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干戈再起
在我打開門之前,我和鑒容不約而同的伸出了手。他和我十指緊扣,他的眼角洋溢著堅定的光芒。那種前所未有的,日出一般的明亮,超越肉體和靈魂,甚至分離出他的身體,獨立而永恆,在我的天際熠熠生輝。
雖然鮮花盛開,但春晨的寒風仍然毫不留情。我任由風托起我的髮絲和裙擺。總管陸凱跪在我的面前,他的手裏,是一份系著火紅色繩子的告急文書。
“陛下,來自邊疆。”他說。雖然是個宦官,可這一次他說話特別有力。
我還沒有看,已經明白了大半:北朝對我國開戰了!趙靜之離開的時候,南北開戰不過是我腦海裏面流星般的念頭,現在,這個念頭變成了現實。
我搶過那份文書,仔細的看了一遍。北朝軍隊已經封閉了邊境。昨夜,四鎮之一的壽陽府,首先受到攻擊。如今雙方相持,其他三府:護南府,山東府,定安府也面臨攻擊的威脅,只能以部分兵力援助。
“果然來了。”華鑒容說。他對我笑了一笑:“這一天還是來了。”
“去準備,朕馬上要回宮城。”我對陸凱說。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我的語氣反而很平靜。連我自己都有些奇怪。
陸凱大聲答應著跑開了。我自覺頭髮淩亂。此時已經天亮,我不能這樣下山。我對齊潔說:“你來給我梳頭。”
乘著齊潔給我梳頭的功夫,我整理了一下心緒。與北朝開戰,是最近幾年我隨時想到的局面。在各方面,我們都作了準備。好比一根弓弦,繃緊的時間過長,真的要射箭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擔心,焦慮,憤慨之類個人的情緒。留下的,只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梳頭髮,仿佛是一個漫長的儀式。我看著鏡子中的年輕女子,重新變成頭髮一絲不亂的標致模樣。這個女子,就是一個要和他人涿鹿天下的君王嗎?不是懷疑,只是好笑。因為即使經歷過那麼多,我的骨子裏面,仍然浸透著南朝人愛好風雅的溫和氣息。對於北帝的擴張和侵略,我自幼都沒有概念。太平書閣昨晚上一定給我了最早的消息。可是,我當時正沉湎於花的迷夢中不能自拔。這一切發生在我的身心都為第二個春天喚醒的時候。多麼諷刺而殘酷的人生啊!
我再次走出屋子的時候,鑒容正面對著牡丹花叢,他的眉宇之間增添了凜然的氣概。但他的嘴角,浮現著一絲傷感而輕蔑的笑容。他和我一樣想法嗎?
我走到他的身邊,挨著他的肩膀。太陽升起,如同一輪白金,燃燒於雲層之上。鑒容忽然抬起眼睛,拉住我的手。與我的視線相遇的時候,他的眸子,又閃過那道澄澈而激情的光。我頓時受到了鼓舞。
他的聲音像是大地的深處一樣:“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阿福,我真的不算個智者,也沒有那麼覽那麼仁慈。但是,我,絕對不缺少勇氣。”
我握緊他的手,笑了:“我,幸好我有你,只有你……”
事發倉促,但群臣的面色都還算安定。位於金殿,我環顧他們。文官中,王琪面無表情,凝神靜氣。蔣源顏色發紅,目光炯炯。一干武將,儘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忽然記起來一句話,和平時代是武將的悲哀。也許,戰爭才可以給他們一些契機。
“北朝背信棄義,率先侵犯南北邊界。如今,進攻壽陽。不過是個試探。緊接著,他們全軍壓下,就是一場場硬仗。臣請陛下,以揚州將軍龐顥為先鋒,支援邊塞。京城各將軍,整裝待發。”華鑒容說著,冷靜的掃視著所有人。
“為什麼非要龐顥為先鋒呢?揚州,素來為京師衛戍。龐顥的職責,就是守衛京畿。雖然他善戰,但京師的御林軍中,也有不少可以匹敵的將領。太尉公年少氣盛,可能就不太重視老將了吧?”王琪悠悠的說。
“那麼,王大人以為何人合適?”華鑒容沒有動怒,懇切地問。
王琪說:“我覺得,衛將軍柳曇才可擔此重任。”王琪說出來柳曇,群臣中立刻有人點頭附和。
我思索著,柳曇與龐顥。一個年輕,一個年老,說起資歷和經驗。龐顥確實比不上柳曇。可是,柳曇上次跟隨父皇北伐,不但無功。而且還因為對待俘虜過於嚴酷,而受到了暗地的譴責。柳曇,祖母為皇室郡主。所以,同我也有親戚關係。大敵當前,群臣爭議,是正常的。眾所周知,王琪和柳曇說不上和睦,他的推薦也不算徇私。但龐顥就不同,誰都知道他是華鑒容的親信。這前鋒,關係重大,雖說危險,也可能搶到頭功。我看了看鑒容,他的兩道黑眉毛彎成了弓形,他——確實不便於馬上駁斥王琪。
可他還是說話了:“王大人,正因為龐顥在揚州,手握揚州軍隊。平日裏演練頗多,才要用他。他是年輕,作為先鋒,青年的銳氣也不算劣勢。柳將軍,責任也重很大,衛戍首都,並不容易。而且,上次的謀刺,說明首都乃至皇宮也並不安全。我掌管軍事已經幾年,其中的原委,也要清楚一些。”
王琪微微一笑:“所謂謀刺,目前已經知道,由禁軍軍人而起。太尉難辭其咎。戰事當前,也可暫且不論。但年輕人有銳氣,臣不敢苟同。難道,太尉忘記了長平之戰?趙國捨棄老將廉頗,取了孺子趙括,如何?”
鑒容搖搖頭,微笑著:“王大人,今天的南北,並不是那時的秦趙。還未出師,就說起長平之戰,不是很不吉利?大人乃飽學之士,自然也知道,龐顥決不是紙上談兵之人。我,向來與龐顥交好。現在形式危急,龐顥也許並不是最合適的,但只有他,適合當個先鋒。我舉薦他,自然會負責。他若有罪,我也不會推諉。王大人,不必費心。”
我的心,磕碰了一下似的。王琪不再說話。我對他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以龐顥為先鋒,揚州,現有軍二十萬。准龐顥帶一辦。另一半,由偏將代理,協同張石峻大人衛戍。”
我和鑒容交換了目光,又繼續說:“現在商談對策過於匆忙。大家還可以想想。上書朕或者太尉都可以。從即日起,各州每五丁抽徵發一人。百官俸祿減三分之一,朕的內用減去一半,充作軍用。非常時期,上下一心,同仇敵愾,那麼,破敵才會有望。”我的最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也並不是特意說給哪個人聽的。
散朝的時候,我看到鑒容對著王琪微微低頭,讓他先走過。鑒容的神態,相當的謙恭。
午膳的時候,我對鑒容歎道:“你何必把事情都攬到自己的頭上?勝敗,本來是普通事。你那麼一說,我倒覺得太重了。”
鑒容正色說:“推薦有誤。當然是要承擔責任。我,怎麼說都是臣子。龐顥此去,很有可能會小勝。但北朝的大軍,恐怕接著就會來。那時候,龐顥一人,絕對無法應付。我們,必須壓上全軍和他們決戰,拼個你死我活。無論勝負,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我放下筷子:“這種戰爭,對百姓有什麼意義呢?南北對峙那麼些年了,就是為了征服天下的野心吧?他的父親,要比他英明的多,也沒有南伐。這幾年,北帝濫殺無辜,荒淫失道。早就喪失人心。為什麼,還要動武?杜延麟這樣的人,也應該會勸諫吧。”
華鑒容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他自言自語,過了一會兒,回眸說:“那也不一定。北朝的事情,也許複雜的超乎我們的想像。現在你我如何揣測,都是沒有意思的。結局,總會來。”
當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我和他還在東宮議事。戰爭,有各種可能。鑒容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他指著桌面的地圖,嚴肅的對我說:“最後的防線,就是長江天險。自古以來,長江天險都被利用。當然,有些時候,由於內部的分歧,而降低了長江的威力。”他苦笑著把我摟到懷抱裏:“我,也不算得人心。尚書令,始終與我為難。我都不記得是何時開始的了……。很多年前,我和覽兩人作詩,請他去評判。那時候,我一個活潑的少年,都很是羡慕他的清閒雅致。真沒有想到,彼此有今天。變化的,是人的心。也不能光怪他,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一個呢。”
我靠著他:“容,對我的心是不變的,對嗎?”
他沒有回話,手指不斷的撫摸著我的臉蛋。歎了口氣,說:“嗯。但我遇上你,就犯傻。也許有一天,連你也會恨我有這樣一顆心。”
“不會的。”我貼在他的心口:“我總是記著,你的心跳。此刻,我們在一起相守。”
他忍不住低頭吻了我。熟悉的香味,隨著夜裏的濕氣,浸透骨髓。我靠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你不要走了。今夜開始,你就住在東宮的南閣,好嗎?”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臉紅了,但是面對他的目光,我偏過臉,更加輕聲地說:“我,也搬到南閣來……”我那麼說,是經過考慮的。我願意和鑒容在一起,只是,無法在我居住多年的寢宮。我知道,鑒容一定會理解。
果然,他理解。嚴肅了一整天,他的臉上重新有了那種普通男人的幸福。他親了一下我的脖子。溫柔的說:“我,一直在等待北帝的開戰。但真的開始了,我不得不說。真不是時候……”他說的很軟膩,帶著一點點甜蜜。我的臉開始發燒了。
第二夜,要比希冀的,更為美好。那個男人,真是有魔力,在他的懷裏,可以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我是誰。和他在一起,世界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有的,只是新奇與熱情的起點。一個陀螺,旋轉的纏綿,縱情的歡愉,無休無止,戰爭,政治,都被排除,在原始的中心,只對“愛”,有著吸引力。
半夜,我醒了過來,清冷的月色,穿過薄透的絲帳撒到我們的肩膀。這次換我睡不著了。在千里之外,就是血肉橫飛的戰場。可我的身體裏,卻流動著迷戀以後的快意……
過了很久,鑒容動了一下。緩緩的,他的手指滑過我的面龐,到我的腰間。從背後抱住了我。我以為他還是半夢半醒,就一動也不敢動。我記得昨夜,他都沒有合眼。
可是,他卻說了一句話,我實在分辨不出是不是夢話。是對我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靜夜裏,他說道:“她是個皇帝啊,我有多疼愛她,難道老天爺竟然讓她和我一樣,都做棋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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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天音——地震感想
地震之後,忽然之間
莫文蔚有一首歌,《忽然之間》。
“忽然之間,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麼都沒有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
我為什麼總在非常脆弱的時候懷念你
我明白太放不開你的愛太熟悉你的關懷
分不開想你算是安慰還是悲哀
而現在就算時針都停擺就算生命像塵埃
分不開我們也許反而更相信愛
如果這天地最終會消失
不想一路走來珍惜的回憶沒有你”。
我記得有一次自己遇到險情,開始很怕,手心都濕透了,後來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一家人,還有我喜歡的人,坐在一起吃蘋果聊天。
不愉快地人和事,一件都沒有在夢裏。
12日,忽然之間,一場地震襲擊了中國西南。
13日晚上,我坐在那裏,本來記憶裏模糊的情景,突然又變得清晰了。
……
曾經,也是一個初夏的傍晚,我步行在映秀的街道上。好奇的張望著這座四川小城。
從照片裏看,那時的我,眼睛比現在亮得多。覺得一切都是美麗,生命長的不得了。
我方才在飯店裏吃了幾個不怎麼地道的菜,但是心情並不壞,舌尖還有辣子的餘味。
這裏不時髦,不喧囂,四周飄散著做飯的煙火氣。有只小黃狗,遠遠對我搖尾巴。
我先到了一家極小的店,想買一包餅乾。(因為飯菜不對胃,所以沒有吃飽)
那中年的老闆娘頭上夾著塑膠發卷,正在專心致志的看14寸電視機裏的韓劇。
我叫了她好幾次,她才回頭,眼睛都發紅了。我心想:呃,是因為電視劇吧?
因為她為劇情吸引,就讓我自己選餅乾。我找了一包康師傅夾心餅乾。
付錢的時候,我注意不盯著她紅腫的眼睛看,
她跟我聊了幾句,告訴我去臥龍的路因為正在修,晚上會非常難走。
我笑著謝了她,才走出來。不知何處傳來一個男人幾分走音的歌聲。
好像是那年最流行的,三峽好人電影裏也出現過的,“我是你的玫瑰”之類的歌詞。
我到對馬路的另外一家超市去買水,小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坐在板凳上,他母親在店裏算什麼。店面更小,但貨架是較新的,非常乾淨。當我不能決定買什麼飲料時,小男孩跑過來,指著一個瓶子說“這個好吃,價錢一樣。”男孩大眼睛,有點像我最小的表弟。
第二天我在臥龍,看了大半天的熊貓。陪同的工作人員說,這裏的環境好是花了大力氣建設,池塘裏的鱒魚是國外進口的。我想:……熊貓要吃魚嗎?心裏暗暗一動,嘻嘻一笑。
環視一圈,團團,圓圓都很可愛,而且在電視上見過。
團團圓圓抱在一起親昵的樣子,讓人忍不住發笑。
而小熊貓們,更是可愛。我靠著籬笆,覺得熊貓們就像小孩子一樣。
(我少年時成績還行,但不想上高中,想當幼稚園老師。理由是那個職業,可以和孩子們一起睡午覺。)
四周有參觀者輕輕的語聲,遠處的青山,像是靠一條公路。我盯著只熊貓幼崽看。
臥龍的“熊貓幼稚園”,是用一道障礙,在草坪上隔離開來。這裏一堆,那裏一堆。
可是這只小熊貓不“安分守己”,努力的想爬過那道障礙。它太小了,所以爬起來很困難,一次次的從障礙上滑下來,看看就要成功了,又跌到草地上,引起其他參觀者的笑聲。
時間長了,大家對它就不再感興趣了,可是它還是一次次的“執拗”嘗試。
同行的人終於將攝像鏡頭轉開,說“它翻不過去的”。他走到別處補鏡頭,我還是等在那裏。
我心裏想:它肯定能翻過去。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它真的成功跨越“障礙”,
像一個玩具奇兵一樣,到達了那一堆小熊貓的中間,我高興極了。
可惜,那個它“勝利”的鏡頭,被錯過了。
不過後來我想:若人們一直對它懷有期望,也許它真的是不行的。
年幼的動物,也可以有信念和奇跡。
最後讓我觀察許久的是一隻叫“春春”的公熊貓。
正如工作人員說“它最愛乾淨”,它的毛皮好像特別清潔。白是白,黑是黑。
我偏愛喜歡乾淨的動物,因此這只大熊貓,頗得我的好感。
太陽徹底露臉了,溫暖的陽光,灑在土地上,翠綠的草,好像有露水的味道。
春春離我非常近,雪白的毛映著光,我喊它一聲,它抬頭愣了片刻,急速逃走,
……
熊貓山莊的午飯,菜極普通,卻屬於我在四川吃的最舒服的一頓飯。
番茄炒蛋,榨菜蛋湯……還有什麼?不記得了。只記得吃完時,外頭有小孩子嬉鬧聲。
5月14日,解放軍進入了臥龍和映秀。當地幾乎夷為平地,救援在進行中。
5月15日,我似乎從新華社航拍圖片中認出了自己在映秀步行的那段路……
5月16日,我的一個熟人從重災區,長途步行到了安全地帶。那是一位記者。
平淡和驚心動魄,只不過一線之隔。有的東西不是沒有,而是難以感覺。
忽然之間,回首過去,平靜才是可貴的。珍惜現在,就在我們周圍。
本文的第一季末,我曾說過“我喜歡四川那地方,一輩子呆在那裏也願意。”
這兩天,我做了一點點地事情,但覺得遠遠不夠。
將來,我還想重走茂縣,臥龍,那些記憶裏的地方。幫一點忙。
今年正值奧運,通貨膨脹,雪災後遇到地震,國家比較困難。
大家量力而行,為災區做點事情。也等於撐一把國家。
某國某人某企業的捐多捐少的,都謝謝,畢竟是一點心意。
我從小認識不少軍人,海陸空,武警,文藝兵。
在震中的解放軍們,長時間忍受饑渴,用雙手扒著廢墟。
四川災區雖然不是真的戰場,但那裏的危險依然是很大的。
餘震不斷,泥石流,水庫有危險,接下去,可能還有疾病的威脅。
多年前,有位老頭到我家來玩兒,有人問“參加那麼多戰役,哪場最難打?”
老爺子說:最難的不是戰爭,是解放初他率領部下去修鐵路,看著年輕娃娃們一個個在和平年代裏犧牲,他心裏難受得了不得。有的戰場,沒有硝煙。
雖然時間一點點過去,但還是希望有倖存者,解放軍少些犧牲。
我們人心的團結,也是一種“奧運項目”
向災區人民,中國人民解放軍,以及所有關心地震災區的人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