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寒假前夕,小姨和小姨夫回來了,兩人生意做得順風順水的,帶了無數俄羅斯的好東西回來給親戚們分發。他們帶的大部分東西我都沒興趣,唯獨對那倍數巨大的望遠鏡愛不釋手。一直以來都過得太充實,就忘了還有這麼個偷窺別人的好東西。我也不好開口向小姨要,一個望遠鏡少說也有人民幣500多,張小桐冷眼旁觀知道我心思,替我要下了。
要到望遠鏡我才大呼后悔,現在是冬天,除了窗花就是厚厚的窗帘,想偷窺也有難度。
張小桐亦看出我想拿望遠鏡做什麼,在一旁冷笑著:“等夏天吧。”
一句話把我嚇的跟什麼似的:“姐姐,您就明察秋毫了……”
“誰讓你給我看了那麼多閑書呢?”張小桐滿不在乎拿起望遠鏡,“想看就看吧。”
我趕快扯開話題:“拿這個看也就是看看臭皮囊,真正好玩的偷窺是偷窺別人內心。”
張小桐眨眨眼,沒說話。
我說:“譬如,咱們公司几個主事的,你覺得自己了解他們嗎?”
張小桐笑嘻嘻捶了我一下:“你不是看几個姐姐漂亮,見色起義吧?”
“哪兒的話,”我抽鼻子做聞醋狀,“這個色字怎麼也輪不到她們吧對不對?看過沙朗·斯通的《偷窺》(注1)沒有?去年上映的。”
“看過了。”
三個字說完,張小桐臉就是一紅,《偷窺》好歹算色情片,女孩子說自己看過色情電影的時候總要配合情景臉紅一下,表示自己其實無罪。
我伸了伸大拇指:“好演技,好本事。”沒等張小桐掐我,緊接著問:“你覺得女主角坐在監視器前看鄰居生活那段怎麼樣?”
張小桐想了一下,沒說話。
我又問:“換成是你,你會不會看?”
這次沒猶豫:“會。”
“所以人性其實基本相通,”我總結,“假如有可能,你當然也不會拒絕窺探別人的机會。我們大家在這方面都差不多。”
“嗯……”
我伸出手指晃了晃:“所以說……你不覺得我們公司几位高層對我們姐弟都很有興趣麼?”
張小桐這次點點頭:“這是理所當然的,越熟悉就該越奇怪,我們都算夠奇怪的了。”
“正解!所以現在我們討論的不是偷窺的心理問題,而是如何利用這種心理,繼續取得這几位同志的信任?”
張小桐不解地問:“他們對你的決定都很嘆服吧?”
“對決定越是肯定,對我的好奇心也就越大,”我解釋道,“你覺得能在短短時間內把咱們這些想法一一實現的人都是白給的麼?除了工作能力,一個人的反應、思維、應對能力和旺盛的好奇心都是必不可少的。他們肯定早就自己好奇個沒完了,不過估計還沒到交流的地步。”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本來是打算岔開偷窺的話題,結果我扯到了公司員工的現狀,尤其是劉明耀魯薇蔡青于春榮等人的想法。我覺得現在必須有一種行之有效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讓他們在信任我們的決定之外盡量減少好奇心。
因為這些人從進到公司來為止都一直在忙,而且是各忙各的,所以以只沒什麼心思想更多的事。如今大部分業務漸穩,有了扭動好奇心的時間,我得趁這個机會把問題先解決一下。就算不能解決也得緩解一下,否則實在是不太放心。
張小桐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我聳肩:“還能怎麼辦?逐個安撫不是辦法,開個私人交流會,開誠布公談一談。大家既覺得自己受重視,又顯得平等。”
“一起?不會造成混亂麼?”
我展顏一笑:“咱們好像連高層會都沒開過,開個先河吧。”
考完試當天,我趁許佳佳沒注意張欣沒留神打車就跑,數分鐘后我和張小桐在太陽電器城會合,頂樓的會議室里,一干人等正襟危坐,等待我們的到來。
我和張小桐是最后到的,圓桌旁兩把空椅子,正是我們的位置。我大咧咧坐下,現在這把椅子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大,使我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滑稽。
在座的都是老戰友了,會議室按我的构想目前只是個大家交流的地方,還不用弄一條長桌看起來高深莫測那一套。看見我努力拔了拔身子,所有人臉上都有了忍不住的笑意。
我一邊坐好一邊看他們說:“其實我自己也覺得挺滑稽的。”
這麼一說,大家表情也都輕松了。
這次來的人不多,劉明耀,魯薇,蔡青,于春榮,還有原來的味精廠廠長徐軍,經過一段時間磨合,現在也算是我們自己人了。
加上我和張小桐,也不過是七個人而已,離亞瑟王十二騎士圓桌會議尚有距離。
本來今天也沒什麼議題,主要目的是給大家解惑,我就當仁不讓地先發言了:“大家其實心里都有數吧?”
几個人點點頭,都不是笨人,能猜到几分。
我把手上的一份東西扔過去:“你們最大的疑惑我也只能解釋到這個程度,之外的,你們盡量問好了,今天是年末最后一次開會,這些問題就當是過年給大家送的禮吧,有問必答。我們之間應該是無可保留的信任,你們說是不是?”
我扔過去的是一份胡說八道又摻雜了一些醫學報告的東西,大意就是解釋人腦可能因為外界不确定因素刺激產生微妙變化,具體體現在下葉區變大等外在變化和智商情商的顯著提高。我還“深刻”地自我分析了童年時子虛烏有的一次頭部重擊,並自我剖析說大概從那時開始就變得什麼都能听得懂學得快了。張小桐已經听我胡扯過一次,這次版本略有不同,高深莫測地對我笑了笑,笑得我心里直發毛……
我裝作沒看見張小桐的笑容,慢悠悠地對几個與會者說:“我能解釋的大概就這麼多,我學的東西也是常識,還沒學到專業腦研究的程度。總之只能說我确實有一點過目不忘的本事,其他的還似不如諸位啊。”
劉明耀看完那份東西,丟給旁邊的蔡青:“早說啊,我剛崇拜你沒几天就出來破坏偶像形象。當初我就想張小桐怎麼帶個這麼小的小孩出來,后來才知道原來最深藏不露的就是你。”
魯薇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那些設計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我點點頭:“猛勁往外冒,攔都攔不住。”
“那好,”魯薇微笑,“以后我确設計就找你了。”
我翻白眼:“行啊,報价多高都沒問題嗎?”
蔡青在旁邊搭話:“嘻嘻,你舍得跟讓你表姐掏錢嗎?”
“公私分明呀。”我嘿嘿一笑,其實這些人早就知道大小決定都有我一份,哪里什麼表姐的錢,還不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的?
斜眼去看于春榮和徐軍兩人,這兩人年紀稍大,不能像劉明耀他們那樣口無遮攔地發問,但眉頭時不時皺起,似乎也有話說。
我笑笑:“咱們對著外人都應該堅強勇敢無懈可擊的強者,對著自己人就沒必要了吧?有什麼想說的盡可能說。”
听我這麼說,于春榮先舒開一口氣,問道:“我只有一個問題,你怎麼想到做茶飲料的?”
我微笑晃晃手指:“看境外資料,也給你們一點建議,多看香港台灣的資訊雜志,美日韓的也可以。渠道我就不說了,你們的途徑都比我多。茶飲料我只是看到台灣統一企業曆史時想到的而已。”
說到統一,我撓撓頭:“咱們這邊要加把勁了,也許今年年底,頂新國際和統一都要進來,到時候競爭激烈,可不能輸給台灣人。”
于春榮點點頭,被我轉移話題成功,想營銷對策去了。
徐軍是個很老成的人,我之所以叫他來是因為我希望他也成為這個團隊的一分子,當初和張小桐一起看見他為給工人發工資而流淚時我就特別看好這個人。不時說以后的時代沒有這種人了,而是以后這種人越來越沒机會擔重任。薄情寡義吃完溜的時代就快來了,我得抓緊時間把像樣的夠意思的都攏在身邊,徐軍就是這樣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才。
我問徐軍:“徐廠長有什麼要問的嗎?”
徐軍沒想到我能專門問他,猶疑了一下才慢慢開口:“我只想知道,你們到底想不想在調味品領域做長。”
他沒問我為何知道雞精配方,也沒問我怎會知道市場走勢,而是問了我這麼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說實話我覺得很高興,這人就比所有人都務實。
我笑:“您信我這個小孩的話?”
“現在信。”
“那好,大概未來十年里不會放棄,而且會越做越大。”我用很堅定的口氣對他說,“如果我們有這種打算,徐叔有什麼打算?”自然而然地轉換了稱呼,讓對方覺得有一點親切。
徐軍苦笑了一下:“還能有什麼打算?看見你們這段時間的成績,我覺得自己真有太多東西要跟你們學了。你們打算並購廠子嗎?”
我笑了:“徐叔你太客氣了,您看現在我們這里的這几個人,我把您當自己人啊。廠子的事您說了算,要是舍不得這些老同事老朋友我們就並購,想另開天地我們就投資,就看您一句話。”
大家因我的話把目光集中在徐軍身上,徐軍想都沒想就說:“如果我能作主,當然希望你們並購味精廠。”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那就買啊,徐叔如果信任我們,就跟我們一起走下去吧。將來能做到什麼樣我自己也不清楚,不過希望見証這個過程的人能多一點。”
徐軍也漸漸習慣了從我一個小學生嘴里說出這些無用話的場面,同樣點點頭:“當然,我也想知道調味品市場的潛力到底有多少。”
我拍拍手:“市場是無限的,只是我們能力有限。”
所有人都點頭,市場确實是無限的,只是能力有限。
我轉頭向蔡青,這姑娘到太陽電子之后我還是第一次見,确實很漂亮,雙眼如杏,身上每一處都經過精心打扮,典型的瓜子臉,有點像后來因為某部清宮戲走紅的一個瓜子臉女明星,如水長發打理得干凈而有朝氣,既不顯老也不顯嫩。看了一眼她,又朝劉明耀曖昧地眨眨眼,我問蔡青:“你呢?有什麼要說的?”
蔡青搖搖頭:“沒有。”
“大家呢?”
一起搖頭。
我說:“那好,下周交命題作文,散會,大家去吃飯。”
我們七人分三輛車奔酒店而去,我在路上對張小桐說:“這些人再過兩年,將成為咱們最忠實的班底。”
張小桐睜大了眼睛:“還要再過兩年?”
我仰身躺在后座上養神:“兩年吧,假如這兩年我們能証明更多東西給他們看的話。”
“那今天這一出完全沒用?”
“有一點點用,但是你認為別人會因為這麼一點點就完全一心一意為你麼?”
張小桐搖搖頭:“當然不會。”
“所以咯,我們証明給他們看吧,我們可以創造更多奇跡。”我閉上眼睛說,“現階段能得到他們的全力支持你就偷笑吧,上哪找這麼多心齊的人去?”
車子慢慢開過我從小熟悉的街道,開過來來往往的行人。
注1:《偷窺》上映于1993年,錄影帶在年末前夕流入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