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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個比利》第20章
第二十二章

(1)

9月17日星期一是公聽會之日。作家在醫院走廊上看見比利正在等他。從比利的笑容和點頭的姿勢看來,他知道那是《老師》。兩人彼此握手寒喧。

「很高興見到你,」作家說:「已經好一陣子了。」

「發生了不少事。」

「戈愛蘭律師到達前,我們先私下談談。」

他們進入一間小會議室。《老師》前前後後告訴了作家有關槍擊事件、人格分裂、亞倫租了一輛新跑車、如果法院取消答辯機會,亞倫將啟程前往肯塔基繼續接受吳可妮博士的治療等等。

「上個月你失蹤時,冒充你與我談話的人是誰?」

「是亞倫,很抱歉。因為亞瑟知道,如果讓你發現我們再度分裂的話,你會很傷心。通常他並不關心別人。我唯一能做的假設是,槍擊事件影響了他的判斷。」

他們持續交談,直到戈愛蘭到達為止,然後就出發前往蘭開斯特法院。

戈愛蘭向庭上提出分別由喬哈丁醫師、吳可妮博士、柯絲薇醫師、郭大衛醫師以及譚如茜博士所提出的醫學報告。報告中,均一致同意,1974年12月的『公路休息站』騷擾案與1975年1月的『葛雷西藥房』搶案發生時,比利乃處於精神不健全的多重人格狀態中。他們也都同意,當時比利並無能力協助他的律師葛喬治為自己提出辯護。

檢察官路斯只傳喚了一位證人,即布朗醫師,他出席作證表示,被告十五歲時,他曾為被告診療,並且還送他到哥倫布市州立醫院住了三個月。他還表示,在最近的醫學科技下他會改變承認被告的病症為伴隨多重人格而產生的分裂性障礙。但他又說,檢察官曾派他前往雅典市與比利面談,在那次探望中,比利或許不是真的多重人格者,因為多重人格者通常不會知道其他人格做的事。

步出法院時,戈愛蘭頗為樂觀,比利也很欣喜,因為他十分確定傑克森法官會接受四位德高望重的精神科醫師的證言,而不是布朗醫師。

法官向新聞記者透露,他將在兩個星期內做出決定。

9月18日,郭醫師見比利在公聽會後心情一直很高興,加上擔心他可能再遭槍擊,因此特別給予外出假。比利知道在妹妹家也不太安全了,所以決定前往納許維爾的「赫金汽車旅館」度假。他打算帶著畫架、顏料和畫布去那兒,不受干擾地盡情作畫。

星期二,比利用假名住進旅館。他試著放鬆心情,但由於太過緊張,如何也無法鬆弛下來。作畫時,耳邊盡傳來噪音。在搜索了房間和大廳之後,卻發現噪音竟來自腦袋裏──他自己的聲音。他試毫不聽,全神貫注在畫筆上,但那些人仍在談論,不是亞瑟也不是雷根,他無法立即辨認他們的口音,一定是那些《惹人厭的傢伙》!現在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他無法工作、無法睡覺,而且也因為擔心而不敢到妹妹家或返回雅典醫院。

星期三,比利打電話給盧麥克約他出來。盧麥克到達時,看見緊張不已的比利,於是打電話給郭醫師。

「反正你都值夜班,」郭醫師說:「今晚你就在那兒陪他,明天把他帶回來。」

有盧麥克陪伴,比利的心情輕鬆不少。他們在酒吧飲酒。比利談到希望接受吳可妮的治療。

「我會先在醫院裏待兩、三個星期,直到吳可妮博士認為我可以到外面租屋獨居為止。我想我辦得到,即使有困難,我也能處理。然後,我會開始接受治療,遵照她的指示去做。」

盧麥克靜靜聆聽比利未來的計畫、未來的新生活──只要傑克森法官能還他清白。

他們一直談到深夜,到了第二天清晨,兩人才上床睡覺。他們起床後吃過早餐,在星期四早晨開車回醫院。

回到病房後,比利坐在大廳裏老想著為何無法做一件正正經經的事,總覺得自己像個低能兒。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其他人格給予他的能力吧?亞瑟的機智、雷根的強壯、亞倫的流利口才、湯姆的電子知識等;他覺得自己愈來愈笨,壓力也愈來愈大。恐懼和壓力持續高漲,噪音也不斷擴大,色彩變得令人無法忍受。他想回自己的病房,把門關上,大聲叫喊、大聲叫喊……

隔天,潘華達在咖啡店吃完午餐,同桌的朋友猛然離開座位跑向窗邊。潘華達轉身望去,目光凝視窗外的雨景。

「我看見有人,」朋友說,手還指著,「一個穿棕色軍用雨衣的人跑過雷契蘭大道橋,然後走下橋去了。」

「在哪兒?」潘華達踮起腳尖。但是,從飄雨的窗子,她只能看到橋上停著一輛車,駕駛員下車,朝橋的兩側張望,似乎在尋找橋下的東西或人。

潘華達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最好去看看比利在哪兒!」她在病房樓上樓下奔走,詢問其他護理人員和病患,並沒有人見到他。她查看他的房間,他那件棕色軍用雨衣也不見了。

查洛莉是病房主任,她走進護士站說有人打電話來,是另一位同事打來的,他曾看見比利在雷契蘭大道上。這時,郭醫師走出辦公室,說他也接到一通電話,說比利在橋上。

每個人都開始慌張起來,他們不希望安全人員去找他,因為制伏很可能會激怒比利。

「我去找他!」潘華達邊說邊拿起她的外套。

巴卡達警衛開車載她前往。到達之後,她走下橋,在交錯的管線間張望,然後順著河堤走去,什麼也沒看到。當她回來時,她看見先前那輛車的駕駛員,她很驚訝那個人仍在那兒。

「你是否看見過一位身穿棕色軍用雨衣的男子?」她問道。

那男子指向附近的大學會議中心。

巴卡達載她前往那棟磚牆和玻璃蓋成的大樓,外貌酷似蛋糕。

「他在那兒!」巴卡達說道,指著圍繞三樓的水泥走道。

「在這兒等,」她告訴巴卡達,「讓我來處理。」

「不要和他走進建築物裏,別與他單獨在一起。」巴卡達說道。

她跑上其中一座坡道,看見他一扇門接一扇門試著想進入建築物內。

「比利!」她大叫,沿著坡道跑向水泥走道,「等等我!」

他並未答話。

她試著喊出其他名字,「丹尼!亞倫!湯姆!」

他仍然不理她,在走道上迅速走動。最後,他找到一扇未上鎖的門走了進去。她以前從未進入這間會議中心,她有點兒害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跑來這裏。顧不了這麼多了,當她沖進去時,發現他走上了陡峭的階梯。她站在階梯最下方。

「比利,下來呀!」

「去你媽的!我不是比利!」

她從未見過比利嚼口香糖,但他現在卻邊叫邊嚼。

「你是誰?」她問道。

「史蒂夫!」

「你在這兒做什麼?」

「笨蛋!你沒看到我在做什麼呀?我要爬到建築頂端。」

「為什麼?」

「我要跳下去。」

「快下來!史蒂夫,我們談一談!」

儘管她說破了嘴,比利仍然拒絕下來。這麼耗下去是沒用的,她相信他決心要自殺了。這時的比利頗不尋常:態度高傲、音調很高、說話速度快,行為舉止都像大男人。

「我要上廁所!」他走進男廁所。

她立刻奔往出口,確認巴卡達和車子是否仍在原處。他已經走了,當她回到建築物內時,史蒂夫已從廁所出來,朝另外一道門走出去了。她試著跟上去,卻被他從外面上了鎖。

潘華達看到牆上一具電話,於是打回去找郭醫師。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道:「他自稱是史蒂夫,想自殺。」

「讓他冷靜下來,」郭醫師說:「告訴他,一切事情都很順利,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糟,他可以到肯塔基接受吳可妮博士的治療,快叫他回來!」

她掛上電話後,走回那道門,邊敲邊喊:「史蒂夫,把門打開,郭醫師說你可以去肯塔基。」

幾秒鐘後,一位學生推開門走過來,潘華達發現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圓形走廊。她邊走邊朝每一間辦公室探頭,並未發現比利。她繼續找下去。

在經過兩位正在談話的學生時,她大叫道:「你們剛才看到一個男子經過這兒沒有?身穿棕色雨衣,全身濕淋淋的。」

其中一位學生指向前方,「他往那個方向……」

她繼續向前奔跑,不時查看出口。看來他已從出口離開了。最後,在某個出口,她看見他在外面的走道上。「史蒂夫!」她叫道:「等一下!我必須和你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

她立刻圍過來,站在他與欄杆之間,防止他跳下去。「郭醫師要你回去。」

「去他媽的老傢伙!」

「他說事情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

「聽他鬼扯!」他在那兒走來走去,猛嚼口香糖。

「郭醫師說你可以去肯塔基,吳可妮博士也會幫你。」

「我再也不相信他們了!他們一直想告訴我,說我是什麼多重人格者。根本就瘋了,他們才是神經病!」

他脫下濕透的雨衣,張放在大玻璃窗上,再用拳頭猛捶。她立刻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繼續敲打玻璃窗。她知道他想讓玻璃割傷。或許他以為玻璃太厚了不易打破,頂多只會弄傷拳頭。她緊緊抱住他,他則試著甩掉她。兩人糾纏在一起。她試著說服他回去,但他似乎失去了理智。雨勢仍大,而且很冷。最後她說:「我已經很累了,我只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要不就立刻跟我回去,否則我踢你命根子。」

「妳才不敢!」他說道。

「試試吧!」她仍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我數到三,如果仍不跟我回醫院去,我就踢了!」

「呃……我是不會欺負女生的。」

「一……二……」她將膝蓋往後縮。

此刻,他也兩腿緊靠、保護自己,「你真的會踢嗎?」

「沒錯。」

「是嗎?我才不管你,」他說道:「我還是要到房頂上去。」

「不,不行!我不准你這做。」

他與她繼續爭執,趁著她鬆懈時沖往欄杆。到達屋緣時,她正好也趕到。潘華達一隻手抱住他頸子,另一隻手抓住他腰帶,將他拉回頂在牆上。相互扭扯之際,比利的襯衫被撕裂了。

不一會兒,他內部似乎起了什麼變化,摔倒在地,兩眼無神。她知道另外一個人出現了,只見他開始大哭、全身發抖。潘華達心想,他大概是害怕了。這時,她也知道他是誰了。

潘華達抱住他,告訴他沒什麼好擔心的。「丹尼,一切都會好轉過來的。」

「有人會鞭打我,」他哭著說:「我的鞋子沾了泥土,頭髮和褲子都濕了,衣服也髒了,全身都髒兮兮的!」

「和我一起去散步怎麼樣?」

「好。」他回答。

她從地上拾起了他的雨衣為他穿上,並引導他走向大門。從樹林之間,她可以看見山坡上的醫院,心想他一定經常從那兒遙望這棟圓形建築物。巴卡達駕駛的車已經回來了,就停在下面的停車場上,車門是敞開的,裏面沒人。

「你和我一同坐在車裏好嗎?別再淋雨了。」

他退縮了一下。

「這輛車沒問題,是警衛巴卡達駕駛的,他這個人很好相處。你會喜歡他,對不對?」

丹尼點點頭,坐進後座。但是,當他看見車內保護用的鐵網時,卻又退縮了,身子直發抖。

「沒問題,」潘華達瞭解是什麼困擾了他,「我們可以坐前座,等巴卡達回來載我們回去。」

他安靜地坐在她身旁,兩眼呆視自己濕透的長褲和沾滿污泥的鞋子。

潘華達讓車門閉著,開啟車頭大燈作為訊號。過了一會兒,巴卡達與迪諾瑪從會議中心的坡道上走下來。

「剛才我回醫院把她接來了,」巴卡達解釋道:「我們到裏面去找你和比利。」

潘華達告訴他:「這位是丹尼,他現在已經沒事了。」

*****

(2)

9月25日星期二,貝白蒂護士看見比利與霍斯頓在大廳聊天,霍斯頓是幾個星期前入院的,他與比利在利巴嫩監獄就已相識。樂莉和瑪莎走過來,向這兩位男士猛送秋波。樂莉一直對比利有好感,現在為了讓比利嫉妒,她故意對霍斯頓表現出親熱的模樣。貝白蒂是樂莉的看護主任,她很清楚自從比利入院以來,樂莉就一直對比利頗有好感。她是個漂亮但不很聰明的女孩,一直圍繞在比利身旁,留字條給他。她還告訴其他員工,說她與比利未來的打算。她也曾散佈謠言,說她與比利最後終究會結婚。但比利從未將她放在心上。有一次,當她們告訴比利她們已經破產時,他各給了她們一人五十元。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她們從比利那兒取得了「今天,擁抱你的孩子!」汽車貼紙,幫比利到城內分發。

麥愛蓮原是比利下午的負責人,她今天下午沒上班,由另外一位同仁凱莎琳負責照料他。凱莎琳才上班,比利就問她是否可以出去走走。

「這必須由郭醫師核准,」她說道:「這不是我許可權之內能做的決定。」

比利在電視旁等待,凱莎琳去問郭醫師的意見,結果是郭醫師要找比利談一談。經過討論幾次有關他的情緒問題之後,凱莎琳和郭醫師都同意比利可以和霍斯頓到外面散步。

半個小時後,他們回來了,然後又走了出去。當比利再次進來時,大約已是下午六點。凱莎琳正在忙,只聽見比利說:「有女孩在哭叫。」

她知道那不是比利,而是大衛的聲音。

「你說什麼?」

「女孩受傷了。」

凱莎琳跟著他走到大廳,「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兒有女孩。我在外面時,聽見有女孩在哭叫。」

「什麼女孩?」

「我不知道,一共有兩位,其中一個女孩告訴霍斯頓,要他叫我回來,因為我會壞事。」

凱莎琳用鼻子聞聞他是否喝了酒,但並無任何酒味。

幾分鐘後,樓下的總機呼叫她。於是凱莎琳走下樓,看見警衛帶著瑪莎進來。當她帶領瑪莎上樓時,她可以聞到酒味。她帶她回房。

「樂莉在哪兒?」凱莎琳問道。

「我不知道。」

「你們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

「妳喝了酒,是不是?」

瑪莎被送進一號病房,那是女病患的特別監護病房。

在此同時,比利的角色由大衛換成了丹尼。當他看見瑪莎一個人獨處時,他似乎受到了干擾,由於沒見到樂莉,因此他便走到外面找樂莉。凱莎琳氣喘噓噓的在後追趕。在抓住他之前,葛廉警衛已經帶著樂莉進來了。她被發現躺在草地上,吐了一地的穢物。葛廉告訴凱莎琳「她差點兒給悶死了。」

凱莎琳看出來比利很關心女人。她聽見走廊上有人低聲說著「強暴」這個字眼,但她不認為兩個男孩在外面的時間不久卻能做這種事來。她不相信。凱莎琳晚上十一點離開,一切都很平靜。兩個女孩都被安置在一號病房,比利和霍斯頓則在他們的病房睡覺。

隔天早上七點貝白蒂上班時,病房和醫院內謠言四起,說是兩個女孩被發現喝醉了,在山坡上不省人事,樂莉的衣裳不整;有人說她抱怨自己被強暴,其他人則未提到強暴之事。那時,比利與霍斯頓正在外面散步,他們成了可疑焦點。但幾乎所有院方人員都認為,不可能有強暴一事。

高速公路警察局被請來調查這個案子,他們要求暫時封閉男病房,接著便進行審訊工作。郭醫師與幾位職員交談了一會兒,比利和霍斯頓此刻仍未起床。目前的問題是,要由誰來告訴比利和霍斯頓遭指控之事?貝白蒂自己不願這麼做,每個人也都拒絕接這個燙手山芋。貝白蒂未曾見過雷根發狂的模樣,但其他人都曾親眼目睹。

在未通知他們兩人的情況下,郭醫師下令將他們的房門鎖上。霍斯頓先起床,郭醫師告訴他遭指控之事,然後又走向比利,同樣說明該事件。

起初,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一頭霧水,而且認為這項指控傷害了他們。天色漸亮時,他們變得更害怕、更生氣了。謠言說有人要來抓他們去利瑪,也有人說聯邦調查局要抓他們回利巴嫩監獄。

這一整天,工作人員一直試著撫平兩人的情緒。最後,連工作人員也給惹毛了,因為他們完全不相信所謂的「強暴」一事。潘華達和貝白蒂一再向比利和霍斯頓保證,沒有人會帶他們離開。但是,她們都知道,說話的人並不是比利,而是其他人格。潘華達十分確定他是史蒂夫。

當天,貝白蒂喂比利服下許多鎮定劑,試著讓他穩定下來,其間他小睡了一會兒,看來似乎沒事了。但是,下午兩點鐘時,這兩個年輕人又發火了。比利的角色從史蒂夫轉換成大衛,大衛不停的哭鬧,一會兒又變得很堅強。他和霍斯頓一樣,都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對走進房間的人也都充滿敵意。每當電話鈴響時,比利就會跳起來大叫:「他們要來抓我了!」

比利和霍斯頓走向已上鎖的逃生門,用桌椅排成路障,然後將腰間的皮帶抽出來捆在拳頭上。

「我不准任何男人靠近我們,」史蒂夫說:「否則我們要把門撞開了!」他舉起了左手邊的椅子,那模樣就像是馴獸師一般。工作人員自知已無法控制場面,於是發出「綠色警報」。

貝白蒂聽到擴音器傳來的警報之後,便知道可能會有八、九名警衛和其他戒護人員趕過來。

「天哪!」門被撞開的時候,她看見一大群壯漢沖了進來──安全警衛、護理人員、助理、主管及醫院其他部門人員,一共有三十多人,活像捕獸大隊,每個人都站在那兒等候攻擊命令的下達。

她和潘華達站在比利與霍斯頓身旁,這兩人並無傷害她們的意思。但是,當那群人往前進時,這兩名病患便開始揮動椅子,以皮帶包捆的拳頭不斷做出威嚇的姿勢。

「我不要去利瑪!」史蒂夫大叫道:「每次事情發展得很順利,我就要為不是我做的事受到指責!現在我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比利,聽我說,」郭醫師說:「你這樣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如果你們再進逼過來,我們會把門撞開,開車逃走!」

「比利,你錯了,這樣做對你沒好處的。你會遭人控訴,這樣的結果對你不利,你不可以這樣做。我們也絕不會放任不管。」

比利拒絕聽他的話。

馬大衛是臨床心理學家,他試著與比利講道理,「別鬧了,比利,我們以前讓你受過傷害嗎?我們在你身上投注了那麼多時間,你以為我們會讓他們把你帶走嗎?我們要幫助你,並不想把事情弄糟。我們也都不相信那會是你們做的。我們這兒有你們和那些女孩的記錄,時間可以作證,調查反而對你們有利。」

比利放下椅子走過來,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了,其他工作人員也紛紛離去。但不一會兒,比利又開始哭了。霍斯頓仍懷有敵意,他不停大吼,這讓比利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霍斯頓說:「以前我被冤枉過,你等著瞧,他們會趁我們不注意時來逮捕我們,我們往後都無法再相見了!」

下午三點的交班時間已過,年長的麥愛蓮和凱莎琳替代了年輕的小姐們。凱莎琳聽見強暴案的調查事件時非常驚訝。在早班人員的提醒之下,她們試著讓比利和霍斯頓保持平靜。但是,當時間過去之後,他們又開始發作了。他們談論可能被抓進監獄之事,威脅要把電話線拆掉,不准呼叫警衛人員,還說如果有其他人進來,他們就從逃生門沖出去等等。

「我不想用這種方式結束我的人生,」比利說:「我寧可死去也不願就這樣結束。」

凱莎琳坐在那兒與比利聊天,比利向她要幾顆鎮定劑,她同意了,於是比利走向護士站取藥,而凱莎琳這時也將注意力移轉到其他病患身上。

不久,她聽見有人打開後門,只見比利和霍斯頓從逃生梯跑出去了。值班護士見狀立刻按下當天的第二次綠色警報。

過了一會兒,一位護士打電話給凱莎琳,問她要不要下來二樓。因為看護抓到比利,而比利要求見她。當她來到二樓時,看見四個大男人在電梯門口前將比利按在地板上。

「凱莎琳,救救我,別讓他們傷到我,如果他們把我綁起來,米查就會過來的!」

「不,丹尼,米查是不會來這兒的。你必須一個人待在房裏,現在你卻想逃出醫院,所以我們不得不抓你回來。」

他啜泣著,「你可不可以叫他們讓我起來?」

「放開他吧!」她告訴那些男子。

這幾位警衛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鬆手。

「他沒事的,」凱莎琳說道:「他會跟我走的,對不對?丹尼?」

「是的。」

她帶他到五號病房──特別監護病房。

「現在把口袋裏的東西全掏出來,皮夾子給我。」

她發現他身上不少錢。

五號病房的一位戒護人員在門外等得不耐煩了,只聽見他大叫:「凱莎琳,快出來,否則我把你們關在一起。」

她知道他們害怕這孩子。

凱莎琳返回一般的開放病房不久後,一位護士又打電話給凱莎琳,說比利的病房裏發生了一些事──比利將床墊擋在觀察玻璃前,不讓別人往裏面看,但是工作人員卻不敢把門打開,看看他在做什麼。因此,他們要她再下來看看。

她帶了一位男助理一同過來──是比利認識的人──她在門外高喊:「我是凱莎琳!我要進來看一下,別害怕!」

他們進去了,只見比利正發出咯咯聲。頸上的項鏈被扯斷掉在地板上,墜子不見了。

沙麥可醫師命令比利移到一間有床的病房。但是,當工作人員進去時,卻和比利發生打鬥,結果動用了好幾個壯漢,才將他遷走。

在新房間裏,凱莎琳陪著他,她給比利喝了幾杯水,沒幾分鐘又全吐出來。護士為他打針。凱莎琳又與他談了一會兒,向他保證她還會再回來,要他多休息。

第二天早晨,當潘華達、貝白蒂和盧麥克上班時,他們聽說比利和霍斯頓被關進五號病房。由於盧麥克現在已改上早班,因此便前去探望比利。

當比利的妹妹凱西打電話過來時,醫院人員告訴她比利出了狀況,已被關進加護病房,所以比利很可能無法參加她明天的婚禮了。

消息洩露了。1979年10月3日《哥倫布公民報》登出了以下的報導:

警衛透露,比利資助藺姆酒會──司琴納議員──羅立克報導

多重人格的強暴犯威廉.密雷根,為參與雅典心理健康中心上周舉行的蘭姆酒會的四名病患之一。州議會議員于本週三做了上述的表示。

哥倫布市的司琴納議員聲稱,在一項高速公路警察局的秘密調查中,發現威廉.密雷根提供兩名女病患金錢,要她們去買蘭姆酒,和另一名男病患奉行『蘭姆酒與可樂』宴會……

根據該議員的說法,這表示「健康中心的管理發生了問題。」

「依照我的暸解,該份報告無法證明這兩位婦女遭到強暴,」司琴納於週三表示:「但是報告中指出,兩位女孩從比利那兒取得一些錢,外出回來時帶著蘭姆酒……」

上週五,負責調查的巡邏隊隊長吳契警官表示,目前尚未完成女性病患是否遭到強暴的檢驗報告,必須再等一段時間。

司琴納議員強調,上述消息是得自可靠的消息管道。

同一天,作家獲准探望五號病房。經過作家提醒之後,比利才認出他來。

「哦?是嗎?」他用茫然的眼神望著作家:「你就是常常和比利談話的那位嗎?」

「你是誰?」作家問道。

「我不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我大概沒有名字。」

兩人談了一會兒,顯然比利並不知道自己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作家等待另外一個人格的出現等了很久,其間都一直保持沉默。最後,那個自稱沒有名字的人格說:「他們不再讓他畫圖了。雖然這兒有兩幅畫,但也不知什麼時候會被撕爛。如果寫作上需要,你可以保存這兩幅畫。」

比利離開會議室一會兒,回來時帶了兩幅畫進來,其中一幅是色彩豐富的風景畫,湯姆畫的;另一幅尚未完成,是夜景。

「你是湯姆嗎?」作家問。

「我不知道我是誰。」

*****

(3)

隔天早晨,戈愛蘭律師接獲通知去見民事法庭的鐘斯法官。州檢察總長代表俄亥俄州已向法院申請將比利送往州立利瑪醫院,霍斯頓則將被送回利巴嫩監獄。

戈愛蘭告訴鐘斯法官,他想將這件事告知他的當事人。「依照我的理解,威廉.密雷根先生有權知道轉送醫院之事,而且依照法律規定,他也有權要求立即召開公聽會。由於他尚未接到這份通知,因此我代表他提出他有權舉行公聽會,而且可以親自參加。」

法官不同意他的請求,接著又打電話給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安全主管盧克明。

「盧克明先生,您是否知道威廉.密雷根先生最近與醫院人員打鬥?」

「是的,我從助理威爾森先生和值夜班的警衛巴卡達先生得到的報告獲知,事件的發生日期是1979年9月26日……目前他被安置在上鎖的病房裏。」

「身為貴中心的安全主管,您是否非常擔心……貴中心的設施不足以防止比利脫逃?」

「我相信我們有足夠的設施。」

「您是否有當天晚上他企圖脫逃的第一手資料?」

「是的,我有。比利和另外一位病患霍斯頓企圖破壞病房逃生門,他們使用的工真是椅子……他們到達停車場,比利的車就停在那兒,他們打算打開車門進去……」

他說比利正要坐進去時被工作人員制止,於是他們兩人又趁隙跑下山丘,結果終於被三名警衛逮到,帶回五號病房。

法官仍決定將比利轉往利瑪醫院。

1979年10月4日下午兩點,比利被銬上手銬,除了與郭醫師道別之外,他沒有時間向其他人道別。就這樣,他被送往一百八十哩外的州立利瑪醫院,那是專為精神異常罪犯設的。

※※※※※

第二十三章

(1)

1979年10月5日,《哥倫布市快報》有如下的報導:

高階警官催促盡速遷移威廉.密雷根──魯羅勃報導

由於州立心理健康局高階官員的調停,多重分裂人格的強暴犯威廉.密雷根在週四火速遷移至州立利瑪醫院,那兒有最嚴密的安全設施。

據說遷移的命令直接來自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與心理障礙組織哥倫布總部,他們在週三打了數通電話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威廉.密雷根已在該單位接受治療十個月。

消息來源指出,心理健康局局長提摩西.馬瑞茲至少打過數通電話……

兩位州議員──代表哥倫布市的司琴納與雅典市的鮑爾則不斷抱怨對強暴犯的懲罰太輕。

週四,司琴納與鮑爾兩位議員均讚賞將成廉.密雷根轉到利瑪監獄的決定,但鮑爾加了一句:「為什麼這項決定拖得如此久?」

司琴納則說他將繼續密切注意密雷根這件案子的發展,直到他對社會沒有任何威脅為止。

在比利轉移後次日,蘭開斯特民事法庭傑克森法官針對「葛雷西藥房」搶案取消有罪抗辯的申請,做了如下的判決:

關於1975年3月27日威廉.密雷根精神異常之舉證責任,本庭判定由被告負責提出……在經過小心分析所有證據之後,本庭不認定1975年3月27日威廉.密雷根為精神異常、無法協助自己辯護、無法理解起訴內容、無法進行有罪答辯之證據。因此,針對威廉.密雷根提出因不當判決而要求取消有罪答辯之申訴,本庭予以駁回。

戈愛蘭向俄亥俄第四巡迴上訴法庭申請上訴,上訴理由是傑克森法官未適當考量佐證的重要資料──由四位元著名的合格精神科醫師與一位心理學家所提出的研究報告,而只采信布朗醫師一人的證詞。同時,他也向俄亥俄利瑪市亞倫地方法院提出上訴,上訴理由是他的當事人在沒有機會與律師討論之下,未經適當作業程式而徑被移至比以往更受限制的場所。

*****

(2)

一星期後,亞倫地方法院審理威廉.密雷根轉回雅典市的申請,這是作家第一次看見比利被手銬銬住。那是《老師》,《老師》靦腆地笑著。

在房間裏,《老師》與戈愛蘭律師、作家談到過去幾周來在利瑪醫院所接受的治療,臨床主任林德納醫師診斷比利的病症為假性精神病質性精神分裂症,他開出的藥方是Stelazine,此一藥物與Thorazine屬同類藥物;服下此藥之後,會使人格的分裂更加嚴重。

他們持續談論,直到法警通知他們裁判會議即將開始為止。戈愛蘭律師與比利要求作家與他們同坐,對面坐的是檢察總長畢大衛與他的證人林德納醫師。削瘦的林醫師有一張皺縮的臉龐,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並且蓄著範大克式鬍子。他望著對面的比利,臉上掛著一絲冷笑。

會議經過律師與仲裁官長時間的討論,最後仲裁官作下決定──純粹出於法律的規定,無須作證──由於鐘斯法官判定適合治療的地點是利瑪醫院,而且由於在十一月底之前,威廉.密雷根有權在九十天內的審查期間提出證據,而公聽會也將擇期另議;因此,在六周內,不論威廉.密雷根是否仍然心智不健全,或是仍然安置在利瑪醫院內,法院將不會做出任何決定。

《老師》在庭中發言:「我知道在重新開始治療前,我必須等待,而且在過去兩年當中我的醫師們曾經告訴過我:「你必須向那些願意幫助你的人要求協助,必須完全信任你的醫師、精神科醫師以及治療小組。」我只是希望法院能儘快協助我,適當地恢復我的治療作業。」

「密雷根先生,」仲裁官說道:「對於你的發言,我有一些意見。我想你提出了一項不正確的事實,你認為在州立利瑪醫院無法接受治療。」

「這個嘛,」比利說,眼睛直視林德納醫師,「你必須要求得到治療,而且在接受之前要求別人的幫助;因此必須信任那個人。我不認識這些醫師,而且我也不信任他們對我說的話。那些醫師曾說過,他們不相信我得的病症,因此如果要我再回去那個不會治療我的地方,這會讓我害怕的不得了。我想我的確需要接受治療,而且是正確的治療。但我在利瑪的醫師已經清楚地說明,他們並不相信多重人格這回事。」

「那是醫學上的問題,」仲裁官說:「今天我們不準備討論這項議題。儘管如此,你的意見可以在公聽會上提出,到時候會慎重考慮利瑪醫院是不是合適的地方。」

公聽會後,作家與戈愛蘭前往利瑪醫院探望比利。他們穿過金屬偵測器,皮箱也同樣經過徹底搜查,通過兩重鐵條門,然後在一名人員的護送下進入會客室。沒多久,一位守衛帶比利進來。他仍然是《老師》。在兩個小時的探望中,他告訴作家有關在雅典醫院引起調查的強暴案件經過,同時也描述搬來利瑪醫院的過程。

「有天晚上,兩個女孩坐在大廳裏,她們談著為何沒有工作、沒有錢,我為她們感到難過。我想我真的是太天真了,因此告訴她們,如果願意為我散發貼紙的話,我會付她們薪水。她們發出去一半貼紙時,我就付給她們報酬。」

「四天后的下午,她們不見了,她們想把賺來的錢花光,所以就到酒店買了瓶蘭姆酒。」

「我被限制在病房中不得外出,只有在護理人員的伴隨之下或是別的病患被允許出外散步時,才可能在醫師的同意下外出。後來,霍斯頓與我一同外出,凱莎琳記下我們外出的時間。她說我們不能待在外面超過八分鐘或九分鐘。我們只是在病房外逛著。在外面時,我覺得很不安,當時我的人格正在分裂。」

「是誰出來的?」作家問。

「是丹尼,那時霍斯頓很關心我──他不知道我是如何組成的,他不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當我們散步的時候,聽見女孩們在那兒叫霍斯頓,她們也叫我「比利」。她們站起來走近我們,我發現她們已醉得很厲害。我想其中一瓶是百事可樂,裏面換成酒了。我們聞到她們全身都是酒味。」

《老師》說,其中一位女孩知道他是丹尼,而不是比利。她們靠向霍斯頓說:「讓那個無聊的人回去吧!你加入我們。」

霍斯頓告訴她們這是不可以的,但就在他們脫身之前,一位女孩吐了霍斯頓一身,部份則濺上丹尼的褲子。

丹尼往後跳了一步,只覺十分噁心,同時用手遮住臉部。霍斯頓大聲咀咒她們,然後跟丹尼調頭走回病房,女孩們則在後面嘻笑怒駡跟著走了段路。後來,她們朝磚石路走向墓地去了。

《老師》說,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他不太確定霍斯頓的事,但他絕沒動她們。

在利瑪醫院的八天好象地獄一般,他說:「我要把這兒發生的事寫下來,我會寄給你。」

探訪結束時,《老師》走過金屬偵側器,這是為了檢查來訪者是否留下違禁品或其他物品而設的。他轉身揮手告別,「十一月底見,就是下次的公聽會,但在這段期間裏我會寫信給你。」

作家試著要與林德納醫師談談,但電話那頭的反應卻充滿了敵意。「我相信就治療層面而言,媒體的公開是不適宜的。」

「我們並不像他們那樣大肆渲染公開。」作家說。

「我不想再談了。」林德納說完後將電話掛斷。在十一月公聽會之前,作家有機會加入參觀利瑪醫院設施的團體視察,雖然申請之初得到核准,但就在參觀日期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通電話,告訴他說林德納醫師以及安全部主管何巴達取消了他的申請,而且安全部門說他們被告知作家將永遠禁止進入利瑪醫院。

作家詢問原因時,檢察總長畢大衛說,醫院主管們懷疑作家為威廉.密雷根攜帶毒品,後來這項理由又更改為「對於治療不利」。

*****

(3)

11月30日的天氣很寒冷,大地披上初雪。利瑪市的亞倫地方法院是一幢古老的建築。雖然第三法庭大到可以容納五十人,但大多數的椅子是空的。這次的公聽會不對大眾與媒體開放,因此電視臺記者就在法庭外守候。

《老師》戴著手銬坐在兩位律師的中間。除了律師之外,只有桃樂絲、戴摩與作家被允許出席作為公聽會的旁觀員。同時出席的還有佛蘭克林郡的歐傑士助理檢察官、來自俄亥俄州假釋局的代表詹威廉,以及哥倫布市西南心理複健中心的律師韓安先生。

金大衛法官有張修飾得乾淨俐落的臉,是位相貌堂堂、五官分明的年輕人。他審閱1978年12月4日公聽會的記錄:當時比利是以精神異常的理由獲判無罪,另外還有其他多次公聽會的記錄直到現在,時間前後約有一年之久。

畢大衛檢察總長請求隔離證人,結果獲得核准。湯普森律師申請由於遷移至利瑪醫院作業上的瑕疵,因此要求將當事人遷回雅典醫院。這項請求遭到駁回。

上述申請案審理完畢之後,公聽會正式開始。

第一位州政府的證人是六十五歲的麥弗德精神科醫師,矮胖的身材穿著寬大的毛衣及褲子。他搖搖擺擺從畢大衛身旁走到證人席上(他同時也是州政府專門技術顧問)。麥弗德醫師作證說,他曾見過威廉.密雷根兩次,第一次時間很短,是在1979年10月24日,當時病人已轉至利瑪醫院由他負責照料;第二次是10月30日,當時是為了審查他的治療計畫。同時,今天早晨在公聽會之前,他被允許觀察威廉.密雷根半個小時,以確認一個月來是否有任何改變。根據醫院記錄,麥弗德醫師說他曾判斷威廉.密雷根的病症是人格障礙,也就是說他具有反社會傾向,而且是由於精神性神經症式的焦躁所帶來的沮喪與分裂的特性讓他痛苦不堪。

畢大衛有張娃娃臉和一頭捲髮,他開口問他的證人:「今天他與一個月前是否完全相同?」

「是的,」麥弗德說道:「他只是精神有病而已。」

「他的症狀是什麼?」

「他的行為讓人無法接受,」麥弗德說,眼睛盯著比利,「他是個罪犯,被控強暴與搶劫的罪名,他對社會不滿,處罰對他們而言並不能起什麼作用。」麥弗德還說,他也曾考慮多重人格的病症,但是在比利身上,他並未發現任何徵兆。因此,在回答畢大衛的問題時,他認為比利有高度自殺的傾向,而且是個危險人物。

「這病人沒有進展,」麥弗德說:「他傲慢而且不合作,相當自我。」當畢大衛問他如何治療該病患時,麥弗德的回答是:「技巧性的忽視。」

麥醫師說他曾開了五毫克的Stelazine處方,並無任何不良影響,但也未見任何良性效果,因此他停止使用抗精神藥物。他告訴庭上,依據他個人的意見,比利需要的是最大安全的防護設施,而利瑪醫院則是俄亥俄州最好的地方。

在湯普森以及戈愛蘭的交叉詢問之下,麥醫師說他拒絕做出多重人格判斷的原因是,他未曾見到相關的症狀。他自己本人並未接受第二版《精神障礙的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中對於多重人格所下的定義。麥醫師說道:「我拒絕考慮他是多重人格分裂的病狀,就好象我說他沒有梅毒一樣,因為在他的血液檢驗報告中,它並不存在。」

「你見到了什麼樣的徵兆?」湯普森問。

「生氣、恐懼。凡事若不依當事人所想的進行時,他就會發怒,他的行為非常衝動。」

湯普森皺著眉頭,「你的意思是說,當一個人生氣或情緒陷入低潮時,就是精神上有病囉?」

「是的。」

「每個人不都會有生氣和情緒陷入低潮的時候嗎?」

麥弗德張望法庭四周,聳聳肩說:「每個人在精神上都有病。」

湯普森盯著證人,然後在筆記本上寫了一些字。「比利是否相信你?」

「不相信。」

「如果由他相信的人來為他治療的話,他的進展是否會比較好?」

「是的。」

「庭上,我對這位證人已經沒有其他問題了。」

公聽會進行到中場休息之前,戈愛蘭提出三天前由郭醫師所提出的證言。戈愛蘭希望在他傳喚其他證人──喬哈丁、柯絲薇醫師以及譚如茜之前,能將郭大衛醫師的證言列入記錄。

在證言當中,湯普森律師詢問郭大衛醫師有關多重人格者最好的治療方法。他問:「醫師,你能否告訴我,對於一位被判斷是多重人格的病人,最有效的治療方法是什麼?」

郭醫生依記事本念出來,包括他在11月19日寫給戈蘭愛律師的信,非常詳盡的提出回答:

對於任何一位多重人格病患的治療,主治醫師必須是心理健康方面的專家,而且最好是能符合下述各項條件的精神科醫生:

第一:他(或她)必須接受病患有此病症的事實,絕不可由不相信的人來負責。

第二:如果精神科醫師本人並無經驗,但只要願意的話,可以在另一位有經驗的醫師襄助下治療病患。

第三:他必須有催眠技巧,作為治療方法的一種輔助,雖然不是必要的,但最好能夠具備。

第四:他必須讀過許多有關此項病症主題的文獻書籍,同時還必須不斷進修。

第五:他必須要有幾乎無休止的耐心、忍耐以及執著,治療此類病患需花很長的時間、耗費體力而且困難度極高。

目前有經驗的醫師在處理被認為是多重人格病患時,他們採取的治療方法有下列幾項原則:

第一:必須找出並認定所有的人格。

第二:必須確認這些人格存在的原由。

第三:接下來,醫師要對所有人格予以治療,期望能加以改變。

第四:醫師必須專注在那些被找到的正面人格上,並加以辨認,然後在其他變化人格中試著找到某種妥協性,尤其針對可能會對自己或他人造成威脅的人格,就顯得非常重要。

第五:病患自己必須完全知道問題的性質及範圍,必須透過治療得到幫助,俾能產生正面的解決。換言之,病患必須知道治療的程式,而不再只是被動的接受醫療。

第六:必須避免採用抗精神藥物,因為我們知道,這種藥物會對患者人格產生人格分裂,再加上副作用對治療也有不利的影響。

以上只是多重人格治療上的部份問題,並非是所有治療過程的完整描述。

證言更繼續深入探討類似的相關基準。

當畢大衛在進行交叉質詢時,他暗示這是否就是治療多重人格的最理想條件,郭醫師則尖銳地回答:「先生,你這麼問是不對的,我從未說過這些基本條件是最理想的;我甚至會說,那些只是最低要求。或許這對第一次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醫師而言,這就是全部。否則最好就讓病患獨處,要不就是不要隨便治療他。」

吃過中飯後,當比利再被帶回法庭時,他已換了一件襯衫。作家懷疑《老師》已經消失了。

戈愛蘭和湯普森要求傳喚喬哈丁醫師到證人席上。在他簡短介紹自己參與比利的案件之後,他向庭上表示,他仍認為雅典醫師是最適合比利治療的場所。

「喬醫師,」在交叉詢問時,畢大衛問道:「多重人格的案例是否很罕見?」

「是的。」

「我們每個人內心該不會也都有其他人格的存在吧?」

「兩者不同之處在於記憶喪失。」喬哈丁說道。

「要如何證明記憶喪失?可能做假嗎?」

「我們一直都非常小心,」喬哈丁說:「我們不斷調查,而且是用持疑的態度去看待,他的確有記憶喪失的現象,並未做假。」

「喬醫生,」此時由戈愛蘭質問,「你是否曾以病歷和其他醫院的記錄作為診療的依據?」

「是的,任何能找到的資料我都會參考使用。」

「你是否認為一位精神科醫師必須使用過去的記錄以及其他醫師的意見作為治療的根據?」

「我認為那絕對是很重要的事。」

當喬哈丁看見戈愛蘭律師出示郭醫師所寫關於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醫師應具備的資格時,他告訴庭上,他認為那是一份完美的意見,而且同意那是最起碼的基本條件。

接下來,出庭作證的是譚如茜博士。她作證說,在比利接受審判前,她幾乎每天與他在一起,並且曾為他做過幾次的智力測驗。

「測驗的結果如何?」戈愛蘭問。

「其中兩個人的智商是六十八到七十,有一個人是一般水準,另外一個人則非常優秀──智商是一百三十。」

「這可能嗎?」畢大衛問:「這些智力測驗的商數一定是假的!」

「絕對不假!」譚博士的話中帶著怒氣,「我絕不懷疑測驗的真實性!」

柯絲薇醫師出來作證,說她與譚如茜博士、吳可妮博士以及喬哈丁醫師,分別參與治療過比利的病症。她曾在今年四月、六月以及七月見過比利,認為他仍然處於人格分裂的狀態。

「如果有其他問題時該怎麼辦?」畢大衛質問。

「首先要治療的是多重人格,」柯醫師說:「他或許有其他精神方面的問題──不同人格或許有不同的病症──但整體性的病症應先予以治療。」

「你認為他在雅典醫院接受的治療正確嗎?」

「是的。」

戈愛蘭將郭大衛醫師的文件遞給柯絲薇看,她點頭說那是最低的要求條件。

當證人供述證詞後,獲准留在法庭內聆聽會議的進行。

在他一生中這是他第一次的經驗。當天下午三點三十分,比利獲准為自己作證。

由於戴手銬,他必須吃力的將左手放在聖經上,將右手舉起。當他彎下腰試著這麼做時,只見他面帶微笑宣誓。宣誓之後便坐下來,抬頭看著法官。

「威廉.密雷根先生,」金大衛法官說:「雖然你有權參加這次的公聽會,但你也有權保持沉默,無須回答提出的問題。」

比利點點頭。

戈愛蘭開始用低柔而且確定的態度直接詢問:「比利,你是否還記得10月12日在法庭上說過的話?」

「是的,我記得。」

「我想問你有關在利瑪醫院接受治療一事。你是否接受過催眠治療?」

「沒有。」

「群體治療?」

「沒有。」

「音樂治療?」

比利看著法官,「他們帶我們進入一個房間,房間裏有一架鋼琴,我們被要求坐在那兒,房裏沒有醫師。我們只是坐在那兒好幾個小時。」

「你對麥弗德醫師有任何信心嗎?」戈愛蘭問題。

「沒有,他開Stelazine給我服用,那種藥讓我混混沌沌的。」

「你如何描述自己受到的治療?」

「當我到達那兒時,被送進廿二號病房,一位醫師對我非常粗魯,我就去睡了。」

「比利,你什麼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重人格的現象?」

「哈丁醫院。但是,直到我在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看到錄影帶,我才真正知道。」

「比利,你認為這種現象為什麼會發生?」

「因為我繼父對我做過的事。我不想當自己,我不想當威廉.密雷根。」

「當你轉換成了另一種人格時,你可否舉個例子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天,我正站在我房裏的鏡子前刮鬍子。當時我有很多困擾,才剛搬到哥倫布市;而且我並不是在很和諧的氣氛下離家的,所以那種滋味不好受。我站在那兒刮鬍子,突然就好象燈被關掉一樣,四周變得很平靜。當我張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架噴射客機上,我真的是嚇壞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直到飛機降落,我才知道那兒是聖地牙哥。」

法庭上鴉雀無聲,法官很專心的在聽,負責錄音的小姐抬頭望著比利,嘴巴大張,兩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畢大衛站起來進行交叉詢問。

「比利,你為何相信郭醫師而不相信利瑪醫院的醫師?」

「從我第一天見到郭醫師開始,我就對他有一股很奇怪的信任感。一年多前,當員警載我去那兒時,手銬銬得我很緊。」他將手上的手銬舉起來給大家看,現在的手銬銬得很松,「郭醫師指責他們銬得我太緊了,要他們將手銬打開。我很快就知道他是站在我這邊的。」

「在利瑪醫院裏,如果你合作的話,不是會有更好的治療嗎?」畢大衛問。

「我無法自我治療呀!」比利說:「A病房好象是菜市場──人來人往的。在雅典醫院,我也曾有過惡化的經驗,但我必須學習如何自我糾正,院方人員也知道如何處理──那不是懲罰,他們重視的是治療。」

最後,畢大衛說,站在州政府的立場,只需證明當事人是否有精神病、是否必須入院,不需證明診斷過程如何。他還說,目前唯一的最新證詞是來自郭醫師以及麥弗德醫師。郭醫師強調比利有精神病;麥弗德醫師則說,利瑪醫院是治療此患者最少限制的環境。

「我請求庭上,將當事人安置在利瑪醫院。」畢大衛說。

湯普森律師最後辯論中指出,今天出席法庭作證的證人,全是精神醫學界上的權威,他們全都同意當事人是多重人格者。「這件事一旦確定之後,主要的問題在於我們該如何治療他?」湯普森繼續說:「依目前比利的精神狀態看來,上述的專家們同意,他應被送往最適合的地方──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去接受治療。他們也全數同意,這必須是長期的治療。10月4日,比利被轉移到利瑪醫院,負責治療的醫師表示,他不必參考以前的病歷,而且該醫師做下的結論是,比利對他自己與其他人是一種威脅。請問,他是如何做出這樣的結論的?依照以前的判決,法官先生,以及目前在公聽會上所提出的可笑證據,麥弗德醫師說比利有反社會行為傾向,還說比利並無改善的跡象;明顯的,麥醫師並非多重人格方面的專家。真正的專家意見,都傾向於支持比利。」

法官宣佈,十天之內會做出決定。在此之前,比利仍將留在利瑪醫院。

1979年12月10日,法院做出以下的判決:

(1)被告的思想、情緒、理解力、適應力、記憶力均處於相當混亂的狀態中,導致損害他對現實的判斷、行為與辨認,因此診斷被告為精神病患。

(2)被告的精神病屬多重人格。

(3)被告為精神病患,本庭令其入院接受治療。由於被告患有精神疾病,從最近自殺事例看來,他對自己可能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同時,他近來的暴力行為,有可能影響周圍其他人員的安全。因此在保護他人與他本身的前題下,入院治療是刻不容緩之事。

(4)由於被告患有精神病,可能對自己以及別人造成傷害,因此必須在設有最大安全設施的醫院中接受治療。

(5)由於被告被診斷為多重人格者,因此治療方法必須針對該病症加以治療。

本庭裁定被告應在利瑪市的州立利瑪醫院接受治療,治療的病症為多重人格,過去的所有病歷資料均應轉至利瑪醫院。

金大衛法官

亞倫地方民事訴訟法庭

保護觀察組

*****

(4)

12月18日,比利從利瑪醫院男子療養所打電話給作家,說他曾被一位醫院員工嚴厲鞭打,眼睛和臉頰都被打得瘀黑,而且兩根肋骨也斷了。

醫院管理部門向外宣佈的則是:「在一場與戒護人員發生的口角」之後,比利被發現除了自己造成的傷痕之外,並無任何傷痕。

第二天,湯普森律師探望之後,利瑪醫院高層修正了原先的聲明,對外證實比利「受到嚴重的傷害」。聯邦調查局與公路警察局稍後被請來調查此案。

湯普森對於有關比利與利瑪醫院所發佈的報告非常生氣,於是透過廣播電臺,對外發佈了一項聲明:「即使是被判坐牢的人,仍然還保有他的公民權。」他告訴記者,「在俄亥俄州的法律中,病患也有病患的權利;在美國聯邦法律之下,他們也應受到公民權的保障。」

1980年1月2日,利瑪醫院在「第三次每月例行治療計畫檢討會」中,做出如下決定:

對於該病患的病情,我們採用的治療計畫既有效又適當。

病患的症狀是:

(1)由於假性精神質性精神分裂症(DSM-E、295.5)而造成分裂症狀;

(2)R/O(特殊診斷)反社會人格,有敵意傾向(DSM-E、301.7);

(3)自病歷得知,過去有酗酒的習慣(DSM-E、303.2);

(4)自病歷得知,過去有服用毒品及興奮劑的習慣(304.6)。

幾個星期前,由於該病患在男子療養所中有暴力行為,因此被送至加護病房……我相信由於媒體的報導對病患巳產生不良影響,因此病患有「明星態度」的心態……威廉.密雷根的精神病症特徵相當顯著,比任何其他相同性質的病患更難處理……除此之外,病患還經常顯示出歇斯底里性格的特徵,雖然這種失序現象多半發生在女性身上,但也有不少男性歇斯底里性格的病例。此一病症現象不可一概否定。

林德納醫學博士

駐院精神科醫師80/1/4

馬金修哲學博士

心理學家80/1/4

杜仁文學碩士

心理學助教80/1/7

由於利瑪醫院並未依照金大衛法官的裁示,採用多重人格的病症治療比利,因此湯普森與戈愛蘭在盛怒之下,向法院及心理健康局提出申訴,施壓要求比利轉至管制較不嚴格的醫院治療。

*****

(5)

被關在以精神病罪犯為主、戒備森嚴的利瑪醫院的比利向戒護人員借來鉛筆,開始寫一連串的信給作家。以下是第一封。

突然,一位戒護人員走進門來,威脅似的向廿二號病房的所有病人下達命令。「聽清楚!你們這些該殺的懶傢伙,通通給我滾到活動大廳,快點!」停下來喘了一口氣,調整口中的香煙位置,口齒不清地又說道,「玻璃擦乾淨之後,我要你們這些狗養的立刻給我滾回自己的房間!」

在那兩眼放冷光的戒護員前,一小群人離開硬板凳,像僵屍一樣走向活動大廳,隨後就傳來身後鐵門一一關上的巨響。身上垂掛像圍兜般的毛巾,臉上又毫無表情的一群男人,行動十分緩慢,但那些高大粗壯的戒護人員卻在一旁揮舞寬皮鞭發出尖響趕著前行,好象趕鴨大隊,病患們毫無尊嚴可言。市面上能買到的鎮靜劑,在這兒就像糖果一樣,為了讓病患聽話服從,所以就不停給他們服用。人性不復存在,但我忘了,我們早已經不是人了。匡當!

步入八乘十呎寬的房間,拉上門,匡當!我立刻感到封閉與窒息,身上每一處關節似乎全都僵硬了,我強迫自己去適應塑膠床墊。由於沒有任何工具,所以我決定用自己的幻想在對面的牆上作畫,哀求般地試著能勾繪出一幅圖案。今天,我見到的只是一些臉孔,是年老而醜陋的惡魔般臉孔。雖然害怕,但我容許這樣的幻想。牆壁在嘲笑我,我痛恨那座牆,去他的牆!它愈來愈靠近我,笑聲也愈來愈大。眉際流下的汗珠刺痛了眼睛,但是我仍盡力張開。我必須提防那座嘲笑的牆,否則它會擠過來將我壓碎。我會好好看住它的!410名精神病罪犯,如幻影一般被上帝遺棄在這有如黑暗洞穴毫無盡頭的大廳。我痛恨州政府將這鬼地方取名為醫院。利瑪州立醫院。匡當!

廿二號病房內是一片沉寂,除了清掃碎玻璃的聲音,因為有人打破活動大廳的小窗。大廳靠牆的木頭長椅又重又硬,我們都坐在那裏。坐著時可以抽煙,兩腳平放,但不准說話,否則日子就難過了。是誰打破玻璃?現在那些戒護人員發火了,因為這件事掃了他們玩牌的興致。如果我們要求走出小房間,就只能留在活動大廳狸。

……我無法聽見任何聲音了,我處於昏迷狀態之中,全身麻木,那座嘲笑我的牆已經不再笑了,牆是牆,裂縫是裂縫;雙手發冷,心臟在空洞的體內重擊,焦慮不斷啃噬我,企圖鑽出我的軀殼。我只是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瞪視那片安靜得毫無感覺的牆發呆。我是一具什麼都不是的行屍走肉,躺在空無一物的洞穴裏。從乾裂嘴唇溢出的唾液,是抗精神藥物正與我的精神、靈魂、肉體進行支配戰鬥的症候。我能與藥物對抗嗎?藥物會戰勝我嗎?或是為了逃離鐵門外的悲劇現實而委身於第三世界?無法適應的靈魂被丟在社會的垃圾筒裏,是否還有繼續生存的價值?在這鋼筋水泥的箱子裏,面對一座不斷發出嘲笑、逐漸逼近的牆壁前,我對人類能有什麼貢獻?放棄算了?就像三十三轉的唱片放在七十八轉的唱盤上,有愈來愈多的問題在我心中旋轉,速度也愈來愈快。突然,恐怖的震憾貫穿全身,現實隨之沖向眼前,我猛然一醒,活動僵硬的關節。似乎背脊有什麼東西在爬。是我的幻想嗎?那種感覺還在,我知道那不是想像,確實有東西在我背上爬行。一瞬間,扣子也沒解,倏地將襯衫從頭上猛力脫下。這種目眩的恐怖感覺,讓我顧不了那麼多。掉了三顆扣子。襯衫一丟在地板上,背脊上怪異的感覺也立刻消失,我查看襯衫,發現了入侵者。原來是一隻三公分長的黑蟑螂在我腰背上跳舞。這只大蟲雖然無害,卻嚇壞了我。也因為這只蟑螂,我下定了決心。儘管返回了現實,但是我仍在思考內心的爭辯。那只討厭的蟲逃掉了。我暗自滿足於自己的知覺,因精神與肉體的勝利而感到驕傲。在精神上我並非無能,仍然還有戰鬥能力。我沒輸但也沒贏。我打破一扇窗,但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作家收到從利瑪醫院另一位病患寫來的信,信上的日期是1月30日:

敬啟者:

打開天窗說亮話。在比利的律師探訪過後,比利已從第五集中治療室被移轉到第九集中治療室,第九號比第五號房更堅固。

轉移的決定是在每天的晨間會議中,由該會議的「小組成員」做出的。這對比利而言,是意外也是打擊。但他處理得很好……

現在,只有在活動時間我才能與比利交談,當時我才發現比利的壓力幾乎快到達極限了。他說除非開除他的律師,否則一直會被禁止會客、寫信、打電話。他被要求不得再有任何出書的念頭,戒護人員不斷羞辱他(我也因為協助比利出書而遭痛斥,這裏的人不願該書出版。)

有人告訴我,比利會被永遠關在那間最堅固、最嚴苛的病房裏。

(匿名)

3月12日作家收到利瑪醫院寄來的信,使用的是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原文與譯文如下:

Kako ste? Kazma nadamo. Zaluta Vreme. Ne lecenje Billy je spavanje. On je U redu ne brinite. I dem na pega. Ucinicu sve sta mogu za gan mozete ra cunati na mene " Nuzda ne poznaje zakona."

Nemojete se

Ragen

1980年3月8日星期六

你好嗎?希望一切都還順利。我遺失了時間。由於比利在沉睡中,所以無法接受治療。他很好,別擔心。我將負責管理這兒的一切。為了他,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做該做的事。你可以信賴我。「衣食足而後知榮辱」。

雷根

※※※※※

尾語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借著信件、電話繼續與比利保持聯絡。他仍對法院抱有希望,希望法院推翻以前的判決,讓他轉回雅典醫院由郭醫師治療。

1980年4月14日,法官仍拒絕律師申訴的內容──利瑪醫院不以多重人格的療程治療比利──法官依舊裁定比利必須在利瑪醫院接受治療。

1979年大部份時間,俄亥俄州議會都在檢討修改因精神異常而不予治罪的條文。依照「新法」得知,在罪犯被轉送到較無嚴格限制的環境前,犯罪所在地的檢察官可要求舉行公聽會。病患要求再審的權利,將從九十天改為一百八十天。同時,公聽會將允許社會大眾及媒體記者參加。這項新修改的條文,立刻成了眾人口中所稱的《密雷根法》。

曾經參與比利案件的蔡伯納檢察官事後向我表示,他曾在起草新法的俄亥俄檢察官協會分科委員會任職,蔡伯納說道:「我猜想那些委員之所以召開委員會議,主要是為了因應社會大眾對比利案件的抗議聲浪……」

1980年5月20日俄亥俄州通過了新法。佛傑法官告訴我,這是由於比利案件的緣故,因此快速通過該法。

1980年7月1日,我收到一封來自利瑪醫院的信件,信封的背面寫有『急件』二字。當我拆開時,發現那是一封長達三頁用阿拉伯文撰寫的信函。依翻譯人員的說法,這封信的阿拉伯文非常流利,部份內容如下所譯:

有時候我不知道我是誰或我是什麼樣的人,甚至不知道四周的人是誰。在我的意識中仍然有些聲音,但這些聲音已經不具意義了。在我眼前,我可以見到好幾個面孔,那些面孔似乎來自黑暗,但因為我的意念已完全分裂,因此這現象令我感到非常恐懼。

實際上,我「腦海中的家人」並不再與我聯絡,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們……過去幾周,這兒的情況並不很好,我已不負完全責任,我痛恨四周的事物,但無法制止,也無法改變……

信上的署名是「比利.密雷根」。幾天後,我又收到一封信,信上說明上一封信是誰寫的:

再次抱歉寄給你的是一封非英文的信件,每次事情做錯了都令我很難為情,亞瑟明明知道你不懂阿拉伯文,卻寄給你一封如此愚笨的信。

亞瑟從未嘗試過去認識其他人,因此他一定很混亂,而且忘了所有的事物。亞瑟教賽謬爾學習阿拉伯文,但賽謬爾從未寫過信。亞瑟說自誇自擋不是好事。我希望他能與我說話,令人不快的事正在發生,但我不知道發生的原因。

亞瑟也會說斯瓦黑利語,他在利巴嫩監獄時讀過不少有關阿拉伯語文的基礎書籍。他想研究金字塔和埃及文化,所以必須學習他們的語言,以便知道牆上寫的文字代表什麼意義。有一天,我問亞瑟他為何對三角狀的巨型石堆感興趣,他說他的興趣並非在於墓穴中的種種,而是想瞭解墓穴為何會出現在那兒。他自己甚至還造了一個小金字塔,但被大衛給毀了。

比利U

在醫院的這段期間,依照比利的說法,護理人員常有毆打病患的情形發生。但是,除了雷根之外,在所有的人格中,只有凱文曾挺身為病患們說話。由於這種英勇行為,亞瑟已將凱文從《惹人厭的傢伙》名單中剔除。

1980年3月28日,凱文寫信給我,內容如下:

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我只知道是完全分裂那段期間裏,比利完全沉睡時的時間問題。亞瑟說比利的人生非常短暫,但很不幸的是,他短暫的人生全充滿了苦澀。在這兒,他一天比一天更虛弱,他無法瞭解這地方的管理人員所表現出的仇恨與嫉妒。他們會挑逗其他病患與雷根打架,雖然被比利給制止住了……但是下不為例。醫生對我們說一些令人難過的事情,但傷害我們最深的,是他們說的沒錯。

我們──也就是我──是個怪人,是無法適應環境的人,是生物學上的怪胎、失敗之作。我們痛恨這裏,但這兒卻是我們的歸屬之地,儘管我們在此並不受歡迎。

雷根再也不管事了,他說,如果不說話,就不會對外在或內在的人造成任何傷害。沒有人會再責怪我們了,雷根不再聽人說話了。

由於不理會真實世界的事物,因此我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裏和平相處。

我們知道,沒有痛苦的世界就是沒有感情的世界……但是,沒有感情的世界也正是沒有痛苦的世界。

凱文

1980年10月,心理健康局向新聞界發佈:州立利瑪醫院將不再是醫院,將改制為監獄。

比利是否應當轉出利瑪,再度成為各報頭條新聞。由於比利被送回雅典或其他限制較松的醫院可能性大增,因此佛傑法官同意再召開一次公聽會。

公聽會的原訂時間為1980年10月31日,後來經過協調,公聽會延後至選舉日後的11月7日舉行。這是為了避免政客與新聞媒體利用比利的公聽會,變質成為政治事件。

但是,心理健康局的官員卻利用延後的時間進行一些動作,他們通知檢察官.要求將比利送往新成立的戴頓司法中心,戴頓司法中心四月才成立,四周有兩層圍牆環繞,還架上帶刺鐵絲網,安全設施甚至比大部份的監獄都來得嚴格。公聽會被取消了。

1980年11月19日,比利被轉送到戴頓司法中心,亞瑟和雷根感受到比利U的絕望, 他們擔心他會自殺,因此又讓他沉睡了。

除了會客時間之外,他都將時間花在讀書、寫作以及素描上面,他並未獲准畫油畫。當初也曾在雅典醫院接受治療,後來痊瘤的瑪麗來探望他。為了能每天來探視比利,她搬到戴頓市居住。比利的表現良好,他說他頗期待180天后的公聽會,希望佛傑法官會裁定讓他回雅典醫院。如果郭醫師治療他,他會再次讓融合的《老師》回來。他說,由於比利U陷入沉睡狀態,因此目前的情況與當初吳可妮博士叫醒他之前一樣。

他說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在惡化,好幾次在會客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當部份的人格融合時,他就成了沒有名字的人。他還說雷根已經失去了英文能力,他們之間已不再互相溝通。因此,我建議他,凡是在《聚光燈》下出現的人就在留言簿上寫下一些東西,好讓後面的人知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剛開始的時候還好,但後來記入的內容愈來愈少了。

1981年4月3日,公聽會舉行了。在參加的四位精神科醫生與兩位心理學者當中,只有那位未曾診療比利的林德納醫師認為,比利應被安置在設施嚴厲的地方。

檢察官向庭上提出一封信函作為證物。在這封信裏面,比利對另外一位打算殺害林德納的病患說道:「你的方法完全錯誤……你是否考慮過不是所有的醫生都願意承接你的案件?因為他們擔心可能說錯話而遭到指責。但是,如果你認為林德納曾經因為傷害你、誤了你的治療,而讓你一生都得待在鐵窗中的話,那麼我就贊成你的做法。」

當比利被傳喚到證人席上立完誓,被詢及姓名時,他回答:「湯姆。」湯姆解釋亞倫寫那封信是為了說服那位病人別做傻事,不要因為有人在法庭上作出反對你的證詞,你就要幹掉對方。雖然林德納醫師今天反對我,但我也絕對不會殺他。」

佛傑法官將裁決延後宣佈。各報新聞、社論以及各專欄,無不反對將比利送回雅典醫院。

在等待宣判的期間,比利在戴頓司法中心裏,大部份的時間都花在有關他的新書封面繪圖上,他打算多畫幾幅讓作家挑選。但是,某個早晨他醒來時,發現那幾幅畫已被「某個小孩」趁他睡著不注意時,用橘色蠟筆亂塗一通。稿件截止日的當天早晨,亞倫拚命工作,幸好及時完成。

1980年4月21日,俄州第四區法院裁定當初判決將比利送往利瑪醫院的決定是錯誤的。他們發現,當初將比利自雅典醫院遷往限制嚴格的利瑪醫院「並未通知當事人或當事人的家屬,而且也未允許當事人在公聽會中出席、未傳喚證人……這些都嚴重侵犯了當事人的權利……必須恢復非法移送當事人之前的狀態。」

雖然第四區法院發現了誤失,但他們認為這項誤失並非故意,而且仍然不同意將比利轉移至雅典醫院。因此,戈愛蘭律師和湯普森律師不服,繼續向俄亥俄州高等法院上訴。

1981年5月20日,距離180天公聽會後的六個半星期,佛傑法官完成了裁決書。裁決書中有兩項說明:第一,「法庭從一號證物(州檢察官提供的信件)及林德納醫師的證詞中,認為威廉.密雷根缺乏目前社會一般道德標準的道德控制能力,而且具有犯案意識,對人類生命也不重視。」第二,法官發現郭大衛醫師的證詞中有這麼一段:「他不願接受法院提出的限制條件。」由於上述原因,「本庭認為雅典醫院並不適合。」

在裁決書中,並無隻字片語提到其他出庭作證的心理專家及精神科醫師的證詞──他們作證比利並不具危險性。佛傑法官以「為了被告的治療與大眾安全」為由,命令比利繼續在戴頓司法中心接受治療(該單位毫無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經驗);除此之外,戴頓司法中心還請求法官下令比利必須支付所有的治療費用。此刻距離被逮之日由佛傑法官接手此案起,已有三年半;距離比利因精神異常獲判無罪,則為兩年五個月。

比利對於法院作出不利的判決似乎並不覺得痛苦。我有一種感覺,他已厭倦這所有的一切。

比利與我經常以電話聯絡,我也常到戴頓司法中心去看他。有時他是湯姆、亞倫或凱文;其他時間裏,他是個沒有名字的人。

有一次我去看他,我問他是誰,他回答:「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只覺得一無所有。」

我要他告訴我那是什麼感覺。

「不睡覺或未出來時,我好象是臉朝下,躺在一塊沒有邊際的玻璃上,我可以透過玻璃看到遙遠的彼端,那兒就像星光閃耀的外太空。但也有圓形的光圈,就在我面前,我們之間的一些人躺在光圈四周的棺木裏,並未封棺,因為他們還沒死。他們在睡覺,似乎在等待什麼。同時,也有一些空棺,因為有些人還沒來。大衛和一些年輕孩子對生命還抱有希望,年紀大的已經放棄了。」

「那是什麼地方?」我問他。

「大衛為它取了個名字,」他說道:「因為那是他創造的,大衛稱它是死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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