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粉紅魔窟~
一陣急趕後,亞修很確定這半天的時間標準是指她們,而不是自己。
森林的地面滿是泥濘,亞修一腳踩上就往下沈,等拔起來再起步就慢了一些,但紅葉三個人就是能輕靈躍動,健步如飛,不受影響。
至於蝶舞就更美了,行走時恍如足不點地。
亞修心中叫苦,走沒兩步就大喊吃不消,不過他也算是懂得應變,落腳處都選擇長有青草或是樹根等實地,雖然走得彎彎曲曲,繞來繞去,多花了好幾倍力氣,但勉強能跟上,不致丟人。
「哈哈,你這人喜歡這樣玩啊?」
阿七看著看著,也跟在他身旁依樣畫葫蘆跳來跳去。
不過,她的水準太高了,左縱右移,甚至一躍就跳上足足有兩個人高的橫枝上,然後走了幾步一個空翻落地,就像是靈活頑皮的小貓。
亞修看得傻眼,她的動作已經超脫人類該有的範疇,他想到這貓族的意思,該不會是講說她們擁有和貓相同的能力吧?如果是,那蝶舞呢?
覺得阿七玩得太過頭,紅葉開口制止:「阿七,別玩了,真是的,早知道妳這麼頑皮,就不帶妳出來,有空的話,多練練變身的竅門,到現在只能變一半,真是不像話,多向珊學學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可是真的很難練耶!唉,我們要是也像蝶族一樣就好了,時間到自然能變就不用那麼費力了。」
「住嘴!變身的能力每族都有不同的限制,妳給我乖乖練習就是了。」
「真是討厭。」阿七滿臉不高興,看了氣喘吁吁、汗如雨下,整個人快要躺下的亞修一眼,問道:「剛剛被打斷所以沒問清楚,你到底是亞人七族的哪一族啊?這麼沒有用!」
「我……我……」亞修實在是累得說不出半句話。
「他不是亞人族也不是獸人族,他是人族。」
紅葉因為蝶舞的這句話停下腳步,微張著嘴看著亞修,阿七以及珊則是一愣之後以快速的手法取弓,搭箭對準亞修,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之火。
「妳們兩個給我住手!不是所有的人族都曉得『魔化之法』,再說,他也不是妳們的殺母仇人,快把弓放下。」紅葉阻止道。
珊和阿七慢慢的鬆開弓弦,把箭放回箭袋。
「好,那妳們現在該說什麼呢?」
兩人同時對著亞修鞠躬,說道:「對不起。」
亞修從被嚇呆後慢慢恢復冷靜,說道:「不用道歉,既然是誤會,過去的就算了。」
其實亞修有很多疑問,例如魔化之法是什麼?她們為何對人族抱持著這麼大的恨意?殺母仇人又是怎麼一回事?但看她們的表情也曉得這些問題還是藏在心裡比較好。
阿七因為年紀尚小,很快就把不愉快拋在腦後,神秘問道:「那個,你剛剛說你沒有問題,是真的嗎?」
「啊?」亞修一愣,隨即瞭解話中的意思,臉上一紅,吶吶說道:「對啊!」
「太好了。」阿七一拍雙掌,笑咪咪說道:「那麼,跟我生一個小孩吧!」
亞修剛好跳在一枝樹根上,聞言腳下一個失足,「啪」的一聲重重摔在泥堆中,狼狽不堪。
剛站起來想疾言厲色時,一路上未曾說過半句話的珊戳了戳他的腰間,紅著臉,有些靦腆的說道:「我也拜託你幫我生一個小孩,好嗎?」
亞修完全不知作何反應時,總算有人開口幫他解圍。
「妳們兩個給我閉嘴,這樣對客人,不怕嚇到他嗎?」
紅葉的話讓亞修放心,不過他放心得太早了,因為這只是上半段。
「再說長幼有序,要生也該我先才對。」
紅葉接著說出的下半段,讓亞修忍不住大聲說道:「妳們太奇怪了!怎麼有女孩子把生孩子掛在嘴邊的?就算是開玩笑也太過分了,妳們給我自重一點!」
根據以往的經驗,亞修一旦大聲,其他人就會鴉雀無聲,不過這次卻是踢到鐵板,這裡可是魔界啊!
珊躲到三人的身後,還不斷發抖,阿七則是抓著頭,疑惑說道:「他好怪喔,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紅葉對著蝶舞問道:「妳帶來的男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淨說些奇怪的話。」
「我跟他說過的話可能沒有超過十句,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怎麼會知道?不過,他確實很奇怪就是了,該有的常識都沒有。」
亞修全身脫力,他已經不曉得該怎麼說了,可是他隨即想到在書中常常讀到一些自己覺得不可思議,但當地人卻視之平常的習俗。
雖然有著同樣的太陽和天空,但風土民情、禮教倫理等,都會因地域、習慣的不同而有極大的差異,那麼,在落羽大陸不可能對陌生人說出口的「生孩子」等話,會不會被這裡視之為平常呢?
雖然亞修還是很難相信,但至少慢慢接受,而他更想到,這麼一來,剛才大吼大叫的他反而是錯了。
「對不起。」亞修鞠躬致歉,誠懇說道:「坦白說,因為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外地來,對許多事都不瞭解,所以剛剛才會這麼失態,妳們開口就對我這個陌生人說生孩子,請問到底是為什麼?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沒有人會輕易說出口。」
紅葉、阿七、珊對亞修的禮貌相當意外,圍著蝶舞討論,四個人說了半天後,由紅葉統一發言。
「我知道了,因為蝶舞也說你什麼都不懂,雖然這很不可思議,但我相信你就是了。」
「謝謝。」
「你知道亞人七族吧?」
「知道,剛剛妳們有提到過。」
「很好,七族裡有兩族很特別──只有女人,沒有男人。那就是我們貓族和蝶族。」
亞修沈默了好一陣子,最後說道:「不會吧?」
「幹嘛驚訝?自古以來我們兩族就是這樣,代代只有女人,沒有男人。」
「那、那妳們是怎麼……啊!」亞修想起了妖精,問道:「妳們該不會是從樹裡生出來的吧?」
然而他又想到,貓族和蝶族沒有男人奇怪,那妖精被樹孕育難道不奇怪?
紅葉睜大眼,說道:「你也太異想天開了吧?就連樹人族都不是這樣生育下一代的。」
亞修又多了一個好奇的東西,不過打算有機會再問,說道:「也就是說,妳們要一男一女才能生出下一代囉?」
「沒錯,這在十年前其實不是問題。」紅葉臉色一黯,說道:「不過後來發生的事卻讓這變得相當嚴重,雖然人族一開始相當樂意幫忙,但最後卻也跑掉,現在這嶺南之地幾乎沒有你們的蹤跡呢!」
「為什麼?該不會……」亞修不自覺退後兩步,有些防備的說道:「妳們把他們怎麼樣了吧?」
「拜託,你想到哪裡去啦?我們可是把男人當作寶貝耶!」阿七滿臉不高興。
「算了,我就慢慢跟你解釋吧!不過要邊走邊談,離族落還有一段距離,不加快腳步可是沒有辦法在晚上到達。」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亞修慢慢的從紅葉口中瞭解大部分的原由,他不得不承認,這些想都未曾想過的事讓他聽得津津有味,完全忘卻身處異地的不安。
可是她只提到貓族,卻沒有把同為純粹女性的蝶族給加入,而且好像有跳掉一些事。
首先,貓族是純粹的母系社會,養女教女和生活上的種種根本不需要男人,也就是說,她們眼中的男人不過是生育的工具。
但對於其他的男人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既可享受魚水之歡又不用負上半點責任,只要貓族開口豈有不接受之理?由於男人眾多,因此貓族樂得慢慢挑選,族群亦相當旺盛。
但始料未及的是蝶族帶來的強大誘惑力,不管是誰,只要和她們有過肉體上的關係,就很難從那樣的快感中脫身。而如同蝴蝶翩翩飛舞百花之間,處處留情又處處不長留般,蝶族放蕩、喜愛遊戲的天性造成追逐者眾多,最後竟引起連場戰鬥,血流成河。因為不管是人族還是亞人族,都想單獨占有蝶族的女人,這被稱為「蝶弄血戰」。
蝶弄血戰造成了可怕至極的後果,不過紅葉並沒有提到,只是淡淡的說著自此以後,貓族只剩下人族這對象可幫忙生育下一代的結論。
然而當時的人族大部分也都離開嶺南之地,只剩下少數貪戀貓族美色的人冒死留下。當時貓族族長知道如果沒有足夠的後代會有滅族危機,因此極為善待這些留下的人族,但她卻犯了一個錯誤,就是吩咐屬下將生育當成第一優先事項。
結果呢?夜夜春宵或許是男人心中的願望,但當現實中一夜來個四、五次,而且天天都來的時候,那就不好玩了,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
於是,留下的人族有一部分開始逃離嶺南之地。當剩下的人越來越少時,貓族就越慌,當然也更加焦急,更加不擇手段,最後演變成不分早晚,逮到機會就硬上的情況,如此還留下的人哪禁得起這樣的摧殘?
貓族的另一個差錯在於沒有施予禁錮的手段,結果全部的人族在一夕之間全都逃離這嶺南之地,在口耳相傳後,居然把這裡給說成男人禁地。
這之後,貓族失去了生育下一代的機會。
亞修倏然站定,偷看了蝶舞一眼,沒料到她的美麗居然能夠讓人流血,可是心中也不太驚訝,因為蝶舞的魅力之強,就連被黛絲笛兒送上「送到嘴邊的東西不吃,還算是男人嗎?」這評語的他也差點投降。
不過從這些話中,他推論出一件事,也為此停下腳步。
紅葉問道:「你有什麼問題嗎?」
「這……這是因為……因為……」
亞修支支吾吾,紅葉三人的意圖相當明顯,帶他到貓族去就是為了「生孩子」這檔事。
既可享樂又不需負上半點責任,且還可以義正辭嚴的說出這是為了幫助面臨滅族危機的貓族的冠冕大話,加上紅葉等人的容貌亦相當不錯,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就搶著要。
可是亞修仍然不願意,身在陌生地方的確會讓人顯露出另外一面,但有些事是怎麼也要堅持的,這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他自己,真的做了,以他的個性會讓他往後在深愛之人的面前感到虧欠。
他會想到那麼遠,是因為被蝶舞挑起的慾念還未平息,一旦再有所撩撥,真沒有忍耐住的把握。
然而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亞修又累又餓,全身被蚊蟲叮得處處發癢,衣褲滿是噁心的血跡、髒污、泥土、汗水,說多難過就有多難過,且左手如果再沒有治療,肯定會變殘廢,何況他也必須找到回家的方法,他能不去嗎?
考慮之間,猶豫之色也寫在臉上,一路上很少說話的珊悄悄來到他背後,輕輕一躍就跳到他的頭頂之上,對著他的後腦一拳揮出。
她的動作輕靈如貓,從頭到尾,甚至出拳也都無聲無息。
令人驚訝的是亞修居然察覺到了,略一矮身就避過這一拳,右肘向後揮出,轉過臉想看看偷襲的人是誰時,也出聲警告:「小心,有……」
獸皮的顏色剛映入眼中,亞修立刻警覺又有一拳對著側腦而來,而且速度、力道都要快上一倍,奈何他的左手無法使力更無法阻擋,只得放棄攻擊,整個人順勢向旁一倒,同時不甘示弱,左腿閃電似的憑著感覺朝著出拳的人踢去。
他踢中了!但卻覺得踢中一團極柔軟的事物,亞修心中大駭,他終於曉得出手攻擊的人是誰,口中剛吐出「妳們」兩字時,腿上一痛,麻木感瞬間傳遍全身,就這樣昏了過去。在要倒地之時,珊一把將他抱住,臉上表情喜孜孜。
紅葉的臉容有著掩不住的驚訝,因為亞修居然能一連躲過兩次偷襲,如果不是阿七用吹箭出手,現在搞不好還制不住他,不過她隨即喜上眉梢,因為這代表亞修很健康,生下來的小孩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不過如果紅葉曉得亞修已經操勞三天外加兩夜沒睡好,體力早就透支過度,進而導致反應能力大減,加上對四人毫無戒心,不曉得防備才敗得這麼快的話,想必會更高興。
阿七開心的將一根長逾小臂的竹管收入懷中。竹管是吹箭的工具之一,內部中空,可將頭尖尾圓的吹針放入再用力吹出,距離可遠及二十步,針頭塗有強烈的麻藥,中者會立刻失去意識。
蝶舞看著珊和阿七吵了起來,因為她們打算把「捕獲」的亞修給扛回去,但卻為了誰扛頭、誰扛腳而有意見,爭得面紅耳赤。
「妳們都是這樣對待『寶貝』的嗎?」
蝶舞的話帶有濃濃的諷刺味,如果有人以為她是在幫亞修,可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她正冷冷看著被兩人拉過來、扯過去的亞修,神情沒有變化。
紅葉不以為忤,她知道蝶舞不是在諷刺,因為蝶族沒有人會做這種事,她們只會說出事實,雖則那聽起來和諷刺差不了多少。
「這是逼不得已的,有關貓族的謠言實在太多,有一些偶爾到此的人一見到我們不是轉身就跑,就是出於恐懼而攻擊我們,所以要先讓他們冷靜,之後我自然會慢慢解釋。」
「是嗎?可是這個人並沒有轉身就跑,更沒有攻擊妳們,不是嗎?」
「沒辦法。」紅葉毫不覺得理虧,振振有詞的說道:「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願意的樣子,但只要把他帶到我們那邊去,一切就會改觀。」隨即語氣變得有些惆悵,垂頭說道:「我們貓族已經到了危急的關頭,族人只剩不到兩百,而且好幾年都沒有見到男人,現在就連阿七這樣的小孩也都要跟著出來巡邏,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用狼族出手,我們就會自然滅亡。」
紅葉提到狼族時,咬牙切齒,眼睛居然變成青綠色,散發幽幽冷芒,手上的指甲也變長,發出金屬般的光澤。
「滅族有何可怕?死了不就一了百了?」
紅葉語氣轉冷,說道:「我們和天生就沒有感情甚至不顧群體的妳們不同,對我們來說,族群比起任何事都來得重要,我們會不計一切代價讓貓族延續下去。妳呢?妳從未想過蝶族的未來嗎?」
「為何要想?我沒有義務把蝶族的存亡放在心裡。」
「妳……成年了嗎?」
「還沒。」蝶舞看了天空一眼,再度開口:「不過,明晚的月圓之夜,就是我的成年夜。」
「啊,那妳……」
紅葉稍微靠近亞修,這舉動看來實在不像是關心,反而有點類似在看守獵物。
「我要他,因為他居然無視我的美麗,傷害我的自尊。我會讓他在明晚的月圓之夜嘗到和我歡好的滋味,然後拋棄掉他當作懲罰。」
「不可以!」紅葉厲聲說道:「一旦跟妳有過關係,我們貓族再也沒有機會,更何況還是在月圓之夜?妳難道要把他變成瘋子嗎?就算不顧他的救命之恩,也不要忘記蝶弄血戰的最主要導火線是什麼!」
「以前的事與我無關,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說我並沒有叫他救我,且為何被救一定要報恩?更何況,我剛剛已經還了,妳要對我動手,可以!不過,我會先殺掉這個叫亞修的人。」
紅葉緊咬著下唇,蝶舞的思考邏輯很簡單,就是一切舉動的目的都在於對敵人造成最大的傷害,在這之前,什麼東西都可以犧牲,且她們的天性也讓她們在犧牲任何東西後毫無感覺。
而現在對貓族的最大打擊,就是讓她們好不容易得到延續下一代的希望破滅。
紅葉思考良久,銀牙一咬,懇求道:「妳不能把時間延到下次月圓嗎?對妳來講,這沒什麼,但對我們而言,這是天大的恩惠。」
亞修如果聽見兩人的話一定會難過得無以復加,不論是蝶舞還是紅葉,每個都把他當作工具,其分別在於一個是生育工具,一個是可以用來傷害敵人的工具。
蝶舞想都沒想就說道:「我會考慮,不過我可以告訴妳們一件事,貓族被滅亡的時間已經不遠,因為狼族的勢力已經越過大河界這個天險,連我都在不知不覺中被團團包圍,如果不是陰錯陽差被巨鷹帶走,我早已自盡。」
紅葉臉色一變,急問:「妳是在哪裡被包圍?」
「千刀岩。」
紅葉一驚,說道:「就狼族的腳程,不是十天就到這裡了?」
「不,這是三天前的事,所以再七天就會到。」
「多謝,妳幫了大忙。」紅葉對著在遠處爭執的阿七和珊罵道:「妳們兩個給我住手,我們要趕快回去稟報族長。」
「已經好了,我們走吧!」
內向的珊笑著回答,因為她和阿七無法取得共識,最後只好以猜拳決定,而她贏了,所以抬著亞修的頭,表情滿足,而阿七則是臭著一張臉抬腳。
兩個人,輕而易舉的就把比她們高上許多的亞修扛在肩膀上,抬了就走,力氣之大著實令人訝異。
一行四人,帶著寶貴的獵物返回貓族,那個地方之險惡,亞修如果不留下些什麼,恐怕無法全身而退。
高空,兩雙閃著惡意光芒的銳利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它們代表的,正是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