他,她不曉得自己接下來該怎麽才好。
※注1:大本鍾(Big Ben),又名大笨鍾的報時時鍾,挂在英國國會會議廳的附屬樓層上,爲倫敦的代表地標之一。
※注2:卻爾西(Chelsea),倫敦西南部一住宅區,爲藝術家和作家之聚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