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2)
「要攻來了!」
亞拉斯特爾簡短的提醒道。
「嘿啊——!」
這兩人之間並不需要回答。瑪蒂爾達踢了一下熾紅色悍馬的馬腹,躍向了一旁。
「虹天劍」就緊追在她後面。他自由自在地揮舞著一條直線橫跨天空的彩虹的樣子,從旁人看來,簡直就是如奇跡一般的鮮艷華麗的光景。
當然,作為當事者的他們,是沒有這份閒心來細細觀賞的。
瑪蒂爾達讓疾馳的悍馬按照彎彎曲曲的路程來行進,拚命躲避著這毫不留情的攻擊。在她旁邊的斜右後方,是還被剛才的緞帶牽扯著飛在空中的、宛如風帆一般的威爾艾米娜。就像剛才迴避攻擊時一樣,同時也感到了巨大的罪惡感。
(我好像儘是讓你做這種辛苦的事呢。)
自從十八年前偶然在一起並肩作戰以來,她們就一直在一起……是她獨一無二的好朋友。
這樣的她——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喜歡上了「虹之翼」的梅利希姆。喜歡上他,但卻一直以和瑪蒂爾達不同的想法和接觸方式,想讓他能注視自己。這就跟剛才的盛裝一樣,經常只是瞎費功夫,唱獨角戲罷了,但是她決不放棄。
她在實際戰斗的時候也有過跟他交手的時候,但是結果都一樣。她作為討伐者的力量和特性,使得她並不適合跟具有絕對破壞力的「虹天劍」過招。只是被他三兩招就敷衍過去,被他逃掉而已。就連進行對話的機會都沒有。儘管如此,她也決不放棄。
一邊作為火霧戰士與他戰鬥,一邊又想讓梅利希姆這個「紅世魔王」注視她。
這種不管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瑪蒂爾達卻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瞭其可行性。於是,這就成了威爾艾米娜跟瑪蒂爾達一起行動的動機……也是她懷有的,直到現在也毫不動搖的目的。
(但是,那也馬上就會結束了。)
經過這場戰鬥,會不會讓她好受一點呢。
如果把一切都一筆勾銷的話……瑪蒂爾達這樣想著,躊躇了。
(這樣做是不是會給她添麻煩呢……不過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停下來了。)
威爾艾米娜比誰都清楚,「炎發灼眼的殺手」是離手下留情這種概念最遠的人。兩人在這場戰斗上賭上了自己的一切,所以當然不用說,是決不能有絲毫退縮的。選擇了最痛苦的道路的人,是她自己。
(不如贏了梅利希姆,然後讓那家伙和她……)
瑪蒂爾達跟梅利希姆一樣,先是打著如意算盤,然後馬上又改變主意了。
(我這樣會不會是多管閒事啊……但是,我也幫不上別的什麼忙。)
不知道她是不是希望我這麼做。
就算她希望,她會不會因此得到幸福呢。
就這樣想著、考慮著,可是還是得不出任何答案。
(火霧戰士的幸福……麼?)
「幸福」,瑪蒂爾達•聖米露想到自己說出這個詞的時候的其他人的表情,不禁有一點點心生厭惡。瑪蒂爾達是一個異常的火霧戰士。她確信著作為討伐者而生存的自己是最幸福的。
通常,火霧戰士是以希望向「紅世使徒」復仇的人類作為器皿誕生的。
其存在的出發點就已經是消極負面的,因此跟它的誕生原則相應,其行動原則也只能是以悲壯的復仇為唯一依據。在年長的火霧戰士當中也有相當稀少的人因使命感的鈍化而讓精神得到昇華,但即使如此,也絕對沒有任何人會覺得身為火霧戰士是一種幸福。
大部分火霧戰士的生死觀為——「在無止盡的戰斗中生存,不久就將落得身心疲憊被敵人大敗而消亡的下場」。而瑪蒂爾達就是一個從根本上將這樣的生死觀顛覆的異類。
到現在為止,她一直理所當然的把有著這樣想法的自己展現在其他火霧戰士面前。但是,那些火霧戰士中沒有一個人可以理解她的想法。開朗聰慧如皮埃托洛•蒙特貝迪、以膽大著稱的佐菲•薩伯莉淑、最古老的火霧戰士之一的卡姆辛、探究一切事物真理的亞摩比……即使是火霧戰士當中有著最堅忍意志和最強力量的他們,當瑪蒂爾達一臉喜悅地說出——(——「能戰斗不是很幸福嗎?」——)這種話時,他們全都露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沉默不語。
到最後,能完全理解瑪蒂爾達•聖米露的,在這寬而廣的世界裡,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
至於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與其說是理解,倒不如說只是比他人更能坦然接受她的所作所為。當然,即使是這樣,她也為此感到非常高興。因為在討伐者和「紅世魔王」當中很大部分人,對她這種生存方式多有非議,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會有人把她當作瘋子來對待。
瑪蒂爾達雖然從來沒有為這種對待而受到傷害,但是也因此理解到有著這種想法的自己在火霧戰士中是壓倒性的少數派。
(我應經這副樣子了,如果還去考慮威爾艾米娜的幸福,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吧?)
其實平時的她,就經常被威爾艾米娜責罵「你這個沒常識的家伙,為什麼老是要這樣亂來?」之類的話了。
(說到底,戀愛這種東西就像我跟亞拉斯特爾的關係一樣,旁人無從插手,只能順其自然了。)
如果不是身處戰斗中,不是身處這樣的最後關頭,也不會對此感到特別困擾。但是,不知為何,瑪蒂爾達的周圍的事情總是會跟激烈的戰斗扯在一起。
(亞拉斯特爾明明就是當事者的其中一人,但在這種時候卻完全不可依靠……)
(雖然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不過,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吧。)
就在瑪蒂爾達為這些事分心的時候,「虹天劍」驚險地擦掠過她身下的馬蹄。
「哎呀?」
(好險好險……不管怎樣,一切都是贏了以後的事。)
「聲音還是傳達不到麼?」從指環傳來亞拉斯特爾的聲音。
「大概還太遠了點吧。」
瑪蒂爾達一邊回答,一邊用灼眼對周圍的情況再次進行確認。
她本打算一邊調節著與下方的「兩翼」之間的距離,一邊慢慢地接近布羅肯要塞的上部,但眼前的兩人絕非等閒之輩。
如果魯莽地一味上升高度的話,「虹天劍」就對回來抑制她的攀升。反之,如果采取繞彎前進的戰術,搞不好就會被「幕瘴壁」把自己和要塞隔開。雙方攻來躲去浪費時間的結果,反而是「兩翼」那一邊漸漸逼近了與瑪蒂爾達她們的距離。
面對這兩個強敵中的強敵,瑪蒂爾達振奮精神,對他說道:
「真不愧是他呀,今天似乎格外有幹勁呢。」
「這一點我們也一樣。」
她朝著給她擲地有聲的豪氣回答的魔神笑了笑,然後進一步計算著自己所處的位置。因為被「兩翼」阻擋的緣故,她們只不過到達了那覆蓋整個平緩山頂的巨大冠狀物——布羅肯要塞的中間附近的高度。
(大概已經進入了傳說中的「拉比林托斯」的有效范圍了吧。)
那是以堅不可摧而聞名天下,使[葬式之鍾]得以在這個地方固守數百年之久,在此之前保護自己度過了千年放浪生活的,「大擁爐」摩洛的自在法,有著將成千上萬的敵軍困於其中的巨大威力。
瑪蒂爾達她們在之前的戰斗中一直等待著這個對方遲早會發動的陷阱——
(還不發動嗎……快把我吞進去啊!)
瑪蒂爾達甚至感到了一絲焦躁。
將計就計,讓「兩翼」也同時被「拉比林托斯」吞入,然後再在這個迷宮裡想辦法攻陷敵方要塞,這就是她們的作戰方針。她們早就清楚,無論采取如何謹慎的潛入戰術,對方最終還是會發動「拉比林托斯」。而如果不能突破這個就無法到達亞西斯的所在地。與其這樣,不如盡早讓他們發動,然後再加以攻破,這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她們之所以要讓「天道宮」送自己到這裡,也是因為想盡早被「拉比林托斯」吞入,從而得以侵入要塞。
只要她們能夠進入「拉比林托斯」,就不用擔心「兩翼」會出現在戰場上,因為能與她們正面對決的唯二的兩人,不得不為給予她們最後一擊而保存力量。
我方一旦攻入要塞,「兩翼」就只有和眼前的我們進行戰斗這個唯一選擇了。但是在戰斗初期能造成這樣的局面,也可以算是運氣好的了……
(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要是沒有這樣的運氣,使肯定辦不成的。)
最重要的是,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濃霧那邊的遠方戰場裡,可以窺見火光和聽見廝殺吶喊聲。
在那裡戰鬥著的人們,都把自己的一切托付於自己,而拼了性命為自己爭取時間,擔任著牽制大軍團的艱難任務。
在這些戰友們為自己爭取時間的期間,必須完成討伐[葬式之鍾]的首領——「棺柩裁縫師」亞西斯的重任……最低限度也要阻止其暴舉的實現。聚集在這裡的討伐者,包括她自己和威爾艾米娜,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戰的。
被「使徒」們稱之為「壯舉」的亞西斯的企圖,就是具有這種程度的危險性。
要使這個企圖實現的話,就會在厭倦了人類這個存在的「使徒」之間,產生一個最糟糕的行動指針。這是無論如何也必須加以阻止的。
崇尚以最少人數完成任務宗旨的火霧戰士們,這次卻以前所未有的人數來參加戰鬥。這已經足以證明他們對這件事的危機感有多大。不光是為世界平衡擔憂的「紅世魔王」,就連作為其容器的火霧戰士們也對這個暴舉所意味著的事實感到恐懼。
瑪蒂爾達也是,亞拉斯特爾也是,威爾艾米娜也是,蒂雅瑪特也是,無一例外地有這樣的感覺。
這一恐懼,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膨脹。
(還不發動嗎……以「兩翼」為對手,我們堅持不了多久的……)
瑪蒂爾達忽地向上看去,一個沒有天花板的塔頂映入了她的視野。
可以看到裡面反射出鮮艷的光芒。
「——青色。」
這是以前為「使徒」所恐懼的火焰顏色。果然,那裡就是[葬式之鍾]的中樞部,也就是放有寶具「小夜啼鳥」的地方。
亞拉斯特爾激動地說道:「聲音能傳達到麼?」
「我試試!——呼——!!」
馬背上,瑪蒂爾達挺起背,並深深吸了一口氣。吸到肺部能容納的極限後,以足以響徹整個戰場的凜冽聲音,向「首塔」裡面,用最大的音量叫道:
「——這是戈比達的傳言!他說『多納特已經對我說了!』——」
朗朗的鏗鏘聲音穿過夜空,穿過濃霧,傳達到了目標人物那裡。
「——!?」
位於「首塔」頂部的亞西斯的火焰,猶如受驚般地搖晃了一下。
與此同時,至今為止不要說是隻言片語,就連動也沒動過的「小夜啼鳥」的少女,在聽到瑪蒂爾達的話後,也突然微微張開的雙眼。
在亞西斯的火焰中,開始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
但是——
這時候,瑪蒂爾達眼前的光景突然都破裂、崩塌了。
「——唔……哇!」
正當瑪蒂爾達大吃一驚的時候,一條緞帶緊緊纏住了她的手腕。
「瑪蒂爾達!」
「確保!」
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為了不跟她分散,用幾條緞帶纏住了她。
「是『拉比林托斯』!」好像以亞拉斯特爾的聲音為信號似的,周圍的景象四分五裂,互相交混。在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混沌之中,她們落入了最深處。
在霧氣瀰漫的布羅肯山頂處,呈現出異樣的景色。
那是宛如蹲伏著的牛一般,閃爍著淺黃色光芒的巨大自在法。
這個自在法,將尖尖的王冠狀的布羅肯要塞,以及位於鄰接其下的山腰上的「天道宮」,還有山頂的一部分,都從上倒下覆蓋住,如同吞進了「牛」腹內一般。這就是在空間操作自在法之中也能以其非同尋常的覆蓋范圍自誇的,「大擁爐」摩洛的自在法——「拉比林托斯」。
以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極目遠眺的貝露佩歐露,輕輕吐了一口氣。
「哎呀哎呀,看來『大擁爐』的『拉比林托斯』也順利發動了呢。」
在眼睛依然緊閉的赫佳特所在的神輿另一側,修德南稍微把帽沿往上抬了一下,然後觀看著飛人類之力所能為的奇觀。
「這個魔神的手下,還是一如既往地善於出人意表呢……沒想到,她們竟然從那位老頭子手裡搶來了『天道宮』。」
那位老頭——「天道宮」本來的主人「髓之樓閣」戈比達,跟以他們三柱臣為首的[化妝舞會]之間的關係一點也不疏遠。因為「化妝舞會」的根據地不是別的,正是由戈比達所建造的跟「天道宮」成雙成對的移動要塞——「星黎殿」。
他以跟「某個怪人」交往為契機,和原本有合作關係的[化妝舞會]分道揚鑣,據他自己所說,那以後應該一直在過著「隱居」的生活。他應該是借由「秘匿聖室」隱蔽起來的天道宮以及無需持續消耗「存在之力」便得以維持存在的自縛水盤「凱納」這兩個寶具隱藏行蹤,而流離於世界的某處。
而現在,那個「天道宮」已經落在「炎發灼眼的殺手」手上,這就意味著——
(被幹掉了嗎……那個老頭子……)
修德南這樣想著,不由得感到些許悲傷(當然修德南並沒有聽見瑪蒂爾達在「首塔」附近所說的話)。他一邊看著「拉比林托斯」一邊說道:
「但是,憑『大擁爐』一人之力操控這麼大規模的空間控制自在法,並不能維持多久吧。而且『棺柩裁縫師』已經把全力傾注在『小夜啼鳥』之上,也沒有餘力對『大擁爐』施以援手吧?」
巨大的牛型自在法,連有著城寨般大小的「天道宮」都吞進了腹內。因為不能降敵人的移動要塞放在外面置之不理,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處置。但儘管如此,以一人之力來處理,還是讓人覺得有點勉強。
此外,作為同類型移動要塞的使用者(天道宮和星黎殿功能相同)看來,應該不能輕易從「秘匿聖室」侵入其內部。潛伏在那裡面的火霧戰士別動隊(那兩個人也不是會樂觀到認為僅憑一己之力就能攻陷要塞的傻瓜吧)在「拉比林托斯」內引起一時的騷亂也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這些狀況,身為參謀的貝露佩歐露當然推算到了,但是卻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僅僅是指示出己方的應采取的行動方針。
「不管怎樣,既然『拉比林托斯』已經發動,就不用擔心他們的大本營會很快被討伐者們攻陷,我們的努力就不會白費了。這樣的話就可以毫不客氣地將[葬式之鍾]逼入絕境了。」
[化妝舞會]的實際指揮官這樣說著,把那從肩膀纏到胳膊的鎖鏈,在空中揭開。正是她要出動的信號。
「哎呀呀,你也真夠陰險的呀。」已經知道她作戰意圖的修德南,一邊半愉快辦苦澀地笑著,一邊再次發表了自己的感想。
「我沒有采取跟他們敵對的行為,也已經是很仁慈的了——奧爾岡。」
「在!」回應了貝露佩歐露的,是一個陰森的聲音。
伴隨著這種聲音,旁邊的地面上燃起了詭異的青綠色火焰,火焰中間,一個細長的身影往上伸展。那是一頂有羽毛裝飾的帽子,和長長的披風,這就是他的外表。他是直屬於貝露佩歐露的「紅世魔王」,能自由自在地操縱紙片般的軍隊「軍團」的「千征令」奧爾岡。
「[化妝舞會]現在開始撤退,收起本陣。還有,殿後部隊也交給你了。」
「是!」
在奧爾岡那陰森的聲音裡滲透著一絲喜悅的語氣,接著他用只有手套的手行了個禮。
為撤退的軍團掩護殿後是最困難的軍事行動,因此被任命做這些事是身為武者的光榮。對於平常自認為是戰爭能手的奧爾岡來說,這是最值得自豪的命令。
當然,貝露佩歐露也是知道部下的微妙心理後,才作出這樣的部署的,同時也不忘利用其他的部下來煽起奧爾岡的好勝心和對抗心,所以作出了如下部署。
「加普。」
「是的,軍師大人!」
與剛才奧爾岡的現身形成對照,這時在地上快速地燃起了淺蔥色火焰。在火焰中現身的是帶領著一大堆木偶,作大兵裝扮的武裝修道士。他跟奧爾岡一樣,是直屬於佩露佩歐露的「紅世魔王」,在跑速上無人能及的「道司」加普。
「拜託你傳達命令。向在戰場上奮戰的『巖凱』傳達我們撤退的事吧。」
「明白了!我馬上就會回來,請您不用在意我,放心地迅速撤退吧!」
加普拍了一下修道服的胸口,稍顯囉嗦地接下了命令。插在腰裡的劍稀里嘩啦地晃響著,跟他的聲音一樣刺耳。在他身旁的其中一個人偶用手指指向遠方的戰場——烏利克姆米奮戰的方位。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火焰迅速無比地消失了。果然名不虛傳,他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滑過了夜空。
「哼!」
對同輩話裡包含的刺耳的言下之意——「如果你能掩護大家快點撤退的話,就試試看啊。」——奧爾岡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後,他舉起一隻手,用自己的力量發動「軍團」。
以赫佳特的神輿為中心展開的本陣帷幕已經落下,在其外側顯現出一大堆紙片軍隊。那是由一些畫在紙上,如同古老木板畫上的等身大的兵士組成的軍隊。
「神輿應該怎麼處理呢?」
奧爾岡用陰森的聲音,向自己心悅誠服的軍師詢問道。
在赫佳特的周圍有四個紙騎士護衛著,這是在奧爾岡的「軍團」中特別精銳的「四枚手札」。在佈陣之前,這四個騎士被委以搬運神輿及護衛赫佳特的光榮任務。
貝露佩歐露輕輕地回答道:「讓其他人做吧。『四枚手札』還是用於殿後部隊比較妥當。如果看到我方撤退的話,殺害同胞的家伙們會誤以為形勢有利而權力追殺我們。請你盡量避免我軍的傷亡。」
「是!」
「你要讓我觀戰嗎?難得為完成御命來到這裡,這樣子拿著槍等結束也未免太寂寞了吧。」
修德南一臉不滿地舉起了槍。貝露佩歐露對他說道:
「現在稍微忍耐一下吧。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警戒以及別人的追查,我希望能盡量避免三柱臣的參陣。如果有死纏爛打的追兵的話,到時候就拜託你來處理吧……奧爾岡。」
「如果有孤身突進的討伐者,我就把他們引入本陣,切斷他們跟後續部隊的聯繫,通過誘導把他們孤立起來。」
「就這樣辦。去吧!」
「是!」
奧爾岡把只有手套的手擺在身體前面彎下腰,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如同空中漫步般,從貝露佩歐露面前退下。
包圍著赫佳特及神輿的「四枚手札」,也把劍放在眼前行了個禮,然後跟著奧爾岡離去。周圍那些像幽靈一樣的紙片「軍團」也一起拿著槍趕赴前線。
貝露佩歐露將她三分之二的視線依次在奧爾岡的軍團,依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赫佳特,以及包圍布羅肯山蹲伏著的「拉比林托斯」三者之間游移。然後在圍繞於身旁的鎖鏈中笑了笑,低語道:
「好了,就請你們盡情而盲目地啟動那久候的『愚舉』吧。」
看到這種殺傷力超強的,嘲笑無知的視線,修德南不禁默默地對被貝露佩歐露嘲笑的對象表示同情。
(確實,那樣的行為對我們[化妝舞會]來說,除了是「愚舉」之外什麼也不是……不過不管怎樣,還真是值得同情啊。)
被我們的軍師「逆理之裁者」盯上的話大概除了悲歎自己倒霉之外就無能為力了吧。修德南這樣想著,用槍「匡匡」地敲打了一下肩膀。如同為某人奏響喪鍾般。
只有赫佳特一人始終不動,身處神輿之上。
「哎呀呀……這就是『拉比林托斯』嗎……」
在數秒之前還在要塞之外飛翔的瑪蒂爾達,不知道何時一屁股摔在陰暗的石造走廊上。被炎發灼眼照亮的那個地方,果然是名副其實的迷宮(拉比林托斯即Labyrinth,意為迷宮)。
(果然還是跟『兩翼』分開了……骨宰相那家伙,想要先行消耗我們的力量,然後讓那兩人保存實力嗎……不過,無論是對敵方還是己方來說都是意料中的事了。)
除了在身旁用緞帶跟自己綁在一起的威爾艾米娜之外,瑪蒂爾達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大概因為被用自在法強化過的緞帶互相綁在一起的關係,兩人並沒有被分開。
(『虹之翼』那家伙,被打斷了戰鬥,現在一定在生氣吧。)
她苦笑著朝走廊望去。這個走廊大概是為了適應具有各種體形大小的「使徒」,設計得非常寬敞,天花板也高。點燃在走廊燭台上的微弱火光,卻反而更加襯托出陰暗的深度及其寂寥感。雖說如此,但是這裡也並沒有想像中的炎獄以及酸海等等,在地上也沒有人骨以及腐臭的物體。
「照目前看來,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吧。」
「不。」
「只是看上去是那樣是也。」
蒂雅瑪特和威爾艾米娜相繼說道。她的面具已經掀至額頭,而且伸展飄舞的鬃毛緞帶也已經收回,看上去像是幕間休息的演員一樣。
亞拉斯特爾聞言,向前方確認了一下,說道:
「唔,的確如此……你們看裡面。」
瑪蒂爾達用灼眼凝視著走廊深處。在光芒勉強能及之處,她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不協調感。那種感覺,跟「使徒」的存在已及其使用自在法時帶給自己的感覺相似,而且實際上也以肉眼能看到的形式而存在。
一直往裡延伸的走廊,在半路開始扭曲。遍佈走廊牆壁上的燭火,看上去就像形成了一個漩渦。一個彎過後,後面再度向相反的方向扭曲,在中途形成一個拐角。
「難道酩酊大醉的巴拉曹•導卡萊來了?」
「如果是的話,作風也稍顯低調了一點是也。」
兩人一邊拿擅長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畫風景畫的畫家名字來開玩笑,一邊站了起來。站起之際,感到腳下的地板正在微妙的彎曲,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瑪蒂爾達調動包括眼睛在內的所有感覺器官探索著周圍。
「這並不是要直接對我方施以打擊,而是利用自在法操縱內部空間嗎。」
「似乎如此。沒想到規模甚至比整個要塞還大。」
聽到亞拉斯特爾的讚歎後,另外二人平靜地接道:「這樣就可以形成對被吞進內部的敵人不利,對己方有利的地形,然後讓雙方在這個條件下進行戰斗是也。的確,如果我們跟『九垓天秤』一起困在這種地方的話……」
「堅不可摧。」
「再加上,現在的這種氣息……」
在「拉比林托斯」之中充滿了恐怕不僅限於現在這個地方的強大的「紅世魔王」氣息,而且己方無法像平常那樣敏銳地感知敵人的氣息。
「這是在『大擁爐』自己的體內,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看到瑪蒂爾達露出像是咬著一塊過於有嚼頭的肉的表情,亞拉斯特爾在認識到嚴峻事實的基礎上回答了瑪蒂爾達。
「雖然聽說他並不擅長戰鬥,不管怎樣……終究是『九垓天秤』的一角啊。」
說著,瑪蒂爾達用熾紅色火焰凝聚成輕便的大劍和盾。
「不過這也在計劃之中。早就預料到會有一場苦戰的了。」
「是啊。總之,我們只要能堅持到亞西斯的所在地就行了。」
「……」「……」
沉默了數秒之後,瑪蒂爾達才終於注意到自己觸怒了威爾艾米娜她們了。
「啊!」她心想糟了,馬上回頭一看,只見「萬條巧手」已經戴回了面具。
瑪蒂爾達正對著那個面具,稍微低垂著灼眼說道:「……對不起。」
「你在為什麼事道歉是也?」
「既定事項。」
事實上目前的狀況正如亞拉斯特爾所說,全部都是預料之中的事。不僅是在這的四人,包括火霧戰士兵團在內的所有討伐者們,都在按照「炎發灼眼的殺手」和「天壤劫火」制定的某個計劃,在各自的戰場奮戰著。
一切是為了制止亞西斯的暴舉。
(——「能夠不浪費時間,以一擊取勝的,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瑪蒂爾達回想起自己最初說出這個計劃時威爾艾米娜的表情,並將其重合到如今她帶著的面具之上。
現在面具之下的是跟那時相同的表情。瑪蒂爾達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
威爾艾米娜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感情,這一點從跟她初次見面到現在,一點也沒有變過。平常的面無表情,和作為討伐者戰斗時的面具,都是她擁來掩飾保護自己的盔甲。
當時在瑪蒂爾達說出計劃後,經過了片刻的無表情,威爾艾米娜開始慢慢地詢問。
(——「如果能夠迅速消滅『九垓天秤』,並且能夠不費大力氣解決『兩翼』的話……那麼在面對『棺柩裁縫師』之時就能保持一定餘力,……即使『棺柩裁縫師』利用『都食』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我們也能有一線勝機吧?」——)
她自己也已經與「兩翼」交鋒過數十次,也非常瞭解「九垓天秤」的可怕,當然也知道亞西斯的強大。因此,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假設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這也是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所能找到的唯一希望。
雖然,她們當時沒有對瑪蒂爾達和亞拉斯特爾制定的計劃表示任何贊同之意,但是她們卻賭在這僅僅萬分之一、甚至是億分之一的可能性上,跟瑪蒂爾達一起來到這裡。
她知道,在嘴上反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即使想要以實力使其屈服,也完全敵不過她。
即使動之以情,也只會被斷然拒絕。
如果放手不管的話,她肯定會一個人去。
在深刻瞭解這些事情的前提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和蒂雅瑪特如今站在了這個地方。
如果瑪蒂爾達•聖米露——「炎發灼眼的殺手」認為這是最好的手段,威爾艾米娜就不會有任何躊躇,即使必須為此耗盡自己的生命——
不,不如說,她不得不為此最大限度地燃燒生命——
她深信如果不這樣的話自己就沒有生存的意義——
即使因為沒有這樣做而殘存下來,自己也不會饒恕自己——
實在是個拿她沒辦法的女性。因為想讓她生存下去,就只有跟她一起拚死戰鬥,將這萬分之一,億分之一的可能性變為萬分之二,億分之二。
瑪蒂爾達對做出這個選擇的好友的情誼,只是以用默默緊抱的方式作為回應。特別是威爾艾米娜明知道可能會同時失去好友和所愛的人——雖然對此非常害怕,但她還是拚命地作出了跟自己在一起的決定,因此自己也沒有加以辯解,或是放棄計劃,只是默默地溫柔地擁抱著威爾艾米娜,以此回報她的情誼。
在這樣的她們的面前,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了那種聽起來很不負責任的話,瑪蒂爾達對此感到非常後悔。雖然後悔,但卻並沒有因此而躊躇。哪怕一點點也好,她為了盡可能接近她們的目標,開始邁出腳步。
「我們走吧。」
「明白是也。」
不知道是否應該說是湊巧,這一步恰好標誌著戰斗的開始。就在兩人踏出腳步之際,從走廊的前後,傳出亂七八糟的金屬敲擊聲,與其回音混在一起,不斷向這邊逼近。
「……」
瑪蒂爾達手持火焰大劍及火焰盾擺好架勢,馬上就要展現她真正的實力了。
「……——」
以一瞬間的閉眼進行集中,把從自己體內的魔神那兒獲得的力量,以戰斗軍團的形態顯現出來。
「——戰斗開始,『騎士團』!」
在她一聲令下,從寬廣走廊的地面上冒出了熾紅色的火焰。
像漩渦一樣狂亂飛舞的熾紅色火焰,在數秒之內固定成型為一堆物體的大致形狀。
持槍的人,張牙舞爪的猛獸,以及不屬於這個世上的怪物。
它們包圍著瑪蒂爾達•聖米露,一起把手中武器高舉過頭。
它們以「炎發灼眼的殺手」為中心,開始朗朗地發出僅僅由火焰燃燒聲構成的吶喊。
這些怪物跟隨在主人身後,一起舉著矛頭、劍尖、爪牙等,開始了一絲不亂的整齊行進。這就是「騎士團」。
無所畏懼勇往直前的瑪蒂爾達,在這行進之中,將灼眼的視線滑過纏在自己持盾右手上的緞帶,只停留了一瞬,又再次轉向前方。然後,向自己右後方的戰友們寄予一句包含激勵和懇求的話語。
「不要離開。」
「明白是也。」
「前進。」隊友們回答道。
不能進行長時間戰斗的「震威之結手」迎來了戰斗以來的第三次退卻。在利用這段時間進行隊伍再編整的「巖凱」烏利克姆米面前,神速的「道司」加普飛降而下。
當加普報告來意之後,一個聲音大叫道:「愚蠢的……!?」
又驚又恐地發出這聲大叫的是位於黑森林之中,單腿跪坐的烏利克姆米……肩上的妖花。
率領著人偶得武裝修道士加普不懷好意地笑道:
「你怎麼第一句就拿愚蠢來問候我呀。我們的軍師大人,已經得知貴軍被侵入了城寨大本營,因此作出了貴軍大勢已去的判斷。」
「可是我方大本營正依靠宰相大人的『拉比林托斯』發動反擊啊?」
妖花不死心地拚命反駁著,但一旁的烏利克姆米則對此視若無睹,沉默不語。在他那用厚鐵板做成的身體中,可以看到因雷擊而出現的窪陷和焦黑的地方。肩上還露出一個慘不忍睹的大洞。
面對這樣一個如同繪畫裡敗軍之將的形象,加普低頭行了一個禮,以更濃的嘲笑之意說道:「軍情我已經如實傳達了。那麼,祝你們好運。」
人偶的手指伸出,加普飛起。
然而半秒之後——
匡!
「嗚啊?」沉重的撞擊聲和哀鳴聲同時響起。
「什麼?」
妖花吃了一驚。原來,無禮的加普想要從烏利克姆米肩膀的空洞飛過,卻被鐵掌攔了下來。這時,描繪在鋼鐵巨人身體上的雙頭鳥以低沉的聲音平靜地說道:「舉世聞名的『逆理之裁者』大人所率領的[化妝舞會],其使者就是這樣從人的肩膀穿過的無禮家伙嗎——?」
「呃……唔嗚!」
在空中踉踉蹌蹌的加普羞恥得連臉都歪了,然而卻連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能說出來就飛走了。
「先鋒……大將?」
妖花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大呼痛快,但是在那雙頭鳥的臉上,卻有著只有她才能看懂的嚴峻表情。加普所說的的確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即使如妖花所說,大本營那裡正憑藉著「拉比林托斯」發動反擊,可是換句話說,就是身在戰場上的自己完全不可能指望來自「兩翼」及布羅肯要塞的支援。
現在己方的處境可以說是孤立無援。
想到這個事實,妖花不禁向烏利克姆米投以憂慮的目光。而烏利克姆米只是以下達指示來回應:「下一次總進攻——將會決定我們全軍的命運——我們要以中央軍——壓制盤踞東邊的『極光的射手』——!」
「要把好不容易攻下來的北部就這樣置之不理嗎?」
烏利克姆米一邊回答一邊抬起巨大的身體,站了起來。
「保住中央軍——讓敵人的兵力分散到撤退的[化妝舞會]上——」
妖花的臉上綻開了喜悅的笑容。因為她的先鋒大將還沒有放棄勝利。似乎是為了回應妖花的心情那般,烏利克姆米大聲向同胞們喊道:
「戰友們——!再稍微堅持一下吧——我們主人的『壯舉』——正確實地進展著——!」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
「萬歲,[葬式之鍾]!」
「衝啊衝啊!把他們都幹掉——!」
「烏利克姆米大將,萬歲!」
「把殺害同胞的家伙們全都踩扁踏碎!」
[葬式之鍾]的士氣依然十分高漲。可以由此看出,他們的目標,他們的主人「棺柩裁縫師」亞西斯的目標——「壯舉」,對他們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傷痕纍纍,身心疲憊的他們,把所有希望——由「紅世使徒」們建立新世界的希望——都寄托在蹲伏於布羅肯山上的巨牛自在法上。
「秘匿聖室」的碎片就像是碎玻璃般散落各處,甚至在作為「天道宮」中樞部分的城寨內部也不例外。一個纖細的黑影,將這些「虹天劍」威力的見證——碎片無聲地踏於腳下,前進在通往城堡深處的路上。
這個身披黑色毛皮大衣的纖瘦女性……正是「九垓天秤」的其中一角——「暗之水滴」琪爾諾伯格。此時她身負著莫洛所分配的任務,那就是壓制進入「拉比林托斯」的「天道宮」。
作為一般的戰術常識,這一次闖進來的不可能只有那兩人。火霧戰士的別動隊一定也已經潛入這裡,以協助她們兩人的行動,並且發動對要塞的進攻和壓制。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即使是初次進入這裡的琪爾諾伯格,也很快就瞭解了這裡的簡單構造。
天道宮這個球體的下半部為大岩石構成的虛擬大池,中央斷面則是平地。在周圍有數條水溝圍繞,水邊則聳立著圍牆。當然,這一切對於「紅世使徒」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裝飾。在其內側,則建起了一排完全說不上任何實用性的城郭。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淨是華而不實裝飾物的城堡……兵器庫呢?兵營呢?陷阱呢?都在哪裡?)
儘管眼前的事實和她腦中想像的「移動城堡」的印象實在相差甚遠,但她還是無聲無息地向著城堡深處前進著。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沒有打算對摩洛交給自己的任務敷衍了事。
(……?)
此時,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幾乎佔據滿整個牆壁的大門。
(目所能及的范圍內,似乎還沒有到達城堡的最深部。)
她一邊慎重檢查是否有自在法在發動或者陷阱之類的存在,一邊輕輕推開眼前的大門。
雖然門很大,但在推開時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門輕鬆地被打開了。
(這難道又是裝飾?)
琪爾諾伯格看著門內的東西,有點吃驚。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兩側各排列著兩排圓柱的巨大五廊式的伽藍殿。與連接圓柱之間的拱廊融為一體的天花板上,展開著一幅畫滿了狂亂舞動的火焰的壁畫。不,正確來說,畫的並不是火焰,而是「紅世使徒」和火霧戰士之間的鬥爭,但不巧的是琪爾諾伯格既沒有欣賞藝術的天賦,也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對於她來說,這些東西會否妨礙到她的任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她一邊在柱子中確認是否有機關陷阱,一邊向前走。但是,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雖然到處都放置著雕像,但卻並沒有任何火霧戰士潛伏其中。
她不禁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難不成真的只有那兩人來到這裡?)
光憑一腔熱血單身赴險這種愚蠢之舉,應該是離那兩個[葬式之鍾]的宿敵最遙遠的事。曾經跟她們數度交鋒的「暗之水滴」對此再清楚不過了。既然跟她們有關,卻又出現這種狀態的話,這裡面就肯定潛藏著某個陰謀。
(必須加以調查確認才行。)
說起來,把自己送到這裡來果然是明智的決定。琪爾諾伯格想到這裡,不禁產生一種滿足感。但是,她的表情和行動依然保持著冷靜,小心翼翼地向天道宮深處前進。
過了不久,她終於走到了大伽藍的盡頭。那裡擺著的是一個幾乎佔據了整個牆壁的豪華祭壇。
琪爾諾伯格看到這個,不禁又覺得有點奇怪。
建造這個移動城堡的是一個叫「髓之樓閣」戈比達的「紅世魔王」。他極為熱衷於製造城堡,住宅,武器以及道具等各種各樣的寶具。這個移動城堡被稱為他的技術集大成之作,卻怎麼會出現像祭壇這樣為依賴虛構概念而設置的道具呢?
(說起來,瘦牛曾經說過,人類也曾參與這個城堡的建設。)
她一邊想,一邊開始探索起必定存在的,通向更深處的路。
於是,她粗暴地伸出鉤爪在祭壇上亂翻一通。一下子就發現了那個開關——就是個特意用重石和齒輪加工過的開關。
(為什麼不用自在法呢?)
身為「使徒」的她雖然對此感到可疑,但還是伸手拉下那個開關的控制棒——那個與祭壇相連的,偽裝成管風琴把手的物體。
隨即聽到一種類似鎖被打開的聲音,連接著重石的旋轉軸開始旋轉,緊接著齒輪也開始轉動起來。隨著復雜裝置的轉動,高大的祭壇開始移向一邊。在祭壇後邊牆壁上出現的,是剛才的華麗建築無法比擬的,看起來十分簡陋的洞穴般的入口。
琪爾諾伯格探頭往裡邊望瞭望,這個洞穴裡面幾乎沒有任何裝飾,裡面敞開著一個近乎無洞的空間。
(接近目標了。)
興奮和喜悅突然湧上琪爾諾伯格的心頭,她終於找到了真正的中樞——殺害同胞的那些家伙的藏身之處,可能還有各種陷阱的場所。她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十全十美地完成摩洛交給自己的任務,完成自己的使命了。當然,同時她也帶著緊張和不安。
她極力地隱藏氣息和避免發出聲音,踏進了那奇怪的房間。但是,隨即她就看到了一個被布纏住的東西,放眼一看,在那不算寬廣的空間裡,到處都立著同樣的東西。再深重地仔細一看,原來那只是石像而已。其他的看來也是同樣的石像。
(難道這又是戈比達的愛好?……雕刻石像有什麼樂趣的?)
她漫無邊際地想著,不知不覺中,終於,這次真的是終於了,她走到了最後出口處。
在被布包住的雕像群中,可以看見一個火焰的光亮。
(那是什麼?)
至此,琪爾諾伯格腦中頓時冒出大大的問號。
(怎麼回事?)
她一直都以為在最深處的那個強大氣息是殺害同胞的「紅世魔王」的。但是——
(那個火焰的顏色——)
眼前那個火焰呈大理石般的淡乳白色。而據她所知,這個顏色不是別人——
(……正是「髓之樓閣」戈比達的火焰顏色。)
實在是莫名其妙。
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戈比達一定是被那兩個討伐者消滅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戈比達隱居了,但身為一個「紅世魔王」,無論如何也不會對討伐者言聽計從,把自己一手建造的城堡像炮彈一樣亂碰亂撞。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她懷著驚訝,到達了發出那種光芒的入口。位於城堡最深部的這個地方,和剛剛的大伽藍不一樣,沒有任何宗教的色彩。
天花板是石造的圓形屋頂,圍成同心圓的兩重柱列,向中央窪陷延伸的石階……在其最底部,也就是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個能使「使徒」無需消耗「存在之力」便可以在這個世界停留的自縛水盤「凱那」。
而它的上邊,那作為光源的乳白色火焰中,有一個肩上扛著大鐵錘,有著六隻手臂的合金盔甲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盤坐在那兒。
「噢噢,果然還是你來了啊,『暗之水滴』。」
這時候,一把蒼老的男聲傳來。這把聲音不是來自盔甲裡邊,而是盔甲自身發出的聲音。
琪爾諾伯格面對這種難以置信的狀況,不由得腦裡一片混亂。
他,真的,在這裡。
這個盔甲狀的東西正是「紅世魔王」——「髓之樓閣」戈比達。
戈比達似乎發覺她的疑惑,於是主動張開根本不存在的口說道:
「你嚇了一跳吧。嗯,這也難怪。」
「就算是我,在一個星期前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捲入這樣的事當中啊。」
聽到這裡,琪爾諾伯格突然開口:「你在這裡做什麼?」
戈比達以一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用另一雙手玩弄著大鐵錘,一隻手支撐著身體,最後一隻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
「……我拜託了那些家伙幫我傳話,作為報酬,我把她們送到這裡來……就是這麼回事吧。」
當然,琪爾諾伯格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但是,為了先獲得必要的情報,她進一步問道:「是誰給誰傳的話?」
戈比達摸著下巴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沒有表情的面罩向上抬起。
「我的朋友——某個純情老頭兒想對我的另一個朋友——某個害羞的小姑娘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