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七百二十二章 鬧酒
因是曹府家宴。男人的酒席。就設在前院花廳。
曹寅已是從衙門回來。換了常服過來。與女婿、侄女婿說話。曹頌與同僚換班。曹頫也從學堂下學。
這邊放的是張大圓桌。曹寅原是請平郡王上坐。推讓了一番。還是他面南居中落座。左手邊依次是訥爾蘇、塞什圖、曹顒。右手邊是孫玨、曹頌、曹頫。
孫玨原還擔心自己要居於塞什圖之下。怕面上過不去。就算曹家三個女婿中。他身份最底。卻是曹家的表親。妻子又在堂姊妹中排行為首。
這樣排位。卻是讓他僅低於納爾蘇。而在塞什圖之上。他心中如何能不滿意?
不過,看著曹顒同塞什圖低語。孫玨覺的礙眼。
望望對面。三人都算長房的。自己同兩個小舅子卻是二房的。
讓他位置居於塞什圖之上。是不是將他當客。將塞什圖沒當外人?他心中狐疑不定。笑著看看那個。瞧瞧這個。已是惱不已。
要是他跟曹顒似的。年年輕輕。就熬成三品京堂。誰人敢小瞧?
曹寅這邊。只覺的欣喜。女婿是半子。不管是平郡王納爾蘇。還是塞什圖與孫玨。在他眼裡都跟兒子似的。並沒有因這個是女婿。那個是養女婿、侄女婿。而分出高下來。
只是因納爾蘇與塞什圖出身宗室。身份尊貴。所以不好像尋常翁婿之間那樣親熱。
曹顒這邊。見老爹歡喜,也跟著開心。
大冷天。一家人團坐。吃著熱氣騰騰的鍋子。喝著小酒,多悠哉自在。
少一時,席面擺好。酒也燙好。
曹顒要把盞。被納爾蘇笑著將酒壺要過去。道:「顒弟太遠。還是我來。」
他站起身來,先給曹寅滿上。而後順著孫玨的方向,一路倒過來。只有曹寅做受。其他人都站著擎杯。
曹顒見大家都守著規矩,這般倒酒也不自在。就使人又燙了兩壺酒送上來。笑著對訥爾蘇道:「姐夫那邊。只負責父親與自己的酒。」說到這裡。對曹頌道:「二弟那邊負責給大姐夫斟酒。我這邊給你三姐夫斟。小五還小。今兒只許喝一盅,不可貪杯。」
訥爾蘇與曹頌應了,塞什圖在旁道:「大哥。還我來把盞?」
曹顒笑著擺擺手,笑著說道:「不用。妹夫好好喝。難得你過來吃酒。要是使人把。父親也會說我托大。」
曹頫在旁。低聲對曹頌道:「二哥。弟弟酒量不錯,上個月同窗家裡有喜事。喝了半壺都沒醉。」
曹頌聞言。橫了他一眼。低聲道:「這個值的炫耀的?你在大伯面前說說看?」
曹頫聽了。這才老實些。
曹顒就坐在曹頫與塞什圖中間。曹頫的抱怨。他也是一字未落。
「難得大家歡喜。小五既想喝。就多喝兩杯也好。只是你年紀尚小。不可貪杯。」曹顒拍了拍堂弟的肩膀。說道。
不的不說。曹家曹顒這代男丁中。曹頫生得最好,帶著點娃娃臉。眉目之間滿是清秀。比曹顒這個堂兄還要俊秀幾分。聽了曹顒的話。他立時笑著點點頭……
內院。蘭院。
天祐、恆生已經下學回來。連妞妞、左成、左住兄弟都被李氏喚來。按照李氏的本意。原也是要叫田氏與憐姊秋妹來。但是她們曉得今兒是曹家家宴。幾位姑奶奶都回來。便早早的過來賀壽。上了壽禮。隨後還是回各自院子。
李氏見她們如此。就使人置辦了兩桌席面。送到她們各處。孩子們卻是留在上房這邊。
除了家裡的。加上曹穎帶來孫丹兒與曹佳氏帶著的福敏。攏共十來個孩子。妞妞與丹兒兩個大的。同四姐、五兒都在地桌上坐了。天慧離不得人。由初瑜帶在身邊;長生還小。由奶子抱到東屋哄著睡了;其他五個都跟著李氏、兆佳氏炕上坐。
都是自家人。眾人也說的熱絡。
連心裡帶著幾分鬱悶的兆佳氏。因忌憚曹佳氏。也不敢在面上顯出來。有一搭、沒一搭的陪李氏閒話家常。
李氏居中坐了。看了看炕上坐了一圈的孩子們。又望了望地上那桌。笑著對兆佳氏道:「回想大姑娘出閣。就跟昨兒似的。一晃過了十來年。當初還想著。顒兒他們姊弟幾個。不知何時能完成大事。轉眼孫子們都進學了。」
兆佳氏看了看桌子李氏右手邊的天祐。守著規矩端坐。已經跟小大人似的。自己卻只有天護一個孫子。還是丫頭生的。長房對二房熟女有養育之恩。曹頤就算偏著些。自己也只能背後埋怨兩句。當面是不敢說的;自己肚子裡出來的親姑娘。卻是也學會高低眼。慢待她這個老娘。
想到此處。兆佳氏不由覺委屈。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乾了。
李氏見她喝的猛。忙道:「慢些喝。先吃幾口菜墊巴墊巴。喝急了容易醉。」
兆佳氏瞥了瞥嘴角。道:「這酒滋滋的。哪裡能醉人?」說話間。伸手給自己滿上。舉起酒盅。對李氏道:「嫂子大壽。敬嫂子一杯。」
女兒、侄女都回來了。兒子媳婦又孝順。李氏也著實歡喜。見兆佳氏敬酒。她也笑著舉杯。幹了一盅。
見炕桌上兩位長輩喝酒。曹佳氏也來了興致。笑著對諸人道:「咱們也喝兩盅。大冷天。暖和暖和也好好的。」說到這裡。想起初瑜還在孝中。道:「弟妹以茶代酒就好。」
曹穎聽了。帶著幾份為難道:「二妹。我喝不的這個。」
曹佳氏笑著搖搖頭。道:「大姐姐騙誰?早年大姐姐沒出閣前在機柕社裡。也是有幾份酒量的。想想當初。咱們擲色子玩兒。輸了的小姐有彈琴的、有做詩文的,只有大姐同江二姑不與眾人同。大姐姐不願在人前賣弄。擲色子輸了。就甘願罰酒;江二姑娘也是藏巧之人。輸了就自願罰金。供大家下次宴飲之用。」
這些陳年舊事,早先還不覺。如今一提起。曹家幾個年長的姐妹都生出留戀之色。連初瑜與靜惠兩個。都生出幾分羨慕。她們兩個都是在京裡宅門裡長大。從懂事就開始學規矩。哪裡有過呼朋喚友的日子?
還是曹佳氏先緩過神來。看著曹穎。道:「當年大家都是豆蔻年華。如今多是為人妻、為人母。大姐姐成了不會喝酒的當家奶奶。江二姑娘成了坐擁百萬家產的孀婦,崔府丞小姐成了官賣的奴婢,魏姑娘年年輕輕的就病故。真是世事無常。當初大傢伙一塊鬧騰時,誰會想到這些?」說到最後。已經有些黯然。
「二妹妹是尊貴的郡王福晉。同王爺又恩愛。姐姐心裡好生羨慕二妹妹。二妹妹當知足。人不可太貪心。」曹穎看著酒盅。輕聲道。像是同曹佳氏說。又像是在自我寬慰。卻是不由自主的紅了眼圈。
「只是換了個大宅子了。規矩又多。說話行事都束的死死的。丁點兒錯不得。有什麼好。就說回娘家。也不如大姐姐與三妹自在。」曹佳氏想起父親白髮又多了不少。心裡覺酸澀不已。
見她們兩個傷懷。曹頤與初瑜兩個忙出言勸解。
四姐坐在靜惠下首。見兩位姐姐都失了歡喜。拉了拉靜惠的袖子。低聲問道:「二嫂。大姐姐怎麼哭了?是挨打了麼?」
靜惠正留神聽姐姐們說話。沒聽真切。俯下身子。問道:「四姑娘說什麼?」
四姐猶豫了一下。趴在靜惠耳邊。低聲回道:「方纔瞧見大姐姐的腕子青了……同小燕身上的一樣。小燕的是她娘掐的……」
靜惠聽的。心裡一禀。神色間露出幾分愕然。
曹佳氏剛好望過來。見四姐小大人似的綳著臉。不由失笑。問道:「瞧這姑嫂兩個。背著我們咬起耳朵。四妹妹。這是說什麼呢。瞧把你嫂子唬的?」
隨著曹佳氏的說話聲。眾人都向四姐望過來。
對於這個福晉姐姐。四兒因生疏。添了幾分畏懼。攥了靜惠的衣服袖子,不敢回話。
不管四姐兒說的是真是假。都不適合這個場合揭破。
靜惠擠出幾分笑。道:「四妹妹想要去解個手。喚妹妹帶她去。姐姐們先吃酒。妹妹稍後就回來。」說話間。她站起身。拉著四姐先出去。
曹佳氏原以為四姐不過是說什麼孩子話。才多問了一句。見靜惠這邊遮遮掩掩。不禁生疑。
雖說放在四姐壓低了音量。但是因曹頤就坐在靜惠身邊。所以聽了個大概齊。
這會兒功夫。曹頤已經偷偷瞅了曹穎好幾眼。怨不方才就瞅著她不對。臉上比平素擦的粉多。仔細看了。能看出她眼睛還微腫。
曹頤真是又驚又惱。只是到底比靜惠大。面上並不顯。見靜惠帶著四姐出去。她也跟著起身。笑著對曹佳氏等人道:「姐姐同嫂子先吃酒。妹妹也方便一下……」
出得屋子。曹頤走到廊下一看。靜惠與四姐兒兩個並不在院子裡。她低聲問門口侍立的小丫鬟道:「二奶奶呢?」
那小丫鬟指了指東屋。道:「二奶奶同四姑娘去東屋了。叫了熱水。」
曹頤點點頭。轉身到東屋。就見靜惠低下身子。正叮囑四姐。
「弟妹?」曹頤進屋子。輕聲道:「四妹妹說的莫非是真的?」
靜惠沒想到有人會過來。唬了一跳。臉上失了血色。她看了曹頤兩眼。撫了撫胸口。道:「三姐姐。不管是不是真的。在兩位太太跟前。也不好揭開。我們太太的脾氣。姐姐是知道的。要是曉大姐姐真受了委屈。怕就要立時鬧將起來。」
曹頤聽了。不禁皺眉。道:「那也不能就忍著。大姐姐的脾氣最是綿。就算受了委屈,也只有自己忍了。娘家這邊再不聞不問的話。委實可憐。」
靜惠見曹頤誤會自己要袖手旁觀。忙道:「三姐姐。妹妹不是那個意思。妹妹是尋思等會兒用了飯,背著兩位太太再稟給姐姐與嫂子們。就是大姐姐那裡,若是真受了委屈。定也不願在長輩與孩子面前揭開說。」
曹頤只是想起自己當初的境遇,一時失了冷靜。聽靜惠這番話。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她看了靜惠一眼。:「是了,還是弟妹想的周全……」
話音未落,就聽到西屋傳來碗碟落地的聲音。隨後是孩子哭聲。
曹頤與靜惠聽了。忙疾行幾步穿過中堂。往西屋來。
還沒等到西屋。就聽得兆佳氏尖銳的罵聲:「黑了心的小蹄子。你忘了自己個兒是從我肚子裡鑽出來的麼?」
簾子挑開。丫鬟婆子們帶著孩子們出來。
哭的是福敏。由個王府嬤嬤抱著出來。
看著這十來個孩子。大冷的天也不能出去候著。曹頤便轉過身來,輕聲對靜惠道:「勞煩弟妹帶孩子們到東屋歇著。」
「別人攀高枝。我管不著,畢竟不是我肚子裡出來的。隔著一層肚皮。你這喪良心的東西。忘了哪個是親娘麼?」兆佳氏還在喋喋不休的罵著。
靜惠是兒媳婦。婆婆發作時。只有躲的份。聽了曹頤的話。她忙應了一聲。帶著孩子們去東屋暫避。
方才攀高枝那句。是駡得自己了。曹頤心裡冷笑一聲。挑開簾子。進到屋內。
兆佳氏已經從炕上下來。抓著曹穎的胳膊。破聲大罵:「還當你艱難。侄女滿月、侄兒『抓周』。都不見你們送什麼體面的禮。我是你親娘。自捨不得挑你。當著你兄弟與兄弟媳婦的面。還替你白扯。說女婿品級低。俸祿少。真是養了個白眼狼。在你眼裡。哪裡還有我這個寡婦娘。」說到後來。已是紅了眼。伸出巴掌。狠狠的往曹穎臉上甩去。
只聽「啪」的一聲。曹穎臉上已經多了個掌印。
李氏見兆佳氏耍酒瘋。在旁白勸著。沒想到她會動手。想要攔著。已是來不及。
「二太太醉了。先坐下喝盞茶。醒醒酒。」曹佳氏見兆佳氏借酒發瘋。擾了母親的壽宴。心中不快。忍了怒意。淡淡的說道:「大姐姐最是老實。二太太說這些。大姐姐心裡該難受了。」
兆佳氏打完閨女。自己也怔住了。聽了曹佳氏這話。卻是越發惱火。冷笑一聲道:「福晉主子這是在訓我麼?難道王府裡的規矩。這做侄女的。能教訓嬸子了?」
曹佳氏被噎的無語。李氏拉著兆佳氏到炕邊坐下。道:「弟妹。好好的。別惱。孩子們難得回來一次。駡完打完。過後後悔的,還不是當娘的?」說到這裡。對初瑜道:「倒盞濃茶。給你二嬸醒醒酒。」
初瑜應了一聲。轉身要去倒茶。就聽兆佳氏道:「我可當不起郡主格格的茶。別再折了我的壽。」
李氏見她發作完女兒侄女。連初瑜也要發作。不禁著惱。道:「既是弟妹不喫茶。那喚人送弟妹回去。好好歇歇。」
兆佳氏聞言。一下子從炕上起來。著李氏道:「嫂子這是在攆我?」
「我看弟妹醉了。的歇歇。」李,並沒有應答她的話。說道。
兆佳氏已是紅了眼圈。依次指了指眾人。道:「我曉。你們都瞧不起我。女兒不將我當娘。女與媳婦也不當我是嬸子。就是外頭要飯的。也比我過的體面。我還是活太長了。怕我一下子嘎死了。你們才覺的清淨。」說到最後。經是哭出聲來。
李氏聽了。拉了她的胳膊道:「好的。說這些做什麼?弟妹想多了。」
兆佳氏甩開李氏的胳膊。瞪著她。道:「大嫂最怕人。我都不曉大嫂是啥人了。平素看著老好人似的。要不是你三姑娘。她能不認我這個娘?還有穎兒這邊。巴巴的給你送金佛。我連個金子都沒掙。」
這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氏見她換身酒意。連分辨都懶的分辨。望向曹穎的目光。不無責怪之意。
身為女兒。還不曉母親的脾氣好好的弄個金佛來。能不使喚她心裡難受麼?
曹穎臉-白。眼神有些渙散。額上滲出汗來。
兆佳氏的醜態。曹頤並不是頭一遭見。也沒心情去哄她。看著曹穎這模樣。她心裡擔心不已。低聲氏道:「母親。我帶大姐姐去洗臉。」
李氏應了。曹頤拉著怔怔的曹穎出了屋子。到了中堂。轉到屏風後。「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的親傷心。還連累伯母與妹妹們跟著挨埋怨。」曹穎終是忍不住。低聲飲泣。
曹頤長吁了口氣。慢捲起曹穎的胳膊。
曹穎正低頭哭著。看到曹頤的-動。待發現時。已是來不及。
從手腕起。半條手臂上。就有三。處青紫。曹頤的心一顫。看著曹穎。低聲問道:「這些。這些是麼弄的?」
曹穎身子已嗦。放下衣袖。擠出幾分笑道:「是昨兒尋不小心的。已是要好了妹妹放心。」
曹頤並沒有理會她的話。伸出手去。要看曹頤的右胳膊。
曹穎使勁-住衣袖。帶了幾分祈。哭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