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曹顒的頭有些發沉,醒來時已經是辰正(早上八自打初三從昌平回來後,陪著父親折騰了半個月,這一鬆弛下來,只覺得渾身骨頭酸痛。他心裡警覺,這樣下去可不成,好不容易鍛煉好的身體可不能就這樣懈怠下去。
梳洗完畢,用了早飯,曹顒就在院子裡活動開了拳腳。紫晶早早就去忙了,寧春的新婚賀禮、平王府四阿哥的百日禮,京中往來各家的年禮等等,都需要費心準備。看著她如此辛勞,曹顒都有些羞愧了,心裡盤算著,等會兒去給紫晶搭把手。
曹顒伸展完胳膊腿,正想著用不用開上幾弓,就聽南邊的院子影影綽綽地傳來打罵聲。他皺皺眉,怎麼回事,這個點曹頌不是去宗學上課去了嗎?是張嬤嬤?她雖然平日有些倚老賣老,對小丫鬟也有些橫,可是若是肆意打罵則有些過。
想到這些,曹顒喚在正房收拾屋子的翠兒:「翠兒,過去瞧瞧,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子事!」
翠兒應聲出來,還沒出院子,環兒與烏恩就前後跑了進來,口裡還喚「紫晶姐姐」。見曹顒站在院子裡,兩人止了腳步:「大爺!」
隨著曹顒進京三月,烏恩的漢話磕磕巴巴地能夠說上幾句,小臉蛋上有了肉,有點十歲孩子的可愛勁了。這邊院子,環兒比她大不了幾歲,又是個活潑的,兩人關係最好。
「大爺。紫晶姐姐呢?張嬤嬤要打死玉蜻呢,讓姐姐快去管上一管吧!」環兒是急性子,噼裡啪啦地說道。
「打死玉蜻?」曹顒對烏恩道:「去前院賬房找你紫晶姐姐!」又對環兒與翠兒道:「隨我過去看看,到底為何打罵?」
玉蜻,曹顒隱約有些印象,是當初李氏在京時買進的八個丫鬟之一。曹頌來後,她與另外一個丫鬟被分到槐院。
環兒也說不清那邊地原由,只知道玉蜻跪在院子裡。張嬤嬤正舉著木棍打罵。
說話間。曹頌已大步出了葵院。曹頌所住的槐院在葵院南面。兩個院子前後相鄰,不過幾十步的距離,轉眼功夫就到。
還沒進院子,就聽到張嬤嬤的咒罵聲:「你這小騷蹄子,早就看你不是安份的。你這賤人,還有臉哭,裝著這狐媚樣子給誰看!」
曹顒聽這幾句話沒頭沒腦的。不知這玉蜻哪裡得罪了張嬤嬤,但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地任她打罵下去。
因張嬤嬤背對院門口,所以沒看到曹顒進來,仍揮著木棍,往玉蜻身上打去。
玉蜻跪在地上,只是一味地哭。另有個穿著藍布褂子的丫鬟,跪在一邊,不住口地向張嬤嬤求情。
「夠了!住手!」曹顒見那玉蜻戰戰兢兢的樣子。臉上紅腫一片。脖子上好幾條血子,心中有了怒意。
張嬤嬤這才發現是曹顒來了,仗著自己是兆佳氏地奶媽。曹顒又向來對她客氣,並不畏懼:「是大爺來了,這院子裡亂糟糟地,老奴正教訓這個不要臉地小賤人,沒得讓大爺看了笑話!」
「這丫頭到底犯了什麼錯兒,害得嬤嬤如此大動干戈?連我那邊的院子,都聽到了動靜。」
曹顒淡淡地問道。
張嬤嬤訕笑著:「驚擾了大爺,卻是老奴的不是。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小蹄子向來奸猾,又懶又饞的,大早晨又碎了個瓶子,老奴就要讓她長長記性,已經叫人去喊人牙子,稍後就領出去!」
那玉蜻不過十四、五歲,身形略顯單薄,臉上滿是驚恐,聽到張嬤嬤要賣自己的話,更是青白著臉,駭得要死
曹顒聽了這些,實在惱怒,不過是碎了個瓶子,將人打成這樣還不甘,還要叫人賣了去。這老婆子實在心黑,若不是看在曹頌面子上,他還想攆人呢。強忍下怒氣,他對張嬤嬤說:「眼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嬤嬤就饒了她這遭吧!若是看她實在不聽話,就打發到廚房那邊好了,這邊讓紫晶再安排著補人。」
張嬤嬤卻不是有眼色的,也不知借坡下驢,略帶不滿地努努嘴,嘟囔道:「大爺,這是二門裡的事,不是爺們該管地!大爺還是回去,讀書寫字用心功課要緊!」
曹顒怒極而笑,這是自己家裡,難道還有自己管不了的事?
那張嬤嬤還要再說話,就聽有人道:「嬤嬤真是糊塗!這還掛著牌子是曹府呢,怎麼還有大爺管不得的?」卻是紫晶到了。
張嬤嬤初進京時,還想攬府中的管家之權,吃了紫晶幾個不軟不硬的排頭,才死的心。因紫晶管著賬,她倒不敢得罪,堆著笑說:「紫晶姑娘說笑了,老奴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知道大爺課業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沒有擾他的道理!」
紫晶見曹顒地神色,知道他已經是惱了地。這位爺心地和善,對下人雖不親近,但是卻從來沒有過凌辱打罵的時候。不過,眼下這事曹顒卻實在不宜插手,若讓張嬤嬤以後在兆佳氏面前搬弄是非,倒是容易引起口舌。想到這裡,她拉了下曹顒的袖子,笑道:「剛剛看到莊先生了,正找大爺說話呢!」說話間,沖曹顒暗暗點了點頭。
曹顒看她地意思,是讓自己放心,由她來處理。他知道紫晶待人一向寬泛,斷不會讓那丫鬟再受打罵,自己也不願在這裡與老婆子鬥口置氣,便冷哼了一聲出去了。
身後,就聽紫晶道:「翠兒,環兒,先扶著她回她房裡。大冷的天,院子裡怪冷的,嬤嬤咱們屋裡去,您同我仔細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子事!」
*
榕院,上房。
曹顒進去時。莊席正披著件大氅,嘴裡哼著小曲,歪*在炕上,
著本書,隨意地翻看著。惜秋跪在炕尾,幫莊席捶炕桌,正在用一個炭火小爐煎茶。
真是愜意,曹顒忍不住羨慕道:「先生好滋潤的日子!」
「是顒兒來了?」莊席放下手中地書。坐起。
憐秋與惜秋兩個都起身。給曹顒見禮。曹顒揮揮手。叫兩人起來,隨意地坐在炕桌前,望著那炭爐上的一個拳頭大小的銅壺:「這麼鄭重其事地煎茶,用得可是雪水?」
憐秋輕輕點頭:「正是前些日子攢的雪水,先生特意囑咐的,大爺可要來上一盞?」
這時候雖然污染不嚴重,但是這雪裡也是裹挾了塵埃的。曹顒頓時沒了喝茶的興致。
莊席因上了年紀,有些畏寒,自進了三九,就很少出府了,連院子都出得少。眼下見了曹顒,笑瞇瞇地問道:「算算日子,聖駕沒幾日也該回京了,顒兒的悠哉日子沒幾天了。怎麼有空到我這邊來?」
曹顒聽了。知道紫晶方才是找由子支自己出來,笑了兩聲:「眼看年下了,先生又是喜歡熱鬧地。要不。咱們過年就請個班子來唱兩日,讓大家也樂呵樂呵!」
莊席最近正迷昆曲,聽了這話,登時來了興致,隨後說了兩個熟悉地班子名,見曹顒聽得懵懵懂懂地,又道:「瞧我,你又不懂這些個,同你說這些做什麼!這請班子的事就交給我,我挑挑看,找個好些的來這邊唱兩天。」
曹顒見莊席高興,心情也跟著好些。越到年節,就覺得莊席這邊冷清。像他這個年紀,擱在別人家,早已兒孫滿堂。不過莊席是個夫,只有兩個女兒,又出嫁多年。想到這些,曹顒笑著對惜秋、憐秋道:「取了棋盤來,我與先生下一局。」
下了兩盤棋,又消磨了大半個時辰,曹顒才向莊席告辭,回了葵院。
紫晶早已經回來,坐在暖閣裡發呆,直到曹顒開口喚她,才緩過神來。
「怎麼?那玉蜻真犯了大罪過,留不得了?」曹顒見紫晶微皺著眉,略帶為難之意,開口相問。
紫晶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大爺,方纔我已經勸過張嬤嬤,叫她不要再打玉蜻,也去瞧了玉蜻,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只是,往後玉蜻的月錢要長些了。」
「嗯!」曹顒隨意點了點頭:「長月錢什麼的,你做主就是。只是張嬤嬤打人的毛病,也要告誡一下,省得明兒又打這個,後兒那打那個的。」
紫晶見曹顒沒聽出自己話中地意思,只好微紅著臉,說道:「大爺,玉蜻成了二爺的屋裡人!」
「屋裡人?」曹顒忍不住睜大眼睛。他不是孩子,當然知道這「屋裡人」是什麼意思,只是昨兒曹頌還為外頭那個叫「香琴」的歌妓鬧騰,怎麼只過了一晚,這就多了個屋裡人?
紫晶點了點頭:「奴婢問過玉蜻了,確實不是她的過錯。只昨兒二爺回院子時醉著,張嬤嬤要上前囉嗦。二爺不耐煩,讓玉蟬與玉螢兩個架著她下去吃酒。上房沒人,二爺喊人送水洗腳,趕上玉蜻端水進去……」
曹顒聽得怔怔的,只覺得身子漸熱,呼吸有些急促。
紫晶渾然未覺,猶自說著:「雖說咱們這種人家,二爺這般大了,有了屋裡人也不算什麼,但畢竟還未做親,二太太又忌諱這些,要是先有了孩子反而不好。奴婢已經叫人去請大夫,還是要開些藥給玉蜻吃。」說到這裡,才發現他面色潮紅,唬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大爺怎麼了?可是方才沒披大衣裳見了風?」
曹顒忙起身,快步往臥室去,頭也不回地說道:「沒事,就是有些乏了,要睡一覺,誰也別來吵我!」
紫晶怎能放心:「大爺,大夫一會到了,也給大爺瞧瞧吧!這樣天氣,凍著可不是好玩的!」
曹顒往床上一躺,悶聲道:「我要睡了,晚飯前誰也別來吵我!」
紫晶在臥室門口止步,心裡疑惑不已,大爺這是怎麼了?是與莊先生置氣了,還是實在是前些日子太乏了,沒緩過來。雖有些不放心,但是知道他素來愛清淨的,既然接連吩咐了兩遍不許人吵,那就是要一個人呆著。
曹顒躺在床上,垂下眼,往自己腰下望去,那裡已經赫然支起一座「小帳篷」。呢,曹頌那小子連「屋裡人」都有了。這小二臉皮夠厚,怎麼下得去手,實在是讓人佩服。
曹顒將枕頭扒拉一下,心裡喃喃道:「我想要個女人,我想要個女人!」腦子裡紫晶、珠兒、翠兒,連永佳、馬家豆芽菜都出來轉了兩圈。可是隨後,腦子裡又出現一個畫面,李氏病倒在床,笑著看曹寅地幾個妾室在床前請安,卻難掩眼底哀愁。想到這些,就如同當頭澆了一桶冷水般,使得曹顒滿腔慾望化為烏有。
曹顒不禁抬起胳膊,使勁地捶了下自己地腦袋,自己這是怎麼了,又不是莽少年,怎麼突然精蟲上腦。等娶了媳婦,自然就有了女人,自己這般急躁什麼。
想到曹頌,曹顒還是有些惱,這孩子該好好敲打敲打了,別這樣肆意胡為下去,沒得糟蹋人家小姑娘清白。同時,也忍不住暗暗告誡自己,如今自己這身體不比過去,往後還是少喝酒,省得哪天藉著酒勁,放鬆了警惕,放任自己做錯事。
一時的痛快,說不定就是一輩子的麻煩,那怎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