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天開會之后,其實想的最多的人可能不是與會的几個太陽集團的高層,而是我。
一直以來都是親力親為,這几年折騰坏了,回家裝好孩子出門爭分奪毛分分錢計較,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便覺得這種日子盡管很爽也不是人過的。現在終于把各種責任放出去,倚靠他們各自的聰明才智把94年前打好的基礎發揚光大。目前為止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就這種程度,還是超過自己預想太多的成績。
那天跟劉明耀他們吃飯讓我想起很多以前往事,現在記憶力超乎尋常的好,想起以前那些細節也非常清晰。我人生當中最少有接近10年是沒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這對一個到2003年才20周歲的人來說是一種近乎于痛苦的回憶。
吃飯時大家情緒都很好,然而越熱鬧越落寞,我中途離開過一次,一個人站在洗手間里對著鏡子發了半天呆,就差沒哭鼻子了。有些事誰也不能跟說,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長嘆一聲,98年之后學得日日笑臉迎人,笑得肌肉僵硬,因為知道哭也沒人看,更解決不了問題,現在怕是連哭都不會了吧?
張小桐畢竟异常敏感,站在男廁所門外敲門:“行文?你沒事吧?”
我用涼水沖了把臉,笑著走出去:“沒事,剛才不小心喝了點啤酒,臉有點熱。”
張小桐了解我就似我了解她一般,緊緊盯著我:“真的?”
我有點泄氣,揮揮手:“回去再說,別在這里敗了大家的興。”
張小桐點頭,跟我一起回去繼續陪大家說說笑笑。
我很感動,這種無聲的支持並非在每個想要的時刻都能得到,得之我幸。
大家把酒言歡,我和張小桐各有心思地陪著笑到散場,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酒店外的陽光有點暖洋洋的,我目送几個人的車離開,站在陽光下瞇著眼睛看了很久路邊的枯樹。想到張小桐可能會覺得冷,我回頭問她:“小桐,你有沒有覺得累了”
張小桐搖頭:“大多數時候都是你在做事,我怎麼可能累?”
我嘆氣:“我有點累,或者說,有點空虛。”
張小桐慢慢走到我身后,雙手搭上我的肩膀:“想要就要,想放就放,一切看你自己。”
我低頭在她的小手上輕輕啄了一下:“知易行難。”
張小桐輕聲說:“其實沒所謂,不要心事太重了。”
我點點頭,剛才發呆的那一會心中已有計較,只是看自己能不能做好吧。我對張小桐說:“給我一段時間,讓我緩一緩。”
張小桐問:“怎麼緩?”
我說:“給我一年時間,這一年我將逐漸漸少對太陽集團指導,當然,在這之前我會把一年內應該按部就班該做的事都寫出來,只要我們不斷充實團隊,丰滿現在的集團結构,讓中層經理們互相制約,高層几個經理放在不同領域,基本上不會有大的紕漏。”
“惡性競爭方面暫時不用考慮,現在市場几乎是我們一家獨大,目前我們涉及的行業里基本沒有什麼可以立刻跟我們抗衡的,外企想進來參與競爭也要再等最少一年,這一年時間足夠我們抓牢市場。”
“未來一年時間里,我們首要的就是把之前搞的這些做大做好,這几個行業目前還是暴利,想做好也容易。在這個基礎上,整合一個公關團隊出來,讓他們輔助目前的高層經理們開始在所有有生意的城市拉關系,贊助該給就給,政府有事該幫忙就幫忙,把關系和形象搞出來。”
“本來今年打算親自去搞邊貿,現在想想,有點太急進了,這是個容易犯原則性錯誤財路,再等等吧。目前我們的投資重點再來規划一次,今年對IT加工業的投入可以增加,內存加工還是賺大錢的活。四川有無數便宜的廢舊兵工廠能收購,可以帶人去考察,要不干脆7月過后你自己去,也就當給自己放假了。股票卡也可以做一做,今年內應該能行了。”
“開學前找一個操盤工作室,最好期貨股票兩通的,或者找兩批人整合。最近兩年股票和期貨應該是完全的白給錢,只要你有資金就不可能賠。過几年就不好說了,說不定中國股市會成為世界上最危險的投資場所。我們給最高的佣金,不怕沒人來。”
按說94年初應該已經有各種獨立的操盤工作室了,只是這個時代我确實年級尚小,並不知水平如何。不過看后來的報告書說工作室交易所數量都呈几何形上升,估計還是做得不錯。而且工作室的收益模式是發展必然趨勢,能在94年開工作室的也都是些有眼光的強人。我一口氣說這麼多,只是希望給張小桐信心。錢,我們還是要賺的,這和我個人希望休息的愿望不沖突。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有一種東西叫蝴蝶效應,這個世界上受我控制的事已經開始漸少,無數本來可以掌握的机遇因為我的出現變成了未知數。大方向上我可以預知台灣地震331地震或者亞洲金融危机等問題,具體到我現在所涉及的這些行業上就不行。我現在知道的只是“大勢”,而不是“細節”了。
張小桐被我說傻了:“你這叫緩一緩?”
我點點頭:“如果給我自己親曆親為,我可能會做更多。”
“你想做什麼?”
“休息。”我說,“每天該吃就吃該玩就玩,上學放學跟你說笑扯淡看書打游戲隨便什麼都好。我要有童年啊姐姐,你明白嗎?你也應該有的。”
張小桐婉然一笑:“我當然明白,所以我陪你咯。”
被小美女這麼一笑,我心情也好了點:“今天情緒太糟糕了,真丟人。小桐,我們爭取在寒假結束前把這些事都弄妥吧,計划不要一次外放太多,一點點按照時間順序給出去。我保証下面這些認對我們服氣,而且會怕我們。”
“怕?”張小桐有點不解。
我心情慢慢恢復,表情又變成平時的嬉皮笑臉:“古代人最怕的就是預言師,因為他們能知過去未來。只要你一直正确,他們就會怕,因為他們不管獨立也好,有异心也好,都擺脫不了你沒有失敗的陰影。”
張小桐捏了我一把:“從小到大你總是這麼陰險。”
我笑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回去之后我立刻開始起草這些方方面面的草案,手上沒有像樣的稿子,我只好在學生用的小楷本上寫計划。所以一個小學生半夜批衣在台燈下用小楷寫作的情景看起來就只有這麼可笑了。我還得沒事安慰自己:“你這是為了自己的童年更丰滿。”然后再自言自語一句:“丰滿得有點走不動路……”其情其景之可悲可笑,便也只有張小桐能略知一二。
經過近一個星期的苦心炮制,大部分我心中有數的變化都在這個草案套裝里寫出來了。低頭掐指一算,94年這中國就接入Internet了呀,也算是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了呀,人民生活大改觀的契机到了呀,明年開始可以投資網絡了呀。不覺心中高興,轉念又想到,1994年外企開始源源不斷大量涌入,競爭壓力逐漸上升,國內出版業經過混亂之后在94年底重嚴打,把出版商折騰到飛起;94年台灣著名游戲軟件公司智冠進京;94年計算机基礎教育被強調,學校電腦需求量大增;94年中國出現一本雜志叫《畫書大王》,四川希望書店出版,一年內席卷全國,之后寂寂無聲,日本漫畫從這一年開始徹底占領中國出版市場十年,雖然都是盜版;94年中影首次引進大片《亡命天涯》;94年中國足球聯賽職業化,滿天假球接踵而至……
老實說那天跟眾人吃飯我頓悟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得到再多,有些東西也可能永遠無法再次得到了。以前我打游戲的時候會考慮讀檔多次把所有可能試一次,但現在我只有一次讀檔机會,我選擇了最急功近利的辦法。
就好比打RPG不練級只走劇情,雖然我走的很遠,遠遠超過別人,等級還是很低,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全滅。
所以我決定一邊放手,一邊蟄伏,一邊去找自己不曾得到的東西。
我給自己兩年時間,之前的所做的一切成就讓我有信心改變原本不能改變的。
94年2月14,我在情人節給張小桐送了一個讓她惊喜的花籃。張小桐的開心和興奮讓我想起以前一些朋友在一起吹噓自己如何如何神勇從不給女朋友送一朵花的可笑往事,花不是重點,重點是心思。年輕時我們太不懂愛情,自以為是。
因為張小桐父母回國,我們見面的次數不像以前那麼多。我經常去找郭振他們玩,從城東跑到城西,在郭振的介紹下認識了他“三哥”的一些兄弟,卻從未見過三哥本人,也漸漸被几個朋友的家長所熟悉。
我拼命跟他們一起玩,往回找自己從未有過的童年,一直玩到2月底快開學,一天晚飯,我跟父母說了自己想做的第一件事。
晚上父母心情似乎還不錯,我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我想直接去上初中……”
自從父母失和之后,我很少跟兩人說話,忽然這麼主動說,兩人感覺很奇怪,倒沒出現立刻發火的情況。
我繼續說:“寒假小桐姐把她的教科書給我看了,我覺得好像能跟上初中的課……”
我爸瞪了我一眼:“你真會假會?別覺得自己得了學年第一就了不得了,小學的東西能和初中比嗎?”
我心中松了一口氣,看來平時一直學習成績好的形象還是起了點效果,反應居然不是很激烈。
我說:“寒假我做了20張小桐姐幫復印的卷子,從初一到初二,所有科都沒低過90分,小桐姐也建議我去上初中,現在上課學的東西我都會了。”
老媽沒說話,和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張小桐這個名字現在在家里算是權威了吧?連省報都說她是天才少女,她覺得合適的事一定沒錯了。而且我也明白,雖然我媽和小姨情同親姐妹,看見人家孩子落個神童的稱呼自己心里多少會有點不自在。正是基于這種原因,我才大膽提出要讀初中,周圍鄰居的孩子還沒有能跳級的,這可是給他們長臉的好机會啊。
老爸脾氣一直不好,這會居然也和氣起來:“你小桐姐還說什麼?”
我說:“她說要是我想進中學能給我介紹,她認識人,就是讓我回來問問你們……”
說完可怜巴巴看著二老,那意思就是你們不讓我去我得多委屈啊。
這招還有點效,我媽先說話了:“行文的學習成績倒是真挺好。”
老爸點了根煙,抽了几口:“話是這麼說,可小學畢業証怎麼辦?”
我媽瞪了他一眼:“你當還是你畢業那會呢?現在小學畢業証有屁用?中學畢業証都沒用,行文要是能直接上高中,我都支持他。”
“瞧把你美的,讓你兒子上科大少年班算了。”老頭子把煙頭一按,“明天找小桐過來問問吧,學校里的事咱也不清楚,問明白了好。”
我見目的差不多達到,心中高興。同時也有點感慨,父母似乎也開始關心我的將來了,這麼說以前那一次我負氣離家寄人籬下是否錯了?
不管怎樣,能讓兩人開始好好說話,讓他們有一點惊喜,覺得生活里有可以期待的事,總算是初步達到目的了。暫時我也只能做這麼多,不敢告訴兩口子我賺了多少錢,這個事兒得一點點來。
貧賤夫妻百事哀,把這個道理換到每個家庭上都差不多適用。我現在不敢說自己能如何如何,只有試試可否通過金錢改變一些東西了。
張小桐早就听說了我的計划,很含蓄地告訴父母,現在雖然我已經有了可以讀中學的能力,但因為年紀小很容易受欺負。她的建議是先讓我讀完初中再做考慮,因為現在教育制度年年改,她也不敢保証之前建議讓我讀初中就是最好選擇。坐在《緋紅少年》編輯部听了張小桐一番說了其實跟沒說一樣的道理之后,父母既保持了對我將來前途的信心,也放棄了讓我直接升初中的打算。
其實我最初的打算也只是希望增加他們的信心,分散他們每天吵架的注意力。
事后我夸張小桐:“行啊姐妹,快出師了。”
張小桐抿嘴笑:“照您不是差遠了?你打算怎麼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我攤手:“多交流吧,從小我就性格孤僻,可能也讓二老看了心寒吧?”
張小桐夸張地指我:“你?孤僻?”
我聳肩:“真面目只有您知道,全世界都被蒙著呢。”
當然不是全世界都被蒙在鼓里,張小桐做《緋紅少年》主編的事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我在《緋紅少年》寫專欄的事也有一些人知道了,也就是背后太陽集團的一些內幕恐怕全世界也就几個人知道。不過照目前情況來看,就算讓人知道也沒所謂,張小桐現在的身份慢慢被抬高,有事也壓得住。
父母這邊安撫好之后,新學期開始了。
PS:中影首部引進電影果然是《亡命天涯》,曾經被在下認為是導演及演員功力示范的好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