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1)
漆黑水晶所構造的地面上,反射出相反的身影。纏著鎖鏈的貝露佩歐露與抗著長槍的修德南正並肩而行。
無法看透的深邃黑暗充斥於這整個茫然的空間之中,只有銀色微粒形成的兩排柱子,勉強指示作為道路的方向。
這條走廊,並不是作為物體而存在的地點。這是重組『星黎殿』內部空間,連接相遠離地點的移動略化裝置『銀沙迴廊』。
簡單來說,形成漫長走廊是為了(如同緊急時,向不同地方打開窗戶或門一般,能夠直接連接不同的空間),讓使用者有走路的感覺,而設置的舞台道具。
走廊中,正朝著某個方向運送著兩人。
在結束了數小時的作戰會議後,兩人的步伐絲毫不見疲勞。或者說反而比平時更顯得有力。
「哼」
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修德南半自嘲地說道:
「沒想到,我竟然也有一天會用跳舞似的步伐,在這個陰濕的隱蔽通道中行走」
「啊呀啊呀,您真性急呢。將軍,對我們來說,以後的路還長得很呢」
貝露佩歐露帶著特有的微笑說。
兩人前方,可以看見作為『銀沙迴廊』出口象徵的銀色拱門。
前方等待著的絕非美妙壯麗的光輝,而是險阻重重吧。修德南太陽鏡後的眼睛,瞇了起來,嘀咕似的說道:
「貝露佩歐露」
「什麼事?」
對方輕微的聲音意外地強硬,貝露佩歐露帶著驚訝的表情轉過臉。身旁的將軍,注意到步伐的放緩後,也配合發放慢了步子。視線依舊望著前方,嘴角的微笑也沒有消失。
「是作戰,還是將士」
再次,用自己的推測問到。
「不」
否定的回答後,走了兩、三步間,修德南開口道:
「是盟主的事」
「嗯……」
這次輪到貝露佩歐露沉默了。
「應該已經從斯托拉斯那裡聽說了吧」
「是的,『目前沒有跡象表明會成為完成敕令的妨礙』」
這些話,表示事情還有待確認。
[化妝舞會]現在的盟主是名為「祭禮之蛇」的代行體阪井悠二。
在真名之後加上的通稱『阪井悠二』,也就是身為少年的那部分,在組織推行的計劃中原本並不包括,可以算是誤算的存在。
本來,只需取出少年所寄宿的[零時迷子],並將其作為核心,放入完全人造的軀體,並且這具被稱為代行體的身體將成為 [盟主之傀儡]。
然而,在[零時迷子]中徐徐形成的假想意識總體,不是其他正是他們真正的盟主,對作為自身宿主的少年———被「徒」啃蝕本體,為了維持世界的平衡,作為緩衝而塑造的殘渣[火炬]———的思考產生興趣。這讓本來一帆風順的計劃,產生了微妙的偏差。
他,盟主「祭禮之蛇」,卻將原本只用於寄宿寶具用的火炬「密斯提斯」,與自己的假想意識體以融合的形式,實現了臨時顯現及回歸。
再次降臨的盟主言行,一如他過去的本體,並且對於曾經定下的遠大目標———[敕令]的熱情與霸氣絲毫不減。
然而,在附加著原本少年意識的狀態下,卻讓事情變得復雜了。
在雙方的同意下與「密斯提斯」合兩為一,雖然平添了對「存在之力」的敏銳感知力,這種意外收獲,但從結果來看,卻讓計劃的偏差變得更為巨大。
具體來說,就是將火霧戰士[炎發灼眼的殺手]俘獲,這一行動。
這名殺手,本與其他的火霧戰士可比,可以稱為似是而非的存在。
與她契約的「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是在「紅世」之中真正的神,並且是與對違背世界之理降下天罰的破壞神。與[化裝舞會]所奉行的盟主.創造神「祭禮之蛇」同格的存在,所持有的[審判]與[斷罪]之權能,恐怕是唯一能夠妨礙他們的東西。
……簡而言之,那是個可以干擾、殺死創世神的麻煩存在。
是故,潛在的威脅必須事先予以排除。
但這個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妥當的預防措施,卻由於單純,或者說膚淺的感情而擱淺。是的,不得不擱淺。
與創造神融合的少年。
與破壞神契約的少女。
少年對少女抱有明顯的愛慕,或者說愛情。
少年期望以『敕令』的成就改變世界,從而切斷少女在戰斗中隕落的命運。少年公開表明自己的心願,而與少年一體的盟主不知出於何意,最終幫助少年將破壞神的契約者捕獲。
兩者異想天開的行動過於危險。
盟主與少年沒有對此多說過一句。表面上每天致力於『敕令』的完成、每天運籌帷幄的姿態,讓人分不清到底他到底是盟主還是少年。
「如果現在止步不前,麻煩就大了」
將軍『千變』修德南簡潔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大型組織『化妝舞會』在未能看透盟主與少年的核心的情況下,以猛烈的勢頭消耗著歷時數千年的積累。現狀尚且處於不明之中,所以作為組織裡兵權的掌權者,修德南必須向他人敲響警鐘。
對此,
「確實、像你所說的那樣」
作為組織的治理者、參謀『逆理制裁者』貝露佩歐魯同樣也給予簡潔的回答。接著,說出了在考慮盟主當前狀況後,所得出的見解與方針:
「不過,我並不打算用現在時機緊張作遁詞,束手旁觀。會不會出問題,我會馬上著手調查」
「方纔戴卡拉希亞帶來的客人。或許,他家伙適合……」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停下了腳步。
眺望著不遠處的出口,貝露佩歐魯說道:
「不僅如此,如果那個『米絲提司』真的藏有對『敕令』不軌的企圖,盟主不可能會坐視不管。只是,那位大人的性格讓人無法捉摸,不明確向我們說明這點……稍微有些不安」
足智多謀的貝露佩歐魯竟也會抱怨,真是世間少見。
修德南輕輕一笑,
「一切並不盡如人意、嗎?」
「哼」
對於自己的常用詞被將軍搶先的貝露佩歐露,少見地嗤之以鼻。前方的那片拱門,注視著另一頭可能存在之物,她繼續說道:
「本來就天意難測……不過應對和奉獻就是我們的使命。面對變故的心理準確,你我都一樣」
「明白了」
修德南爽快地斷言。
「你是謀而後動。我則是以力破巧。而我的赫佳特走的是平衡路線。這就是我們,偉大「祭禮之蛇」眷屬的『三柱臣』呢」
太陽鏡中映出的是,與身旁之人同樣的銀色拱門。一想到那另一頭可能存在之物,
「所以——」
忽然,表情變得有些曖昧。
「我們盟主殿下連軍事會議也不出現,正在干什麼呢」
「?」
貝露佩歐露一瞬間為這不著邊際的話而感到奇怪,但下個瞬間就看破了他話中的脈絡,又一瞬過後再次泛出古怪的笑容。
「呵呵,赫佳特正在進行最終坐標調整喲。不可能與盟主在一起,放心了吧」
就看被看穿了般,不過修德南還是表情模糊地答道:
「……是嗎」
「不會還在嫉妒吧?真難看」
無言以對,只是肯定。
「……是啊」
「那孩子與我不一樣,對於回歸並不是那麼露骨地感到高興。對她來說,只要是能聽到盟主聲音的地方,能與盟主交談的地方,都是最好的吧」
聲音中有些自嘲。
「對於純粹嚴肅的那孩子來說,現在的狀態不過是為了達成敕令,往前踏出的一步。她不可能對容器什麼的有興趣」
「……」
不等回答,修德南再次往前走去。
自己找到的完成敕令的關鍵寶具『零時迷子』,還有容器「米絲提提司」的少年,現在所帶來的超乎預計的現狀,讓自己心中充滿困惑……而且還一不小心,露出口風,讓善於察覺他人想法的同輩給注意到了。真是後悔莫及啊。
(因為終於見到盟主的感慨與興奮有些淡了,所以才會產生思考其他東西的從容……不,應該是縫隙,嗎)
無視身旁,跟來的腳步聲。
果然察覺到了,明知畫蛇添足,但貝露佩歐露還是追加說明道:
「畢竟,盟主本人……正確來說,是與盟主同體的那個人,對於炎發灼眼有著異常的執著。光靠警覺是徒勞的」
當然修德南對此采取無視。
呼
冰冷的風吹撫過頭髮與臉頰。
前方,拱門的彼岸,吹來了風。
出於讓對方收斂一下捉弄語氣的目的,再次開口確認道:
「『秘匿的聖室』打開了嗎?」
「由於坐標特定,只有從天頂部的三分之一」
這下貝露佩歐露也不開玩笑了,如同忘記剛才的事一般,簡明扼要地回答。
這在平常來說,是絕無可能的。冷硬強烈的風中,兩人逆風而上,走入『銀沙迴廊』出口的銀色摳門。
眼前,『星黎殿』最高尖塔的陽台,唐突地鋪設著。
一旁手持燃燒火把的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果然,晚到了呢」
散亂的頭髮上長著尖角,背後展開著蝙蝠翅膀,尖銳的抓子,利鉤的尾巴,穿著金屬皮帶,手提彎刀……穿著西裝,一幅窮酸相的中男男子。
這個怪人就是「嵐蹄」費可魯。從他低調的態度很難想像,他就是守護『星黎殿』的強大「紅世之王」。
看著這位忠實的心腹,貝露佩歐露把煞費苦心的會議結果告訴了他,
「是啊,畢竟光是單方面軍就有屈指可數的史上最大動員人數與交戰領域。不算細節部分,光是建議就有數百條。雖然大致都交給各軍的指揮官……」
「他們隨便哪個都是每隔數百年就會跑出來鬧事的家伙,集團戰斗經驗豐富。就算是全規模的大型戰鬥,只要配合的得好,就不會有多大問題。也是為此,才把戴卡拉比亞給拉上台的」
修德南接著補充。
「原來如此。就是說萬事俱備呢」
費可魯稍顯軟弱的答話,沒有其他的意思。
不必拐彎抹角地對話的人,而且還是並非無能的強者,這種人才可貴之處,在將軍與參謀經過剛才的會議後,更深有感觸。
「那麼,這邊的工作怎麼樣了?」
對於貝露佩歐露的提問,費可魯低頭回答道:
「是。現在距離目的地已經非常接近了。大御巫現在正親自進行引導,已經進入了坐標的最終調整階段了。」
他的視線仍舊保持著低伏的樣子,望向陽台外。
另兩人也把視線移向,在高遠上方聳立的『星黎殿』中的至高尖塔。
那並非是通常城池中出現的那種尖塔。
而是一個豪邁巨大的石碑,渾然一體的一座石塔。
在刺向天際的碑尖頂部略下方,有著一組向三個方向均等延伸,樣式優美的陽台。這座塔,並非是讓人進出的建築物,而是一個讓人乘坐的御座。
而現在,正有一個少女腳尖懸浮在空中,於其中一個陽台之上,仰望著星空。
那是身穿隨風擺動的巨大帽子和披風、手上舉著一把尖端成三角形,掛著幾個游環的錫杖的『紅世之王』。
她就是三柱臣中的巫女,『頂之座』赫佳特。
她所凝望的,並非是平時覆蓋著『星黎殿』隱蔽軀殼『秘匿的聖室』內側所投射出來的那些虛擬影像。而是如貝露佩歐露剛才所說的,打開外殼上部三分之一處才可以看見的真正的星空。
明亮的水色瞳孔所專心注視的方向,是只有她能夠看見的某處,她借此引導著化裝舞會,前往那高聲呼喚神明的場所。
她小巧的嘴角邊,正掛著一縷隱約的微笑。
那是仿佛思慕著親人般的無垢少女的微笑。
看著這個身為組織永恆指針般的身影,貝露佩歐露也泛出了滿足的表情,向身旁的那個心腹命令道。
「費可魯,給我聯繫一下教授。」
「是!」
費可魯屈著背,輕輕轉了轉手上的那個火把——『銀沙迴廊』的誘導裝置『托利拜雅』——將它在空中揮舞了一圈。
隨即,兩人剛才經過的道路出口變成了銀色煙塵組成的顆粒物,四散了開來。這些顆粒又在兩人面前組成了一個小窗口大小的漩渦,漩渦中呈現一片空白。
那裡已經同另外一個空間聯結了起來。
在要塞的下部有一個秘密的區域,而其中最最深處——有一個『紅世之王』正在其中進行重要作業的機關底部,現在便正是與那裡聯結在一起。
咚咚咚咚,鐵錘敲打的聲音、
嘎吱吱吱,削尖什麼的銳利聲響、
嘎嘎嘎嘎,重物移動的聲音。
各種各樣的激烈聲音,從銀色的小窗戶中漏了出來。
「能聽見麼?坎哈特•多米諾?」
貝露佩歐露先找上了那個男助手——比較容易說上話的那個(費可魯也只是接受聯繫教授的指示,在他的附近構築了『銀沙迴廊』的大門)
『能夠聽到的說,軍師大人!』
他說著參謀的舊時稱呼,乾脆地回答了。
透過小窗口,能夠看見對面那個雙眼由發條和齒輪組成,頭頂上則插著螺母的機械組成的臉。這是具有高度的自我意識的『燐子』,正式名字是『我學之結晶第28號——坎哈特•多米諾』。
貝露佩歐露輕聲說道。
「現在進行到什麼程度了,能夠問一下教授麼?」
『遵命的說!教授——軍師大人詢問工程的——』
正說著的時候,從畫面外伸來一把金屬鉗子,夾住了多米諾。
『——進行狀況的說,疼疼疼!』
從小窗外抓著鉗子的那個方向傳來了一個聲音。
『多-米-諾!?竟然在偷懶麼!現在現今如今!你不是該好好拚命努力地給我工作麼!』
尖銳又瘋狂的叫喊聲迴響著。
多米諾一邊被鉗子抓住,一邊向自己的主人回報。
『教,教授,不是這樣的,是軍師大人。』
『嗯嗯?』
有一個腦袋從鉗子伸過來的方向出現了。那是帶著厚厚的眼鏡,用皮帶綁住頭髮,非常消瘦的人的……腦袋。
以強大『紅世之王』聞名世界的怪人,作為『假面舞會』的客人,也是負責執行赦令的技術支持『教授』——「探耽求究」丹塔裡奧。那個頭向身體的方向縮了一縮,對貝露佩歐露抱怨著。
『到底有什麼事啊——貝露佩歐露。我現在,正是最最忙碌的時候,這點你應該是最最明白的才對吧——?』
「赫佳特已經進入了坐標的最終調整階段了。你再不快點準備好,赦命第二階段的發動時間就要來臨了喲。有什麼問題嗎?」
聽到她這麼一問,教授的身體向前一傾,接著又挺起了胸口。
『第-二階段發動的必要作業已經早就,完成終了complete了!!現在,我在忙的事情,是為了出現「這種事情也會發生麼!!」的情況時而準備的特殊設備的搭載作業……』
接著,他的表情起伏突然消失,爆發出了歡喜的笑聲。
『……終於終於!到了向「久遠陷阱」出手的時候了!!連神明都可以埋葬的不歸秘法,觀察研究實驗解明!!真是讓人太exciting了』
問明白了必要的事情以後,貝露佩歐露抬了抬手,讓費可魯關上了『銀沙迴廊』。
「……」
抬起頭,修德南已經不見了。
她看向了費可魯,對方抬頭向上指了指。
「……哦。」
貝露佩歐露看了看上方,嘴角露出了點曖昧的微笑。
不知何時,修德南已經來到直指天際的高塔三御台之一,也就是赫佳特左面的那個位置上。在這個要塞中,撇開一個地方——盟主御座所在的石塔尖端——這裡可以算是最高的地方。從此處向下俯瞰,對他來說也已經是久違的樂趣。
(呵,雖然覺得這裡只是無聊的神龕而已……但是這麼看看的話也不錯嘛。)
從打開的『秘匿聖室』外吹來的猛烈強風,掠影而過的大地起伏之形,還有散落著滿天星辰的夜空,這些不禁讓人感覺有些失神。
「委派的八個任務,我已經準時完成了呦。你可以原諒我反抗眷屬本義之事了吧?我可愛的『頂之座』赫佳特?」
彼此沉默地對視了數秒。
「煙。」
「嗯?」
赫佳特輕聲呢喃,嘴邊依舊掛著微笑。
「還是沒能戒掉吧。」
「雖然我沒有把這個問題看得比盟約輕啦,但是怎麼也——吶。」
修德南聳了聳肩,笑了起來。
不等他繼續開口,赫佳特說道,
「還有,我並是你的東西。」
「是麼,那還真是可惜呢。看來我還是追不上你的要求呀。」
朝著說得很開心的修德南,赫佳特再次開口,
「我原本就是不是個寬恕的人……歡迎回來,將軍。」
「!」
「接下來,就只剩一同完成赦命這件事了。」
「咳、咳咳。」
修德南震動著肩微微漏出了忍耐著的笑聲,他揮著手中的鋼槍『神鐵如意』在空中轉了一圈,咚的一聲把它抗在了肩膀上。接著就爆出了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哎呀。」
貝路歐佩露也不知何時站上了那個剩下的御台,站在了赫佳特的右邊。
「明明總是小心翼翼地不認賬,可一旦到了當事人的面前,卻很大膽嘛。」
對這兩人不屑不顧,赫佳特只朝星黎殿的前進目的地,投入三分之二的注視。
「你說的是什麼?」
赫佳特的視線一動不動,嘴邊帶著隱約的微笑。
「哼,什麼都沒有。」
修德南同樣看向前方,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嗯,究竟是什麼呢~」
貝露佩歐露說著混淆的話語,含蓄的笑著。
併吞了三柱臣各自不同的心情,明朗星跡,依舊擴展著她無邊的胸懷。
從赫佳特口中,
「無論是遼遠,還是陌生,這次——我都會跨越。」
輕聲細語就像在挑戰無邊黑暗一般,傳了出去。
她的笑容中,閃過了一絲陰影。